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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批了件月白色锦绣外袍,坐在澡间隔壁同样暖融融的静室榻上晾着湿发。顾淮不愿干坐,命仆人呈上朝食,美滋滋地享用起来。
再说萧珏,他夙兴夜寐,辰时前处理完一堆公事,来了侧殿不见小儿,被告知人在净室,他便回寝殿看了卷《嵇中散集》。两刻钟后再来,听到人还在净室,不禁皱眉。
奴仆被萧珏眉间冷戾吓得深深埋首,以为将军等得不耐烦,战战兢兢地补充道:“小郎君已浴过身,现下在澡间旁静室用朝食。”
萧珏挑眉。
朝食不是大锅饭,是殿里私厨专人所烹,顾淮连着几日不曾好吃好喝,只觉如今的每一口都来之不易,他正一丝不苟地用筷子卷着汤饼,忽见萧珏从门侧踱步走来,掀帘而入。
男rén miàn容冷峻,金冠束发,绛色武袍,宽肩劲腰,堂堂八尺丈夫,一身肃肃气场,看起来沉稳而可靠。
“阿叔。”顾淮下意识喊了一声,紧接着便想起萧珏‘令人发指’的行迳。擅自令他退学,答应他跟随左右却又对他不睬不问,还命人打他板子,顾淮陡生闷气,抿唇别过头。
虽然仔细想来,萧珏并没什么错,全是他上赶着自作自受。可顾淮又不是块石头,也会伤心,他上赶着拍马屁的,就萧珏一人!也知道不是所有的付出都有回报,但泥菩萨尚有三分火气,顾淮这刻真没法再装乖卖好。
小儿第一次见了他没有表现出欣喜,眼下不肯与他对视,连生气也这般可爱。本是只小狼崽子,平日总爱在他面前装羊。萧珏眼里闪过笑意,嘴上却漠然道:“你可是不愿见我?那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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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淮一个劲地开导自己这是攻略对象,不可前功尽弃,转回头来忿忿然道:“没有。”语气不对,顾淮皱眉,垂首又乖乖放软声音加了句:“没有不想见阿叔。”
隐约听得男人好像一声轻笑,顾淮抬头,却见萧珏似不耐屋内燥热,拂袖而出,声音冷淡:“吃完了便穿好衣服出来说话。”
你是大爷你说了算。顾淮把一筷子汤饼全塞嘴里,嚼吧嚼吧,有美食平心静气,火渐渐消了,脑子也清楚了,想了想,他自己选择要走这条路,怨萧珏不上道怪没意思。
顾淮加快速度扫荡完,换了厚棉服披上狐裘回了偏殿。
萧珏坐地榻上看书,没抬眼。
仆役早备好了茶,顾淮自己扯了坐褥坐过去,给萧珏恭敬倒上一杯后,方才开口道:“阿叔,我错了。”
萧珏将书放回架子上,静静道:“既已领过罚,不必再谢。”
“我说的不是那个,我刚才对阿叔态度不好,觉得很歉疚。”顾淮一点都不想提黑历史,横下心试探道,“阿叔你是不是觉得我老缠着你,挺烦的。”他抿着唇,长长的睫毛低垂。
萧珏瞥来一眼,说:“尚可容忍。”
所以还是自己表现太过了?顾淮冷静思考,在萧珏心里他算是长嫂托付的外姓子,一个可堪锻造的便宜迷弟粉?继续试探着抱怨道:“我在新兵营这几日,阿叔都没派人来看过我……”
萧珏磕了磕茶盏,冷冷道:“我常至险境,左右从来不留无用无武之人,柳将军善练兵,你若肯好好操习,弓马娴熟之日,我必会亲自接你来身侧再授你文学。”说着,他状似失望地摇了摇头,“是我高估了你。”
mmp,他苦哈哈撑了这些天,结果入职考验还是没通过?老板要求太高怎么办!顾淮指头在案几腿上抠啊抠,一脸羞愧黯然的表情。
在他看不见处,萧珏微勾唇角,“因长嫂有托,且谅你年小体弱,你既适应不了新兵营,我便还是让裴冲过来教导你,你若再……”
顾淮赶紧做出保证,信誓旦旦道:“阿叔,我以后一定勤于武功,绝不偷奸耍滑,你不要对我失望好不好。”明明刚才还在生萧珏的气,怎么这会儿又成狗腿子了?顾淮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萧珏优雅地饮下一口茶,慢条斯理道:“你可知习家池后白马寺僧主?”
上次宴会辩论那个光头和尚?萧珏提他做什么?顾淮点点头,“我知道他,他那片寺庄很有钱的,学观里有士人一时手紧,在白马寺质举了一枚玉犀导,赎回来后发现裂了一缝,还请先生评理呢。”对着萧珏,顾淮就格外话多。
“……”萧珏忍不住揉了揉额角,继续道:“在洛阳也有一座白马寺,是有史以来第一座佛教寺庙。众所周知,佛法自西域来,我十来岁时在外游历,曾至于阗国,祭拜过朱士行朱公之墓。”
“作为第一个登坛受戒的汉僧,朱公远赴西域取经,耗时十三余年,亲自抄写六十万字经书,并托弟子带回洛阳,而朱公自己,因年老体弱,未能踏上归途,最后葬于异乡陌土。”
萧珏语气认真,顾淮渐渐听入神。
“其后,晋隆安三年,僧人法显与四名同伴再入天竺求经,历时十五年,七十七岁高龄方由海道回归乡土,带回无数宝贵的经书,而那另外四名僧人,却没能撑过病老,客死他乡。”
萧珏眼神沉凝,“小儿,人非草木,总有倦怠消沉时,每当我徘徊低落,便会想到朱公之墓,想到西行路上曾见过的佛珠枯骨,以此坚定心性。我今日同你分说,但愿你能有所悟。”他饮完茶,飒爽起身出门。
老板套路太厉害,先硬后软,他扛不住!顾淮真被萧珏所说的故事打动,老人家都那么拼,他凭什么不努力?刚才立下保证的那股子违心勉强,这时差不多都散了。顾淮猛地站起来,在地榻上走了两步。
这鸡汤有毒吧!
顾淮皱眉,算了,萧珏愿意费口舌,说明还是看重他的,听萧珏这话,他人设是掰不回来了。造反一事,也不能全靠老板,他自己学好武功,也是个人身保障。顾淮彻底想开,对练武之事,不再抱有强烈的抵触。
心结一解,顾淮便不在意那几个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