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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空白,这样的日子就算我有勇气活下去,但是这种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所以我要把手日日夜夜地吊在你的脖子上。当你在床上和在家里的时候,我可以给你端尿盆和执炊;但等你醒来和要出门的时候,我就要跟你大吵大闹。我就是不要让你出门嘛。如果你为了我们的幸福生活当然不是为了别的为了别的连讨论的余地也没有如果你是为了我们的幸福生活非要出门的话,那我也须臾不能离开你的身旁,你也得把我吊到你的脖子上或是你的裤腰带上;或者就像当年的娘放小刘儿一样,干脆就放到你的裤腰里得了。到了这个时候,你的谜语就不是一个谜语而是一种和一股气了,它已经成了我的生命之源当然我就不能傻呵呵地等着有一天我成为无源之水和无本之木。哥哥,你不会遭到别人的暗算吧?你不会蹚着别人的地雷吧?别人没有在暗地里嘀咕你你也没有有在暗地里嘀咕别人吧?我们是不是就这样须臾不可分离地永远呆在一起了呢?这种和平时光是不是就永远在我们的院子里、在我们的房子里、在我们的床上和我们的身上千古不变地永驻了呢?是不是就真的千秋万代和地久天长了呢?是不是就成了铁打的江山和流水的兵了呢?我的哥哥──这个时候我麻脸姑娘倒是撕心裂肺和歇斯底里地大喊了一声──
“你回答我!”
如果不是沈性小寡妇这个我们共同的老朋友的出现,我们的日子就这么日复一日地过下去了。麻脸姑娘在火炉前坐着的时候“她”的腿已经叉得很开了。脸上总是含着微笑,头上总是插着山花,皮肤里总是溢出新娘的永不散落的清香和肉香,手上总是戴着“叮当”作响的生活的玉环身上总是戴着我给“她”加上的圈套──戴着这圈套和镣铐跳舞“她”脸上还露出由衷的幸福和满足的笑容。笑逐颜开和笑口常开。围裙永远是干干净净的,表明着对生活充满信心。不但是我,就是我的邻居们,看到村庄里硝烟弥漫和战火四起,一切都不是我们带着理想和梦想来到故乡时所想象的──当一个社会和爱情理想到了故乡和实践的过程中,怎么时间不长就让我们措手不及地感到走味和变调了呢?怎么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呢?怎么说变化就变化了呢?怎么一下子就是90度的大转弯甚至是180度的大掉头呢?但我们又想,这就是事与愿违也就是事物发展的普遍规律吧。本来你在救一条毒蛇,谁知毒蛇一苏醒就把你给咬了呢?本来你是培养小刘儿作为自己的接班人,谁知道这个接班人还没等到上台连你死或者退他都等不及马上就要搞政变和抢班夺权了呢?但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老孬怎么就赶上好时候和遇到知心的和贴心的一成不变的人了呢?他怎么就是故乡的一个例外呢?他家怎么就是故乡的一方净土呢?这一家子怎么就这么一声不出和闷着头关起门在那里幸福呢?怎么他们之间就不出问题呢?腿和皮肤到底是怎么保持的呢?你真让我们羡慕,你真让我们嫉妒。你们没有出问题。你不但给自己而且也给我们带来了欢乐和微笑。当我们见着这对当然我们也不常见到他们都是关起门来和闷着头在那里两个人幸福这一点幸福总是自己独享这一点倒让我们不太满意但有的时候我们也能见到他们和分享一点他们的欢乐和幸福呢,这个时候连我们自己都不乱和不闹了。我们这时就像幼儿园的孩子给叔叔阿姨表演节目一样,我们总是由衷地随着大人的拍子在那里摇头晃脑地唱:请把我的歌带回你的家,请把你的微笑留下。麻脸姑娘和老孬叔叔在微笑和风度,就是这么长久地留在我们的心中。他们给我们的同性关系的故乡,空前也是绝后地开创了一个新的历史阶段和开了一代我们所理想的故乡新风。它给我们画上了一个时代的圆满的句号。──看看吧老弟,这就是当时我的邻居们和乡亲们对我们当然也就是对我手段的评价。这一切是怎么得来的?老舅我靠的就是三个不变的谜语。
远看是一个灯笼,近看还是一个灯笼,上边有话多大窟窿
“咕叽”或者是“滋拉”
蚊子落到哪里了?
如果不是沈姓小寡妇这个老朋友的出现,我们幸福的日子还真的就要这么地久天长了。但不管是什么事情,时间就怕久呀,时间就怕长呀,时间能改变一切和能带走一切呀。如果真如我们所想,如果真是我们的理想,如果真如我们的模样,我们的故乡到了现在,说不定会是什么样子呢──说不定我们所倡导的一切和我们正在做的一切,真的要蔚然成风和要推到全世界去了。那个时候我们再在街上碰面,不管是在村中的池塘边或是在村西的粪堆旁,不管是在流水的床上或是在流血的打麦场,我们再也不会总是千篇一律地问:“你吃了吗?”而要众口一词地改为:“那个谜语你猜出来了吗?”如果把大家的思路和精力都引导到这条道上来,人的素质不一下就像我的三个阶段一样提高了吗──虽然你们一下子提不到第三个阶段但就事论事地能提高一个阶段也好嘛。我们不就可以和平共处、路不拾遗和夜不闭户了吗?我们甚至可以把头门上的门环和夜壶给撒下来了。故乡和世界朝这个方向发展就永远不会再走到歪路和斜路上去了。我和小麻子一千多年用流血和革命的手段,用埋人办人的手段没有达到的个人的和社会的目的,现在就用三个谜语和我们自身的实践给实现了。──但是社会和人的发展又是多么地曲折和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呀,树欲静而风又是多么地不止呀。过去的妖孽现在又复活了,过去的精灵现在又出世了。破坏又来了。大树被连跟拔起了。不但我们一下又回到了黑暗中,大家也一块重新在黑夜里徘徊了。我们一下又回到歧路上和老路上去了。我们一下又还原成原来的我们了。辛辛苦苦努力了多少年,一下子又和没努力一样甚至还不如不努力呢。好不容易把石头推到山顶,现在“轰隆”一声又落到万丈深渊里去了。我现在的老丈母娘──当年的沈姓小寡妇,骑在一头小毛驴上,由她的改头换面的丈夫瞎鹿赶着脚,一摇一晃正朝着我们幸福的家走来了。就好象上一个世界小麻子成了新生的资产阶级沈姓小寡妇要去给她的儿子说媒和撮合一样──如果说那还算是一件好事的话,现在她可纯粹是搞破坏来了。她是一条毒蛇,她是一个猛兽,她是当年的瘟疫之源,她是现今一个专门破坏谜语的蜘蛛。──当然,从另一个意义上来说,她也就是拯救和挽回我们故乡的慈母了。“慈母来了。”过去在历史上小麻子是怎么对待他母亲的?现在的麻脸姑娘在村西的土岗上一见到沈姓小寡妇的毛驴从天边和地平线上露出个头,她就在那里流着泪和摇着头地说:
“慈母来了。”
就好象她又遇到一个谜语一样在那里激动。看着“她”的肤浅、无知和莽撞,我对我们以前的幸福生活我在某种程度上对“她”还产生了几份真情当然大部时间我还是和“她”逢场作戏──在这场谜语的游戏中我永远是清醒和主动的呀──还产生了一种悲哀和羞愧呢。幸福的生活就要到头了。温柔的生活就要断档了。日复一日的清晨时光就要由此改变了。戏剧就要出现插入和换场了。艺术就要出现突变和转折了。我马上就又不是我“她”马上就又要不是“她”了。我们的理想生活和理想社会一下都要前功尽弃或者说过去的一段幸福时光等于白过了。我们又得重新开始又要和别人具有相同的起点了。我们知道,这个起点是多么地大众和庸俗呀。我们本想有一个超拔,我们的心本来不在这里,我们看似生活在故乡,但我们的心已经从所有方面超越了故乡,但是当我们日复一日埋着头──这时我们不埋别人我们开始埋自己的头──幸福生活的时候,鬼子来了。我们建设多年的大好河山就要从此沦落了。大好河山,将要沦为敌手。山河依旧,马上要物是人非。我们从此就要在心理的路程上家破人亡了。家还在吗?人还在吗?一切都还在。但一切都和原来不一样了。我们虽然还是面对面地在一起生活,我们虽然还是日日夜夜地没有分离,我们虽然还做出我们的心还是原来的心,我们的身还是原来的身,我们的日还原来的日,我们的夜还是原来的夜的样子,在夜里我们依旧幸福和折腾,我们虽然还在同床──虽然我看到还像喜雀一样在树枝上跳跃,但我们心里都明白,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你已经不是原来的你了。这时我们的心是多么地悲凉呀。我们的脸上还和过去一样永远地面带笑容。但是我们和过去不一样的地方是,我们已经变成了对面好象和过去一样相识但是我们已经是对面不相识了。过去我们共同的心不在这里,我的心不在这里的时候我也一块带着你,但是现在不同了,我已经无法带你了,我已经开始在远离故乡的同时,我的心也和你分离和远离了。现在我做出的一切都变成了一种游戏,我是为了同性关系者回故乡的整体在顾全大局。这个时候我回首往事,我对过去的幸福生活也有了新的评价:自打我们在一起生活,我们就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过去貌似幸福的好日子,无非是为了现在的分离和离去,只是为现在的貌似神离做一种铺垫罢了。以前无非是一种虚幻,现在才是一种真实。虚幻起来原来是那么地迷人,真实起来原来是这么地可怕。诗意总是存在于虚幻之中,现在却如冰冷的铁板。当我们沉醉在迷幻之中,我们是多么地想长醉不醒呀;当我们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可怕的日光又是多么地刺眼和让人感到可怕呀。昨晚敦敦实实和虎虎有生气的桌子,怎么现在看起来竟蒙上一层那么厚的灰尘呢?昨天看来那么活泼和引来动人和销魂场面的屋子,怎么现在看起来是那么地杂乱和充满着尿骚气呢?一夜的尿盆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泼呢?俊俏干净的小媳妇,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蓬头垢面的街头脏妞呢?温文尔雅的人儿,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处处自作聪明的厌妇呢?饭怎么还没有煮熟呢?你怎么坐在炕边在那里生气呢?一切都还等着我起床再做是吧?往事的沉渣,隔夜的酒嗝,是不是现在又要重新翻出来折腾起来让它在浑浊的空气里上下起伏一次呢?隔夜的已经发黑和发紫的剩饭,是不是重新热一下就当今天的早饭了呢?我们一下子就生活在沉渣和浑浊之中。我们一下就沉到了洞底和感到了暗无天日。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一个头?我不禁一遍又一遍地在那里问。但这一切在这个清晨还只是一个开头呢。我们要在一个清晨的时间里,把我们过去一生的沉渣和浑浊再搅动个遍,什么时候累瘫了什么时候算。瘫了累了你倒在床上昏昏大睡,睡梦里还在那里搅和呢;这个时候破碎肮脏的屋子和浑浊的沉渣都要我一一收拾──就好象让我来收拾一个破碎的河山似的。也许屋子和河山的表面是清洁的,但是这个时候我们的心之地是多么地脏乱呀。我和你生活在一个脏兮兮的便池里,这一点你清楚吗?但你尖尖的脑袋和浑身充满愤怒的身躯还在炕上窝着。──问题的复杂性还在于,当事情走到这种地步的时候,我还没来得及委屈,你倒在那里感到一切都得不偿失,你现在是上当受骗,一切的浑浊和渣滓都是我给你带来的,如果当初你不在打麦场上遇到我,你会好得多──我倒在那里张口结舌。这个时候,我的眼中不知不觉就涌出了泪。这个世界是多么地让人无奈呀。怎么当初稍一大意,我就中了你的圈套呢?为什么非要把我和“她”拉在一起呢?这是谁的安排和谁的主张呢?谜语怎么就套住了我和“她”而不是别人呢?三月的夜晚,在故乡的郊区,我的温柔可体的姑娘,你现在在哪里呢?你的摇身一变,让我措手不及呢。这个脏兮兮的四口之家,何时才是一个头呢?
