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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平日束着的头发散开,墨云一般堆在脸颊旁,越发显得肌肤莹润光洁,白若凝脂。
若是不知道这是男子,秦珣都恍惚要以为是谁家的小姑娘了。他忽略心里那丝异样,暗叹一声,欲转身离去。
“皇兄……皇兄……”秦珩的声音很低,几不可闻。
秦珣离得近,自是听到了。他的心微微一颤,这呻吟像是压抑着某种痛苦,四皇弟是魇着了么?为什么会在睡梦中呼唤他?
他疑惑,想上前看个究竟,却见秦珩睫羽颤栗,猛地睁开了眼睛,惊坐而起,大口喘息。
“怎么?做噩梦了?”
秦珩沉浸在方才的梦中,听到熟悉的声音,她瞳孔一缩,看向面前正值少年的三皇兄,昨夜的记忆混杂着梦境如潮汐般汹涌而至。她双目微敛,面上露出一丝迷茫:“我,我这是怎么了?”
她压制住身体的颤栗,心中懊恼,昨晚不该受蛊惑,喝那两杯果子酒。原来她竟然连两杯都喝不得。——不对,她该练练酒量了。她如今是男子身份,以后少不了要喝酒。这次没被发现是万幸,谁知道以后会不会这般幸运。
没听清他的话?秦珣挑眉:“你昨夜喝醉,在我这儿歇了一夜。”他很好心的不再提起噩梦。——被噩梦吓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秦珩赧然一笑:“辛苦皇兄了。”她心说,她一定不会让这种事情再发生。
见到掬月时,秦珩暗暗一惊,掬月姑姑眼睛通红,竟似一夜未眠。
夜间,屏退众人后,掬月小声恳求:“殿下,以后万万不能再这样了。”已隐约有些哽咽。
秦珩瞧她一眼:“嗯,知道了,我不会再让姑姑担心。”
掬月心中一叹,眼眶微红,以后怎么可能不担心?殿下年纪渐长,身世只会更难隐瞒。她想起盘亘在心头多日的疑虑,迟疑了一下,方问:“殿下为何和三殿下走得那么近?”
殿下身份特殊,像之前那样不与任何人走近就挺好的,被人发现秘密的可能性也会更小一些。如今跟三殿下交好,掬月觉得她有点看不懂了。
“嗯?”秦珩微愣,她沉吟片刻,目露怅然之色,“因为三皇兄同我一样,都是没娘的孩子,他对我好,我也要对他好。”
她几乎是将这个理由印在了骨子里,无论是谁问起,都是一般的说辞,说得她自己都有点相信了。
是这样啊……掬月点头,心底酸涩。
秦珩对自己只饮了两杯酒就人事不知耿耿于怀。她每日都教掬月备一两盅果子酒,想练一练酒量。
接连饮了十来日,酒量不见长,睡眠倒是比先时好了许多,睡前喝一两杯,黑甜一觉到天亮。她不免有些气馁,只能安慰自己,不急,慢慢来,也不算毫无收获,至少精神头好多了。
太后寿辰将至,各宫忙碌异常。秦珩早备好了礼物,倒也轻松。她老老实实去上书房读书习字,做出一副努力学习奈何天分不够的样子来,跟懒散不求上进的秦珣,对比异常鲜明。不过秦珣对此不以为意,反而跟秦珩更亲近了些。
转眼到了八月二十八日,朝廷官员及命妇进宫给寇太后祝寿。皇子王孙也纷纷上前。
公主们绣的屏风,大皇子命人铸的佛像,太子抄写的佛经,三皇子雕刻的寿桃,四皇子的观音祝寿图……寇太后一律都说好,再夸一句:“有心了。”
秦珩同兄长们一起回到座位上,悄然松了口气,不出挑没关系,不出丑就挺好了。她冲不远处的秦珣笑笑,她竟不知道,三皇兄还有雕刻的本事。
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迟迟不见踪影的睿王急匆匆赶至,向太后请罪:“儿臣来迟,母后恕罪。”
寇太后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睿王微微一笑,目中光华流转,他扬声道:“抬上来!”
