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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议搭配BGM:孤独的脚印03分56秒版】
嬴政赶到赵姬寝殿时,珠帘空垂, 楹纱悄静。赵姬就紧闭着眼面色惨白地昏睡于床榻之上, 呼吸轻微。
他眼见还有侍女跪在地上,用麻布擦拭着一滩血迹, 心头直觉不对劲, 眉间一皱。
“发生了何事?”
旁立着服侍厚裳襦裙花色缀莲的女婢, 白面桃李薄施粉黛,咬着朱红双唇犹豫了一霎。
“刚……刚素人在太后面前饮鸩自裁, 然、然后, 太后就倒下了……”
她说着, 吞吞吐吐轻若蚊蝇。
“素人?”
“对。侍奉了太后好多年的那位姐姐。”
被这么一提醒, 嬴政有了隐隐的印象,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面色凝沉。
大殿里人进人出, 有的端着热水有的拿着巾帕有的传唤御医有的熬煮药汁, 动静不停,一片纷乱。
他按压了压酸涩眉头,微微叹了口气,无言地坐在床榻,守着仿似陷于梦魇的赵姬。
他至亲至疏的生母。
“太后……”
耳旁隐有谁温软之声, 破开万千重雾, 犹如划过一道道漫溯芳草的清凌春波。
“素……人……”
赵姬神思郁结着, 却慢慢地呓语出了声。飘忽如云。
“太后, 该醒啦, 您说得今儿要启程去洛阳呢!终于能出雍城了,哎,她们都说洛阳繁华得跟梦一样,太后,你说你说,这可是真的?……”
“好吵。”
“嘻嘻……我这不是心里头替太后高兴嘛,这雍城几个月不见阳光的,呆得人都发霉了~”
“我怎么没见着霉?”
“太后你就别开我玩笑啦!这霉啊,跟心病一样,全在里头,外边看不出一点分毫。”
“你也有心病?”
“我没有,太后你不是有嘛。我这是……替你担心呀……”
……
“怎么,我送你的这根衔珠海棠白玉钗不喜欢?还是说……你喜欢这洒金珠蕊鸾凤簪?”
“不不不,前面一个,前面一个就挺好的……”
“那怎么看着不喜?”
“奴婢……奴婢只是不知如何回礼才好……”
“哈……堂堂大秦太后,要什么回礼?你收着便好。”
“等等!太、太后,这……这送你。”
“你绣的两个猴屁股挺好看的。”
“不是猴屁股!是鸳鸯啊!”
“……”
“就一张破帕子,要……要是太后嫌寒酸,还给我也行。”
“没说不喜欢。”
“嗯?”
“下回我送你什么,收着便是,不必想着如何回礼。你姊姊……从来收得干脆利落,不会忸怩。”
“我……知道了。”
……
画面如浮光掠影,在记忆里纠缠过一针一线,将所有往事缝得密密麻麻,连串难忘。
那孩子从来笑得天真烂漫,如同不朽朝阳,如同明媚春光,可就是这样的孩子,最后却执着蛇纹青铜樽,笑得惨烈而无畏,烛影投洒下一半阴翳一半明亮,犹如暗蛇直勾勾盯着她。
“素人……你可是知道了什么?”
“太后,我有一事瞒了你。”
“什么?”
“我害死了人。”
那时赵姬就静静地看着那个一身素衣目光清明的少女,当年的孩子已然长成,用最美的年华换来了这几年的朝夕相伴宠辱与共。
“怕什么。”她挑起了眉,带着世事看尽的清冷,却也带着不自知的宽慰。
“我也害死过人。”
嫪毐,两个小儿子,涉及谋反的将臣,还有那一人……不都是她害死的?
坐得越高,便越牵一发而动全身。有些事,你阻止不了,也抵抗不了。
素人摇了摇头,眸底不知为何慢慢噙了泪,笑得越发自嘲痴狂,像是什么在冲破牢笼呼之欲出。
“我一直告诫自己不要成为像你一般的人……可到底,我还是走错了。”
她执酒敬着,“如今,也是该有个了断了。”
“你在胡说什么?”