就这样,我由过去一个对世界掌握主动和给人出谜语的人,一下子就成了三个人还不是一个人的奴隶──当然这不仅是在身体和生活的表面。蜘蛛高卧在我们家的房梁上。白天它们老夫妻俩倒是在梁上睡觉,在我为它们的女儿泼了尿盆,收拾着河山、沉渣和昨晚剩下的饭渣的时候;到了晚上它们的眼睛睁开了,睁大了,睁开和睁大之前还煞有介事和满足地打了一下哈欠。它们用前爪各自洗了一下自己的手脸,它们用后爪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该拉直的地方就拉直,该绑扎的地方就绑扎,接着它们就要吃晚饭和宵夜了。吃过晚饭和宵夜它们又躺在梁上休息片刻,伸伸手,伸伸腰,沈姓小寡妇推了瞎鹿一把,瞎鹿胳肢了沈姓小寡妇一下,孤老俩临战之前还在那里轻松地逗着玩呢,两个人还在那里相互问“你昨晚做梦了吗?”“做的什么梦?”就好象两个熟练的电工在上高压线杆之前随便和自信地聊天一样。边聊还边往身上系高压安全带呢。聊着聊着,一切都准备好了。或者像两个故乡外的生灵,相聚到长江的轮船上。正好是两个人一间的房间,正好你们的房间就在客房的顶头,你们只是路过别人的门前而别人却不能到你们的门前。轮船在江中缓缓地行走,夕阳西下,岸上已经起了炊烟,你可以听到岸上的狗叫,你可以看到岸上的孩子就像你小时候的小弟一样在甩着袖子奔跑。你们把饭摆在了你们的门口,就像一对农村夫妇把饭摆在了自己家门前一样。你们把一包东西一下就扔到了江里,你一口气就喝下了一瓶啤酒。这个时候你说:“我还想抽支烟。”
那个温柔的人说:“你想抽就抽。”
当然,江轮开了一夜,你们都到了目的地,该分手了。轮船永不再有和长江永不再流。当你们分离多年之后,突然有一天你想起往事,你喃喃地说:“一日胜过百年。”
现在你所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对和谐愉快还没分离和到达目的地的蜘蛛。但梁上和江上唯一的不同和让你感到可气的是,江上只有一夜,但是梁上却日日是江上。江上的一日胜过百年,现在的一日却长过百年。江上是穷人常年不吃的一顿盛宴,梁上却是富人吃也吃不完的堆在家里的地瓜干。胜似闲庭信步,这就是它们的日常生活。在每天夜晚开始的时候,它们都在用自己的双爪和渐渐露出和翻开的肚脐眼这样告诉我们。接着,在渐渐暗下来的屋里,我们就看到它们的眼睛慢慢打开了──四盏探照灯的灯盖说打开就打开说亮起来就亮起来了。四盏探照灯分布在屋里不同的角落,光柱交叉,扫射着我们的全屋。时不时好象是随意其实是经意地就扫到和停留到你的身上。你用手遮挡着眼睛,你皱着眉苦笑着说:看在以前朋友的份上──就算我们不是朋友,你们和小刘儿总是朋友吧?我不还是他老舅吗?──瞎鹿老弟,沈家大妹子,你们就让灯柱少照我的眼睛吧。我没有干什么。我也不会干什么。我不日日夜夜都在你们的眼皮底下吗?排戏的不是你们吗?看戏的不是我吗?说着说着怎么就把我当成演员了呢?你们到这里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用探照灯一夜一夜照你们的女婿吗?见你娘的鬼。别真的惹急了我。我刘老孬从过去到现在,也算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别看着我进化了就抓着文明和文雅的特点来欺负我,我老孬既然会进步,还会照着原路给你蜕化呢。真惹急了我,说不定我真按我过去的和旧有的虽然我也知道好马不吃回头草人民不走回头路但我现在也顾不得了我一急真的就挖个坑埋了你们或是拉块地毯遮住灯光就办了你们。说到底我不就谜语了你们一个“女儿”吗?过去你们跟“她”和他是一个什么关系?过去你们到丽丽玛莲饭店去说媒,你们的儿子理睬你们吗?过去的瞎鹿,不还常常到打麦场去等小麻子阵亡的消息吗?现在到了同性关系的谜语时代,你们倒是趁机搀进来和裹进来了。现在又轮着你们和时兴你们了吗?你们带着什么使命和又准备弄出什么名堂呢?我心中揣着谜语,我还怕你们何?说完这些,我不禁又在那里冷笑起来。但事后我才又一次明白,我还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呀。原来他们的目的不在灯光,他们的目的是在他们的肚脐呀。他们关心的并不是要搭救他们的麻脸女儿,他们要改变的原来还是我呀──改变了我不就改变了故乡和谜语时代了吗?女儿也只是他们的一个幌子。倒是麻脸女儿在床上摇着手说:把灯灭掉,把灯灭掉。但我知道麻脸姑娘说的也是反话呀“她”也就是为了我的面子和为了一个事件的顺利转折所采取的一种手段罢了,这一套我过去用的多了,我心里还能不明白吗?因为最好的证明就是:麻脸姑娘微笑着──为什么要微笑着呢?就不能声色俱厉和义正辞严一些吗?──说了半天,头上和梁上的灯并没有灭掉,说了半天等于没说,等于没说麻脸姑娘也不见进一步生气也只是象征性地对我无可奈何地耸一耸肩和抖一抖身子。“她”也只是为了说明自己和摆脱自己出于策略的需要做出暂时还没有彻底拋弃我的幌子。我一眼就把“她们”给看穿了。自从“她”的慈母带来“她”的瞎慈父之后,她就和以前大不相同了。虽然现在还没有改变对我温柔的表像,但我想这也只是一条大船在海上行驶船大不能急转弯还在那里慢慢地回旋但是大体的方向和总体的意向已经是在那里调头罢了。后来事情的发展果然证明了这一点。一个人得到一个契机,真是说改变就改变了。前两天还是一个小瘪三,停了几天就在汹涌澎湃的群众运动中听见他呼风唤雨了。前几天见了丞相还俯在尘土里不敢仰视,几天之后,就看到他在打麦场上指挥着千军万马在排队和转移了。本来群众是不转移的,胡涂的群众是不明真相的,但是这个小瘪三在打麦场上拿着手持的扩音器一声大吼:“我是白石头!”群众就乖乖地听这个过去的小瘪三现在的群众领袖的调度了。说转移就转移了,说往东迈三步千军万马也就迈了三步。迈得多了,又说往回再迈一步,大家也就往回再迈一步。时代和机遇也就成就了一个白石头。机遇和外来事情的插入,还真是不能小看和小觑呢。小看和小觑是一种无知迟早要被滚滚的历史车轮给甩下和拋弃的。从那个历史上祸国殃民的沈姓小寡妇骑着毛驴从地平线上一露头,我就知道我们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我就知道人类的又一个好姑娘和温柔可人的人儿要从我们的故乡消失了。过去我说我改变不了欧洲、美洲和世界,我还可以改变故乡的郊区和个把姑娘,现在看,果然又如我之预料,我连自己的故乡和故乡的一个麻脸姑娘也改变不了,说不定还要由这个麻脸姑娘和“她”背后的瞎鹿和沈姓小寡妇把你改变了呢。后来不就果真是这样了吗?人生不如意事过去我知道十常八九,照现在来看,竟是十分之十了。就像我们看到当年的小瘪三终于突然变成了打麦场上的白石头一样,我们接着就可以看到一个温柔和低眉顺眼的麻脸姑娘,在一个时间的过渡之后,是如何摇身一变又成了过去历史上的小麻子这个姑娘整天双手卡腰和腰里横七竖八地别着几把腰刀。柳叶眉真是倒竖呀,突然“她”就不爱红妆爱武装了,突然“她”就有了自己的一套和自己一大堆想法了。突然“她”就从我的谜语时代和谜语的大网中挣脱出来开始顶天立地屹立在世界的东方了──虽然最后“她”还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在当时来看,这也是一片白色恐怖和黑云压城城欲摧呢。看看我们屋里的四盏探照灯吧。来回交叉着在那里巡视和照耀,四束光柱摇来摇去,而且令人感到可怕和啼笑皆非显得非常夸张的是,这四束照耀的灯光还不断地在改变颜色呢。刚刚还是红色,眨眼之间就变成了蓝色;刚刚还是瓦蓝,转眼之间就又成了幽幽的绿色。我们的屋子真是光怪陆离呀,我们的屋子真是横七竖八呀。如果蜘蛛在照耀的时候还在梁上吃吃地笑,一切还是可以理解和好和我们沟通的──大不了是一个耻笑,问题是梁上的两个蜘蛛在那里一点不笑而是一脸严肃,它们还真把这个事情当作事业做了,这就增加了这个事情的麻烦和曲折性了。我们也就得跟着它们真的把这个事情当作自己的一项事业了。幽幽的光柱不时打在和固定在我的身上;有时离开了我,又固定在麻脸也就是它们自己的姑娘身上──但这比打在我身上还要恶劣,我就更加什么都干不成了。在一夜一夜的灯柱下,温柔的夫妻俩,三月没有近身。床上三天不干,家里就乱;女人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现在光怪陆离三月,你说家里还能不天下大乱吗?谜语也不管用了。你说是打一物,你说是破灯笼、咕叽、滋拉或蚊子,但是这些物什和家伙在不同的灯光下,它们是会呈现出不同的光彩和颜色的,这个时候它们就不是它们而是其它了。蚊子见着蓝光和幽幽的绿光是会一头撞上去而不钻裙子的。最后弄得出谜语的人也成了魂不守舍要去扑火的飞蛾了。谜语从何而出?为什么要出这些谜语?出这些谜语又有什么意义?最后弄得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了。