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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迤逦进了怡红院,袭人等都请安问好,敬上茶来。李嬷嬷便道:“我从小奶了你这么大,如今看你越发出息了,我也觉得放心。只是你那个不知冷热、不肯穿厚衣裳的毛病儿,多早晚才改呢,如今天气一日三变,你只记不得替换,刚吃过饭,茶也不喝一口,就跟丫头们在园子里胡闹,又跳又叫,只管张着口说话,若是呛了风,或是积了食,可怎么着呢。”又问宝玉近来身上可好,记着吃药不吃,年节下又喝了多少酒,老爷最近可曾教训等语,宝玉耐着性子一一回答了。

    李嬷嬷忽又滴下眼泪来,道:“大年节下的,我也没什么给你压腰,这双鞋是我几个晚上点灯熬油,眍着眼做的,针线自然不及那些小姑娘们细巧,可也千针万线,结实着呢。你穿上试试跟不跟脚儿。”宝玉那里看得上,也只得道谢,命袭人收了。李嬷嬷又催着只要他试穿,宝玉只得穿上,又走了两步。李嬷嬷这方满意了,又向袭人道:“花姑娘,从前我老婆子有什么言长语短的,别往心里去,只当我人老昏耄,不知好歹吧。”袭人忙笑道:“这说的是那里的话?我来的时候还小,哪不是你老人家言传身教,手把手儿的调教。再忘不了你老人家的。

    李嬷嬷又挨个儿点着屋中丫头的名儿,叮嘱了好些话,众人也都胡乱答应,笑道:“你老人家放心,他如今这么大了,再不会叫自己饿着冻着就是。况且我们这么些人,又不是死的瞎的,虽不及你老人家周到有经验,却也伏侍了这许多年,什么不知道?”李嬷嬷道:“你们嘴上说的好听,我最知道你们都是欺软怕硬的,遇着二奶奶那样声严厉色规矩大的,便怕的通跟畏猫鼠儿一般;遇着宝玉这脾气柔和没刚性儿的,便眼里没主子,只知自吃自顽,那里还想得到伏侍?这些年来,他别说打,就是骂你们一半声儿也总没舍得。便是那年茜雪出去,也并不是为的宝玉恼他,原是他妈得了治不好的病,在太太面前再三再四的求告,让他出去伏侍几天。谁料没两三天,竟忽然转急症烧穿了肺死了。老太太听了,说怕他进来,过了病气给人,连身价银子也不要就放他出去了。我从前只当宝玉合我怄气,为一碗茶撵了他出去,委实冤枉了他。”麝月笑道:“阿弥陀佛,这屋里可出了青天了。宝玉蒙冤了这些年,到今儿才得还了清白。”说得众人都笑了,都道:“说起来,这屋里的冤案还少吗?也不在这一出上,多喒也都得李奶奶带头打伙儿理一理才好呢。”那李嬷嬷唠唠叨叨,又说了许多车轱辘话,这方慢腾腾的去了。

    宝玉笑道:“好个讨厌的老货,今日额外多话。”袭人却因曾经母丧,未免上心,作疑道:“他不是来辞路的吧?”宝玉道:“什么叫辞路?”袭人道:“你没经过这些事,所以不知道。这原是民间巷尾的俗话,说老人临大去之前,趁着还能走动的当儿,都要到那平日记挂的亲朋戚友跟前探访一回,告个别,留句话,若有往日结下的疙瘩,能解的就分解几句,若是遇着疼爱的小辈,还要送点东西做念想儿,就算是辞行了,所以叫辞路。”麝月“哎哟”一声道:“听你说的情形,果然有些像。莫不是李奶奶要“话到嘴边,赶紧打住。袭人也觉忌讳,遂道:“许是我多心,李奶奶最惦记宝玉,老人家到年节下格外话多,也是有的。”

    那李嬷嬷早又往凤姐处去了,凤姐也刚进房不久,正与平儿分果子,见了李嬷嬷,忙起身让座,又叫丰儿拿篮子装果子与李嬷嬷带回去给孙子吃。李嬷嬷便坐下道:“前些日子听说奶奶身上不好,我一直想着来看看,白不得闲儿。且时常也有些病症,不得出来。今儿特来看看奶奶,气色倒还健旺。”

