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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家中静悄悄的。

    要是平日,自己的淘气包儿子阿透一定会在胡同里吵吵闹闹的;若是在家中的话,也早该跑出来迎接爸爸了。然而今天一反往常,死一样的寂静,让人猛地涌上一种不祥的预感。

    在大门口喊了几声,没有回答。

    门也没锁,会不会扔下门出去了呢?仓田明夫脸上浮现出不满的表情。虽说家里没有多少特别贵重的东西,但也总不该这样大意啊!其实,仓田并没生气,他只不过想用这种不满表情去冲淡先前那种不祥的预感而己。

    一脚踏进屋里,仓田倒吸了一口冷气。身体象是僵在了那儿,不动了。六张榻榻米的房子,里面的光景简直惨不忍睹。妻子年子躺在血泊里,胸上扎着一把不锈钢菜刀,满脸是血,正冲着仓田。旁边趴着的,是刚满四岁的独生儿子阿透,脖子上紧紧的勒着一条丝带。

    “到底,还是,真的这么做了”

    仓田感到自己的视网膜里面也渐渐充血了。视野之内,一片血海,渐渐地,别的什么东西都看不到了,只是红红的一片。视网膜象是晃动了几下,仓田失去了重心。

    门外,北风凶猛地吼叫着。

    二月的中旬。

    前年春天,仓田年子因患子宫肿瘤住进了位于新宿区的中央医院。那是一家享有盛名的大型综合医院。

    仓田在新宿的落合租了房子。从那儿去医院要用二十分钟。

    诊断结果是良性肿瘤。医生说,做肿瘤切除手术,便可轻而易举地治好。让肿瘤长在体内,总不是令人愉快的事情,因而。仓田没有对医生主张作切除手术的建议提出异议。

    中央医院在社会上享有很高的盛誉。t大医学系教授每月一次来这儿诊断,是一家权威性的医院。六层高的建筑,充满着现代社会的气息,绐病人以难得的安心感。

    给年子诊断的主治医生是妇产科的岩田医师,五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老成持重。

    “不用担心的,手术后半月,身体便可以康复的。”

    岩田医师对跟随照顾年子的仓田这样说。

    手术定于住院后的第五天进行。

    执刀医生由岩田来担任。但是,手术的前一天,岩田医师的故乡出了点意外事故,他不在医院。本来,仓田只知道手术是外科医生的职责范围,这次,他终于明白了,即使同属外科,又可以分出脑外科、胸外科、内脏外科等等许多种,而且,不同分科的医生只能各司其职。比如说,让内脏外科医生做妇产科手术就不太容易,当然,如果是简单的手术,即使不是妇产科医生,也是同样可以胜任的。而且,切除年子的良性子宫肿瘤,是很简单的手术。

    最后,决定由井上五郎医师来执刀。

    井上的专业是脑外科,第一次看到井上,虽说谈不上什么特别的理由,仓田总觉得有几丝不安涌上心头。看上去井上年纪只有二十几岁,一副冷冷的铁面孔。即使开口说话,也不能给人带来哪怕些许温暖的感觉。多余的话一句不说,井上真可谓一个名副其实的少占言语的主儿。同那个态度和善的岩田医师相比,简直令人想到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仓田是个出租汽车司机,和井上照面,总是感到发怵。想就年子的手术问些什么,也是心有余悸,顾虑重重的。

    “请问”好容易挤出这么两个字,又只好咽了回去。

    不过,话虽如此,仓田并不觉得井上是一个不可信赖的医师。相反,他倒是私下里认为,与岩田医师相比,井上的本领一定更高一筹,因为他是脑外科医师,至少,一个能够医治极其复杂的大脑的医师,总比那些专治排泄器官的医生更高明、更伟大。

    仓田甚至觉得,高个子的井上医师表情冷峻、沉默寡言,是青年医生所特有的一种姿态,而且,这也是其自身内部孕蕴的力量的一种简洁化外现。

    手术很平安。

    手术后的第二天,岩田医师回到了医院。

    仓田被岩田叫了去。

    “有一件事,必须跟你说开。”岩田的表情没入了那幅宽边眼镜的后面。

    “好象井上医师把您夫人的子宫给切除了。”岩田说。

    “子宫?”

