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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结果是我顺便装出了不少麻烦。例如黄姓同学非常在行的电话粥,我承受不了;陈姓abc同学的洋腔洋调我更是受不了。再例如,某些人居然会有电话叫我起床这一招,让我简直忍无可忍。
在电话响到第n声的时候,我以一种愤愤然的姿态拨开了被单,并依稀觉得打电话的人今天有和我卯上的趋势。光从那种不屈不饶的拨电话的精神来看,也必定是一个了解我脾性的人。
懒散的从床上拖泥带水的爬起来,一边走一边搔着已经半长不短了的头发,嘴里念念有词。
伸手接了听筒“九点?”我没头没脑的跟那头的人讨论时间问题。
“不是,是八点。”纠正错误,电话线另一头的声音听起来很熟悉。
夹着音频资料在大脑里收索一阵,最后对号入座“黄佳韵同学,我相信你应该清楚,在假期里八点钟叫我起床是一件非常不人道的事情。”
“我没有打算叫你起床啊,”被诬赖的人马上上报“我是想问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送左学长的机,他今天早上八点四十五的飞机。”
闻言,我不敢认同的挑挑眉。让电话铃响了十声以上去吵一个睡眠正酣的人,还好意思说没有存心吵他起床?
撇撇嘴角,突然意识到她第二句乃至最后一句话的内容。我转头,看了一眼挂在另一边墙上的日历。
八月二十四。
他确实是在今天离开。
“不用。”咬咬嘴唇,我答。在她来不及有任何反应的情况下挂电话,收线,干脆的接近决裂。
靠在电话边站了一会,我原路返回,并把四肢的重量全部放在那张床上。伸手拿了被单捂住耳朵,再捂住脸。
其实在这一刻,我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办法继续睡下去。或许除了四肢,我所有的器官都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贴了另一只耳朵在枕头上,听着自己浑浊的呼吸、缓缓而沉重的心跳、潺潺流在真皮里的血液、以及每个毛细孔张开的声音。
他终究还是被保送了,将去英国,最终全部消失在这小巷,这栋楼,这房间。什么都来不及一样的消失。
一个从头到尾我亲眼见证的消失。
八点十分。
再也躺不下去。我起床,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然后不停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八点二十。
我已经趴在窗台上,用一种发呆的目光看着窗外将近八分钟。其中,抽了两分钟的时间隔着透明的玻璃杯,端详着另一边的掌心线。
八点二十三,我打电话。
站在骑楼外,我把他的安全帽还给他。
“谢谢。”我说。
他接过,然后顺手放在后坐,没有出声。
“那,”反手指指身后的墙壁已经变成暗黄色楼道,我接着说:“我上去了。”
他点点头,看和我转身,却在我要进入骑楼里的时候开口叫我。
带着狐疑的目光,我回头。
“我读城大。”他说。
“你刚才已经说过了。”
“我要告诉你为什么。”
我不再接话,于是轻轻哼出了一记鼻音。
“小旎,”他叫我,扶在车头上的左手竟然开始轻微颤抖着。
盯着他抓放在机车前的右手,觉得有点奇怪,却因为不知道为什么而感到奇怪,所以只是静静的站立着,等着他的开口。
“我,”吐出一个字音,他的瞳孔急剧的放大,在我询问的视线里变的闪闪发光,一边说一边注意着我的表情一边接了下去“我想告诉你我”
只是那么一瞬间,我马上意识到他要讲的是什么,于是所有的防备全部绑在神经上。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决心“我想告诉你的是,我留在这里是——”
“季仲霖!”几乎是喊出喉咙,我硬生生的叫着他的名字打断他,直到他用一种惊愕的目光看我。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我轻轻咳了一声,低头把视线放在自己的脚尖“呃我今天很累了,如果你有什么话,改天再讲。”
我没有去看他的表情,只是话音落的同时飞快的转身。在发现身后并没有任何响动后,还是像逃难一样奔进了楼道。
跑上第三层,我渐渐放缓了步子改为一步一步的拾阶而上,而脑子里却是一片混乱。
站在四第层的楼口,听到下面重重的机车发动声,我顿时松懈下来,瘫坐在台阶上。
良久,我才迈着疲惫的步子出现在第五层楼口,目光不可避免的分散在对面的那扇门上。看到一如记忆中的紧闭。
蹲下身子,我转身靠坐在老地方,再次用手抚摸着那片发黄的斑驳墙壁上的种种痕迹,就像和以前一样那么反复的抚摩着。
片刻之后,我收回手,从口袋里拿出火柴,一根接一根的点燃,然后再熄灭,点燃,再熄灭直到越来越多的火柴黑头纷纷扬扬的洒在我的脚边。
同时,我也没忘记动作熟练的用食指和中指夹起口袋里剩下的半只烟,放它在唇齿间,点亮它,看着它在手中忽明忽暗,烟雾袅袅——不会抽烟就不要点。
就是那种淡淡的、低低的、懒懒的语音,在和此刻相同情景里从我的头顶上传来。仿佛,此刻也有人这么说着,即使我知道再也不会有人跟我这么说。
低头看着就要被烧烬了的烟,我把它弹开,和用过的火柴躺在一起,像是要被一起埋灭。
不发一语的冷冷看着它们,我抱腿倚坐在墙边,然后转头,隔着双腿间的缝隙再次的静静看着掌心间的纹理,轻轻用手指来回的抚摸,勾勒着,突然想起有人曾经这么唱: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于是,淡淡的笑起来。
我想,在这个时候,曾经维系着我和他的某条曲线,应该是悄悄的断开了才对。
断开——原来人的离开,竟是如此的简单。
埋了头到双腿间,轻轻叹着气,一遍又一遍的用粗糙的牛仔布料摩挲着额头。我感觉到痛苦,却不知道为什么。
身后发出响动的时候我并没有回头,因为我已经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水味道。
是我妈。
“去送左先生了?”