    凤姐笑道:“也不是什么大病,不过年节下偷懒脱滑罢了。”李嬷嬷道:“我知道奶奶嘴里虽是这样说,实情必不如此。若不是大病,断不肯不管事的。我每日家常说,这府里亏得是有奶奶,上上下下,谁不知奶奶和宝玉是老太太心上最顶尖儿的人,偏偏两个人的脑筋天上地下,奶奶这样精明能干,宝玉偏是顾头不顾尾,望远不望近的。叫我怎么放心得下?”凤姐笑道:“妈妈不放心宝玉,只管常进来看他就是了。再闲了陪老太太抹抹牌,何等逍遥自在。正是厨房里有才送来的小羊肉,妈妈盛一盘子拿家去吃。”李嬷嬷抻了抻衣裳两角,又无端端摸一摸鬓角,摇头叹道:“老了,吃不动了,不但这边的槽牙全都松了,胃里也不克化,上月里同儿子媳妇吃了回酸菜山鸡锅子,拉了几天肚子,站也站不起来。前两天,倒又忽然想糯米团子吃,腆着我这老脸向老太太讨了二斤碧糯来,撵着媳妇儿做了,又吃不动,白便宜了我那小孙子。”

    一时贾琏回来,李嬷嬷便出去了。凤姐见贾琏急急忙忙的换衣裳,心中有气,脸上却带笑说:“刚回来,又是要那里去?”贾琏道:“薛老大请我喝酒,说是来了几个许久不见的好朋友,难道不去么?不但今儿要去,明、后两天也都有一连串的席呢,再过两天我还要还个小东道,竟没闲银子。你若有,先借我一二百两使使,等有了还你。”凤姐笑道:“你少拿银子的事堵我,打量我怕借给你钱,就不问你的行踪了,是这个主意不是?娘娘上月里指著名儿夸奖薛大姑娘,又赏了许多东西,瞧那意思是要给宝玉赐婚;我看老太太心里打的是另一番主意,这件事倒有些两难的。薛大哥哥请你坐席,若提起这些事来,你说话千万小心。”贾琏道:“我什么不知道,还要你嘱咐。倒是你每日跟姨妈、表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说话留些神,别再像从前那样乱开顽笑,把话说满了,倒不好回旋的。”

    凤姐低头想了一回,叹道:“单是我有这样想头吗?阖府里谁不说宝兄弟跟林妹妹这一对,是天生地设,再没差错的。谁想得到宝姑娘进宫的事竟没准呢。打从那年端阳节,落选的信儿下来,娘娘又赏了宝姑娘那些东西,我再没说过那些笑话了。果然娘娘要存了这份心,想必太太也是愿意的,只碍着老太太不好提出,只怕后面还有的饥荒要打呢。”

    贾琏笑道:“人人都说你是个女诸葛,原来也有算不准的事么?”说着换了衣裳,又忙忙的走了。这夜仍是三更后方回来,便宿在秋桐处。

    次日起来,俟贾琏出了门,凤姐往上房打了个转,仍旧回来,径往秋桐房里来说:“太太急着要一件东西,说是二爷收着,他平日放贵重东西的箱子在那里?快打开了让我找找,太太还等着回话呢。”秋桐道:“二爷的贵重东西,不都在奶奶房里收着吗,怎么倒往这里来找?”凤姐冷笑道:“你二爷这一向都住在你这里,他的贵重东西,自然是也都在你这里,难道他会舍得丢在房里吗?”平儿也说:“你若有钥匙,就快些拿出来,赶紧帮着找找吧,太太还等着二奶奶回话呢。”

