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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专题报告,三个人一律听得很认真,乔冬蕊做了厚厚一叠笔记。到了下午,诸葛踱出会场接了个电话,回来脸色就不大对,好容易捱到散会,面有戚色地向石坤解释,说是娘舅病重,需立马赶回老家。石坤见他如此重情意,不免抚慰几句,又陪他去向教委的领导请假,目送他上车离去。
于是只剩了石坤、乔冬蕊。晚餐前石坤的司机小古建议去泡泡温泉。看着小古跃跃欲试的样子,石坤不忍扫兴,三个人便各自喝一盒鲜牛奶充饥,步行到温泉区。
小古换了泳裤,惹得石坤和乔冬蕊一齐发笑。小古不到三十岁,提前发福,上半身尽是累累赘赘的肥肉,又白又嫩,像一头刚落地的小猪崽,两条腿却细长细长,肌肉紧密,与上身全不搭调。尤其胸部赘肉过多,乍眼一看,宛如丰满的女人。
“小古,你这双腿,可没跟上发展速度啊。”石坤跟他开玩笑。
“可能是我热爱长跑,肉都往上边窜了。”小古尴尬地抓耳挠腮。
“你这肚子不是啤酒肚吧?”乔冬蕊突然问。
“我不爱喝啤酒的。”小古老实回答。
“有点儿像喝可乐喝出来的。”乔冬蕊道。
“乔主任怎么知道?我两个表弟特爱喝,带坏了我,一到夏天,一天五罐的量!”
“难怪,我就说怎么是四四方方的?形状不对呢!”乔冬蕊一本正经地说。石坤和小古哗然大笑。小古边笑边说,乔主任您就会嘲笑我。
石坤在国外坚持健身,表面是斯文书生的形象,其实瘦削黝黑,手臂突起的肌肉特别结实,水珠沾上去,站不住,呼噜就滚了下去。小古啧啧称赞,说石校长您可以去竞选健美冠军了。
乔冬蕊没有穿温泉服务点提供的泳衣,她自己带着一件,红色的,很别致。肩带上站了两只栩栩如生的蝴蝶,随着她的行止一起一伏,展翅欲飞。
乔冬蕊是女同志,石坤和小古不好随意评论,他们就先选了温度较低的池子,慢慢沉下身去。石坤不经意地看了看乔冬蕊,而今她很丰润,简直像当年的徐汉谊,冶艳、性感、蛊惑。在石坤的想象里,一个四十岁的女人不该有这样的身材。当然他的经验十分可怜,他知道的不过是汉谊的四十岁,理直气壮地胖起来,胸部和臀部膨胀得吓人,像充气的塑胶皮球。
浸在水中,石坤感慨得很。尽管曾经是那样相爱,但他对于乔冬蕊的身体却是完全生疏的,印象里仅仅是瘦。看电影时,她累了,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后来,在最后那一年的冬天,她允许他抱她,宽松的防寒服牵牵绊绊的,分不出哪儿是衣服,哪儿是她。
如今她已不是他怀中纤细颤抖的女孩子了,她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石坤所不认识的人。换言之,她在寂夜里经历了完整的绽放过程,盛开得让石坤无比惊艳。
乔冬蕊和汉谊是截然两样的,汉谊的肉感是流动的,浓郁的,放射的,随处可见的,就连她的声音和气息都会让人想入非非。而乔冬蕊是菊一样的女人,静止,清香,甚至带点羞怯。外国男人喜欢的是汉谊,热辣辣的汉谊,毒辣辣的汉谊。然而石坤,他的禀性是纯东方的。
“好晕!”小古受不了蒸腾的热气,起身坐在池边歇息。
石坤和乔冬蕊逐次换到更热的池子里,两人挨得很近。乔冬蕊闭上眼睛,很享受的样子。石坤仰面看着周遭的山谷,这座温泉建在峡谷中央,四周黑漆漆的都是山光树影,遮荫避日。他们各怀心事,都没有说话。
泡过温泉已是晚上八点多钟,宾馆的饭早开过了。在小古的带领下,他们开车去了一间特色菜馆。小古做主,一口气点了鱼头汤、凉拌蒿菜、百合南瓜、雪菜炒菱角、油爆河虾、农家咸蹄髈、笋干老鸭煲,又叫了一斤价格不菲的虎骨泡酒。
菜的品种难得一见,大家又是饥肠辘辘的,因此吃得很香。酒合了石坤的胃口,他喝得稍多一点,乔冬蕊作陪,小古驾车不喝。乔冬蕊的酒量令石坤吃惊,他先是频频与她碰杯,渐渐地自己却招架不住,目赤耳酣。看看乔冬蕊,笑吟吟的,面不改色。
“乔主任好酒量。”石坤慨叹。
“石校长,您不知道,乔主任有个绰号叫不倒翁。”小古笑道。
“这么厉害?”
