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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是不太记得喜欢上他以前的那段日子。
就好象记忆被分隔成两段,喜欢上他后的日子,清晰得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摸得着;而喜欢上他前,只是一片混沌。
勉强记得的,只有那日
下午五点多,天很热,我抱着篮球,慢慢踱进音研社。
我以为社里不会有人,我原只是想找个地方发泄一下情绪,却没想到会遇到荆学长。
他倚着社团里的老钢琴,细框眼镜挂在他鼻梁上,他的眼沉沉地合着,像睡得很熟。
我停在门口,不知该进该出尤其我的眼里还挂了两颗要掉不掉的泪珠。
就在我徘徊迟疑之际,他睁开了眼。
“学学长。”我本能胡乱地抬手抹去眼泪。“学长还没回家啊?”
强让嘴角扬着,我努力提高语气道。
他眨眨还残留些许睡意的眼,一面将滑落的眼镜推回,一面微微笑着道:“嗯。在准备期末的歌唱大赛,这次是由我们音研社主办,该忙的事很多”
我才不管什么歌唱大赛,一股挫折混合了愤恨与伤心堆在心底,我只想找个地方吼一吼、喊一喊。
像是发觉我憋得通红的脸,他招招手要我走近。
“怎么了?”他拍拍我的头,轻声问道。
他的手很大,拍在我头上让我有种像要被什么东西给包覆起来的感觉。我摇摇头,唇一动原是要笑的,可不知怎么地,嘴角就往下一扯,含在眼底的泪也就这么克制不住地掉了。
我不是个脆弱的人。方才球赛输时,所有的人里只有我没哭,我不想在人前哭得唏哩哗啦的,所以才特地找个地方,没想到却在他眼前哭了。
对我来说,荆学长几乎是个陌生人,我唯一知道的只有他是音研社社长,以及他喜欢芃秀。我不懂是什么让我掉泪,或许是他的语气,或许是他的手,或许是我从没这样的经验
那种被人拍抚着头,像被当成了孩子似的经验。
“输输了”我低着头,嘴里冒出的声音混着哽咽,模糊得连自己都分辨不出。“球赛输了”
眼前是一片水雾,我什么都看不清,脑里偏清楚浮现球赛结束前的最后一秒,球从我手中顺势而出,橘红色的影划过长空
一出手我就知道不会进了,可是我仍在心中祈祷,进吧!进吧!只要球进了就是我们赢了
橘红的影在篮框边转了转后又滑出四周明明充满喧闹声,我却可以清楚得听见球落地后乏力的弹跳声。
六十二比六十一,我们差一分就能进决赛。
没有人怪我,但我无法不怪自己。只要投篮时手的角度略偏,只要最后那球能进网,今天欢笑庆功的就会是我们了。
没想到我会这么突然地就掉下泪来,学长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他一会儿伸出手像要替我擦泪,一会儿又缩回手不知道知何是好地扯扯自己头发,最后终于下定决心地坐到钢琴前,打开琴盖,修长的双手轻搁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
“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他脸上的笑带点哄孩子似的讨好。
我抹抹泪,双腿盘膝地坐到桌上。
他的手一动,琴音清脆地响起,先是一段前奏,然后才是他的声音。
他的声音很好听,有些低,让人想起夜色及烛火;我坐在桌上,听他用那样的嗓子唱歌。
像我这种英文败到家的人,根本听不懂他在唱些什么,一长串洋词里,我唯一听懂的只有一句,那不断重复的一句
iloveyou
每当他唱到这句时,他的表情就会变得不同。他的眼睫垂下,唇角带着神秘的笑,像在眼底看到了什么似的,那笑很淡、很柔、很
我不知该如何形容,只知道其中一定藏着一些我不知道的东西。
“你在想谁?”
我知道我问得鲁莽。
琴声停了,歌声亦止,他抬头看向我,什么话也没说,可我却突然明白了。我明白他刚刚想着谁;我不明白的是,那是什么感觉?
爱情
对我而言,那就像是存在于另一个世界的事物,偏我总是对未知的一切充满好奇。
“学长,你为什么喜欢芃秀?”
我问了。
他有些羞涩地回避我的目光。
“因为”他抓抓腮帮子。“因为她很漂亮”
我大力地点头。“芃秀很漂亮哦,她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子。”
我一向就喜欢女生,尤其是漂亮可爱的女生。
“而且她”学长略略迟疑后才继续道:“她有种很特殊的魅力,明明看来惹人怜、让人很想保护,可偏偏内心里又十分坚强”
我偏着头看荆学长。
为什么我不知道芃秀的这一面?难道荆学长会比我了解芃秀吗?
心里泛着一股微酸。我知道我有些嫉妒,然而我到底在嫉妒什么呢?
或许我同时嫉妒他们两者,又同时想成为他们两者吧?
