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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这人私心重,整天谋光景。虽说是个党员,前多年连会都不常参加,还常瞅空子砸我的洋炮哩!”看来他们弟兄之间关系不太好。但我不能同意五叔对我姑夫的攻击。我姑夫是个务实的庄稼人,土改和合作化时,都是村里的积极分子。他一辈子反感那些花里胡哨的事。至于谋光景,这又有什么可指责的呢?一个庄稼人谋光景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我知道,姑夫尽管谋光景,但前多年的光景可实在不太好。粮没粮,钱没钱,尽是熬煎。大儿子算是成了家,已经另开过日子了。还有一个儿子连媳妇都没订下。而今农村娶个媳妇,少说也得七八百元钱。父子两上在他里拼命劳动一年,也分不了几个钱。姑夫和姑姑的头发旧在前几年就愁白了。我真不理解五叔为什么不能体谅他哥的难处。五叔的人口也不少,难道这几年他的光景就好过?
我这样盘算着,便跟五叔来到了菜市场。
眼下正是夏末初秋,市场上的蔬菜看来还不少。集体的菜都是架子车拉着。私人的就可怜了,只是筐子里担一点——
这是自留地的收获。乡下人就靠这点菜卖几个钱,才能把油盐酱醋买回去。五叔领着我在菜市上串了一阵,也没找见我姑失,却碰见了他们村卖菜的。菜是大队集体的,由一个我太熟悉的老汉在卖。五叔问那老汉见没见我姑夫赶集,那老汉了说不清楚。“干脆,”五叔对那老汉说:“你到其它处再给我看看去,菜让我照料着卖一阵。你如果见了我哥,就说侯家坪他侄子君娃在这里等他,让他来见一面。”
那老汉惊讶地对我说:“啊呀,你就是侯家坪那后生?常听你五叔说,你在省里坐大官着哩!”
我只好对他笑了笑。那老汉走后,我就在菜车旁和五叔闲聊了起来。
这时,有个干部模样的人来买菜。五叔对那人热情地招呼道:“刘主任,你要甚菜?”
“想买几个茄子。”那人说。
五叔从菜车里捡了七八个好点的茄子,扔在了刘主任的菜篮里。“秤一秤”那人不认真地说。
“秤甚哩!你拿去吃就是了。几个烂茄子值几个钱!”五叔慷慨地说。“最近门市部进了一批山西柳林瓷器,质量实在好。你要的话,来”刘主任没掏钱,撂下几句话就扬长而去了。这把戏实在叫人看着不顺眼。我假装去看别的菜摊,稍稍躲开了点五叔。但是我不时看见有干部家属去五叔那里“买菜”干部们一般都不掏钱,家属们一般象征性掏点钱。这些人看来都和五叔惯熟了,以前明显都已经吃过他的甜头,他们也都给他吃过甜头。我才想起五叔从大街上走过时,为什么有那么干部给他打招呼。我同时也想到这么多年来为什么他很少出山,却比他哥——我的姑夫光景好。这就是秘诀。当大家在一块吃锅饭的时候,有些人是可以从锅底捞稠的吃,而另一些人只能喝清汤。不一会,那个寻我姑夫的老汉转回来了。但我姑夫没来——他显然没来赶集。我于是过去对五叔说:“我去买些点心,给我姑和夫捎回去。你给他们说,这回我时间紧,不能去看望他们,下回回来一定去。”五叔说:“既然是这样,那我带你去买。我大儿子就在副食门市上,你可以认认他。我那儿子是个窝囊货,以后说不定还要麻烦你帮扶哩!”五叔很快领我来到副食门市部,他儿子一口一个哥地称呼我。我买了几斤点心,还想买两包好点烟,但门市上没有。五叔的儿子很快跑到后面的库房里,给我拿了整整一条“牡丹”牌香烟。我把点心和烟交给五叔,就向他道了别,然后去县委宣传部借自行车,准备回家。
当我从县委宣传部推着自行车来到街口的时候,突然看见五叔正站在前面的一个街角上,手里提一大包菜,笑嘻嘻地招呼我。他走过来,对我说:“这包菜你带回去吃。你们大城市人爱吃菜。我知道你们村菜缺!”
我怎样推让都不行。五叔打架一般推开我,把那包菜绑在了我的自行车后架上。我看不行了,就掏出钱给他。他一下子生气了,说:“哈呀,你这娃娃怎这么见外!”
我说:“菜是队里的”
“我把钱出了。这是我送你的!”他大声喊着说。
我只好苦笑着接受了他的馈赠,并且按世俗的一套对他说:“五叔,以后有什么要我帮助的,你就言传一声。”
“没什么听说副食公司的胡经理是你中学的同学?”
“是。”我说。“方便的话,你以后见了胡经理露个话,如果公司有转正指标,让他考虑一下我那小子,他已经当了三年合同工了”一种说不出的滋味顿时漫上了我的心头。
我现在才明白,五叔从公社里出来缠上我,一直绕了这么大个弯,在最后一刹那才把圈套套在了我的脖子上。他的手腕之高明,多么叫人惊叹——这就是年不正常的社会生活所培养出来一些农村的政治家!
五叔又一次和我热烈而长久地握了手,这才告别了。
我环着难以名状的心情离开了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