“小古这孩子,尽会胡说!”乔冬蕊用筷子打了小古两记。
“是是是,我认错,我赔罪,乔姐姐,乔——阿姨,求您高抬贵手,饶小的不死!”小古拖长嗓子,抱拳作揖。
一餐饭下来,小古询问领导还有什么安排,石坤说天晚了,早些休息吧。于是开了车回宾馆。石坤多喝了两盅,头有些沉,步子也有些凌乱,小古扶住他,乔冬蕊抢先按了电梯门,跟小古送石坤回房间。
小古住石坤斜对门,双人标准间。石坤的待遇略高,也是双人间,但另带了一个小小的会客厅。石坤拉了诸葛同住,诸葛走了以后,石坤就是一个人了。乔冬蕊来得迟,被安排在另一层楼。
喝了乔冬蕊泡的一壶酽茶,石坤感觉好受多了。小古兀自开了电视机,聚精会神看一档时事拦目,看到中间突然伸个懒腰,说声困了,抬脚便走。
屋子里留了石坤和乔冬蕊,两个人都有点僵。乔冬蕊起身拉开厚厚的窗幔,窗前正对着一盏老式路灯,灯光里看得见纷飞的细雪,白色微小的,像一群芜乱的蛾子。
“下雪了。”乔冬蕊凝神道。石坤看看窗外,不语。
“天气预报说,今年是暖冬,但也冷得够呛。离溪的气候你还习惯吧?”乔冬蕊好不容易找出一句废话,打破僵局。
“你忘了,读大学时,我在离溪住了整整四年。”石坤温言道。
乔冬蕊一怔,抬眼看他。他微醉的眼神中,分明荡漾着回忆的光芒。
“那时是多么年轻――你倒是没有太多改变,”石坤轻声问“我变了吗?”后面这一句,如重拳出击,把乔冬蕊的心一下子推进无边无际的泥潭,软得没有气力跳动。
“你变了,”她深吸一口气,微微一笑“不像以前那么瘦那么羸弱了。”
“是啊,当时我胃不好,一顿饭吃不了二两米饭,物理系那个高考状元,背地里给我取了个别号,叫小娘子――”石坤笑着说“我们念书时,离溪大学的牌子还是很有些分量的,一连好几年,全省的高考状元都报考离大。”
“离大的败落,也不过是最近七、八年间的事。”
“坦白说,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石坤追问下去。
“因素很多,政策上的,管理上的,客观的,人为的,都起了一定的作用。”乔冬蕊泛泛地说。
“不要敷衍我,”石坤紧盯着她“告诉我,你认为什么才是最重要最本质的?”
这一回,乔冬蕊没有避开他的目光。他们对视着,僵持着,沉默着。终于,乔冬蕊开口了,她用近乎低不可闻的嗓音轻轻说:
“我建议你留心――诸葛弈雄。”
在接下来的会议日程里,乔冬蕊尽量躲避着石坤。那一场过于直接的谈话使她感觉到轻微的懊悔,其实她并不打算对石坤讲得太多。能否成为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一任校长,那是石坤的能力问题、造化问题,与她乔冬蕊无关,无须她推波助澜。从一开始,她就试图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完美地平衡在某个支点,不苟言笑的上级,不卑不亢的属下。就是这样。
她爱过他,也怨过他,恨过他,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这些念头所折磨,以致于颓丧低落,在婚事上一拖再拖。理论上,是她先放手,因为她不给他任何修补错误的回头之机。事实上,却是他背信弃义,糟蹋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如果她提前知道就任行政办公室主任以后,迎接的第一位校长便是他,那么打死她,她都不会接手这差使。不管诸葛对何仲舒允诺了什么,不管何仲舒是真要上吊还是威胁她,她都不会让步。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在政治上有所谋求的女人,她绝不会愚蠢地将自己逼到前狼后虎的绝境。
但这一切都来不及了,她能做的,只是尽量不让过往的那一段影响到他们目前相处的方式,至少她不愿意成为石坤顺利深入事件核心的一条隐蔽的绳索。
会议的最后一天下午,石坤应邀做了大会交流发言。他在发言里引用了前沿的高等教育研究成果,佐以自己的观点,较为系统地阐释了自己对国内高校定位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