    秋桐只道凤姐当真要找东西,又想着体己银子都另收在别处,箱里不过是些贾琏与自己的衣裳头面,便自己不与他钥匙,只怕凤姐也要想法子扭开锁来,遂不及其余,拿钥匙开了箱子,回身问道:“奶奶要找什么?”凤姐更不答言,径上前将秋桐拨在一旁,亲自向箱中掏摸一回,果然掏出一本妆花缎面描金的春宫手卷来,随手翻了一翻,不禁气往上涌,连连冷笑,抛在秋桐面前问:“姑娘好学问,原来也晓得红袖添香夜读书的。”秋桐却忘了箱中有这件东西,不禁羞红了脸,不敢回话。

    凤姐将箱中衣裳尽皆抛出,只见许多奇巧肚兜,花红柳绿,绫纱绸绢尽有,绣着鸳鸯戏水、花开并蒂诸多意思,又有一件五彩双面绣两色绸内褂,滚着如意云纹,钉了各色小圆珠子,做得好不精致闪亮。且不发话,只随捡随抛,忽见箱底露出一个纸包儿来,摸在手上软软的,不知何物,打开,却是一缕青丝,拦腰扎着同心结的红头绳儿,登时大怒,捏着直送到秋桐脸上去,问道:“这是什么?这是你娘的什么?”秋桐慌了,忙跪下道:“这不是我的,我连见也没见过。二爷虽把钥匙交我收着,箱里放些什么东西,却并不曾翻检过。我若知道有他,敢不早向奶奶告诉么?连那册子也不是我的,二爷前几日拿回来,便撂在箱子里,其实并不曾教我看见。”凤姐冷笑道:“你推得倒干净,难道等他们两个死了,咱们有多少日子过不得,这话不是你说的?又说我这回病得沉重,只怕捱不到过年,巴不得我立时三刻蹬了腿,好腾地方给你,让你叉腿仰脸的浪去。可惜老天爷有眼,我的命硬,没那么容易被你咒死。”越说越气,便将秋桐左右开弓,连打了几个嘴巴。

    秋桐听凤姐说的都是他与贾琏私密之语,情知无可推托,满地打起滚来,哭道:“我是老爷赏给二爷的,是二爷明门正道的老婆,快刀儿割不断亲戚,捆绳儿扭不来夫妻,我就再浪,也浪的是自家汉子,犯了哪条规矩哪条王法?奶奶见不得我浪,只是我又不是浪给奶奶看,奶奶有病,倒不好生养着去,何苦站墙根听壁角儿的找气生?”凤姐听了这些阴损使气的话,焉得不怒,原有三分气的,此时倒有了七分,赶上前又下死劲踢打了几下,骂道:“你是二爷明门正道的老婆,难道我们倒是外四路旁门野户的不成?既然你说你是老爷赏给二爷的,我现在就带你去见老爷、太太,带着你的这些骚毛、淫画、脏衣裳,让老爷、太太看看,怎样一个明门正道的老婆。打量我不知道你在那院里的那些事呢,装什么黄花闺女,贞节烈妇!”秋桐那里肯去,便又哭天抢地的大闹。

    凤姐喝命左右:“把他捆了,把嘴堵上,连这些个浪东西,一起封了送去太太房里,请太太发落。就说他趁我病着,通狂得没个样子,连我的早安都不来请,每日只管劳动灶上、药房、针线上的人,今儿宵夜明儿补品的,弄得好不抱怨。问他,倒口口声声说他是大老爷赏二爷的,堵我的嘴,好使我不便管教,我所以送来请太太教导。”

    秋桐听见这番话说得厉害,明知送出这道门,哪还有回来的理,顿时不敢再犟,复翻身趴在地上,抱住凤姐的腿哭道:“我知道错了,求奶奶饶过我这一回。果真那头发、册子不是我的,二爷这些日子虽常往我这边来,其实并非天天如此,时常三更半夜才回来,有时候直到天亮才进门,不过是拿我做个幌子,不知道在外面另交接了什么人,还望奶奶详查。好比前月里,二爷说是尤二姐祭日,独自出府住了一二日才回来,又喝了一夜闷酒。那些头发、衣裳,焉知不是二姐留下来的呢?”凤姐听他提起二姐来,益发醋翻酱涌,五味俱全,冷笑道:“你要我信你,也容易。你只把这些个东西拿去给太太瞧,就说是二爷让你收着,你不敢,特地拿来交给太太,看是怎么说。”秋桐迟疑不敢去,凤姐催促道:“你不愿去,那也容易,我便亲自替你走一趟,如何?”秋桐听了,无可奈何,只得叩头道:“自然是我拿去给太太,那里敢劳奶奶的大驾。”只得收拾了,含羞忍愧,拿着往邢夫人院中来。