    仓田的脉搏猛地停住了,继之又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本来只是一个切除肿瘤的手术,是没有这种计划的。但是”岩田扶了一下眼镜“切开一看,肿瘤已经四处扩散,延及了整个子宫。以前那是我的误诊,不过,这种情况也是经常有的”

    听上去,岩田的声音里没有力量。

    肿瘤扩散到了整个子宫!井上凭自己的判断,实施了手术,对子宫实施了整体切除,只留下了产道的三分之二。当然,卵管、卵巢也都没了。剩下的,只有那条缩短了的产道。

    “这么说,难道是,癌”

    “不!”仓田的怀疑被岩田一口否定了,只有这个字里充满了力量。“不是癌,所以,我也认为手术是成功的。夫人很快就可以出院了。只是,子宫、卵巢没了”

    “没了这些,会怎么样?”仓田红着脸,这样问了一句。他头脑中首先浮现出的是不能过性生活。妻子二十七岁,自己也才三十二岁,——如果不能同房,那以后可怎么办?

    “不能生孩子了。”

    原来如此!仓田轻轻的松了口气,看着岩田。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孩子。虽说也想再生一个,但自己是个出租车司机,靠租房子住,这种情况下,两个孩子,负担便过重了。因而,听了岩田的话,他也没受到多么大的打击。

    “那,那个地方呢?”

    “这个,不用担心。”

    仓田想,还是问个明白的好,因为医疗失误的问题,常常存在大书特书的情况。

    “你听我说。”岩田在一张记录纸上用铅笔划着线“同房的快感部位根本不在子宫这儿。你看,这儿和这儿集中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神经。开始出现需的强调产道保留了三分之二,是不会感到不适的,当然,精神上的作用应另当别论。”

    听了岩田这样详尽的说明,仓田总算明白了。当然,妻子从子宫到卵巢、卵管的整个女性机能都放切除了,他的心里总是惴惴不安的。仅仅留下了产道的三分之二,那样子一定够惨的。这正如一座神社一样,只有鸟居和参道的一部分孤零零地留在那儿,而那华丽美妙的里院却消失了。

    但不管怎么说,岩田医师关于快感部位的图示说明,虽说令人迷惑,总算展开了仓田那紧锁的眉头。果真这样的话,自己便仍然还可以

    “就是这么回事。”岩田最后加了一句。

    年子出院了。

    那天,仓田去买了两瓶威士忌,还有一些糕点。糕点是送给护士室的,威士忌送给了岩田医师和井上医师。岩田医师一脸复杂的表情,收下了礼物;井上说了一声“噢”板着一张近乎没有表情的面孔,接过了威士忌。仓田说这是做手术的一点心意,井上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看那样子,早已把什么年子手术之类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仓田真是想不通,悻悻地走出了医务室。接受了礼物,连句表示谢意的话都没有,——这究竟是怎么一个医师?本来,关于出院有些什么规矩,仓田一无所知,只好向年子同病房的一位病人打听。最初,他很是不满。因为自己已交了住院费,另外又有近七千元的开支,这可真是咬着牙出的。但是,仓田认定了这是一场少有的灾难,也就心安理得了。

    2

    出院以后,过了大约四个月,年子开始感到身体情况异常。

    她说感到混身无力。当然其中也有夏天天热的原因。尤其是,这年的夏天格外热,手术后年子的身体很虚弱,对这炎热的天气有所感应也是正常的。继之,又开始失眠,因为睡不着,她常常为一些小事而焦躁不已。

    见好又去请岩田医师诊断。服用精神安定剂。好象是由于药物的作用,不久,身体状况又好转起来。

    以前,仓田还为子宫的切除而深抱那方面的担心。正象岩田医师所说的那样,丝毫没有感到有什么障碍。通过年子的反应,仓田知道,女性的快感部位确实并不在那里面。手术前后没有什么变化,每次都象以前那样迎来共同的快感高xdx潮。

    有所变化的倒是仓田本人。最初并没有感判什么。因为妻子的病巢切除了。虽说他为妻子不能再生孩子而稍感不满,死了那份心,也就无关紧要了。因为他仍能获得性的满足。

    但是,这种满足感渐渐开始淡漠了,仓田对此也是无能为力。每次同房,他总会小自主地想起听取岩田说明脑海中浮现出的鸟居和参道,里院消失了,失去了,再也不会有了。即使没有了里院也没有什么障碍。年子能愉快地迎接他,他自己也可以

    然而,仓田醒了。

    ——难道是因为生殖器?

