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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今天有什么话同我说?”

    “还要熬多久紧日子?”

    “我只知道公务员明年或许会减薪。”

    呵,真没想到情况已经这样坏,诺芹瞪大眼睛“本市开埠百余年,从未听过公务员减薪。”

    “我的感觉与你一样。”

    “可是!你倒不是十分沮丧。”

    “我无家庭,又不必负担父母,容易节哀顺变。”

    诺芹觉得他带来的礼物更加难脑粕贵。

    “不过,”李中孚说:“心情也大不如前了,有老同学自加拿大回来,也不想应酬,已经多年不见,无话可说。”

    “以前我们最好客,无论是谁,都乐于请酒请饭。”

    中孚沉默一会儿“出手虽然阔绰,嘴巴却不饶人,动辄笑人家寒酸。”

    “那是不对的吧。”

    “当然,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方式。”

    “发生什么事?我们居然开始自我检讨。”

    “人心虚怯嘛。”

    他们大笑起来,到底年轻,竟也不大烦恼。

    第二天一早,她照常到楼下跑步,才转弯,有人叫她:“芹芹。”

    连李中孚都不会叫她小名,这是谁?

    抬头“啊,姐夫。”

    应该是前姐夫高计梁,那高某倒是一表人才,一早已经穿好西装结上领带,像是去赴什么重要的会议一般。

    一听诺芹叫他姐夫,他突然鼻梁发酸。

    “芹芹,想与你说几句话。”

    世上所有姐夫,对小姨都有特妹感情。

    “有什么事吗?”

    他欲语还休。

    “来,”诺芹说:“我们去喝杯茶。”

    她带他到一间新式茶餐厅。

    斑君的情绪似乎略为好转,他轻轻说:“我想回家。”

    诺芹一时没听明白,回家?这与她有什么关系。

    棒了一会见,她问:“你是指”

    “可否持我采一探庭风的口气。”

    诺芹吸进一口气。

    太妄想了。

    表面上她仍然平和地说:“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

    “我非常想念她们母女,我愿意洗心革面一切从头开始。”

    “无论此刻多么伤感,你都得把过去一切放下。”

    可是高君十分固执“我觉得我们之间仍有希望。”

    诺芹觉得自己的口吻越来越像信箱主持人,苦口婆心“当初,你伤透了她的心。”

    “请她多给我一次机会。”

    诺芹看着他“你的生意出了纰漏?”

    他很坦白“已于上月倒闭结束。”

    “那个女人呢?”

    “问我拿了一笔遣散费走了。”

    “我看到娱乐版上消息,她招待记者打算复出。”

    “芹芹”

    诺芹感慨“外头没有路了,就想到家的好处。”

    斑计梁低下头“下个月我得搬离招云台,将无家可归。”

    “当初怎么会住到一个叫招魂台的地方去。”

    “我是真正忏悔。”

    岑诺芹突发奇想:不知有多少个迷途的男人因为这个逆市而重返家园,又到底有几个贤妻会接收这一票猥琐善变的男人。

    “芹芹,拜托你。”

    斑计梁是个超级姐夫,他热情豪爽,对诺芹尤其阔绰,从来不会忘记她的生日,从中秋节到万圣节都送礼物。

    但,他却是一个不及格的丈夫。

    “话我会替你带到。”

    “谢谢你。”

    “你一点节蓄也无?”

    “全盛时期四部车子三个女庸一个司机,每月起码三十多万周转,怎么剩钱?”

    活该。

    “是太过奢靡了,也想过节省一点,可是开了头,又如何缩水,男人要面子。”

    怎么样说,诺芹都觉得她不会原谅这个人。

    不知姐姐想法如何,当中,还隔着一个涤涤,这孩子仍然姓高。

    诺芹付了茶账。

    “芹芹,我手头不便。”

    诺芹翻出手袋,把数千现款全数给他。

    斑计梁忽然笑了“芹芹,我需要多一点。”

    诺芹十分慷慨“多少?”