头在膝盖上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的摇晃,选择忽略过那种从咽喉里发出来的细微叹息。
“刚才黄小姐打电话过来,说他们没有送到左先生的飞机,再问你去了哪里。”她站在我身后说。
搁在膝盖上的嘴角偷偷的弯了弯,没有出声。这种送机的结果并不让我觉得以外,因为被那群自告奋勇的人提议要去送行的,是他。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良久,我搭腔,内容却是风马牛不相及。
“呃,我,刚刚到家的。”说到这个问题,她开始变的不自然。
于是先前弯起来的嘴角马上变成咧开的。
“回来就接到了那位黄小姐的电话?”垂下手拨弄着脚边的散落的火柴头,继续这种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
她没再吭声,只是在我手指拨弄的动作下注意到了地上的烟头。
“你抽烟了?”
“这还是你上次看到的那支。”没承认也没否认,我拍拍手从台阶上站了起来,插了右手在口袋后,进门。
她站在我身后,没有跟进来。“旎旎。”
我转头挑眉。
“刚才,我在窗台边看到了,”她说的吞吞吐吐,底气不足,显然是比我这个当事人还要别扭“那个男孩他送你回来,你们”以询问的语音渐渐消音,应该是要我接下话头。
努努嘴角,我有点好笑“关于某些方面的情感,我好像已经没有了。”
“你的意思是”她上前一步看着我。
“意思就是,你看到那个用机车送我回来的男孩,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
“我不是这个意思。”或许是害怕被我误解,站在门边的人又向前走了几步,脸上是一种急切“是我刚才听到你在楼下好像要阻止他说些什么。在之前,你曾经跟我说过,我们两个中不相信爱情的反而是你,是真的吗?”
站在原地看着她,我有点怀疑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从鼻腔里发出一个鼻音,我失笑道:“据说到了十五、六岁大的孩子,他们的家长一般都是极力阻止他们会早恋什么的。那么我眼前的这位家长,你的思维为什么和他们不一样?”
“不,你还是没了解到我的意思。”她微微笑着看着我,眼睛里是一片温柔“我说的不是早恋,而是一个普通的十几岁女孩子憧憬并向往的东西。在她们在心目中,必定都会有一个类似梦中情人的人,那是一种理想和渴望,以至于她们会对未降临的爱情抱着希望。”
表情在她这一段话里瞬息万变,最后只是扬扬嘴角,掐头去尾的打捞了一个词出来——梦中情人。
我玩味着这个词,感觉像是天方夜谈一样的东西。尽管如此,身体还是产生了共鸣,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张轮廓分明、英俊白皙的脸。
挥开那张印象,我要笑不笑的看着她,道:“在说‘十几岁女孩子’之前,你加了‘普通’两个字。而我呢?好像生来就不太普通,那些不太实际的东西,对我来说没意义。”
像是被一个锤子砸在了头上,她脸上的微笑在上一秒僵住,然后颜色开始变的苍白。
“你在怪我,是吗?”她轻轻的问,脸角在我面前抽畜着,一脸痛苦的样子。
喉间腾起一股酸意,我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她,没有发出一个音。
低下头,她凄凉的笑起来,然后幽幽的开口“你该怪我的,因为这些,都是我的错。从十六年前就开始错!一直错到现在!”她的视线停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目光幽冷的继续着“我错在十六年前爱上那个男人,错在坚持生下了你,错在让你背着私生女的名号注定了成长的不幸,错在我多年对生活物质的要求。现在又错在当了别人的情妇,是吧?”
我不语,只是恍惚的看着——那是一张血色尽褪、额头冒出交错着的青筋的脸。突然,我想起来了,这张脸的主人,似乎是那个惟一和我有着浓浓血缘关系的亲人。
机械的张开嘴,我试着发出一个音,可是却没有一点声可以让自己听见。
捂住嘴角轻轻咳了两声,之后,我听见这样一句话从我的嘴角流淌出来“我不会认为我的出生是你的错,相反我的出生要感谢你。而之前之后的,你只要对得起你自己,没什么错不错。”
闻言,她的全身开始了颤抖“我,我们是母女俩啊,为什么你划分的这么冷血?”
像是被什么触动了心脏,我的手指颤抖了一下,随即又恍然大悟。
原来就是这两个字。我总是觉得自己该找个词形容,最后用来形容的,竟然是这两个字眼。
转过头,背对着她,我听到自己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道:“我只是想一个人自私的活。”
这一刻,我知道自己将要失去什么。只是,当一个人开始想要决裂的时候,开始想要决裂的时候,开始想要决裂的时候——就像这样的冷血。
“可是我们是两个,我们两个是相依为命的啊!”她上前一步,从身后抱住我,然后感觉有几滴温热的东西滴在我的手臂上。
我低头,抬起手臂静静看着躺在毛孔上的水滴,一种钻心的疼痛就这样开始渐渐的蔓延。
“妈,我觉得很痛。”
“很痛?”像是吃了一惊,随即又开始紧张起来,她急切的翻看着我**在空气里的手臂,试图找出一个伤口“什么地方很痛?让妈妈看看。”
静静的看着她依旧挂满泪痕的脸,不着痕迹的从她的手上拿回自己的手臂,不发一语走进了睡房
于是,这年的夏末秋初,很痛很痛。
因为不想去追究到底痛在哪里。
所以,才会找不到伤口的隐隐疼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