    确实,有这方面的不满。以前,那神秘的地方,带给的他的是怎样一种忘我的境界!而观在呢?年子所有的女性机能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有底的短袋子,空虚得令人无可适从。那里院的神韵缥渺,失去了,永运失去了

    “你怎么啦?不是很好吗?我是个女人呀!”

    凭女人特有的直感,年子领会到了仓田感觉上的微妙变化。也提出了抗议。再也不能恢复到那已经丧失掉的机能了!——那声音里含着胆怯和焦躁。

    “我就变得这么令人讨厌了吗?”

    她又加了一句。

    “你在说什么?”

    虽说也能得到性的满足,但总有一种不可开脱的虚落感。不过,仓田并没有把这种感觉说出来,如果说出来,便意味着否定了年子作为一个人——一个女人的存在。

    “唉,我还是死了好!”年子象是看透了仓田的心思,叹着气,又歇斯底里地叫了出来。

    这种喊叫,涨红了年子本是苍白的脸颊。

    这是出院以后一年多的事。

    岩田医师说,这是更年期障碍的一种。

    不要悲观。——岩田这样劝慰他们。他心里明白,子宫、卵巢都切除了,这是迟早要出现的现象。脑垂体、副肾不再产生荷尔蒙,不仅如此,来自卵巢的黄体荷尔蒙也失去了源泉。一言蔽之,年子已经丧失了其女性的本能特征。当然,更谈不上有月经了。正常情况下,五十岁前后才出现的更年期症状,开始无情地侵蚀这个失去女性特征的年轻的肢体。

    不要悲观?!难道仅仅用一个“是”来回答,便能了结吗?!

    些许小事也会使年子脸红、变得焦躁。孩子一哭,也就会无情地责骂。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性的欲望全部消失了。如同一支吹灭的腊烛。

    有一天,仓田硬行拖住了本来有些讨厌了的年子。年子迎接了他,但很疼。仓田突然停住了,他猛地吃了一惊,——感觉不同了!不知从何时起,年子那儿失去了以往的柔润,感觉上倒象一只平滑的薄塑料筒了。

    一动,那“塑料”破裂了。年子发出痛苦的呻吟。出血了。

    只好去医院。

    “老人性xx道炎。”诊断以后,岩田象是很同情地说了一声。

    “老人性xx道炎?”

    听到这话,仓田感到一股冷气贯穿了自己的全身。

    “本来,xx道壁是由厚而韧的褶儿围成的,现在呢,变薄而且延伸了,因为没有分泌物,处于一种瘦衰的状态。真遗憾”

    “不过,先生,您不是说过对同房没有什么障碍吗?”

    仓田抗议了。他满腹不解的疑惑。

    “是的,但是,我没预料到会来的这么快。”

    仓田脸上依旧是不解的神色。

    “这——”仓田又突然把已到嘴角的话咽了下去,静静地看着仓田。

    “良性子宫肿瘤,真的有全部切除的必要吗?”

    这句话一直在肚子里憋着,他终于说了出来。

    “你若这样问的话,我也难以回答。因为,手术并不是由我做的”

    这是迟早要问的问题。失去了褶儿,变得平滑,象张湿透了的纸,一动就破——老人性xx道炎,这简直令人无地从容。不到三十岁的年子,成了一块干瘪的柔体,——哪里会有这等傻事?

    “要是我,不会全部切除。”

    “这么说,井上医师做了不必要的切除”

    “话也不能这么说。因为手术时我不在场。就我本人来讲,是信任井上医师的。”

    “井上医师有妇产科手术的经验吗?如果不是专家,怎么能”

    “不管怎么说,”岩出医师无意中拉开了桌子的抽屉,又关上了。“看来,你在怀疑手术。这样的话,请你直接去找井上医师和院长。我能说的,就这么多。”

    一反刚才,岩田的脸上突然浮现出冷冷的表情。

    仓田长时间地看着岩田侧过去的脸。

    “我的手术,没有失误。”

    井上完全是一副不理睬的态度,象是对过去的事情根本不感兴趣。

    “果真,卵巢、子宫,等等,都是非切除不可的吗?”

    仓田的声音颤抖了。岩田医师“要是我,不会全部切除的话语,刺痛了他本来就酸涩了的内心,促使他的内心萌生了疑惑的幼芽。他感到,井上医师想就此撒手。

    “你也真够啰嗦的!”

    井上把视线投向窗外,冷冷地说。

    “这有关我妻子的性命!”声音响亮,依旧颤抖着。“先生,您做过妇产科的手术吗?”