    “十万才应付得了今日。”

    “我所有节蓄加一起不过三万,现在可以同你去取出应急。”她只愿给这个数目。

    “也好。”

    真的穷途末路了。

    诺芹陪他去取了现款,交到他手里。

    诺芹说:“我明天给你电话。”

    他点点头离去。

    这短短的六个月发生了什么事,那样会得投机取巧风调雨顺的一个人竟来问小姨借几万元周转。

    诺芹马上赶往姐姐处。

    涤涤已经上学,佣人替诺芹开门,一进门,就听见岑庭风大声叫嚷,一边大力顿足。

    “完了,完了。”

    诺芹吓一大跳,连忙抢进客厅看一究竟。

    只见庭风对着电话讲:“我马上过来处理这件事。”

    诺芹拉住姐姐“什么事?”

    “政府动用储备金托升股票市场。”

    诺芹一怔“这是好事呀。”

    “你懂什么!”

    “你又可以做什么?”

    “我去银行结束户口换美元。”

    “不致于这样悲观吧。”诺芹动容。

    “我对市况一直抱有信心!直至这一刻为止。”

    庭风取饼外套出门。

    “我陪你。”

    “我起码要搞个多小时,你会闷。”

    “我有话说。”

    在车子里,诺芹请教姐姐:“这与换美金有什么关系?”

    “若托市失败,则联系汇率可能不保。”

    啊,连一个主妇都需有如此深远眼光。

    “届时挤破银行也没用,记得三元美金兑九元八角的惨事吗?”

    “我听说过。”

    “那时我也还小,可是大人脸色灰败的情况历历在目。”

    “这次可有问题?”

    “每个人多多少少都在这次大衰退蒙受损失,可是,我一向小心翼翼,已将损失降至最低。”

    诺芹吁出一口气。

    “不过未来三两年,可能要吃老本了。”

    诺芹点点头,创作界最喜讽刺人家吃老本无新意,却不知有老本可吃,已经够幸

    运,绝对是一种功力。

    诺芹苦笑“报上天天都是裁员结业的消息。”

    姐妹俩到达目的地,庭风马上找到经理,去处理她的财务,诺芹在大堂等候。

    三角钢琴前,有人演奏着慢歌。

    曾经一度,银行生意好得了不得,家家出噱头招来顾客,这下午钢琴演奏也是其中之一。

    诺芹走近“你还在这里?”

    琴师也很熟络地回答:“今天最后。”

    啊已被解雇。

    “请弹一首沙里洪巴哀。”

    小学时在礼堂合唱,老师奏起钢琴:哪里来的骆驼客呀,沙里洪巴哀也哀

    她也有份见证都会成长、繁华,她有义务舆社会共荣哀。

    这时庭风铁青着面孔出来,诺芹迎上去“姐,我们不要兑美元。”

    庭风讶异地锐:“你傻了?”

    懊刹那诺芹又恢复了理智“都结算好了吗?”

    “还有一笔定期要熬到年底。”

    “只好赌一记了。”

    “走吧,找个地方喝杯冰茶。”

    天气酷熟,不施脂粉的诺芹一下子全背脊湿透!到茶室坐下,才松口气,昨天,空气污染指数是一六二,诺芹知道像温哥华那样的城币,指数是五,或九。

    庭风看着妹妹“你盯着我大半天,有何目的?可以坦白了。”

    “有人托我传话。”

    “是吗,我还以为你等钱用。”

    “姐姐,那人是高计梁。”

    庭风沉默,过一会儿才说:“他想怎么漾?”

    “回到你身边。”

    “呵,没有钱了。”

    “岑半仙,你猜得不错。”

    “我同他已经完结。”

    “他说”

    庭风打断妹妹“天气这样热,真担心涤涤的气喘毛病又要恶化。”

    “是。”

    庭风再也没有提到高计梁这个人。

    晚上,燕芹用雷毅将重台客串主持节目,她不露脸,可是不介意露声。

    听众读者问:“丈夫想回头,是否应该原谅他?”