就好象本来我们还是一个有趣和幽默的人,在各种场合我们都是这么表现和大出风头的,但是就因为这天带来一个别扭和恶心的人,你在这盛大的聚会上,也就一切都表现不出来说出来的一切都黯然失色。最后连你自己都怀疑:说这些废话有什么用呢?于是你就成了一个有病的瘟鸡和无精打彩的伸不开尾巴只好夹着的脏狗了。你只好从另一个方面和另一个意义上来自我开脱说你的心并不在这里了。但这时不在这里就不是一种自然和真情而只是一种矫情了。这一点连你自己也看出和感觉到了。于是你就更加懊恼和丧气,更加成了瘟鸡和脏狗,你的腿更加自己跟自己拌在一起。你的尾巴在股沟里夹得更紧了。聚会散了,恶心的人还对你冷笑两声:原来你就是这样,你也不过就是这样;你自认为自己是一只鹰或一只雄狮,这下露出你的瘟鸡和脏狗的本相了吧?我对你还不了解吗?你就不要再给我辩解了,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又要拉什么屎了。这个时候你的口是多么地干,你张张口,没有话说;你再张张口,不还是没有话说吗?你的泪真的在心里流了。你的后背竟是干干的没有出冷汗。于是从今往后还真就中了这恶心人的话,以后你再到这种party和丽丽玛莲去,你也就真的和永远成了一只瘟鸡和一条脏狗了。这时你自己都对自己怀疑:过去的那个我哪里去了?我还是过去的我吗?过去的一切是我做的吗?我是过去的老孬吗?我当过秘书长吗?我是过去的小刘儿吗?那些文章是我写的吗?我是过去的瞎鹿吗?银幕上真的是我在活动吗?这些是过去的谜语吗?这些谜语是我出的和是我发明的吗?我不是拾人牙慧和一种抄袭吧?就是我承认这一切都是真的,一切都是我的,现在我再来这么做,怎么就像在party和丽丽玛莲的聚会那样一下就失去了它固有的光彩呢?谜语到了口中怎么就只能说出它的本意而说不出它的话中之话和弦外之音了呢?不但是大家,怎么就连自己给自己捧场没说完你自己先笑也行呀但是现在怎么连自己也笑不出声来了呢?这些谜语现在你怎么说得有气无力和虚张声势呢?怎么就做作和矫情了呢?怎么就伪装和伪造了呢?怎么就无聊和可耻了呢?──
──怎么就真的你一撅屁股就让人家知道拉的什么屎了呢?──
这个时候,我看到你的眼在一眨不眨地默默流泪。虽然你在party和在谜语上没有了你,但你在没有了你的时候,这个你在没有你的悼念的仪式上却是你自己而没有别人呢。这个时候你的悲痛你倒是独享了。话又说回来,有了这个,你还不幸福吗?幸福和欢乐不能独享没有什么,当我们的悲痛能够独享的时候,世界新的一幕不也一下在我们眼前拉开了吗?我们不也一下就到了世界的深处了吗?这个时候你不就真的是你而不是别人世界上谁也不能再说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了吗?想到这里,你在光怪陆离的床上和麻脸姑娘一样对着探照灯向他们微笑了。这个时候你的微笑是多么地成熟呀。灯光打在你的脸上没有什么,灯光打在麻脸姑娘的脸上也没有什么。这是孩子天真的笑脸,这是冬天里温暖的太阳。本来是没有阳光的,我们在寒冷的季节和寒冷的夜里在那里索索打抖,但是突然阳光也就有了,突然屋里就有炉火了,突然屋里就有了晚饭的香气和女人的温馨的体味了。本来这是一人寒冷的破窑呢。当我的心思和大彻大悟已经到了这种程度的时候,这个时候导演倒是在一旁皱了皱眉打着手势说:
“停!”
这时我还没有从戏里出来呢。我还在里面你们还在外边于是你们看着我感到奇怪我看着你们也是一群奇异的怪兽呢。我们为什么这么隔着玻璃和世界你打量我和我打量你大眼对着小眼地看呢。说来说去我们并不生活在一个世界上。只是看着我们在一个世界上和蓝天下和整天在一起罢了。我们隔着一块毛玻璃,虽然你也能看到我,我也能看到你,我可以听到你的歌声,你也可以看到我的微笑,我们表面是那么地和谐、和睦、和风细雨和和平共处,但是我们只是相见不相识的两种不同的怪兽罢了。我在这种情绪中沉浸了两天两夜,我让探照灯高高地在那里对着我的脸和我的身单独照了两夜,然后才懒洋洋地从大梦里也就是从戏里清醒过来。清醒过来就好象我在戏里过去的清晨一样,就像我问过去的还是温柔阶段的麻脸姑娘一样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问导演:
“怎么了,我的表演又出问题了吗?如果你说瞎鹿出了问题──别看他是过去的影帝,在这部戏里却是一个配角呢──明明有把握演好现在大意失荆州那还是可能的和可信的,但如果你是因为我而叫了停机,那就一定是你的问题而不是演员的问题了。好的导演能带出好的演员,但是好的演员也能带出好的导演呢。当然现在我们这两种情况都不是,我们现在是一个坏的导演破坏了一个好的演员──你破坏了我,你无法赔我,我成了一个打碎的瓷人,我是一个被粗暴的脚踏碎了的猪尿泡。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也就是一头无能的恶狗,平常让你看家护院家里老是丢东西,现在好不容易咱们自己家里鸡窝里飞出了一只金风凰,你倒是眼疾手快上前一把给扑住和一口给咬死了。为什么停机呢?好不容易到了心灵深处,好不容易到了人戏不分,马上就要出彩了,高潮就要来临了,你却以为是出戏了。这样下去,我们还怎么合作呢?就是剧情有些不和谐,怎么一眼就认定是我的问题呢?这么多人在一个台子上演戏,到底是我的问题还是麻脸姑娘的问题还是两只蜘蛛的问题,你恐怕还得区分一下和弄清楚再喊停机还来得及呢”
这个时候的导演,又是一脸愉快和满面春风地给我赔不是了──看他就是一个平庸成不了大事的人,他摇着手说:
“一切都很好,一切都没有出问题,要是有问题的话,也像你刚才所说──一切都是我的问题。我的孬大爷,你以为怎么样呢,机我一直都没有停。包括你在那里隔着毛玻璃和我们所有的人相互打量和观望的时候,我都没有敢停机;如果在这之前我还认为你在炕上的表演有些夸张和过火的话,那么在我叫了停机这两天里,你的反应和思想斗争,和我们对面不相识的感觉,可是异常逼真和一步步都有了层次呢,一个层次一个层次就深入进去了呢。我们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在此之前你的失误是最小最小,你后来的精彩是最大最大。当然这和我叫了一声停机也是分不开的,我的这个停叫得是多么地及时和恰到好处呀──后来的逼真甚至把前边的一点夸张也盖住了和带了回来,甚至这种夸张在之后的真实面前也是必要和必需的了。一切都顺过来了和有了逻辑关系。一切都是好的而没有坏的了。你过去是一个伟大的政治家我们知道,现在你也不愧是一个伟大的演员。故乡出过老曹老袁和你这样伟大的政治家,故乡还出了你和瞎鹿这样伟大的艺术家,你一肩挑了两任,说起来历史和故乡还真是累着你了。好,我们接着再排下去和演下去吧。你想怎么演就怎么演,你想怎么发挥就怎么发挥──现在表现最好的就是刘老孬了。正在看直播节目的广大的女观众都已经对老孬的隔着毛玻璃对面不相识的表情和形象感动和心爱心疼得如醉如痴了。过去我们看老孬是一个领袖的时候他时刻在那里绷着脸我们没看出什么,现在当他不是一个政治家而是一个演员的时候,我们再看他绷脸,怎么就有了过去没有的魅力了呢?是我们的问题还是老孬移位的问题?当然大家已经醒悟是我们的问题了。这场戏中表现差的也就是麻脸姑娘了。当然,在蜘蛛没来这前,有几场激情戏和遭遇战你在老孬的带动下表演得还可以;但当你站在土岗上流着泪说过慈母来了的台词之后,你的表演就开始稀松平常和没有激情了。你除了在床上念了一句台词,对着蓝探照灯摇了摇手,别的你还做什么了?可以明确地说,这一段戏全靠着老孬一个人在那里撑着呢。蜘蛛进屋之后,也没起到什么大的用处和作用。两个蜘蛛也得注意呢。到底你们入戏没有哇?原来我以为老孬也没入戏,大家一块演得一团糟,于是就让停了机,但从让他停和让他出戏他还出不来戏这一点来看,他表现还是出色的。他以貌似出戏来表现自己的更加投入呢。既然这样,接着你们就以老孬为榜样用力演下去吧。接着又要开机了。刚才老孬表现好,现在可以休息一会儿;刚才表现不好的,接着就要入戏和改正了。能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了。不然我就让你们从蜘蛛变不回来,让你麻脸一辈子就是这样逆来顺受的性格而变不回过去的说杀人就杀人说放火就放火的样子。对于我们的人生来讲,哪一种形式、身份和性格更适合我们呢──特别是当我们生活在故乡这种既不信上帝现在又不信绝对真理的人文环境里,你们就仔细思量去吧。如果到头来让你们真成了戏里的样子变不回来,那个时候看你们还入戏不入戏和出戏不出戏。等我从客观上让你们人戏不分,整天就生活在戏里而让你们没有日常的生活和日常的手段,那个时候你们难道才能戏梦人生不成?何去何从,你们自己掂量。我顶多再给你们试三个镜头,如果三个镜头下来,你们还是这个样子,你们可就真的成了戏里的蜘蛛和受气的婆娘而永生永世不会再是别的了。就像街头被耍的猴子,我已经把鞭子悬到了你们的头上,现在你们这帮猴子给我卖力不卖力呢?”