    “做过。”

    井上低低的声音。

    “这样,你就应该明白施行全部切除手术会对我妻子产生什么样的不良影响,为什么不跟家属打声招呼,就动那样的手术?”

    “切开一看,肿瘤严重恶化,没有时间中止手术叫唤家属,我就作出了全部切除的判断。”

    “但是”

    “你回去吧!”

    井上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背过身子,俯视着外面。透过那背的是一般不可一世的傲慢,看着这一切,仓田紧握的拳手颤抖了。他真想声嘶力竭地叫上一阵,然而,他再也找不出一句话可说了。

    他回去了。

    眼看着,年子日益丧失着其固有的女性特征,象是侵蚀健康肌体的癌症那样。如果是癌症,也有抑制病势恶化的余地可言。但是,由于女性机能的丧失而导致的体质变化,却是无法控制的。象是ph试纸上染了酸,年子那本来健康的皮肤,渐渐褪色,失去了昔日的光泽。

    这是由于皮下脂肪锐减导致的。本来,女性的皮肤下是丰富的脂肪,使得女性的皮肤丰润,而且充满活力,但是,那些脂肪消失以后,情况便不同了。眼看着自己昔日那细腻的皮肤上渐渐生出密密的黑毛,肌肤渐趋男性化,年子悲伤地哭了。但这没有什么用,老化现象日趋严重,年子的肌肤上稀稀落落地出现了老人性色素的斑痕。

    象是一种什么毒素!

    同房,已经完全不可能了。年子本身的快感部位早已丧失殆尽。勉强行事,便疼不可忍。

    “我已不是女人了!我既不是女人,也不男人了——”

    连声音都沙哑了。年子用这种沙哑的声音没命般地喊叫着。

    华丽的里院消失了,只剩下鸟居和参道衰落在荒芜之中。仓田又一次想起了那幅萧杀的风景。太可怜了。

    去重新买一个女人来吧!——年子开始这样说。仓田假装没听见。她就一直这样说,直到仓田离开家门。他用玩弹球盘来稍磨时光,回到家中时,年子默然地呆坐在那儿。

    年子不再照镜子。

    随着皮下脂肪的消失,皮肤变得粗糙起来,年子的整个身体都成了黑色。

    “不久,我就要死了。”

    “你在傻说些什么呀!”

    “不要用无用的话来安慰我!我很快就成为老太婆了。还是死了的好”死,这个可怕的字眼,开始从年子的嘴里冒出来。年轻的女人,不到三十岁,转眼之间失去了青春,这也难怪。头疼、焦躁、肩膀酸痛,——这些症状都在袭击着年子的身心哪!

    “有没有,子宫移植”

    “半夜三更,她坐起身来,这样说。仓田的心里难过极了。年子闪动着眼睛,象是在什么地方找到了自己那切掉了的子宫。

    “只要有了子宫”

    年子小声嘀咕着,那声音抑郁极了。

    3

    办完了妻子和孩子的丧事,仓田精疲力尽了,干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来。他整整睡了几天。几年以前,妻子在附近神社的墙根折了一块棣棠的枝子,插在院子里,生了根,每年发芽。今年依旧如往年,但让人伤感,仓田的心里空极了

    第六天,仓田蓦地起来了。他象是被什么迷住了似的,直奔中央医院。

    虽说知道了妻子和孩子的不幸,但是,别说花圈,医院连封唁电都没发。从心底里说。仓田并不是奢望得到这些东西,但是,在这家医院接受手术治疗的人,因手术而导致了那么悲惨的结果,手术的正确与否估且不论,略表哀掉之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他只不过这样想而已。哪怕是发一份唁电,献给二人的亡灵,也可算作医院歉意的表示。从而消除仓田内心的怨恨呀!

    但是,半个字的问候都没有。

    仓田先生见了事务长。

    “我想要妻子的病历卡。”

    他克制着自己的感情说。

    “夫人的病历卡”瘦瘦的事务长本是一副疑惑的表情,听到病历卡,又紧张了起来“要那个干什么?”

    “要请其他医院给证一下。”

    “你,你是不是存心跟我们医院找喳儿?”

    “我想方设法见到诸位先生,但没能得到令我心服的解释,岩田主治医师说:‘要是我,不会全部切除’;而井上医师又说‘没有失误’,为何会有这儿大的差别?最初说的是仅仅切除肿瘤,而妻子在接受良性肿瘤手术时却是子宫、卵巢都被切除了,干干巴巴,绝望之余自杀身亡了。而且,手术是由主治医师以外的人做的,我想查一下病历卡,难道不行吗?”