素人定定看着她,半晌含泪一笑,仰起秀白凝霜的脖颈,喉头一动,便将樽中酒一饮而下。
似热泪滚滚,浇灌过每寸肺腑。
“听闻姐姐生时,常为太后跳舞……如今,我便也为你跳支舞吧……”
她的神情带着某种凝重和一往无悔的决意,长袖款款时横绫似浪,一卷红尘舞出了个水花,似哭似笑。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她哀唱着,平仰过身一腿抬起,漫漫水袖往两旁飞振,便叠了涟漪万波。波光凌凌。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莲步轻移羽袖生风,腰肢酥软似梦中月影,云烟迷离。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素人回过头来,看着赵姬那呼吸一滞的怔怔神情,似带着复仇快感,唇角勾起了一笑。
天真中自带三分邪意,温软中自带三分冰冷。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她旋步转身,脚尖轻盈一点,袖纱晃动织成了一出天女散花。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唔啊!”
最后一个款款收尾,她身子一斜两袖没能收回来,脚步亦是滑了开去,砰地一声便重重摔倒在地,磕破额角,冒出血珠。
“怎么这么不小心?”
赵姬低斥着,迎了上去将她扶起,待瞧见那人嘴角血渍时,却是浑身僵住如陷冰窟。
“你……”
素人呛咳了咳,眸色开始恍惚,却仍带着笑,笑意扩得越来越大,似心间爆裂而焚了一场盛世烟花。纷纷扬扬,华美高彩至极,亦余烟灰烬悲凉至极。
“我在杯中下了毒。”
她喉头含血。声音嘶哑。
方才为了加快毒发速度,她特意跳了一支舞。行至如今,早已毒入肺腑再难相救。
这出舞,便是她为了眼下这刻精心准备的。
从一开始,她就算好了要死在那人面前。
死在那人怀里。
“太后……我跳得漂亮,还是姊姊……跳得漂亮?”
那一声质询唤醒了尘封如棺的不堪回忆,在心头激荡着,叫人逃避不得。
赵姬一怔,扶着她双臂微颤,双唇轻翻便想起身叫人,却被素人一把扯下。
眸光对视着,没了娇俏,只剩一字一句对峙间的寒意。
“别走……我要你看着我!”
她攥紧了赵姬的皓腕,大咳着吐出一滩血,染尽绢绸素纱。
“我不管你发现什么,怎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赵姬厉了声扬起眼角厚厚暗红眼线,刹那威势尽显,丹蔻指甲更是掐紧了素人的胳膊。
“有什么冲我来,我担得起。谁叫你服的毒?!”
“你害死姐姐,骗了我这么多年……”
素人攥着赵姬的手渐渐失了力气,一指指地缓缓松开。像纠葛纵深的恩怨藤萝,被风轻轻一吹,就无力地从紧紧死扒的石壁上揭了下来。
“我不会再信你。”
不信那人的忏悔,也不信那人的好意。
要不是燕太子丹派人来寻她,她恐怕永远也无法知道,当年姐姐究竟是什么死的。
根本不是什么偶然风寒,也不是什么缠绵病榻。
她的姊姊,生得最是明艳娇丽的姊姊,最能歌善舞长袖款款的姊姊,与嫪毐混迹床榻私通被捉,引得赵姬勃然大怒,乱棍之下活活打死。
拖入了坟场。
从此,黄土尸骨杳无音讯。
那些宠爱的假象,病逝的借口,都是骗她的。
从一开始,赵姬就在骗她。
她对她好是因为姊姊,她对她不好也是因为姊姊。
所有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是因为姊姊,看着她时温柔与凛厉交织也是因为姊姊!