说着,导演真的把鞭子悬到了麻脸姑娘和两个蜘蛛头上。这个时候我倒是可以在炕上双手扣着后脑勺跷着二郎腿休息一会了。我终于也有了可以看一看别人笑话和尴尬的机会。我终于可以出戏一会儿了。刚才你们不还肆无忌惮地把灯光在我身上和头上、在我肉体上和心灵上打来打去吗?你不还躺在炕上不管我的死活矫情地做出同情和爱护我的假相吗?刚才你们不是还把铁链和绳索往我脖子里套吗?怎么转眼之间,就有人往你们脖子里套绳子了?如果刚才没有你们给我套绳索,我们现在还是同病相怜的阶级兄弟;刚才你们当过一道刽子手,现在看着你们又随我先来后到地上了断头台,这时我倒被后来的刽子手也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导演给释放和平反了,我就在旁边有些幸灾乐祸了。虽然你们出于自尊这时也故作不在意地看我一眼,但在你们的内心,是不是也感到有些惭愧和尴尬呢?实际不你们连这一点考虑和顾忌我的余地也没有──因为这点时间导演都没有给你们留。你们看着头上悬挂的鞭子,你们只顾自己目前的处境了,既不能顾忌刚刚发生的历史,也不能顾忌身边的对手和敌人──你们连基本的礼义廉耻都顾不得了,你们只是哆嗦着身子说:
“别让我们成为戏里的东西,我们在这一点上不愿意和老孬一样,虽然我们看着他刚才人戏不分总是从戏里醒不过来我们心里也受到感动,但是我们还是不愿意成为两只蜘蛛和一只猴子。我们还是愿意成为我们自己。(这时炕上的我不禁在那里冷笑:你们还能有什么自己!)刚才我们表现不好,接着我们表现好就是了;刚才我们不用力,接着我们用力就是了;你说老孬表演好,我们向老孬学习就是了。现在我们就表现,现在我们就用力。让老孬先休息一下吧。接着主要拍我们吧。如果说刚才有一段戏我们没有表现好和表演好,我们先回头补这些戏和这些镜头就是了”
接着就在那里匆忙不叠地入戏和开始表演了,连这边是否开机都顾不得了。所以你就知道这时他们注定要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了。刚才是太放任了,现在肯定又是矫枉过正地太用力和太紧张了。过于放任和放松是不对的了──瞎鹿你摆什么老资格?你现在一下又像一个新生在那里紧张就符合艺术的规律了吗?──你们在一种紧张和不放松的环境和情绪中,还能做出什么言外之意和弦外之音的艺术创造呢?腿脚都有些僵化了,脸上的肌肉都有些成块、机械和抽搐了。你们在那里是多么地卖力,就好象一个奴仆在主人到来之时拼命在那里擦地一样,但这个时候你已经没有脑子了,你已经没有灵性了,你所有的动作和语言,无非都是你过去经验和习惯的一种机械重复和模仿而已,你自己在那里模仿着过去的自己,就像小刘儿在那里写回忆往事的小说一样,他还能有什么创造和创新呢?你幽幽的蓝灯和紫灯只是比过去照得更加频繁和混乱罢了。拼命地摇灯就等于一场精彩的表演吗?麻脸姑娘也在那里着了慌,开始拼命地在炕上喋喋不休地表现自己,说些没着没落不顾廉耻的语言──靠这个来吸引观众吗?连躺在“她”身边休息的我都不顾了。但这种喋喋不休早已脱离主题于是在这场戏中就毫无意义。就好象在丽丽玛莲的一个party上本来没有你说话的资格,你在这场聚会中也就是一个陪衬和为了让你凑一个人数,但你还是自作聪明地相信事在人为这句话,还是要在最不该你说话的地方和时间要出人头地和要当出头的萝卜和出头的椽子,于是你就想用哗众取宠的喋喋不休试图引起在场人的注意──于是你就成了一个小丑。连和你一块来的妻子和孩子都替你害羞和无地自容。大家对你的耐心和忍耐并不是对你的客气而纯粹是为了对晚会主人的一种尊重罢了。当然大家也有忍无可忍的时候──终于,我们的导演又一次忍无忍和无可奈何地打了一下手势:
“停!”
这次导演连举鞭子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摇着头在那里说: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瞎子,小寡妇,小麻子,你们都在那里和谁较劲呢?现在我都怀疑,到底是我出了错还是你们出了错。这样表演下去,不是你们疯了,就是我要疯了,要不就是成千上万的观众要疯了。一切都错位了,一切都错榫了,一切都游动了,一切都混乱了,螺丝和螺母都不对号了。世界从此没有秩序了,数字从此没有排列了,艺术从此没有规律了。你们停下来吧。你们不要再演下去了。一切都于事无补了。你们就成为这样的蜘蛛和猴子不要动了。老孬,亲爱的老孬,我们爱戴的老舅,现在我才知道我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看着他们三位我认输,我知道我是没有回天之力了。您老人家见多识广,你平日吃的盐比我们吃的饭都多,你平常过的桥比我们走的路都多,现在只能看你的了。按照你以前的经验当然你在表演上也是大闺女上轿头一回了──但令我感到的奇怪的是,既然是头一回,怎么一上场就这样纯熟和滴水不漏呢?──接着你看该怎么办呢?你能不能把你的有限的当然也就是无限的说它有限是相对于前人但正是因为相对于前人你才有别于前人自己开辟出一条新的路子所以您一上来就有了自己的表演风格和个性就和别人区分开来的才能再整体上运用一下呢?不是到了没辙的时候才来抱佛脚,不是到了没辙的时候才来恭维您,刚才从取景器里一眼望去,您就像艺术天地里飞翔的一只雄鹰,一展翅就不同风响,而麻脸和瞎鹿他们,纯粹是三只土鸡──尽管瞎鹿以前还演过戏,但从这次上场来看,就知道已经是过时了和没戏了,从此这天下就是老孬的天下就像上一辈子的人类社会是老孬的天下你还正给我们当着秘书长一样。是金子放到哪里都放光,沙子里埋不住狗头金。过去只知道老孬动不动就埋人办人,只能马上治天下;现在我们才知道,老孬在人生的道路上并不是一种风格哩,他除了会马上治天下,现在果然还能靠谜语治天下呢。过去是一种风格,现在又是另一种风格。过去他改变了我们的历史和历史发展的方向和进程,现在他老人家累了,退休了,还真是捎带着就又把我们的故乡和麻脸给改造过来了。您怎么一上来就能人戏不分呢?您不是以前没学过表演吗?现在看来,像我们老孬这样智商和智能的人,幸好他没学,没学就恰到好处,学了反倒让我们担心他的表演是不是会过头和冒顶呢。我们担心的仅仅是这个。不温不火,不急不躁,一开始你也许认为不行,但就在你要停机的时候,他突然就行了和更加行了──现在我们的问题是:老孬可以这样,可以在停的时候说行就又行了,为什么这两个蜘蛛和猴子已经给他们叫了两次暂停,它们还是不行和无动于衷呢?当然它们肯定是永远不行了这个我也知道,但是看在我的面上和广大电视观众的面上──我代表广大观众──虽然我知道这样说也是一种侵犯人权的表现,谁让你代表他们了?──但我还是要代表他们,在别的方面代表不了他们,在这一点上他们肯定和我息息相通,我代表广大观众,请您看在他们的面上和为了使这台戏能继续演下去,您能不能把您刚才为什么我一喊停您反倒行了的经验给它们这些不成器和不争气的蜘蛛和猴子给传达和交流一下呢?能不能帮它们一下和教它们一下呢?怎么一说停反倒行了呢?不要说它们三个不能理解,连我这种见过许多场面的人,也感到这除了是你,别人还真是出不来这奇迹和场面。就好象两个人在床上,本来是不行了,已经丧气的说下来下来,怎么一说下来反倒行了呢?老孬,您已经休息了一个时辰,现在求您抽出丁点时间给它们点拨一下──如果这个事情您放任不管,我们就只好打烊和收工了,我们只好下岗和失业了。您老人家不是总说要改造世界吗?就是您不改造世界,您不是还要改变故乡和麻脸吗?现在麻脸和她的父母明明不行了,不是就等在这里让您改造和改变吗?这对于您不也是一个机会吗?老孬,行动吧,别跷着您的二郎腿了,起来点拨他们和我们一下。”导演倒是在那里苦苦哀求上我了。我老孬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呀,我老孬有时候也是有缺点的和要犯一下小孩脾气呀。我老孬也有不成熟的时候忘情起来也是忘乎所以虽然这在表演上也是憨态可掬但是到了政治斗争和故乡斗争上,可是要吃大亏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明明知道是这样,你还是偏偏上了当。明明不喜欢别人的吹捧和给你戴高帽子──历史上这样的高帽戴的还少吗?但你还是经受不住毒蛇的诱惑呀。说给高帽子你不戴,恰恰就在你说不喜欢戴高帽的时候你不就喜欢和戴上了吗?你躺在炕上想你的心思就是了,一切都和你无碍了,一切都是别人的事而和你没关系了。如果你不点拨它们,事情也就这样结束了和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不管怎么说,到了这种地步,麻脸姑娘也算是被你改造了故乡也算是被你改造了,但你还是经不起别人的吹捧和过于看重自己已经取得的成就;你过去的目标仅仅是改造麻脸,现在你看到麻脸被改得不是麻脸了,你接着就又要把麻脸给改造回去了。你觉得你对世界和故乡真的很有把握呢。你觉得这个时候你已经不是你了那你是谁呢?你潜意识中明明也知道你如果点拨了它们事情就要朝不利于你和破坏你的方向发展,但你还是一时逞能为了做一下英雄一下就把闸门给打开把洪水给放出来了把瓶子给打开把魔鬼给放出来了。他妈的老孬,你这是给谁掘坑呢?你这是给谁拉毯子呢?你这是给谁出谜语和给谁点拨呢?你到底要让蜘蛛和猴子干什么?在他们不是蜘蛛和猴子的时候,你主动帮助它们成为蜘蛛和猴子;当他们成了蜘蛛和猴子的时候,这个时候你再要改变什么可就是改变你自己喽。在丽丽玛莲的晚会上和party上,别人自作聪明会自食其果,你自作聪明就不自食其果了吗?最后使你落到尴尬和无援的地步成了架子上扇着翅膀和摇着尾巴在那里“噶噶”大叫的落架的鹰,就是因为你的点拨和在艺术上救了它们──蜘蛛和猴子。当时你明明知道结果是这样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仅仅是为了一点虚荣和暂时的得势和占到历史的上风吗?为了现实就不顾将来也就是不顾历史了吗?伟人也有这种目光短浅和鼠目寸光的时候吗?别人给了你梯子你就往上爬吗?别人给了你高帽你就往头上戴吗?不知道梯子爬得越高后来跌得越重帽子戴到头上就摘不下来就变成了罩到你头上的紧箍咒吗?可见你当时是多么地得意呀。记得你还故作姿态和故作不在意但还是能看出压抑不住的兴奋因为这肤浅的兴奋还在那里咳嗽两声呢。谁知道你这咳嗽是什么意思呢?谁知道你这咳嗽能有什么下场呢?你倒是毫不保留地来了一个卖弄和居高临下,你就真的当上了生活的老师你也真的把生活、蜘蛛和猴子给教会了表演可你知道当生活、蜘蛛和猴子会了这一切以后,会对你有什么反应和报答吗?会不会马上给你来一个下马威和回马枪呢?当时你连考虑的时间都没留,你只顾在那里兴奋了。你摇头晃脑和神气活现,你对导演还挤了挤眉眼做出这一切都包在你身上你可以包打天下了于是就能对世界大包大揽了。虽然这神情连被教的猴子和蜘蛛都感得有些夸张和过分了,但是你还蒙在鼓里呢──当时蒙在鼓里的也就你一个人了。你在那里摇头晃脑地说:“你让我教它们什么呢?你让我点拨它们什么呢?是只点拨它们一个细节呢,还是一下就教给它们一个表演体系呢?是说动作呢,还是说心灵呢?是说体验呢,还是说表现呢?是说假设呢,还是说真情呢?是说一股寒流呢,还是说一缕春风呢?是说一朵白云呢,还是说一念之差呢?是说一个娘们呢,还是说一个小姐呢──当然是一个貌似小姐的人了!你到底要什么!”