    虽说他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但声音还是颤抖了。

    “如果那样的话,”事务长象是下了什么决心,面带愠色“我不能给你病历卡。”

    “为什么?病历卡不是病人与疾病作斗争的记录吗?”

    “医院有义务将病所卡保存五年。”

    “这就是借口吗?病历卡本来就是病人自己的东西,难道我要看一下,你们就觉得可怕吗?”

    “可怕?”事务长的表情一下变了。浮出一脸僵硬与冷漠,象是被混凝土建成的医院同化了。“为什么我们要感到可怕?医院已经给贵夫人治了病,来致谢本是合情合理的。我这样说也许很失礼,贵夫人自杀恐怕是精神上的问题吧?那是妇产科手术,是不可能预见到近两年后病人精神方面的变化的。你那样说,是否言过其辞?而且,想必你在手术前是签署了誓约书的”

    透过事务长那僵硬的表情,仓田猛地意识到了医院这种治外法权上沉重的威压,面对这种威压,他退缩了。

    ——同意手术。万一手术效果不佳,不想提出异议。

    特此誓约。

    仓田明失

    手术以前,仓田在这份誓约书上签了字。

    “但是,那是针对仅仅切除肿瘤的誓约书。我是说,从子宫到卵巢施行全部切除手术,是不是太过分了?”

    仓田子想,是否就此罢休,他是个一味的的大老实人,从不喜欢争斗。与医院这样一个庞大的机构僵持不下,对于平日的仓田来说,这真是梦而不及的事。但是,现在,仓母背后是妻子的亡灵!要是有了子宫黑暗中这样茫然若失地小声嘀咕的妻子,还有,那被妻子勒死的儿子的亡灵

    “这怎么可能”

    事务长的眼中突然浮出了轻蔑的神色,仓田觉察到了。——你不就是出租车司机之类的货色嘛!

    “这个你也不明白,我能见院长吗?”

    他本来想这会给事务长一口回绝的,但事务长答应了。

    仓田回到了候诊室。那里有二十多个等着取药的病人,放了一台电视机,象是为了防止病人随便乱调频道,放得很高。电视里正在播放面向主妇的电视剧。仓田呆呆地凝视着画面。出场的女性个个肢体丰润。牛仔裤下的轮廊,丰满的胸,——从这半润的肢体中切除子宫和卵巢,于是渐渐地失去了青春的活力和气息——仓田心里描绘着这样一幅画面,一幅与妻子的遭遇相重叠的画面。

    等了一个多小时,事务长来叫他。

    院长室位于第六层——最上层。

    院长濑田周平在里面,等在那儿的还有井上医师和岩田医师。

    仓田有点缩手缩脚的。院长室由一间类似特别诊断室的房子和一间宽敞的接待室构成。那是一间豪华的接待室。铺着地毯,走上去一点声音都没有。

    “请坐下吧!”

    听了院长的招呼,仓田坐了下去,前倾着身子。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濑田院长。看上去不到五十岁的年纪,决非想像中的那种肥胖型,恰恰相反,属那种健壮型的人,显得很结实。肤色微黑。那双老鹰一样的眼睛里透出一股锐利的光。好斗型人种,——也许这是一种最恰如其分的描述。

    “你的意思我听说过了,我也觉得不幸,”濑田的话出人意料地和蔼“听了事务长说的,我又向井上、岩田两位医师询问了有关详细的情况,我也只能认为手术是成功的,没有失误。”

    濑田把十指交叉起来,搭在腿上,这样说。

    “只是,要是这样的话——”仓田的声音嘶哑了。他怯场了。两个拳头在抖。“最初的诊断是什么?良性肿瘤,手术轻而易举”

    “那是我的误诊,”岩田回答说“不切开看,谁也说不透,而且医师也不是全能的”

    “但是,先生为什么不说‘要是我,不会全部切除?’你不是有什么根据的吗?”

    “你!我不记得说过这样的话,那时我不在,手术时我也不在现场,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样说着,岩田医师的脸上渐渐失去了血色,成了一张苍白的脸。

    “你!你!先生!你确实说过,‘要是我’”

    眼前顿时一片灰暗。耳边象是响起了波涛一样的声音,从身上喉地流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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