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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灰暗得不见日辉,隐隐飘落几许雨丝,那变幻万千的云彩被染上暗色的气息,仿佛所有鬼神都在静静地窥探着,尘世间今日的纷纷扰扰。
灰白的冥纸撒向天际,一路上留下奉给天地鬼神的买路钱,冀望能在今日回避此道,让亡者最后一回在人间走的路,可以安妥妥地到达冥府。
明旌被烈风吹得猎猎作响,领着身穿丧服、抬着灵柩的人们。一身缟素的邦彦,木然地走至前头引路。
她生,是独自前来;她死,也同样是一人而走邦彦红着眼眶,后头领着一列送葬的队伍。
雪柳飘摇,引着她一路好走,走到该栖息的葬地;引路幡上写有她生前的姓名,敬告冥府前来指引的鬼神,切莫遗漏她的神魂,教她孤苦无依。
这条执绋之路,邦彦走得格外哀恸,宛若行尸走肉,更像是三魂七魄已经追随她而逝去。
素白的丧衣,将他衬得更加神伤,然而引人侧目的,是他一夜之间为失红颜而悲至极点的白发。
一夜三千烦恼丝,为卿褪尽成雪色。邦彦眼角悬着泪,陪她在人世间最后的一程,竟是送她的尸首至葬地!
“你好狠真的好狠”他失神低喃,失去往日神采飞扬的模样。
现在的他,不过仅是个痛失挚爱的普通男子。
他为她在夜里彻夜不眠,他为她在日里滴水不进,他为她守灵七夜,以为可以见神迹降临,起死回生,但不过也是独自的痴心妄想。
他为她打点一切,身着寿衣、口中放入含玉,拭净双目,好让她日后可以见到踏上冥府的归路
在她生前,他最后失尽所有;然而在她死后,他又得回所有。
柳君今交给他的信函,成了太尉贪赃枉法的证据,白纸黑字罪证确凿,几日的暗中调查,终让赵勤无可辩驳,锒铛入狱。
邦彦非但官复其职,甚至还被封了大将军到头来,他因她而失去一切,却也因她而得到所有。
他成了英雄,可她却怎样也看不见了。
邦彦还记得那一日拥着她冰冷的尸首,哀恸地哭了一日一夜,那哭声是惊天撼地,教人不忍听见。
纵然他欲哭回她的神魂归体,最后却还是徒劳无功。
直到仵作亲口证实,她早已死去回天乏术,在当时,邦彦好似能感受到从四面八方伸来无形的手,将他的心给撕裂得四分五裂。
她弃他!这一回是她弃他!
手里握着她生前最爱的凤鸟谷纹玉佩,上头沁色如蒸栗的黄,染到她的热血,成了妖异的赭红色泽,美得让人无法割舍,却也是含泪的成色。
从今以后,他只能睹物思人,并且孤老终生。
邦彦还是回绝了杜家的姻缘,落得一身臭名。他失去了她,还能见到什么未来?
此刻,天际传来雷声隆隆,如棉絮般的雨丝,转成豆大的雨珠,绝情地打在邦彦的身上、脸上,甚至是留有她回忆的心版上。
风声依旧,雷声依旧在邦彦的眼里、耳里,却成了冥府接走她的征兆。
他悲恸地送她至最后的葬地,见装有她的棺椁被稳妥地搁在泥地里,邦彦跪倒在地,任雨丝打在脸面上,他只能偷偷地藉着雨水的掩饰,纵情的为她泪流。
“君今,此后一别,永不再见。”邦彦哽咽地说道。
“今生无你,留我终老;来生再见,盼续情缘”他已然分不清让自己模糊视线的,是雨滴还是泪水?
已被封上的棺木,早见不到她绝丽的容颜。
“届时,切莫再留我一人”撒上第三把泥,邦彦正式与她道别,送她至冥府的路,在这里已是尽头。
福管事将邦彦拉离棺前,让其他人将一旁的湿泥盖至棺木上,让她平静地下葬。
邦彦静静地看着一切,就如同在前生,他也曾经看着她,最后成了别人的妻子。他不敢眨眼,也无法眨眼,盯的那样专注,深怕错过。
到底,他又走了一回前世的路子,只是在这一回,他已经无法成罗刹,将她讨回身边。
直到最后,他还是一无所有!