当然,当时我这么一说,一说就说了一大套──虽然我也没有经过系统的表演训练和体能训练,但我仅凭着激情、厚颜无耻和人来疯,说起什么来也滔滔不绝和一下就煞不住车了。世界上的事情和道理不都是息息相通和殊途同归吗?──我这么一说,不但是猴子,连两个蜘蛛,一下都听得发呆和发愣了。乖乖,别看一个表演里面还有这么深奥的学问呀。就连以前曾是影帝的瞎鹿,这个时候也不能不佩服我,也在那里像鸡啄米一样频频点头。到底要我辅导你们什么?辅导你们哪个方面?你们挑吧。这个时候导演也结结巴巴不知该辅导什么了。经我又一次提醒,才从发呆中醒了过来,才饥不择食地说:
“那就辅导突然来了一股寒流吧。”
他刚说完和挑完这个,我说一声“好”抬手就“啪”“啪”“啪”“啪”四下,迅雷不及掩耳给了他们一人一耳光。人但打了猴子和蜘蛛,还同时狠狠给了导演一下。四个人一下就被这清脆嘹亮的耳光给打懵了,打傻了,打愣了和给打怕了。四个人一个统一的动作,就是赶紧用手护住自己的脸,怕我的耳光接着又清脆地上去。但我接着就不打了。我不能再打下去了,我不怕你们脸肿我还怕你们的脸垫痛了我的手呢。见我不再打下去,四个人才清醒过来和回到了现实。这时每人捂着自己的脸我们可想而知这么一群平庸的群众演员的反应当然不会是别的而只能是一种愤怒了。他们怎么会往深里想呢?他们怎么能会知道当头棒喝和醍醐灌顶的含义呢?我对他们的要求本来就不高,我无非也就是哄着他们玩罢了。四个人一人捂着一个脸,开始在那里像猴子一样跳脚:
“为什么打我们?不是说教我们吗?本事和道理没学到,但是先挨了一巴掌,这算是怎么说?”
这时我倒在炕上跷着二郎腿不慌不忙地说:
“这还仅仅是开始呢。辅导就是巴掌,巴掌就是辅导。不知道体能训练吗?”见我这么说,四个傻冒学生倒也不敢犯刺,只是在那里捂着脸傻呆呆地问:“这就是辅导了?此话怎讲?”
我问:“你们让我辅导哪一种动作和哪一种感觉和感慨呢?”
四人答:“来了一股寒流,一股西伯利亚的寒流。”
我从炕上一下跃起身子,在那里拍着巴掌说:
“是呀,这不就对了吗?我一巴掌上去,就是一股西伯利亚寒流在表演上的具体体现呀。这也就像麻以前猜谜语一样──世界总是万变不离其宗,说着说着又说回来了。谜语时代已经过时了吗?不,现在我就是用谜语来辅导你们的表演呀。(但我哪里知道,就是这种新的谜语,开始和开头破坏了我的旧的谜语时代呀。但我当时还在那里自作聪明地嘲笑别人呢,其实这时应该嘲笑的倒是我自己。当时我兴冲冲地接着问:)就是这么一个谜语,现在你们谁能猜出它的含义呢?谁能猜出来,谁也就明白和掌握了生活在表演中曲折的艺术含义了。”
但是到头来四个傻冒没有一个能够猜出来。倒是他们也没有闲着,也在那里绞尽脑汁了,也在那里吆五喝六地乱猜了一气。但不管怎么猜,巴掌都和寒流联系不到一块。我在那里看着他们的拙劣表演,真有一种世界在握的优越感和居高临下的贵族气呀,这真是我的谜语时代呀,只要一到谜语时光和一切要用谜语说话的时候,我就有了底气和底蕴,我就在这个世界上攻无不克和战无不胜。我就不辜负我的三个演变我就马上还原成我了。老大爷进纽约东张西望,老大爷回故乡沉稳不动。最后看他们在那里不得要领和不着边际的丑恶表演实在没有什么意思了,再拖下去就不是浪费他们而是浪费我的时间和功夫了,于是我就挥手把他们和他们混乱的思维赶到了一边──对他们就是要一挥而去,这时我只能自己上阵和自己揭出我谜语的真面目了。为了教育和提醒他们,为了增强教学效果和加深他们的印象,我在揭开这个谜底之前,还很教学和很专业当然也就很狠地像刚才一样趁他们不防又一人给了他们一耳趄子。让他们眼冒金星地在原地又转了几个圈。这一次四个脸都成了发面窝窝。接着我还很有风度地等了他们一会,等他们耳朵的“嗡嗡”声下去之后,我才不慌不忙地给他们解说道:
“表演总要有一个目的,这是我们表演艺术所首先要求的。但是我们的表演又不能直奔主题。如果我们直奔目的和主题,我们的表演就又肤浅了、直白了、没有味道和不故弄玄虚了。我们在生活中已经够实实在在了,如果我们在艺术中再不来一点夸张、扭曲和曲里拐弯,那我们的人生和艺术又有什么区别呢?我们还要艺术干什么?我们看我们的生活不就够了吗?这是指导我们艺术的前提和我们为什么要搞现代派的原因。我不但无师自通地懂得这一点──我以前虽然没有搞过表演,但我是懂政治的。就好象我们要让一帮刚刚还在打麦场砸土瓦推钢圈做游戏的无知青年上战场一样,我们总不能说把他们送到战场上就是为了送死和为了让我们做更大的游戏而用总动员令停止了他们在村中的游戏吧?──而且我发现了它们和谜语的联系。而今我就用它们来辅导你们的表演。现在我们在表演什么呢?不就是天气好好的太阳正当头突然来了一股西伯利亚寒流和一股冷风吗?就像我们在生活中正生活得好好的突然就来了逆流和我们过不去的乌云一样。什么叫祸从天降呢?什么叫平地起了一场风雷呢?好了,现在让我们来讨论如何表演一场寒流到来的感觉。如果我们只是平面表演和直奔主题,我们用我们的身体和我们的手用我们的舞蹈做出寒流来了的样子,”说到这里,我用舞蹈做出了肤浅的我们舞台上常见的寒流到来的表演,手做出波浪样的风流,身子做出躲避寒流的样子“这样表演当然也不是不行──许多人都是这样表演的──包括以前在银幕上的瞎鹿,但是这样表演就显得肤浅了,就有些直奔主题和犯忌了,就成了一种肤浅的儿童操而没有艺术趣味感了。就简单了而不深奥了。什么东西能让人一眼看出来,这东西做得就失去游戏性了。就不符合谜语的原则和艺术的规律了。总得让你在那里猜半天,总得让你在那里领会一阵,领会的要执行,不领会的也要执行让你在执行中加深理解,才符合我们的表演体系。所以当我听到寒流要来了的目的之后,我就没有做出刚才的庸俗诠释和解释性表演,我一下就来了灵感和另辟了一条蹊径,上去一人就给了你们一个耳趄子。知道这个耳趄子的谜底是什么吗?”
四个人仍在那里摇头。这时我叹息着也摇了摇头:真是朽木不可雕也,这个世界要我操多少心呀。──我只好被迫无奈地说:
“既然我说得这样明白你们还不理解,那我只好直接给你们揭穿这个谜底了。这一耳光的意思就是:寒流就像后娘的耳趄子一样,突然,实在而又生硬。”
几个人听了我的自解自答,都愣在那里。想了半天,终于悟出了它的高明之处。最先悟出来的是那个导演,悟出来之后,一边为自己率先悟出而得意,一边已经一个人在那里“啪叽”“啪叽”鼓起掌来,证明自己已经悟出来了还有三个傻冒没有悟出来,要不我怎么当他们的导演呢?这时他的表情、动作和身体发出的信息,已经和我站在一起甚至是平起平坐了,已经不和另外三个傻冒是一伙了。为了这个,他甚至还胁着肩向我谄笑了一下。一个人是多么容易拋弃同伙和背信弃义呀。当然,没等多长时间,那三个傻冒也终于悟了出来,也和我们站在了一起──都在那里鼓起自己的巴掌来证明自己的悟出虽然我刚才的巴掌落到他们脸上的手印子还没有褪下呢现在又让他们用自己的巴掌打在自己的巴掌上──当时我也沉浸在自己胜利的喜悦之中呢,但我哪里知道这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呢?我的好日子就要因为自己的这点自作聪明而到头了呢?我看着他们肿着自己的脸拍着自己的巴掌还一个劲地在说“高,高,到底还是老舅,如果是我们,打死也想不出这一绝妙的巴掌和谜语”时,我还在那里谦虚地摇了摇手,又自鸣得意地说:
“这也不算什么。你们让麻脸姑娘说,她跟我在一起生活半年了,我每一天的智能和谜语,是不是都是这个水平?什么是我的日常生活呢?这就是我的日常生活。什么是我的日常心态呢?这就是我的日常心态。什么是我的谜语呢?这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谜语。你们跟我同台演戏,接着你们就知道了,好戏还在后头呢,真正的彩还没有出来呢,你们就跟着我学吧!”