    原来凤姐上次见傻大姐拾了个绣春囊,被邢夫人拦下,当作大文章拿了向王夫人大兴问罪之师,如今见了秋桐收藏这许多私物,便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谁想邢夫人既深恶熙凤,便不问青红皂白,况且贾琏又非他亲生,哪肯管束训斥,反教熙凤得意?今听那秋桐诉了许多委屈,费婆子等人又在一旁火上浇油的说了许多挑拨离间无中生有的话,益发有气,反向秋桐道:“你不用哭,一切有我作主,看谁敢把你怎么的?”因命人去院门口守望,若是贾琏回府,立叫来见。

    那贾琏吃得醉醺醺的回来,听说邢夫人立找,不知何事,忙搂马往东院里来。在黑油大门前下了马,进入上房,只见邢夫人脸色铁青,坐在那里,秋桐站在身后啼哭,益发不明所以。邢夫人见了他,也不问他去了那里,也不问是非原委,先就发作道:“这屋里的狗走出去给人打了也觉没脸,何况秋桐是老爷亲口许给你的,就算他有一时半处不到的地方,也该看在老爷面上包涵着些,如何竟说退还休弃的话?他又不曾犯了七出,又不曾偷人养汉,难道跟自家汉子亲热了些也算是罪过?这样的道理我倒不曾听过。况且你在外面干的那些偷鸡摸狗的事,并不与他相干,如何你们两口子别气,倒要赖在秋桐身上?难道必定不能容他,所以做定了圈套等他跳,好撵他出来的不成?”

    那秋桐便又哭起来,抹眼甩鼻涕的罗罗嗦嗦说了一通。贾琏这方听得明白,心中既恨凤姐泼悍,亦怨秋桐不替他遮瞒,反添油加醋,惹出这番口舌,只得含羞道:“是儿子无能,未能教导媳妇,惹得老爷、太太烦恼,我这便带秋桐回去,再叫媳妇来与太太磕头。”邢夫人冷笑道:“你说这话,可是折杀我了,我也领不起他的头,叫他留着那份殷勤,且往高枝儿上栖着吧。说到底这也是你们房里的私事,原不该我多问,只是你们既然闹到我眼面前儿来,不得不说你两句戏词儿里也常有的:田舍翁多收了十斛麦,尚欲易妇。何况咱家?你身上现捐着个同知,就三妻四妾也寻常,怎么就容不下一个秋桐了?你现回去告诉他,就说我的话,好歹看见公婆面上,略给秋桐一寸三分地儿略站站,就算他眼里还有长辈,若不然,从今往后我倒也没好意思见他的。”

    贾琏只得磕了头欲去,邢夫人却又叫住道:“回来。把你这些个东西带上,我很见不得这个。”贾琏忍愧拿了,又出来见贾赦,贾赦也沉着脸说了两句,道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是妇德再高,没有子息也算不得大好处,况且又是个没有妇德、不能容人的。你是个男人,如何连媳妇也教导不了?岂不落人耻笑?”贾琏也惟有含愧领了,带着秋桐回去。方进门时,正看见平儿带着人挪箱子,登时怒从心起,况且又喝了酒,更不问情由,上前来一脚将箱子踢翻,骂道:“谁叫你动我的东西来?他又没咽气,又没停床,倒急着移棺下殓的不成?”

    凤姐在里间听见这话骂得恶毒,如何不恼,因扶着门出来道:“不用你咒我,我知道你巴不得我明儿就死了,好叫你们称心如愿。圣人语录里都有过的:渔色者夭。我原怕你不知保重身体,不好自己当面劝你,所以请太太教导,哪不是为了你好?倒招你恨我做冤家对头,香灰迷了眼,艾蒿薰了心,只要治死原配老婆,好与淫妇过一世。你既然心急,不如拿绳子来勒死我,再把那些给你头发、肚兜、又是什么看了烂眼睛画书的淫妇一起召进来,便娶一百个老婆也没人拦着你,如何?”