头隐隐生疼。
坐在办公室里,我瞪着桌上的水杯,思绪与那股子疼如水上波纹,堪堪平静,又莫名兴起。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昨天见着了一个以为永远不会再见着的人;昨晚梦了一场以为不会再想起的过往回忆,就只是如此。不过是埋在心底的东西悄悄探出了头,再将它压回就好,我可不想情绪大受影响;我可不想让一颗心再因同一个男人摆荡不安。
由抽屉里挖出两颗阿斯匹灵,我和着水吞下,好象这样就可以治好这莫名泛起的头疼。
佩芝我的秘书,敲了敲门后走进。
大概是我的脸色真的不太好,才会让谨守分际的她抬头多望了我两眼,确定我真的没啥大碍后,她才推推眼镜,语声淡漠地念出我今天的行程。
“等等。”我眉一皱。“与衡美的会面是怎么回事?之前洽谈过几次不是都被拒绝了吗?怎么”
“这次是他们主动与我们接触的。”佩芝解释道:“听说衡美的老板是副理的同学。”
“我的同学?”脑里闪过几张模糊的面孔,但似乎都与卫美扯不上关系。“衡美的老板姓林吧?林正乔”
我略一沉吟。我的同学里似乎没有这号人物
“算了,不想了。”我率性地笑笑,一面低头看看手上资料,一面出声道:“反正等会儿人来了,一切自然明白。”
说曹操,曹操就到。语声方落,对讲机里便传来讯息,说衡美的代表已经在会客室里候着了。
我与佩芝对看一眼,将相关资料整理好后,便往会客室走去。
厚重的木门开着,我站在门旁看着会客室里背对着我的男人。
他站在落地窗前,窗帘因微风而轻动,些许暖阳透进,在他周围缀上一层淡黄的晕芒。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不知怎地浮起不祥的预感
强自抑下,我抬手轻敲门扉。
男人转过身
才见到他的侧脸,我就知道他是谁了不,或许更早。经过昨晚,今早在听到衡美这个名字时,我已隐隐有所感,只是没想到居然真的是他。
荆子衡,我的学长,而非同学。
“小梢。”他笑得灿烂,唤得亲热,完全无视我僵冷如冰的面容。
“学长。”强自抓回一点自制,我不甘愿地让嘴角微微朝上一扬,省略了握手寒暄那一套。
我手一摆,示意他落座。
“学长是衡美的代表?”我佯作出一点兴趣。
“嗯。衡美是我和正乔一起创建的,他是挂名老板,我是打杂苦工。”他自嘲道。
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从资料里翻出与衡美的合作方案。
“荆先生”
他眉皱起,眉眼前出现一道沟壑这是从前的他没有的。
“小梢,有必要这么生分吗?”
“衡美不是一向主张公事公办?”我轻挑起眉回道。
为了与衡美接触,我们用尽任何关系,不知吃了多少闭门羹,稍稍讽他一句也不为过吧。
他咳了咳,脸有些红。
“好吧。傅小姐”正经不了三秒,他又噗哧一声笑出。“不行,我没办法,在我的记忆里,你还是那个比赛前紧张到发抖,却还硬撑着摆出一副英雄样的傅小梢,我怎能叫一个曾把我的衣服沾满眼泪鼻涕的家伙小姐?更别提这家伙在我面前做过多少傻事”
“住口!”我胀红着脸喊。“住口!不准你说那些,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傅小梢,我”
“你?”逗惹起我后,他反倒显得好整以暇。穿着银灰色西装的身体往后一靠,他端起咖啡轻啜,细框眼镜后的眼眸闪着戏谑的光:“我实在看不出你哪里变了”
顺着他的视线望向桌面,我才发现方才被他激得整个人站起,手不小心碰到面前的咖啡杯,雪白的杯子滚落桌面,深黑的液体沿着桌缘往下滴,弄得枣红地毯上一片污渍。
“天!”急忙从桌边的面纸盒里扯出一堆面纸来,我先胡乱擦擦脏污的桌面,接着半跪坐在地毯上,试着吸干其上的污痕,偏咖啡己经渗入纤维里,怎么也弄不干净。
一连串的挫折让我气得失去理智,而最主要的挫折来源就是斜前方那双大脚的主人。
这该死的家伙!没事干嘛出现在我面前?
他哈哈笑出声。
“我有事啊。”快二十九岁的男人还假作天真地让尾音轻扬。“我来看看学妹,顺便谈谈合作的案子,这理由够冠冕堂皇了吧?”
