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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谢将军,钟琪自知当心,请静候好音。”
说完,往河边疾行,头也不回地跳下水去。霎时间只听“扑通、扑通”乱响,数百健儿一齐跳入拉萨河中,在昂扬的士气之下,没有人想到河水温凉。只是时序入秋,风从雨至,这顶头的逆风,使得渡河不甚顺利。
岳钟琪心里有些着急,因为奇袭成败的关键,就在抢得快,出其不意,乘其不备,方能手到擒来。倘或渡河的时间一长,对方得以集兵,等在河边,岸都上不去,还说什么夺取布达拉宫?
这非改变方法不可,心里正在这样想,发现有些识水性的兵,顺着河水,往下游淌得极快,但顺势而划,渐渐地靠近西岸。这一下恍然大悟,原来不能横渡,要斜着游过去,就力半而功倍了。
于是,他在水中旋过身子来,高举右手挥了几下,然后又转身顺流而下,乘势往西,很快地河岸已近。探头望去,岸上拖曳着黄色长袍的喇嘛,四散奔跑,不由得心头一喜,因为这乱糟糟的情形,充分显示,对方并无防备,可以兵不血刃而定。
想到这里,勇气大增,游到岸边,攀缘而上,反身拉起在后的士兵。这样彼此支援,很迅速地集中了全队,拉开一条阵线,各人亮出白刃,待命厮杀。
预先选定的一名懂得藏语的亲兵,此时以宏亮的嗓子,使劲喊道:“大小第巴听着,朝廷特遣大军来援西藏!西藏是西藏人的西藏,一齐起来,打倒准噶尔的人!”
此言一出,拉萨汗的旧臣,特别是经康济鼐、颇罗鼐预先秘密通知的人,在辨明了岳钟琪与他部下的身份以后,群起响应。一片鼓噪之声:“打倒准噶尔,打倒准噶尔!”
接着,便见喇嘛们四处寻觅,但也有人张皇奔走。显然的,是准噶尔人逃命要紧。岳钟琪更不怠慢,命那亲兵又喊:“顺朝廷的人,赶快上来接话,立下功劳,重重有赏!”
“我不要赏,只要策零敦多布的命!”有个身材魁梧的喇嘛,一面说,一面跑,乱舞着双手,直到岳钟琪面前站定。
通过亲兵的翻译,岳钟琪问道:“布达拉宫,可有敌人在内?”
“有!不多。”
岳钟琪心想,布达拉宫内的准噶尔人虽不多,但所据之地,坚固过于寻常的城堡,倘或负固守,哪怕有上万人进攻,亦未见得能打进去。为今之计,惟有智取,不能力敌。因为一吃了败仗,此番如从天而降的慑人气势,就会一扫无余。本地的喇嘛及土著,信心一失,大事就不可为了。
于是,他说:“你看这布达拉宫,金碧辉煌,如果攻成断垣残壁,岂不可惜?”
其时他们的位置,是在布达拉宫之东,身后山上,朝阳甫升,照得布达拉宫一片金光,耀眼生花。那喇嘛回头看了一下,不由得便脱口而答:“是的,太可惜!”
“大皇帝有命,三路入藏的王师,无论哪一路,先到拉萨,务必以保全布达拉宫为必不可违的军令。你再看!”岳钟琪回身向山上一指。
山上只有东升之日,那喇嘛只觉阳光刺限,茫然莫辨景物,便即问道:“看什么?”
“山上有一尊红衣大炮,对准了布达拉宫,只待我的通知,便即发射,炮子居高临下,威力特强,不难将布达拉宫轰坍!宫内的宫喇嘛,都是善良之人。只为有少数准噶尔人在,以致玉石俱焚,更为不忍。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懂!将军的意思是要我们设法自己擒获准噶尔人来归顺,就不必再开炮了?”
“一点不错!”
“这容易,我去跟他们商量。”
岳钟琪看他的脸色,淳朴憨厚,是可以信任的人,便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罗丹布吉。”
岳钟琪转脸对亲兵说:“罗丹布吉,你把这个名字记住!”
那亲兵很机警,随即对罗丹布吉说道:“将军命我把你的名字紧紧记住。将来要叙你功劳,奏请皇上重重赏赐。”
“我不要别的赏赐,只求将军在擒获的准噶尔人之中,让我挑一挑,其中有四人,卖给我,随我处置。”
“这是为什么?”