说完这个,我又倒在了炕上。但我没有想到,一股寒流过去,他们在寒流的启发下,接着就真的跟我配上了戏跟我来起了真的跟我玩上了瘾可想而知接下去我一个人还真是玩不过三个人呀。一个人的阴谋和小聪明总是有限的,而三个臭皮匠,却能顶一个诸葛亮。接着我就真的栽到他们手里了。一招和一个巴掌下去,麻脸姑娘可就真的苏醒了──苏醒之后出人意料地变成了一条长满茸毛的蜈蚣──和蜘蛛联合起来开始行动了。当它们只是向我打着直直的幽幽的探照灯的时候,我还只是一个烦恼;当他们真的像你一样在那里不直奔主题不直奔目标也曲里拐弯和歪打正着地向你发起种种你想也想不到的行动的时候,它们也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搞得你招架不了和焦头烂额呢。这个时候谜语的出拳权就不掌握在你手里了,你开始变成一个傻猜的对象;这个时候主动权就不在你手里了,你开始改为防守和被动。他们学习了你也就超越了你,当他们超越你的时候,他们可就像屎克螂推粪蛋一样只知道主前拱而不管不顾地就把你扔在身后和泥潭中了。这个时候不是你教不教别人的问题,而是人家跟不跟你玩的问题。你一个人就倒在炕上发抖吧。你已经做出了示范,你的作用就失去了,接着就该看我们的了。镜头甚至都不直接给你了,你也就是偶尔在一个全景镜头里还能远远看到的一个背景罢了,特写都忙着给努力学习的我们和创造的我们了。看着我们苏醒吧,看着我们起身吧,看着我们反转吧,看着我们如何由温柔变出本相来如何吐出蜈蚣的火焰吧;看着我们肚脐眼如何吐丝吧,看着我们如何结网吧,看着我们结出的网是如何把你的谜语包裹、纠缠、囫囵吞枣地一口咽下去的。我们多想唱一首歌,当我们从过去生活的硬壳里蜕化和蜕变出来之后──不蜕化不蜕变我们的身子就是硬的现在春天来了大地回春了天边有了第一声春雷我的身子就要苏醒和变软了──当我们蜕变出来成为春天的飞蛾在天空中自由地飞舞和翱翔的时候,我们多么感谢你教给我们的一切。一切都看我们的了。老孬该退出历史舞台了。过去他扇我们的耳趄子,现在该我们扇他了。但我们不会这么直奔扇趄子的主题,这也是他教给我们的。──这就是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下场呀。首先上场的当然就是那条因为后娘的一耳趄子摇身变成的毒蜈蚣了。毒蜈蚣不再躺在炕上温柔了。毒蜈蚣已经苏醒和就要蜕皮和蜕壳了。屋里马上就不杂乱了,四周的艺术气氛马上就弥漫了,梁上的两个一男一女和非男非女的蜘蛛的探照灯这个时候也不乱照了,灯也不幽暗和光怪了,它们一下就知道把从寒流中学到的东西学以致用了。他们可真是急用先学和立竿见影。他们已经知道照到我身上和照到他们毒蜈蚣女儿身上的不同和相同了。这个时候他们的光调得是多么地精细呀,布得是多么地均匀呀,景致是多么地逼真和清晰呀,一切是多么地伸手可见和简直就可以触摸了。纯粹就是因为灯光问题,我们一下就从黑暗的小屋里走了出来,我们一下就到了大森林里。我们一下就脱离了可怕的有着各种怪兽嚎叫的夜晚,我们一下就到了鸟语花香的清晨。清晨的灯光有初春的日子里打在慢慢复苏的毒蜈蚣身上──这清晨的阳光还是透过树林子一缕一缕打下来的呢,上边还飘着晨雾,远处还传来溪水的潺潺声。这样的音响和配音效果又是谁制造和调试的呢?还真不能小看瞎鹿和沈姓小寡妇的模仿能力。说起来他们也是我们的好朋友呢。有了这样的制作和效果,我们稍不留神,不就一下掉到它们的陷阱里去了吗?在一个大森林里,有这么一只毒蜈蚣,它在清晨的阳光的照耀下,在雨露的滋润下,在小鸟的歌唱和小溪的流水声中,在花的芬芳和树的清香的弥漫中,虽然艰难跋涉但它毫不后退地蜕化着自己身上的老皮和硬壳,接着就钻出来一条新的生命。一个新的毒蜈蚣就这样诞生了。一身茸毛,艰难地在那里爬行。刚学过一股寒流,出来的就是大好春光;刚学过后娘的耳趄子,出来的就是一条新的毒蜈蚣,这是多么曲折的开场呀,这是多么地不直奔主题呀,这是多么地自由和多么地让你难以预料和不知今后自己的命运哪──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出车祸呢?我们不知道你最后的突然变化,我们不知道你今后的发展方向,但是我们单看一眼你这个开场我们就知道你模仿得果然成功和出手不凡,我们就知道你最后的结局一定出人意料但一定又在情理之中,你们真不愧是老孬的徒弟,一反手就把老孬扣到了箩筐之下。就像我们在打麦场上支一个箩筐,反手就扣到一只小鸟一样。老孬成了一只蹦蹦跳跳的小鸟。当老孬还在那里傻呵呵地欣赏着自己的教学成果和徒弟们逼真的模仿的时候,他感没感到后生可畏和一步一步向他逼来的威胁和危险呢?谁是我们的掘墓人?原来就是我们的学生;谁是把我们赶下台的政变发动者?原来就是站在我们身后对我们笑眯眯的亲密战友呀。老孬呀老孬,你搞了这么多年政治还声称无师自通和触类旁通地精通艺术,你怎么就忘记了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呢?就好象你是一个放羊娃在战争时期被鬼子给抓住了,你怎么就没有想到把那封鸡毛信给拴在老羊的尾巴上呢?虽然这封鸡毛信的送到与不送到,并不影响战争的大局,但你对民族的利益想都没想你还在山坡的草地上和羊在那里顶角和骑羊玩呢,这就不可原谅了。当你看着羊的大尾巴,在你小小的心灵里,甚至还无师自通地突然有些初醒人事和产生了一些邪念呢。但等你把这一切醒悟过来,一切都晚了,这个时候屋子的灯光已经又要变了。我们眼看着清晨就要变成中午了。光越来越强,万众一声的合唱突然就从小屋的四周轰鸣起来,森林、大地和沸腾的群山都有了回就和合声──大家都在齐声地唱着和欢呼着:
太阳中午了
太阳中午了
这个时候世界上可就剩我老孬一个人还蒙在鼓里──接着在我们眼前出现的,已经不是清晨的森林了,突然间就是中午的牛栏了──怎么没有一个时间过渡呢?这也不符合艺术的规律吧?天一到中午就变了,突然间就没有太阳了,突然间就狂风大作和电闪雷鸣,突然间就飞沙走石和无法睁眼,就是睁开眼也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见。骤风暴雨说下来就下来了,冰雹说打下来就打下来了。我们一下就成了落汤鸡四周是一片泥泞和孤立无援。这个时候我们看到灯光又回到了原样我们才清楚这是事物转了一圈升了一个层次而不是原地不动地就像我们歌中所唱的又回到了老地方其实已经不是老地方又见到了老朋友但是几十年后的老朋友已经苍老了变样了于是我们又看到了屋里那幽幽的蓝光和紫光──但这时的蓝光和紫光已经和过去不同了,它们已经有了新的内容和新的含量,炕上和毒蜈蚣由于刚蜕化和新生出来虽然目光还有些懵懂的和弄不清眼前是怎么回事,但是我们已经从它懵懂的眼光里看出她过去的温柔正在一点点的消退,毒恶和凶狠,正在那里一点点生根、发芽和开花呢。你说这个时候我老孬是不是就有些惊惶失措和措手不及呢?过去的好日子就要一去不复返了。温柔和体贴已经成为过去。过去我怎么就没有料到这一点呢?一切怎么说完就完呢?刚刚还是我的好日子,怎么须臾之间──也就喘口气和抽袋烟的功夫,我的好日子“吧登”一下就断裂了“他”的太阳就出来了呢?当我明白这一点的时候,我知道一切都为时已晚了。蜈蚣的苏醒之日,就是我谜语时代和文雅日子的结束之时。他们的太阳出来之日,就是我的天空阴云密布之时。如果这一切是对方的主观努力而我躺在炕上睡大觉,我也觉得一切到来和改变的不是太冤,问题是这一切都是我自己指导、教育和导演出来的结果,这个时候我能怪谁呢?我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耳趄子,再给自己上一堂寒流课,一切还是于事无补,于是你除了自认倒霉,别的你无话可说。亡国之君,哪里还有江山可言呢?过去你挥手指去,万里江山尽在眼底,在你眼里到处是鸟语花香和潺潺流水,现在你呆在别人的囚车里和别人的枯井里再说这些,不都成了废话和只能让人掩口而笑吗?你就认了吧。你就屈打成招吧。当我满身伤痕被绑在一根大柱子上,周身围着一条蜈蚣也就是一条锡龙的时候,当一瓢一瓢滚烫冒烟的热油就要从这龙嘴里倒下去在我周身循环的时候──这一循环,我知道我就要浑身起泡起烟九死一生了,这时我浑身血斑的妹妹,用她的血手扒着我的身子哭道:
“哥,我求求你,你就招了吧。”
我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挥手──当然这个时候已经挥不起手也就是挥挥脖子,一口将蜈蚣的一盆洗脚水喝下了肚。蜈蚣一苏醒,可就成了过去的红眉绿眼的小麻子。“她”和过去的温柔的麻脸姑娘一下就判若两人。问题是当一个男人是红眉绿眼的时候,他到处杀人放火和让人喝洗脚水,我们知道他是一个英雄;他浑身挂满了刀枪,他嘴里喷射出的全是对世界不平的火焰;但是当这个人已经不是男人而在同性关系时代变成女人的时候,这个女人可就不像过去的男人那样可爱了。“她”的刀枪可就不是对着外部世界而开始对着“她”自己丈夫一个人了。这个洗脚水可就不是泼向邪恶的世界而是让“她”丈夫喝下去了。当“她”浑身血淋淋地醒来时“她”浑身可就挂满毒刺而不是刀枪了。它嘴里吐出的可就不是过去夜里的小舌头而成了一闪一闪的红的和绿的蜈蚣信子──在蜘蛛红的和蓝的探照灯之下。当我在那里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导演的这一切就好象一个孩子看着自己的游戏没法收场一个政治家看着自己发动的运动现在潮照着自己涌来的时候,我在那里悔恨自己当初的大意,小麻子看着自己毛茸茸的黑腿却在那里惊心动魄地哈哈大笑了。我想上前──当然也是胆战心惊了──支叙旧,就是不说我们刚刚还是夫妻,在我们已经过去的久远的岁月里──不管是在瘟疫之中,还是在大清王朝,我们曾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呀。我们都是叱咤风云的英雄而不是草鸡我们之间虽有分岐但是我们的社会理想和人生一愿望却大体一致呢。麻脸姑娘,我们和好吧。一切都是我的不对和无知。但这时的小麻子早已不是过去的小麻子了。“她”既不是过去的小麻子,也不是刚刚过去的麻脸姑娘了,他和“她”已经获得了新生,就像我过去三个阶段的变化一样,现在“它”就是一条蜈蚣。在一条蜈蚣面前,再说过去的一切可就真的成了扯淡和废话了。蜈蚣已经六亲不认和不记从前了。它只是慢悠悠地说:
“再给我打一盆洗脚水。”
你说我怎么办?亲爱的人,当我从电话里听你说这一切的时候,我知道你说的都对和可以让我像蜈蚣一样获得新生,但是当我面临我的现实而不是你的现实的时候,我已经被降伏了剪了翅吓破了胆和心里早已经崩溃了。产生这一切的心理原因就在于这一切并不是别人强加给你的,而都是你自己导演造成的。你当然也明白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但你可知道结束一个自己造成的垃圾场比建筑一幢新house还要难呀。你不能像在世界上其它地方一样抽身而走,这是你最大的难处。何况你还要投鼠忌器呢。这个时候你也只能像当年的瞎鹿一样,把一切自己不能解决的难题的解决希望寄托在到打麦场上等待邮递员送来阵亡的好消息和一天一天等着他出车祸。你多么想一下子就把他扔到矿山粉碎机里,听到他肉和骨头的“咔吧”“咔吧”声啊。这个时候你才明白了什么叫恨之入骨。但是你的每一天,不还得跟它呆在一起和对面不相识还得装出亲热的样子吗?不然你又得渴洗脚水了。
一句话说得我好生伤心。
你在电话的那头潸然泪下。于是我也就甘心情愿和甘拜下风地给蜈蚣端上来洗脚水。你占上风我在下风,让你动不动就说我说的一切都是屁话好了吧?虽然我和你都知道还是你在上风放了一屁。但令我没有想到令人发指的是,在我给你洗完脚和擦完脚之后,你又不动声色或是面带微笑地说:
“把这盆洗脚水再给我喝下去。”
这是对于两次耳趄子的模仿了。喝还是不喝,就像活着还是死去一样摆在我的面前。清晨我走在一缕一缕阳光的大森林里,我边走边像一个王子一样思索着:
“活着还是死去?”