五年后
银白色的发丝飘扬在风中,邦彦身着战服策马,墨色的钟甲在日辉之下,隐隐发光,衬得他那头白发更加惹眼,却也是英姿焕发。
两旁迎着他自边陲班师回朝的百姓,无不替他欢呼呐喊,将他当成社稷的支柱,也视为镇国的英雄。
曾经,他跌至谷底失志一时;如今,他凯旋归来荣耀一身桃花依旧,人事全非,坐拥再多,心口仍有遗憾。
他多希望,眼下这一切的荣耀,全数归至柳君今的身上,更希望有她与他一道分享。然而,这是痴人说梦,不过是妄想。
低首看着与她有誓为记的掌心,腰际系着她从不离身的凤鸟谷纹玉佩,邦彦有种黄粱一梦的感受。
他绕了一大圈,依旧逃不过命运的摆弄;直到他亲眼见她再也爬不出那阴冷的棺椁,永远地躺在漆黑的泥地时,邦彦才久梦初醒。
今生他要受的,是她前世为他而尝的遗憾之情。终至于此,邦彦才了悟到她前世抱憾而亡的心念。
因此在今生,她才会失控的要作自己的主人,失控的得到所要的爱情
只是,他在最后不够勇敢,也不够努力,才会眼睁睁见她宝贵的生命,自他指尖溜走,并且一去不回。
眯着眼,邦彦伸手掩去刺眼的天光,暗想如果她见到此刻的自己,是否会绽着笑容,因他最后也做到她的盼望。
邦彦明白,他并不喜荣华富贵,更不愿成为他人心中的支柱,可她希望他成为英雄,他便愿做她的英雄。
低首,邦彦专心的策马,在拥挤的人群中,留意着或许会冲出行列的小娃儿,却在那瞬息间,他见到熟悉的背影,夹杂在纷扰的人潮中。
他瞠大眼,心口蓦地像被人擂了一记,疼得说不出口,更唤不出她的名字。
“将军,您还好吧?”一旁并肩的副将见邦彦神色有异,不禁问道。
“没事。”邦彦还想要锁牢那道余影,哪知在一不留神间,早失去所有踪影。
他暗笑自己的傻,莫非这世间,有起死回生这奇事不成?
很快地,一行人回到尚书府,朱红色的大门前,仍是福管事久候的身影。
“大人,恭喜您平安归来。”福管事拱手作揖,年迈的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
多年不见,他以为邦彦会如同当初离去前,郁郁寡欢、黯然神伤的哀戚模样。而今,他一身劲装、威风凛凛,或许已经淡忘先前的哀痛。
“福管事,府内一切可好?”邦彦笑着问,能见他老人家硬朗的身子,真好!
“除了大人离去之后,府内清冷之外,其他仍旧是老样子。”
邦彦颔首,脸上的稚气早是褪尽,取而代之的,是睿智沉稳的神态。“晚些,在府里设宴款待归回的将领,安顿他们暂时在府里休息。”
“大人一路风尘仆仆,是该这样做。”福管事领命,回头便要走。
“那”邦彦喊住埃管事。“这些年”
伺候王子多年,福管事明白邦彦所启口的事,旋即遂道:“这些年,小的都有代替大人,去柳姑娘的坟前上香,请她保佑大人平安无恙。”
邦彦这才宽心。“谢谢。”终究,他也是搁不下她。
“大人,今年该换您亲自走一遭了,我想柳姑娘知道,定会开心的。”
“我这就去告诉她,你就替我领着将领们入府。”
“是。”福管事没拦住邦彦,也知道他惦记着她。
如果这天地真有鬼神,真有认认真真听见他老人家的祈祷,就让他家主子,再得一回心之归所
邦彦伫足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墨黑的瞳眼有着失掉魂魄的怔忡。他曾一度以为自己会患了失心疯,在她走了以后。
如今,他重新振作,却在今日见到如此荒唐的事情!
当他再度回到柳君今的坟前,竟不见她的墓碑,宛若先前她的离去,不过是梦境一场。
邦彦怎样也不信,来来回回寻了几趟,直到他再次站定在她下葬的穴位,上头留有当初福管事留下的香灰,才知道柳君今的坟头竟遭人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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