无论是爱恨,还是愧疚。
赵姬害死了丽人。又在她身上找寻那人的影子。
“荆轲是我引进来的……咳咳,秦王宫的地图……是我给他的……”
素人笑容越发虚弱,所有怨意都被阖盖成了冬风萧索的一窗霜花。
“本想让你也尝尝……失去至亲之人的滋味!……奈何……只差一步……”
眼线是她,内应是她,叛徒也是她。
那日荆轲在殿上指认时,一瞬她以为自己心跳都要停了。却没想最后那人没有指她,而是指向了她一旁的林渊。
而后诸事连发,林渊入牢,挟国尉逃狱,而今又落得个仓惶收场。
这一切,让她苟延残喘侥幸活着,心头却是一日复一日地深重不安。
她只是想让赵姬也尝尝心头肉被剜去的滋味,她只是想狠狠报复赵姬这么多年的欺骗和隐瞒!她不甘自己像耍猴般被那人耍着,不甘当作个替身被那人望着。
却从未想过,这一场复仇之火,会涉及无辜。
“我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我和姊姊……一点也不像。”
素人的眼神越发涣散,用尽最后力气紧紧揪着赵姬锦袖,喉中噎着一口气。
“咳咳!你是乐得见此……还是……不乐得见此?”
赵姬捂着素人的腹部,脸上因长久面无表情,作不出哭,也作不出哀凉,只有那双黑亮的眸子,泄露了如水淹没的深彻悲伤。
“别说话……”
她声音发抖,带上了微不可察的一丝无助。
“我这人……收了礼必要还。”
她和丽人不一样。
从来不一样。
“谢你赠我这几年好梦……”
曾经那么几个瞬间,她以为自己也是被真心待着的,甚至又或是……爱着的。
无论以什么形式。什么理由。
“这条命。我作还礼。”
她舍不得杀她。能下的最狠的心,就是杀那人的儿子。
所以你看,从一开始她就输了。
她不是个合格的复仇者。
报不了姐姐的仇,报不了自己的仇,最后还把一条命搭上。
偏生还心甘情愿。
为的就是那最后一丝可能。
有没有可能……她死了,赵姬也会痛,也会伤。
也会如失去嬴政般悲恸难熬?
若果真如此,她杀不了嬴政,却杀得了自己!
大仇得报。
“素……人?”
“素人?”
“……素人。”
回忆的尽头,再无响声。
窗外朔风刮过,飞雪纷扬。漫天如花。
再没人会叽叽喳喳地回她,一口一个太后,一口一个奴婢,笑嘻嘻的,像百灵鸟,像莺雀,像照进灰暗中的春光。
“太后太后,她们怎么都在说出了宫嫁人家的事?”
“你难道不想?”
“我就觉得呆在宫里侍奉您挺好的。”
“你是不想出宫,还是不想嫁人?”
“我……我都不想。”
“陪着我,就那么好?”
“也许不好,但是我想,这就足够了。”
“傻丫头。”
“那您就是傻丫头的太后嘻嘻~”
哪怕盖了厚实的锦被,赵姬在睡梦中还是被冻得牙齿打颤。眼角是几滴无声的温凉泪水。
这个冬天……
好冷。
而此时阎乐那边,却是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我不是少主。你们认错了。别跟我!”
阎乐皱着眉凌厉甩袖,风声呼呼,抬起眼来时满脸不耐。
“少主,我们都查清楚了,当年那场虐杀,主母以性命换你二人逃出府邸,只是郃儿不识路,逃不远,而你因缘巧合下被卖去大户人家作奴,之后辗转又逃到了洛阳,我等苦苦求寻十多年,如今有缘得以相见,此乃上天垂怜啊!”
“别叫我、少主!”
“是,少主。”
阎乐握起了拳,转身时一拳狠狠挥了过去,杏仁双眼明明最是水意明亮,此时却带着无尽戾气。
“我说了、别叫我少主!”