“喝还是不喝?”
我感到了进退两难和到了人生的岐路。虽然我知道这个事情还不到最后的结局还不知最后是一个什么结果和到底谁笑到最后呢。我唤醒了蜈蚣和喂大了蜘蛛,它们马上就对我反咬一口和倒打一耙,但是它们想没想到到了世界上吊日的时候,我对这些昔日折磨和统治我的心我心里对它们无限发怯和甘拜下风的人,到头来收拾和处理起它们来竟是那么平静呢?竟是那么不胆寒和下得去心和下得去手呢?我平静得就像我过去埋人的时候宰了一只鸡──虽然我也知道这种做法和心情是一种倒退,但有的时候为了前进和跳跃后退几步也是合情合理和理所当然的,甚至说起来这简直是杀鸡用了牛刀──当我又一次重温旧梦的时候,鸡是人间一道菜,杀了你也别怪,我的心情说起来是这么轻松。就像我的老朋友猪蛋下手杀一只猪一样。我将来会平静地处理你。看着你那个时候吃惊──他怎么突然就变了一个人呢?他怎么竟敢这样呢?但他就是这样平静和胆大妄为了──接着就是乞求的目光,这个时候该你来叙旧了吧?但我的心还是平静得一点不软微笑着该怎么处理仍怎么处理一点也不加快或者放慢处理的步伐和节奏──这个时候我的面带微笑才有点寒意和才是笑到最后呢。就好象当你导演蜈蚣和蜘蛛的时候,你不知道这个导演的最后结局是什么一样。怎么到头来导演到自己头上了呢?怎么就引火烧身和玩火自焚了呢?就好象你端来一盆洗脚水并不知道这不是事情的结束只是到了事情的一半接着它还会让你把洗过脚的水喝下去一样。当我们处在事情的进程之中,我们就以为事情结束了;我们哪里知道世界的演进变化永远是不停的呀。就像它们以为让我喝了洗脚水就到了事情的结局,谁知道这还是事情的一个环节,最后还有我对他们的平静的处理在那里等着呢。问题是到了那个时候,我是不是就有些担心这平静的处理也不是事情的最后结局呢?事情的最后结局和不变的结果到底在哪里等着我们呢?虽然我们明明知道这结局和结果是不存在的,但是我们还是在那里苦苦地追寻。当然当你在森林里转悠和思考着把洗脚水喝了还是泼了的时候,你还没有想那么远──伟人也有失误和近视的时候,你甚至连事物的中段也没想到,你停留和苦恼的,只是事情的开始:活着或是死去,喝了还是泼了。当然这开始的结局我们大家都知道:你乖乖地喝了。你们的孬舅,也是在人房檐下不得不低头也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呀,过去一个时代的风云英雄,在埋人和办人时代说埋谁就埋谁说办谁就办谁,过去都是让别人喝我的洗脚水,现在到了同性关系、谜语和文雅我自以为这就是我的时代里,竟接连不断喝下了一个麻脸和一条毒蜈蚣浸泡过无数毛爪子的两盆洗脚水。在喝的时候,我还做出大人不计小人过能曲能伸是条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风度,一下子和一口气把它喝得干干净净。喝过之后,还故作潇洒地用自己的袄袖擦了擦流到胡子上和沾到胡子上的尿液──不是让我喝吗?既喝我就给你喝个干净。喝过洗脚水和尿液,虽然我知道事情还没有结束,但我以为事情起码要在这里停顿一下,驻扎一下,休息一下,休整一下,但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毒蜈蚣还有连续作战的作风,它并不休息,它紧接着还有节目上演呢。这就让我着慌和措手不及了。本来以为宴会到此为止了,我们已经站起来戴我们的白手套和要穿我们的大衣了,谁知道主人又上来两道大菜;本来我们以为音乐到此结束了,我们都已经开始鼓掌了,谁知道音乐停顿一下,接着又开始演奏了。这个时候我们是重新坐到宴会的桌前呢还是继续穿我们的大衣呢?我们是把掌鼓下去呢还是尴尬地把手停在空中接着再听音乐呢?我们都有些拿不定主意和脸上有些发烧了。当我喝完水和液用袄袖擦过胡嘴和下巴的时候,在我就要转身和出去的时候,当我胃里就要犯呕和就要作吐的时候,我以为就是有加演的节目,不过也就是它会洋洋自得地问我胃里为什么作呕,对答我在心里早已准备好了──到时候我准备说:
“并不是刚才的脚水和尿液作怪,而是我昨天吃的点心还在里面作酸呢。”
这样的回答和回顾不能说不英雄和不精彩,但是蜈蚣并没有这样问呢。它倒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出其不意地说:
“你不是说现在到了一个谜语的时代吗?你不是在我过去做姑娘的时候给我出了三个谜语刚才教我们表演的时候又扇了我们两个耳趄子吗?寒流来了,对吧?感谢你的指教──那么现在我以同样的方式给老师也出一个谜语:刚才我让你喝了两盆洗脚水,打一谜,现在你把它给我猜出来!”
我瞠目结舌。我不知所措。当我给别人出谜语看惯的是别人的尴尬,现在这尴尬就双重地落到了我身上。在这个重新开始的绿光和蓝光变幻的房间里,我从一个出谜语的人,变成了一个猜谜语的人。就好象资产阶级吃不惯街头餐馆的杂碎汤一样,就好象统治者听不惯小牢子在狱中过道的喊叫一样,但是当你看到餐馆飞舞的苍蝇和狱中高压线上的月亮的时候,你才真真切切地知道自己已经沦落街头已经下了台和进了监狱了。就像过去总是让别人喝洗脚水现在你终于开始喝别人的洗脚水一样,你对这一切变化想都没想到,你哪里知道它的谜底呢?这时你看到麻蜈蚣得意地晃着腰间的刀子、环佩和满串的钥匙说:
“怎么样,像我以前在打麦场一样猜不出来吧?像我和蜘蛛猜不出后娘巴掌一样猜不出来吧?谁都有聪明和谁都有胡涂的时候,关键是看出谜语的主动权掌握在谁手里!既然你也猜不出来,我就像你刚才告诉我谜底一样现在我也告诉你──这个谜底是:任你奸似鬼,喝了老娘的洗脚水──洗脚水仍然是后娘!”