这才发现原只是在心里的咒骂竟不小心溜出口,我将手上湿湿的卫生纸团丢进圾垃筒,站起身,扬高头,利落地拍拍裙子,我努力塑造出职业上的端正形象。
这期间,他一迳拿一双深感趣味的眼看着我。
将微乱的发丝顺到耳后,我拿起合作方案,抬头对他矜持一笑。
“荆先生,关于衡美与奥伟的”
如果是个绅士,对于我刚才些许的失态就该有礼地视而不见,由这点便可得知,荆子卫绝不是个绅士。
“哈”我看着坐在我面前捧腹大笑的男人,强抑下想伸手扼住他脖颈的冲动,我靠向椅背,双手环胸,瞳眸冷冷地对着他。
总算他还知道收敛,咳了咳后,他止住了笑。
室里不再充斥着他隆隆笑声,我瞪视着他,唇里吐出的话语如一串冰珠。“很好笑?”
荆子衡点点头,眼里还残留着些许笑意。
“看一个孩子勉强要装作大人样,教人想不笑都难。”
“你”被激得一股气又冒出,我几乎要像从前一样气得朝他扑去,但所剩不多的理智提醒自己,若这么做,岂不更证明自己的幼稚?深吸口气,我将注意力移回手上几乎要被捏烂的文件。
“荆先生。”我力求镇定道:“衡美究竟有没有与奥美合作的意愿?”
他眼中闪过一抹欣赏。
“你毕竟还是长大啦,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一逗便跳得半天高的小学妹了,唉!”
他假假地一叹:“真让人寂寞呢!”
他也变了。
十年前的他,是个单纯开朗的少年,虽然也爱逗我,但至少看得出只是玩笑;如今的他,让我怎么也看不透,既不懂他话中的意味,也不懂他为何来这一趟。
“我来看看学妹,顺便谈谈合作的案子”
脑中不其然地浮起这句话,心不试曝制地跳快了两拍。对自己这种小女孩似的反应十足厌恶,我咬咬唇,嘶声道:“别再把我当孩子看了,你来奥伟前难道从不曾听过任何传闻吗?奥伟的广告部副理绝不是不经人事的娃娃,你要寻找年少时的青涩回忆,往别人身上找去!”
这话说得绝称不上客气,依他从前的脾气,早拉下脸二话不说走人;我虽然仍是维持着双手环胸的姿势,但握着臂膀的手也禁不住因使力而微微地发起抖来。
但我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呢?是怕他生气?还是怕他走?
还想不出答案,他已扬起唇站起身,绕过长型桌子走向我。
我抱住卷宗,勉强用发软的双腿撑起自己身子;他向我走近一步,我便本能地倒退一步,直到背脊撞到某种硬物,我才惊觉自己已经退到门边。
而撞痛我背脊的,就是半开的门扉。
“不是不经人事的娃娃?”他镜后的眼闪着谜似的光。他走向我的步伐,优雅如欲扑向猎物的猫科动物。“那,哪个饱经人事的成熟女子会畏畏缩缩如同你这般?”
女性本能知道此时不是回嘴的时候,往左侧移了一步,我瞄瞄身后洞开的大门,顾不得面子,我打算抓紧时机转身便跑。
完全猜透我脑中想法,他右手撑着门板,顺势将门推上—于是转眼间我不但退路被封,整个人还被困在门板与他之间。
“荆荆学长”我结结巴巴地唤。
“现在懂得叫学长了?”
头靠向我,他低沉的嗓音就响在我耳际,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呼出的鼻息扰动我鬓边发丝
这一刻,我深切明白,他已经不再是十年前的荆子衡了。从前的他从不曾散发这种强势甚至威逼的味道;从前我喜欢他,但却从不曾像今日般,如此强烈地意识到男与女的不同。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啊?
昏昏然的同时,残存的理智在心底一角发出微弱的哀鸣。
这个男人是芃秀的男友,两人说不定已经论及婚嫁,他怎能我又怎能
他的脸缓缓靠近我,我的眼睫无力地合上
一片阴影罩住我而后又消失,纸张相触的沙沙声钻进我耳,我张开沉重的眼,茫茫然地看着眼前一切。
首先意识到的,是他有些刺目的笑;他的眼亮闪闪的,唇角的笑意带着点调皮,将手上厚厚一迭纸递向我,他咧嘴道:“傅小姐,你的东西掉了。”
我一双眼还沉在昏醉里,好一会儿才了解他话中意思。他手上拿着的是方才在我手中的合作方案我竟连它掉了都不曾发觉!而他刚才如此靠近我,不过是为了俯下身捡这散落在我脚底的文件。
天哪!我刚做了什么?
脸火辣辣地烧着,我真想挖个洞将自己埋起,我居然在这个男人面前做出合眼待吻的模样,我我
嘴里冒出一声呻吟,我闭上眼伸出手摸向那份文件,虽然我是无神论者,但在这当口也忍不住求起神佛来。
希望他没注意到我方才的模样,希望我能安全拿回文件;希望我能在拿回文件后的下一秒钟,顺利地将他扫地出门
临时抱佛脚一点用都没有!
我的手触到的不是平滑的纸面,而是男人略微粗糙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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