乌孙龙一个后仰接下那拳,面不改色地摇了摇头,“少主功夫不错,只是还缺些火候。属下可效犬马之劳,助为长进。”
阎乐咬着牙,收回了拳,一语不发地瞪大眼盯着那二人。
一个说是什么义渠旧部,乌孙龙,一个说是什么他的胞弟,义渠郃。
他的兄弟,从来只有一个。那就是阎龙。
他的朋友,从来一个便好。那就是林渊。
不需要再有其他人闯进他的世界。
阎乐不知自己怎么出门替百味楼采买些粮食,都会碰上两个怪人。那百味楼幸得有赵高暗中保着才没被官府查封了去,如今他只想守着林渊的遗存,好不叫那人失望。
阎乐眉头一揪,不由转过身迈开大步。
义渠郃反射性地想跟上去,却被乌孙龙拦下。
“大将军,你不追?”
乌孙龙淡淡摇了摇头,望着阎乐的背影,神思凝虑。
“这事,还得找另外一人才行。”
“谁?”
“赵府大当家。赵高。”
那夜。
赵府书房。
“你是说,阎乐实际上是义渠的少主?”
“正是。我二人本想前几日便离开咸阳回到房陵,没想正遇见赵公子带着少主回了王都。样貌与主上……极其相似。”
赵高知道乌孙龙说的是林渊一事了结后,他和杨端和带着阎乐非言,还有林渊尸体回秦复命那日。人群这般拥挤都能撞见,还真是机缘。
“你可知,义渠氏的存在可是王室大忌?”
义渠国早在几十年前就被秦昭襄王所灭。听闻十几年前三贵把持朝政时,太后、嫪毐、吕不韦不知听了谁的流言,唯恐那义渠臣民举兵造反祸乱秦境,借着王的旨意,下令秘杀早就投降封侯的义渠王族全府,事后命地方官以火灾之名申报朝廷。
在那之后,虽则真相已然查明,但一切早已为时太晚。
残存的义渠臣民对赢氏一族恨之入骨,二者视同水火。
既无法安抚,便只能铲除。
一错到底,很多时候便是为王者的无可奈何。
乌孙龙漫不经心地在棋盘边角落了一颗黑子,丝毫不受影响,“我若忌讳,便也不会来寻赵公子,全盘说与你听。”
“你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你……与我们一样,”他说着一顿,落下了最后一子,抬起面庞时满脸胡茬,举手投足间却尽是成大事者的稳重,淡笑似胸有成竹气势雄浑,“有着这局面上的意思。”
局面上什么意思?对峙厮杀,包围吞噬。
黑棋在暗,白棋在明。
赵高何等聪明,此时什么都不必再说,与那乌孙龙对视一眼,便明了了对方之意。
干干脆脆一句,“好。”
义渠遗民如今虽说是苟延残喘,可有这把火,远远比没有好。
他们想逆反,他想报仇。
都是赢氏的仇人,有什么合不到一处?
那晚,他在其后把阎乐也叫入了书房。
这孩子对人世的腻烦和权斗的厌恶他看在眼里。正是这无休止的斗争害死了林渊。他若是阎乐,他也会恨。
可他不是。
他还有自己必须要去做的事。
阎乐踏进书房看见乌孙龙,神色霎时就变得不悦。
可赵高只消一句话就说服了他。
彼时天色暗沉,风雨如晦,唯有那屋中燃着簇簇的一豆灯火。照亮孤寒永夜。
他说,“你可想替你渊哥哥报仇?”
阎乐一愣,点头哑声道了句,“想。”
死都想。更何况他如今还活着。
赵高慢慢地对他一笑,乌发高束衬着如玉面庞,明明该俊朗至极,却被那灯影摇曳下照得森寒阴郁的神色,点染上了些许邪逸鬼魅。
像是朝着阴森地狱,朝着暗沉末路步步行去,却绝不反悔绝不回头的破釜沉舟者。
一意孤行,没有后路。
“既然想,那再不愿,也给我活下去。”
阎乐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赵高继续说着。
“记住,要想报仇,你需要的不仅是怒气,还有力量。无止境的力量!”