这个时候就像当初在打麦场上温柔和顺的麻脸姑娘猜不出灯笼和“滋拉”、弄不清蚊子到底落到哪里我最后把谜底告诉“她”刚才导演它们的时候它们猜不出后娘的巴掌我又得意洋洋地扇了它们一耳趄子一样,这个时候挨巴掌和对后娘感到无奈的就不是它们而是我了。我一下就成了麻脸姑娘和蜘蛛,麻脸姑娘和蜘蛛可就成了我了。这个时候灯光已经照到了蜘蛛身上。蜈蚣该休息了,蜘蛛该登场了。两个蜘蛛在那里兴奋异常,大大的特写映出了它们嘬嘴和倒腾后腿的动作。接着就看到了它们大大的红红的四周往外翻中间往里陷鼓鼓的像吹起来的发面窝窝一样的肚脐。我们看着两个肚脐在那里随着音乐整齐地跳舞,说往左边挪动几下,两个都往左边挪动几下,说往右边挪动几下,就整齐地往右边挪动几下;它们是多么地和谐呀,它们是多么地入乡随俗和符合故乡和村西土岗上和粪堆上的水土和脉搏跳动的旋律呀,它们理所当然地得到了电视机下观众的一片喝彩而不是喝洗脚水的声音。虽然我们明明知道它们有些哗众取宠和挑逗观众,但是当我们处在猜谜和等着别人给你谜底的位置上,你的一切否定和披露,不都成了不合时宜甚至是一种嫉妒、不平和愤怒了吗?这个时候你最好是缄默不言。这个时候你最好的办法就是认命。大不了你在心里说上两声看你能跳到几时和看你能跳到最后解一解心头之恨罢了。何况,肚脐正在得意忘形的风头上,它们哪里能顾忌你的想法?它们想到的是,现在舞台和灯光是我的,老孬就在我们手里,我们不能让老孬轻易地过这一关呢。我们还要和麻蜈蚣比赛一下,看谁在老孬身上用的功夫深呢。但等它们跳完舞,表演完肚脐序曲之后,我们接着再看它们的节目和题意──虽然我们也看得惊心动魄,不知道这故事一步步向何发展,但等看了结局之后,我们再回过头来思考,它们在狠毒之中,毕竟还有些做作和不顾一切地直奔主题呢。还是有些违背艺术规律呢。它们虽然是我的学生也就是敌人,但在这一点上,我对它们的作业和填空还有些不太满意呢。还要让我给你们再留一遍作业吗?作业一开始是个新本头两页认真到了第三页第四页就开始潦草和不认真了吗?就可以倒插笔和不顾相同加数了吗?就可以蒙混过关和把一切困难都留给老师了吗?对一对得数就完了就不管计算的过程了吗?连方程序和竖式都不要了吗?舞蹈之后接着就要吐丝和结束这一切了吗?不觉得有些囫囵吞枣和过于匆忙吗?就算你们占了主动,对被动这样匆匆忙忙处理不恰恰反映了你们的心虚和不自信吗?就不能像将来最后结局中我处理起你们来那样按部就班、平静、平常和冷静吗?怎么你们在胜利的时候,也有些做贼心虚和知道天下不稳呢?虽然你们在理智上不知道,但是你们在行动上和潜意识中,你们对你们将来的结局,还是有所预感吧?还是有些慌乱吧?你们不是一个稳操胜券的表情。虽然当时我和你们一样有些慌乱,但是当时我处于被动的位置被动的慌乱和你们主动的慌乱就好象被动的自信和主动的自信一样是不能同日而语的。这个时候我的慌乱反倒反映了一种自信,你们的自信反倒反映了一种慌乱。丝吐得还是有些乱吧?从房梁上飘下来的丝都搅到一块和搅成一团了吧?本来我们在灯光和阳光的照耀下看着这一匹一匹的丝应该是纹丝不乱和一波一波下来的,是应该映出五颜六色和折射出时代光芒的,是应该反映出主旋律而不是边缘人生和角落烂铁和乱麻的,但是我们怎么反倒在这里看出了角落的杂乱和嗅出阳光照不到的霉味呢?怎么我们一下就到了旧社会呢?别的蜘蛛结网是在黑暗和角落里,难道你们也是这样和这样的一般的蜘蛛吗?虽然我死而无憾在你们慌乱和低能的折射下我的形象将显得更加高大──我的过去和历史,当我主动的时候,现在回过头来看它们就更加折射出它们的光彩,但是我现在就这样被动地被你们这两个窝囊废在肮脏的角落一网打尽,我心里还是有些窝囊和有悖于我当初教你们和导演你们的初衷呢。时代就这样到了低潮了吗?谜语时代就这样气数已尽了吗?虽然我们看着这网杂而又脏,但是我们就像进了屠宰场的无助的牛一样,机器虽然老了,刀口已经豁了,但是我们还是被你们毫不讲究地推了进去──街头饭馆的厚颜无耻和毫不讲究,更加增添了我们的不幸──现在还是被你们的破网毫无讲究地给缠绕进去。破灯笼被绕了进去。玉米饼子被绕了进去──隔夜的玉米饼子,已经有些发黑发硬了呀。蚊子被绕了进去。后娘的巴掌也被绕了进去。最后连我也被绕了进去。这是一个多么脏又多么破和多么让你感到龌龊的破网呀。这就是它们的本色和做法。这个时候灯光再一次地打在了我的身上。这个时候的刘老孬是多么地无奈和尴尬呀。为了排遣自己的这点尴尬和无奈,就好象一个过去的体面人现在被一根绳索勒成了一只鸡一样──真是虎落平阳遭犬欺,刘老孬只好象欧洲人一样向我们和对着镜头耸了耸肩和摊了摊手──这是老孬过去从来不用的动作。过去当秘书长的时候,到了再困难再危的时刻,为了保持民族气节,他从来不用耸肩和摊手,事到如今倒是被一个毒蜈蚣和两个蜘蛛弄得没了办法也只好这样做了。这真是让英雄气短和英雄落泪的时刻。我知道这时在电视下看我,我已经只剩下一个空壳了。我已经又一次不是我了。我们眼看着一个新生的谜语时代刚冒出一个苗头就要被毁灭了。戏刚刚开场就要吹“呜哇”了,太阳刚从东方升起,西边的乌云就压上来了──谁知道哪一片云彩有雨呢?天下马上又是一片黑暗了。曲终人散,舞台上和舞台下就剩下我一个人了。这个时候我一个人抱着头坐在了我唱对戏和聪明过的台前。我擦了擦脸上的汗。戏台前的碎纸和碎树叶子随风而起。这时我倒是突然怀念起我的埋人和办人时代了。当灯光再一次打在我脸上的时候,我知道我已经成为一个傻子了。我也突然明白为什么在后来结束的日子里,我收拾起他们来那么平静和不动声色。原来一切都不是出于报仇和对过去的追究,也不是出于冷静,仅仅因为那个时候我成了一个永远不露声色的傻子──我连谜语和文雅时代都忘记了。有谁在街上见到一个傻子有原形毕露和喜怒皆形于色的时候呢?一切都露在和刻在脸上的都是我们这些自以为聪明的人呀。就连我们哭起来都是一种声调。这就是我过后为什么平静的原因。当我需要一个对手的时候,我倒突然想念起我办人年代的冯大美眼。她当年可是一个贵族。现在戏台子下边是什么?是观众走后留下的一地砖头蛋子。但是事情中段的结尾还是让我吃惊,因为当我还穿著戏装脸上没洗油彩坐在舞台前发傻和发呆的时候,我突然看见西边的云彩之地,我的三个戏班子同伙,已经脱下戏装松了裤脚换上家常衣裳坐在那里等着我呢。他们都非常耐心,我在戏台子前坐了这么长时间,没有一个人上来催我,也没有一个人提出自己先走,就在那里静静地等着我──这样一个老朋友。他们可真同行的道德和友谊呀。一个人手里还提着一个皮革提包,提包里装着一杆唢吶,在腿边悠呀悠地。这个时候,我倒无端产生了愤怒和悔恨的泪水。这在以前的老孬是不可能的。这也是我进过文雅和谜语时代的一个标志吧。这三个已经卸了装的老朋友是谁呢?他们是:
小麻子
瞎鹿
沈姓小寡妇
终于还是小麻子上前牵住了我的手。他很动感情和很有乡土口音地说:“孬哥,咱们回家吧。”
这个时候我已经很平静了。
小麻子又说:
“咱们夫妻一场,现在已经五更鸡叫,戏也该收场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在过去的日子里,一开始我们之间没有产生什么问题,到了后来出了一些问题,如果麻妹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就请你原谅我吧。本来我也想一直对你一往情深,谁知道后来就闹到薄情寡义的地步,这非是妹妹要这么做,奈势不得已和身不由己矣。蜘蛛来了。剧情转折了。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如果你还一个人坐在这散场的舞台前伤心,天下所有的人看起来,心里不更要不好受了吗?谁没有这样的场合和经历呢?不管怎么说,谜语时代和文雅时代像过去任何一个时代一样它也毫不例外地已经匆匆忙忙地走过去了。当我们处在一个时代的时候,我们总是身在其中不识其真面目,我们总觉得我们所处的是一个例外,但是到头来和收了尾,我们看到与我们心爱的童年、少年和青春血肉相连的东西,原来也和过去的已经蒙满灰尘的旧家具和失去青春的半老徐娘一样,经不起时间的磨损和消蚀呀,经不起岁月的敲打和撞击呀。本来是我们的偶像,一撞击就粉碎了。这才是我们应该失望和悲哀的大前提而不是你坐在这散场的舞台前思前想后所想到的个人得失。如果你想的是我所说的前一种大境界,我也就不来劝你了,就留你在这里替我们大家思考了,问题是你思考的一切也和别人和我们没有什么区别,这个时候我就有责任劝你回家了。回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时代已经过去了。气大伤身。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老孬,这里已经没我们什么事了,从现在开始,舞台已经不是我们的了,明天的舞台上,将是别人出演的一台新戏当然到头来还是一出和我们在结局聚首的旧戏。这个时候如果再不退出去和不卸装,人家就要笑话我们了。该回家去了。也忙了大半晚上了,该回去点把火,自己给自己烧一碗热汤喝了”
小麻子说完这个,我倒默默地在那里点了点头。然后听话地挪着屁股下了舞台,由小麻子牵着手回家烧热汤。当然,像任何就要退出舞台的人一样,我边跟着小麻子走,还边回头再看舞台一眼呢。空空荡荡的舞台上,灯光怎么那么幽暗和安静呢。一盏马灯在风中晃来晃去,几个留恋的树叶还在舞台上空飘荡和回旋。这时一首由低到高,慢慢回旋的音乐开始从我的心头升起。在宏大的轰鸣中,我彻底醒悟,我是该回去了。我的文雅时代和谜语时代已经结束了。这时我的眼中,像任何处在此情此景的庸俗人一样,不知不觉就涌满了泪水。当年秘书长时代结束的时候,我都没有这样过。这时小麻子又回到了麻脸姑娘时的温柔模样,她深情地看着我,用她的红花棉袄的袖子,替我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在我们就要分别前边已经出现两条岔路我们从此就要各奔东西和互不相干的时候,她又曲膝向我拜了两拜,接着上前趴到我的耳边说:
“在谜语时代就要结束因此我们就要分别的时候,我再送你一个谜语吧,让你终身受用,也算是我们恩爱一场。”
我看着姑娘:“什么谜语。”
姑娘:“上来下去,出来进去。猜一个不是床上动作的动作。”
我明白了姑娘的意思。我点了点头。姑娘说完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背着三弦、提着小鼓跟着她的父母上路了。越走越远,渐渐连他们的身影也看不见了。我拨拉着我手里的三弦,看着已经空旷的天边,我的内心就起了一场越来越强烈的风暴。我心里明白,平静时代的到来,还得一段耐心的等候,披头士的时代,已经就到了我们的眼前。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在幕后的灯光下狂扭乱舞和狂轰滥炸了。他们的身影在台后灯光的映照下,打在我们看到的幕布上。我们看到了一群群魔乱舞的身影。故乡的舞台,就这样被他们霸占了。文雅的老孬,再一次地退到了幕后──当然,这一定不会是老孬的结束,恰恰相反,它仅仅是老孬的开始
(回忆录此章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