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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凤棠说:“咋咋咋,还知道回家不?”
陆永平这才抬起了头:“急个屁,没看正忙着呢,好歹这挂弄完吧。”张凤棠哼一声,在玉米堆旁坐了下来。
剥了几个后她说:“还是老二家的好。”小舅直咧嘴:“哪能跟你家的比,真是越谦虚越进步,越进步越谦虚。”张凤棠一瞪眼:“这你倒比得清楚,你哥出事儿咋也没见你这么积极的。”
“姐你这可冤枉我啦,”小舅眉飞色舞,一个玉米棒子攥在手里舞得像个狼牙棒“问问我哥,哪次我没去?只能怪乔晓军那秃驴太狡猾,我俩堵了几次,也就撞了一回面,还转眼就让这孙子给溜了。”
记得那天凉爽宜人,头顶飘荡着巨大的云朵,焚烧秸秆的浓烟却已在悄悄蔓延。我感到鼻子有点不透气,就发出了老牛喘气的声音。
陆永平转过身竹耙子颠了几颠瓮声瓮气地:“哪来那么多废话?”尔后他低头冲我笑了笑:“又忘了不是?一次少码点,四五个就行。”“你倒不废话,就是办事儿积极。”张凤棠头也不回“别扯这些,堵学校时你在哪儿?”
“我哥说堵学校,得空我就往学校奔嘛。结果我前脚刚到,后脚派出所小徐就来了。”小舅说着就笑了起来,还冲我眨了眨眼“我哥也是心急,怕秃驴再开溜吧。”“你也就一张嘴能瞎扯。”
张凤棠哼了声,就不再说话。爷爷坐在那儿,手脚哆嗦着,半天剥不开一个棒子,他似是嗅到了火药味,四下张望一通,问咋回事,却没人搭理他。一时静得可怕,远处拖拉机的隆隆声、厨房里锅碗瓢勺的碰撞声、前院奶奶的说话声一股脑涌了过来。
半晌,张凤棠又开口了:“就是跟老二亲,从小就亲,我就不是你姐?”“说啥呢你,”陆永平弯腰接过我递上去的玉米,冲着门口晃了晃“扯犊子回家扯去。”这时母亲正好出来。
喊吃饭,她摘下围裙说:“姐你也来,都赶紧的啊,就没见过你们这么爱劳动的。”“不吃,家里有饭,又不是来要饭的。”张凤棠在小板凳上扭扭屁股。母亲拿围裙抹了把脸,轻轻地:“爸,别剥了,吃饭!”转身又进了院子。“吃饭好啊,”小舅伸个懒腰,又拍拍张凤棠“姐起来吧,干活就得吃饭,不然可便宜林林了。”
陆永平也是哈哈笑,打竹耙子上蹦下来时肚子晃了晃:“吃吧吃吧,吃完再走,人做有那么多,总不能倒了喂猪吧?”“那也得有猪啊,你当是以前?”小舅搀起爷爷,对我使眼色。
张凤棠闷头坐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起来了,她啪地摔了手上的玉米,指着陆永平说:“你到底还要不要家?啊?自己家不管,别人家的事儿你这么操心?”
陆永平烟还没点上,抬胳膊蹭蹭脸:“又咋了?有话好好说,啊。”“咋了,你说咋了?装啥装?!”“走走走,”陆永平把烟拿到手里,朝小舅笑笑,去捞张凤棠的胳膊“有事儿回家说。”
“妈个逼的,”张凤棠一把甩开陆永平“不过了,回个jī巴家,不过了!你们那些勾当我一清二楚!”
她脸上瞬间涌出两眼喷泉,声音却像蒙在塑料布里。此形象过于生动,以至于让人一时无法接受。于是陆永平一脚把张凤棠踹飞了。后者甚至没来得及叫一声。
这极富冲击感的画面简直跟电影里一模一样,至今想来我都觉得夸张。我亲姨趴在玉米堆上,半天没动静。有一阵我怀疑她是不是死了。母亲闻声跑了出来。
刚凑过去,张凤棠就呜起来,陆永平丢掉烟,说了声回家,转身就朝胡同口走去。条件反射般,张凤棠立马爬了起来,她一句话没说,抬腿就走,这时胡同口已出现三三两两的人。奶奶慌慌张张地跑来,问咋回事。大家都沉默不语,除了爷爷。
他激动得青筋都要蹦出来,一截枯瘦的胳膊挥斥方遒般来回舞动。遗憾的是他的声音像个牙牙学语的小孩。至今我记得他流淌而下的口水,扯出一条长长的丝线,像一根无限透明的琴弦。
1998年的秋天黏稠而漫长。晚自习下课铃一响,我总忍不住往家里跑。基本上每次都能碰见母亲,要么在车棚里,要么在校门口的柳树下。起初她还问我请假了没。
后来也懒得再问,只是叮嘱我“小心赵老师找你算账”我自然不怕什么赵老师,然而那一路上大段大段的沉默,却让我在破车上坐立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