他沉着声,看了乌孙龙一眼,望向阎乐的双眸藏着无限深意。
“而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就是力量。”
窗外风声呼响,而室内空气如被攫走,只剩死一般的寂静。
阎乐沉思着。半晌抬头,目色定定,似烁着焚烧烈焰的如豆火光。
“阿乐知道了。从今日起……我便是义渠少主!”
赵高挑眉,“还有一个。”
“……?”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赵高的徒弟。”
当初林渊一直软磨硬泡叫他收阎乐为徒,他百忙无空,再加着有所顾虑,一直迟迟未应,只将孩子送至武馆学武,偶尔点拨那人几招。
如今历此大事,既然答应了林渊好好照顾阎乐,他自不会负那人期望。阎乐力大无穷,只要悉心培养,日后必能成为可塑之才!
阎乐自然知道赵高这话,赋予的究竟是何等重望。
他深深看了赵高一眼,半跪于地,双手前拱,做了恭敬一揖。
“师父在上。阎乐拜过。”
“不必拘礼,照常便是。”说来,他二人也朝夕相处了有好几年,不是亲人却早已胜似亲人。
赵高随意扬袖一挥,面色平淡,“你该知坐得越高,权力越大,要求便也愈多。今后你不仅要习武,还要识得政论、人策、王道、兵术,此类繁多,甚至还得以假面示人,周旋各方之中,这般,你可能承受?”
阎乐咬咬牙,似预见了近在咫尺的风雨之势,低着头点了点脑袋,“弟子。谨从师父之命!”
那一年,赵高向外宣称收阎乐为徒,暗中拉拢各方势力。
风云跌宕,层浪溅起。
“高儿……娘……熬不住了……”
第二年的年节,赵高带着阎乐非言回了陆氏家,彼时陆氏病重,不仅眼盲,脑子还浑浑噩噩,说话颠三倒四,在病榻前拉着赵高的手翻来覆去,只一句话,“娘看不到你生子了……娘记得你娶了妻,姓林是不是?……娘怕是到死,也看不到我赵家后继有人了……”
陆叔守在一旁,没有指出她早就不是赵家人一话。更没指出,赵高从未娶妻。
那人,从始至终都是个男人。堂堂正正的男人。
赵高在床侧默了良久,半晌思罢,拉过年纪最小的非言,将她的手交到了陆氏掌心。
“娘,这是你孙女。”
陆氏早已神志不清,摸着小姑娘的手就一阵感叹,喜极而泣,“哎呀,多大了啊……为娘怎么记不得叫什么了?……我这记性,不行了……不行了啊。”
“叫……”赵高顿了顿,“叫非言。十二了。”
“十二?十二是个好年纪……当年我第一次见到你爹时……也是十二。”
陆氏低低呢喃着,“赵非言。赵非言。娘记起来了……咱们孙女是叫这个,叫赵非言。好名字。”
非言不曾有过亲人,见着这般阵势瞬间进退两难浑身僵硬,她抬起头看了赵高一眼,赵高却无声地摸了摸她的头。
“喊声大母罢。”
非言没办法,只得糯糯唤了声,“大母。”
心情有些奇异。像是被抛在了未曾见过的新世界的门口。
陆氏老泪纵横,笑得满脸沟壑,层层皱纹。她抓着非言的手,叹了一声。
“好……好!……”
那年春天来临前,陆氏一朝病逝,撒手人寰。
她这辈子受了太多苦,一个人把几个孩子拉扯大,再嫁后却也没享到多少福。
一个大儿子没能娶妻生子,一个二儿子没能功成名就。
赵高为她办了场白事,梨花翻飞漫天飘扬,似落了一地碎琼乱玉。
赵成守在陆氏灵堂前热泪痛哭,说着今后一定好好听大哥的话,再不胡闹再不乱堵,誓要光宗耀祖出人头地,再不让娘失望!