秦珩心下了然,皇叔来迟,是去准备贺礼了,他的贺礼肯定不凡。见两个宫人抬着卷轴走来,她心念微动,皇叔准备的也是画么?不知是什么画。
宫人缓缓展开卷轴。
秦珩眼皮一跳,忽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来。她听皇叔语声朗朗:“母后,这是儿臣请吴大家所画的观音祝寿图,祝母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所以说,皇叔跟她送了同样的礼物?这就很尴尬了。
刚默得两页,她就听得一阵脚步声。秦珩看见季夫子,起身行礼:“夫子。”
季夫子是当代有名的大儒,如今已有五十来岁,他面如冠玉,颌下几绺清须,眉目清朗,一身正气。他严肃的面容露出一点笑意:“四殿下大安了?”
“承夫子挂念,学生已经好了。”
季夫子颔首,目光从书上转移到她脸上,轻轻“唔”了一声:“你先写一张字,我看你退步没有。”
“是。”秦珩应着,当即铺纸研墨。——上书房规矩,皇子读书,宫女太监皆不得陪同。山姜就留在外面。是以,磨墨这种事,需要秦珩自己来。
磨墨看似容易,实则需要耐心。而秦珩最不缺的,便是耐心。她磨墨之际,季夫子慢悠悠道:“心正墨亦正,要轻重有节,切勿骄躁。”
“学生来迟了,夫子恕罪。”少年人清冷的声音蓦然响起,秦珩手一抖,紧握着的墨条倏忽掉在桌上,白净的纸张上染了些许飞溅的墨点。
季夫子垂眸扫了她一眼,才回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少年。
秦珩不顾桌上的狼藉,也站起身,随着季夫子的视线看去。
夏日天亮的早,此刻朝阳初上,上书房的门口笼罩在一片阳光中。三皇子秦珣仿似站在光源处,周身都是隐约的光晕。
平心而论,这一幕与秦珩那个梦境并不相似,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秦珣单薄瘦削的身形却与她梦中年轻帝王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那濒临死亡的恐惧在一瞬间涌上她的心头。她身体微微晃动,腿碰在书桌的桌腿上,痛感袭来,她猛地清醒,呐呐:“三皇兄。”
秦珣缓缓走进,冲季夫子施了一礼:“夫子。”复又转向秦珩,微微一笑:“四皇弟,好久不见。”
他今年十二岁,已然比秦珩高出了大半头,眉如利剑,目若寒星。他明明脸上带着笑,可秦珩却感到阵阵寒意。她回了一个略显呆滞的笑容:“皇兄,好久不见。”
她对自己说,不要担心,那只是一个梦。父皇春秋鼎盛,身体康健,太子二哥宽厚仁善,三皇兄不会当皇帝,那个梦不会应验的。
季夫子咳了一声,秦珣挑眉,转身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慢悠悠地翻开了书。
秦珩也跟着坐下,默默收拾自己桌上的那片狼藉,努力让自己跳得过快的心平静下来。
“三殿下昨日的功课呢?”季夫子的声音四平八稳,听不出喜怒。
“请夫子过目。”
秦珩眼角的余光看见秦珣站起身,将薄薄一沓纸张呈给季夫子。不过,她很快低了头,重新铺纸磨墨,认真写自己的字。
上书房里安安静静,秦珩只听见自己写字声和季夫子翻动纸张的声音。
“三殿下这篇《田赋篇》勉强算是规矩工整,或许是用了几分心的……”季夫子捻须说道,然而他忽的话锋一转,声音也染上了厉色,“但用心程度,远不及三殿下前两日所做的《庖丁刍议》!”
在秦珩的印象中,季夫子说话一向斯文,这般疾言厉色,确实少见。她抬头看一眼季夫子,见他胸膛剧烈起伏,捏着纸张的手也在微微颤抖。她回想着夫子说的话,《庖丁刍议》?那是什么?总不会是夫子前几日留的功课吧?
她半年不来上书房,夫子留的功课变化好大啊。
“三殿下是皇子,将来要做贤王辅佐明君,自然该在圣贤典籍、家国大事上费心思,怎么能把心神都花费在这些歪……这些末道上?还特地写了文章来评论宫中御厨的厨艺好坏?”季夫子双目圆睁,颌下胡须颤抖,“一篇《庖丁刍议》洋洋洒洒,辞藻华丽。这《田赋篇》却东拼西凑,拾人牙慧,真是……”
秦珩这下听明白了,她悄悄看向三皇兄。
“夫子息怒……”秦珣站着,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季夫子将纸张丢到秦珣桌上:“三殿下好自为之。”
秦珩听出了他的失望,在她看来,季夫子的心理不难理解,眼睁睁看着一个聪明学子不求上进,作为夫子,肯定生气。
然而秦珣面上毫无羞惭之色,他只应道:“谨尊夫子教诲。”便重新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