“是我的杀父仇人。”
“好!”岳钟琪很郑重地允许“我一定让你如愿。”
罗丹布吉即时浮现了憨笑“请将军等一等。”他说“我去找一个人来跟将军见面。”
其时,喇嘛们都在远处观望,一看罗丹布吉走了回去,纷纷迎上来探询究竟。罗丹布吉匆匆说了经过,喇嘛们便都抬头探望,显然的,都是在看山上的红衣大炮。
岳钟琪心里有些嘀咕,因为这是适逢日出所使用的一个障眼法;如果迷目的朝阳再往上升,看清楚山顶上的情形,大话一挑穿,形势又会起变化。不过此时不宜有何行动,也不能作任何行动,惟有盼望罗丹布吉赶快回来复命。
幸好,罗丹布吉很顺利地找来一个高年的喇嘛,岳钟琪看他经行之处,喇嘛们让路躬身,神态恭敬,知道这是个有地位的大喇嘛,心便放下了一半。
果然,那高年喇嘛的职称名为“仓储巴”是管刑名钱粮的行政官,名叫札隆布,对布达拉宫内的喇嘛颇有号召力。
“请问将军,”扎隆布一开口就问:“宏法觉众第六世达赖喇嘛何在?”
“宏法觉众”是皇帝对新达赖的封号,岳钟琪听他这样称呼,便知他忠于朝廷及新达赖,当即答说:“正由平逆将军延信,率领青海、蒙古各公吉,护送入藏,已经在路上了。”
“抚远大将军呢?”
“驻扎在穆鲁乌苏河口。”
穆鲁乌苏河仍在青海境内,不过已在西宁以西,昆仑山与巴颜喀喇山之南,为长江的上游;抚远大将军皇十四子胤祯是奉旨移驻,以便居中指挥,但札隆布却有怀疑。
“何以不是大将军亲自护送入藏?”
这仿佛有着怀疑胤祯轻视新达赖之意,岳钟琪便即解释:“朝廷为顺应民意,特遣三路大军入藏。粮秣供输,兵略指挥,皆非大将军总其成不可,因而奉旨移驻水陆要冲,能兼顾北、中、南三路的穆鲁乌苏河口。”
“喔,”札隆布又问“北路是哪位将军率领?”
“是两位将军,一位额驸。”
北路的两位将军,一个是振武将军傅尔丹,一个是平逆将军富宁安。额驸叫策棱,是元太祖的嫡系子孙,姓博尔济吉特氏,世居蒙古喀尔喀。
喀尔喀本只有三个部落,即是“漠北三汗”但策棱的曾祖图蒙肯,由于遵奉西藏黄教为达赖所欣赏,因而扶植他另成一个部落,号为赛音诺颜。在札萨克图汗之东,土谢图汗之西——图蒙肯本是土谢图汗诺诺和的第四子。
及至噶尔丹进犯喀尔喀,策棱与他的弟弟恭格都还是十八岁的幼子童,由他们的祖母携带着,吃尽辛苦,辗转逃到归化城,觐见皇帝。
蒙古的博尔济吉特氏,是清朝的国戚,太宗、世祖两朝的后妃,出自这一族的很多。虽然那都是科尔沁部的女子,但总是出于博尔济吉特氏。为此皇帝对这两个劫后孤儿,另眼相看,派人送到京师,在后宫教养。康熙四十五年,并且娶了皇十女和硕纯懿公主。
尚主的策棱,照例援为和硕额驸,并赐贝子品级——比公爵更高一等了。
皇帝对这个爱婿的期许远大,所以在康熙五十四年,就派他回蒙古,出北路防御策妄阿喇布坦。他到底是土著,对蒙古的山川险易,了解极深。又善于练兵,亲自训练了一千健壮,作为亲兵,每次出猎,亦以兵法部勒,所以从军虽不久,威名已经大震。由蒙古到青海,无不知赛音诺颜部,出了这样一位少年英雄。
札隆布听说策棱亦在北路,更为欣慰。原来,他早有光复布达拉宫之志,平时密密布置,安排下好些人,分布重要所在,只待他一声号令,随时可以起事。可是他有顾虑。
他的顾虑是,朝廷的力量不够,不能一举肃清准噶尔,则不论策妄阿喇布坦,或者策零敦多布卷土重来,那么所受的荼毒,将不知过于往昔几倍多。
再一个顾虑是怕朝廷为德不卒,名为安藏,只是将达赖送到,便即撒手不管。或者皇帝的本意可感,而奉命安藏的大员,畏难怕事,敷衍塞责,亦不能不想到发现这样的情形以后,所产生的严重的后果。
如今听得朝廷三路大兵的部署,以及岳钟琪那种坚毅诚恳的态度,所有的顾虑,自都消失。当即换了一副脸色,殷殷致谢之外,很认真地说:“将军,你能领兵渡过拉萨河,就算已经成功了。不过成功以前,亦可能马上遭遇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