赵高就跪坐在旁边,面色无悲无喜,眸底薄泪如霜。
非言在旁边好奇问他,“他们说,亲友逝世,世人都会哭。你不哭?”
赵高轻轻拍了拍非言的头,声音有些哑。
“真正的哭。是看不见的。”
非言似懂非懂,“可我觉得,看得见的,也是真正的哭。”
无论赵成还是赵高,他们所承受的都是毫不掺假的悲伤。
哀恸而沉重。
“其实我好像也哭过……”
她喃喃说着,却倏地沉默了下来。
仿佛又回到了那片密不透风的树林。
谁的尸体倒地,天地喑哑,哭声干涸。
这么久以来,她始终无法确定,那一日为林渊哭的,究竟是魏缭,还是她自己。
她与林渊相交不深,不过寥寥十数日。哪怕一见如故,可身为尉缭子,绝不会、也无法对任何人动容。
只是如今,她大概想明白了。
或许她和魏缭残留的神识早就融为一体。再也没有区分。
她是魏缭。她也不是魏缭。
这样的她,未尝不是真正的自己。
“非言。”
“嗯?”
“你可有意,做我义女?”
“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所有行动,有个身份,总归言正名顺。”
而且。娘还很喜欢她。
日后若是黄泉见着,听得非言再唤声大母,定也是高兴的。
非言愣愣的,“可我这辈子,还没给人当过义女。”
赵高原本还眼眶发红,听着她这话一时哭笑不得,摇了摇头。
“我也从未给人当过义父。”
非言想罢点点头,“我答应你。但是这人世的七情六欲,我是沾不得的。有些事……我恐怕无法做到。”
赵高摸了摸她的头,神色算不上温情柔软,却也是足够的重视。
“无碍。你如今这般,便很好。”
在那之后,赵高借着抚养女儿为由,挡了不少亲事。阎乐与非言也愈走愈近,三人似成了铁铸的桶,为了同个目标默不作声地蓄势待发着。
赵成领了官职,开始在赵高手下做事。
阎乐也被赵高引荐入了朝廷,从令史做起慢慢往上爬。
非言则是在不伤寿限的条件下,不时为赵高几个决定小小地询问天命,辅佐求路。
而此时的嬴政,开始蓄力向六国大肆挞伐,完全不知多年后全盘崩坏的种子,早在一开始就已种下。
秦王政十九年,嬴政三十一岁。太后赵姬死于咸阳宫,沉疴病深形销骨立,再没了那副雍容华贵的艳丽模样。死时她徒然睁着两眼,神色茫茫,道了句,“雪……好大的雪……”
她蓦地就哭了出来,年近半百的女人,哭得像个孩子,再没了装腔作势,也没了皇家威严。
“是你来接我了?……”
“我好累啊……好冷。这里好冷。”
她喃喃哭着,哭了许久。最后哭完,呼吸匀长,趋于了安息。
死时模样定格在半哭半笑。
“你来了……真好。”
窗外早没了厚重如席的大雪。
可她再也看不见春光。
秦王政二十一年,嬴政三十三岁。秦将王翦率军攻打燕军,攻克燕都。燕王喜和太子丹率领精兵向辽东郡退守。而后王翦归国,秦将李信却追击不舍。
燕赵几次联盟,燕王喜派人送信至赵,代王公子嘉因着赵国疲弱无力救援,回信与燕王喜,言曰,秦军之所以追得这么紧,就是想得到太子丹。如果燕王能杀了太子丹献给秦王,燕国或许就能保住。
面对所有人的劝谏之语,燕王喜犹豫再三,不忍下手。
而对此,燕丹一声不吭,也未挺身而出解救国难。
他从来只信奉一个道理,死了,一切就都与自己无关了。霸业是别人的,功绩也会是别人的,哪有人会记得你?
樊姜眼中的那个“大侠”,只是她的幻想。只属于她。
他燕丹从来不曾自诩为英雄。从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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