    诺芹哼一声,继而大笑“每个个案不同,岂可混为一谈”

    电台主持:“请文笔女士分析一下。”

    “若是lks那样人才,错完又错,也可维持婚姻关系。若是那种多赚三千块就嫌妻子不够温柔,蠢蠢欲动想换楼换女人的贱男,回头要来干什么。”

    大家沉默三秒钟。

    诺芹加一句“为什么全世界人之中,只有糟糠之妻要牺牲尊严原谅一切呢?”

    听众突然发话:“文笔女士,你本人做得到吗?”

    诺芹不加思索地说:“当然!”

    “你结过婚吗?”

    “未婚。”

    “你有亲密男伴吗?”

    “我有男友。”

    “如果你一早知道他回头你也不要他,那么,你不算真正爱他。”

    诺芹忽然动气“爱里也有尊严,不必像哈叫狗。”

    那听众叹口气“许多时,我们心不由己。”

    “更多时,有人欲火焚身,一定不肯放手,搞得丑态毕露。”

    主持人连忙打圆场“到此为止,我们下一节再谈,先听听音乐。”

    “唏,”诺芹说:“哪里有那么多伟大的爱情,统统不过是私心。”

    主持人赔笑“是是是。”心里想:这女人到底是谁,庐山真面目如何?

    诺芹挂断电话。

    元气大伤,如此愚夫愚妇,不知该如何重新教育。

    之后,她也静心自我检讨,是,她与李中孚一向十分理智,彼此尊重,从不迷恋。

    照说,嫁这样的人最理想,永远舒服顺心,即使有什么不测,也不会太过痛苦。

    但是,生活中会不会也欠缺了什么?

    友人曾经笑说:“如果与他在船上环游世界也不闷,那才是理想对象。”

    可是,与李中孚在一起,塞车三十分钟,她就会不耐烦。

    诺芹为了那个听众的电话,思考了整个晚上。

    第二天一早,打开报纸副刊,她的脑袋轰地一声。

    氨刊改了版,她没有接过任何通知,她的短篇小说给配上了漫画插图。

    不不不,应该说,她的小说已沦为插图的说明。

    岑诺芹并非爱耍意气的人,通常都沉得住气,可是这一次她双手颤抖,脸皮青紫。

    倘若罗国珠还在的话,不会发生这种事。

    现在才知道罗女士的好处。

    她拨电话给伍思本,对方呵哈一声“你觉得版面如何?”

    “我不能接受。”

    “诺芹,你的口气如九十岁老太太,除出封你做皇后娘娘,一切不能接受,像陈秀欢、乔德秋、刘雪梅、张浩天这些老作者,因什么都不能接受,已经知难而退,诺芹,人家已经赚够,不必适应新潮流,你呢?”

    诺芹气上加气“我也一样。”

    “报馆还需要你,诺芹,不然我干吗花那么多时间帮你更新形象。”

    “我真的不能接受。”

    “那么,取消短篇吧,我另外找人顶上,诺芹,我知道你出身的时候,编务制度与今日大不相同,我劝你尽华适应新环境。”

    伍思本挂上电话。

    诺芹不出声,独自坐了很久。

    这不比别的工作,行尸走肉亦可,混日子专等生粮,作者每写一个字,都劳心劳力,做得那样不愉快,如何捱得下去。

    她决定请辞。

    还年轻,无家累,转行都还来得及。

    趁这人心浮躁的时候静一静也是好的,总还会有人家岑诺芹一样!不甘心被随意宰割而请辞。

    万一班底统统走清,资方亦需担心,也有不良后果。

    想清楚了,她摊摊手,长叹数声。

    敝不得近廿一世纪了,许多女生还是盼望嫁得好,不必在工作上作出这种痛苦的取舍,已是几生修到。

    那一整天,诺芹都没有再听电话,她全无心情开口。

    打了败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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