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袜,仔细叠好,放在“爬地虎”上。这时,他们的情绪开始活泼起来。
“啊哈!这真成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啦!”那个胖胖的干部站在水里,向胸口上浇着水。
“古人说,‘圣人出,黄河清。’唉,现在,河水越来越浑啦。”
“少说两句吧,老杨,你还嫌你的材料不够吗?”
于是,他们避开敏感的话题,在齐腰深的水湾里嬉戏起来。那个穿浅灰色衬衣的老干部也脱得光剩一条裤衩,伸出枯瘦的腿,用脚尖试探水的温度。
“哈,也得谢谢贺立德这个投机分子,他可给我们找了个好地方!”一个在水中狗刨着的老干部兴奋地叫着。
“虽说文化大革命涤荡了污泥浊水,可惜,我们还是要靠污泥来保护。”另一位领导干部在水里挥动着手臂说。
“看,看,又说到这些事情上来了。”那位胆小的干部又制止他们。
“好好,不说了,我们来比赛吧。”
“老魏同志,你不下来吗?”
他没有兴致下去。韩玉梅出事以后,他对什么事都失去了兴趣,他抱着两肘蹲在岸上,用忧伤的眼光在他们身上寻找排遣情怀的东西。他知道他们都曾是威风凛凛、一呼百诺的领导,而这时,却一下子变成了和他一样的人。在午前的炽热的阳光下,他们苍白松弛的皮肉泛出了微弱的光泽,像营养不良的婴儿。他们在水里不习惯地蹒跚着,像幼儿在学步。都是五十上下的人了,现在却和顽童一般在河水里打闹,那个啜泣的老干部脸上也露出了天真的笑容,两手胡乱地招架着别人对他泼来的水。他们高高兴兴地玩了一会儿,又互相指着身上的伤痕感叹起来:从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朝鲜战争、剿匪反霸,一直到年前脖子上挂大牌子所留下的疤痕。他们自嘲着,他们带着不无自豪又不无伤感的心情笑谈着。
当他看到他们肉体上不可磨灭的光荣的印记和耻辱的瘢痕竟重叠在一起时,心中暂时忘掉了韩玉梅,涌起了一阵对他们真诚的尊敬和同情。在他们身上,他找到了一种比个人的不幸更重要的东西。他说不上这东西是什么,却能感知到在这东西的面前,个人任何巨大的痛苦都是渺小的。
“你们会唱歌么?”突然,他情不自禁地问。
“会呀,譬如:‘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一个光膀子的领导干部唱起来。
“不是,不是。”他断然地摇摇头。
“那么是什么?是‘东风吹,战鼓擂’”
“不,也不是。”他想了想,决定把这个他以为是非常神秘的歌告诉他们“有个歌子里有这么一句:‘黄河,你是中华民族的摇篮。’”
“啊!”五个正准备上岸穿衣服的领导干部一齐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这首歌?”
“唔,我知道的。”他有点骄做地回答。
“怎么样?老杨,咱们唱起来吧。”他们互相看看以后,胖胖的领导干部兴致勃勃地提议。
“算了吧。”那个谨小慎微的干部瞥了他一眼。
“唱吧!不怕的。”叫老杨的领导干部挥挥手,起了一个调子,于是,五个人突然感情奔放地放开了喉咙:
黄河之滨,集合着一群,
中华民族优秀的子孙。
人类解放,救国的责任,
全靠我们自己来担承
他们唱的不是“黄河,你是中华民族的摇篮”但是“黄河之滨,集合着一群,中华民族优秀的子孙”一开始就给了他同样强烈的震撼。尤其,他看到的不是一个年轻瘦弱的尤小舟,而是一群年近半百和年过半百,而又落到和尤小舟同样下场的老革命,一齐光着膀子,露着脊梁,排成一排,姿态庄重地、全神贯注地、慷慨激昂地,用自己整个的心在回忆、在控诉、在反抗、在向往。当他们的眼泪在阳光下毫无遮拦地从眼眶汩汩地流到腮帮、流到颏下的时候,他憋了好几天的眼泪终于得到了触发剂,陡然汹涌而出,一下子把他冲倒在“爬地虎”上。
他竟嚎啕大哭起来。
五个领导干部惊讶地停了歌唱,围到他身边。
“怎么啦?老魏同志”
“别、别”他跪在草滩上,撅着屁股,头深深地埋在“爬地虎”里,两手在身边乱抓。
“你们别、别害怕。让我哭、哭就好了”
说完,他就全心全意地,像把哭当作一件正事似的,一面嚎叫,一面让泪水尽情地流淌。
风停了,高大的芦苇惊诧地直起了腰;凫鸟不再哀号了,幸灾乐祸地钻进自己孵蛋的窝。草滩上只有他像狼嚎般的哭声在回荡。
五个领导干部似乎都能理解,不再劝解了,肃穆地低着头,一齐像守护神一样围着他。
“他一定是个感情非常丰富的人。”那个白胖的干部擦着自己的眼泪说。
“在这种时候,会这样哭的人一定是个好人。”那个叫老杨的干部任自己的泪水流到下颏,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