    贾琏气道:“原来你还记得两句圣人语录。听听这话,是我咒你,还是你咒我?你也不用装大方,也不用说那堵气逞能的歪话,不过是仗着老太太疼你,只当我认真不敢休了你。老爷、太太方才发了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任凭你妇德再高,不见子息也是头一条罪过,况且又醋妒成性、不能容人、没什么妇德可以夸耀的。我便写书休你,老太太也不好拦的。”

    凤姐冷笑道:“我说那里来的恁高气焰呢,原来仗着老爷、太太撑的腰。我倒不怕你写书来休我,就只怕你没那胆气。你年未三十,还须讲不得那四十无子、准其置妾的礼呢,况且我又把贴身丫头许你收房,又凭你左一个右一个娶进门来,怎么是不能容人,又怎么是醋妒成性?若不是我,二姐如何进得了门?老爷把秋桐赏了你,我何尝说过半个不字了?如今你要休我也容易,赶明儿召集两府的人告诉一番,咱们祠堂里老太爷跟前磕头去,看是你行的事理长,还是我说的话理短?果然两府族长都认着你有理,我也不用你休,管自这就收拾包裹回南边去,如何?”

    贾琏被堵得无话可答,且又提起二姐来,更觉怒火中烧,便想要寻一件最刺心的话来激一激他,因见平儿垂手站在一旁,便不及细想,索性道:“你说得倒好听,好一个宽宏大量仁慈体下的贤良妻子!既是这么三从四德温厚得人心的,怎么身边连一个心腹人儿也没有?就连平儿也不服你。我也不怕老实告诉你,那头发并不是秋桐的,原是被你逼得上吊的鲍二家的从前给我的,我为他死得冤枉,所以留下来做个念想儿,这件事平儿也知道,早先还是他替我收着的呢,不信你只管问他。”

    平儿听他说出这件机密事来,且又故意纠缠不清,意在挑唆凤姐嫌隙自己,不禁又惊又怕,又气又急,忙道:“二爷何苦冤我?我上那里知道你的那些事呢。”凤姐正无处出气,听了这句,不由分说抓过平儿来,劈头盖面便打了两巴掌,又拧着脸问道:“原来是你这个小娼妇跟他们通统一气,都只恨不得我死。平日里那些小心仔细敢情都是装出来哄我的,既如此,何不拿了毒药来我吃,好洗净你的眼睛。”

    平儿气苦不过,又无可分证,既被贾琏挤兑,又遭凤姐揉搓,忽见秋桐站在一旁歪着嘴冷笑,不禁想起那夜在窗外听见两人的言语来,贾琏何尝将自己放在心上,如今连凤姐也猜忌于己,真正世界之大,更无容身之地,一时万念俱灰,许多恨怨委屈之事悉上心头,遂将心一横,哭道:“你们呕气,何必拿我做磨心,我索性死了,好叫你们省心。”说罢,挣开凤姐之手,回转身便向照壁一头撞去,顿时头破血流,昏死过去。

    众人见闹出人命来,都大惊叫喊,慌乱不迭。凤姐到这时悔之不及,流下泪来,贾琏也连声儿叫请大夫,秋桐见闹得大了,早躲进门里去。丰儿、红玉都守着乱叫乱哭。

    一时大夫来到,敷药包扎,把脉观色,幸喜伤势虽重,并无性命之碍,遂开了方子,命照方煎药,又叮嘱小心将养,勿使再气恼劳动云云。贾母处早听到动静,亦遣人来问询,凤姐哪敢再闹,忙用言语敷衍支吾过去。贾琏见凤姐不再追究,乐得消停,两人闹了这一回,如今都有些悔将上来,遂不复将前事提起,仍如常相处。正是:

    萍因水聚原不幸,花被风折更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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