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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七日晚上九点二十分
吴新吉大饭店
强台培拉的威力实在是惊逃诏地,入夜后风雨逐渐加强。
浴室里的窗户碰碰作响,好像随时随地都要倒下来般。林意真在洗澡时全程绷紧神经,不但得时时提防别人偷看她洗澡,还得忍受时冷时热的热水。
天啊,这是哪门子的饭店?匆匆地洗了个战斗澡,林意真捧著湿透的衣物爬上铁梯。
这一夜赶快过去吧她咕哝道。阁楼上只见计程车大叔他倚在墙边闭目沉思,而他原先的衣服已换下,现在他穿著蓝色休闲服。
“咳。”她咳了一声,示意她的到来。
她窝在阁楼的另一角,两人的距离是对角线。她掏出行李箱内的梳子,又拿出镜子
“我的眼睛?!”她大叫,不可置信地看着镜中拥有黑轮眼的自己。
“完了,明天要面试,这该怎么办啦”
她一张脸全皱在一块儿,掏出包包里的粉饼,用力地抹啊抹的,谁知道才一碰上乌青就痛得不得了。
“遮瑕膏?遮瑕膏丢到哪儿去了呢?”她将衣物往后扔
忽地“少女的祈祷”响起,林意真花了一点时间才找出衣服堆中的手机。
“喂婷婷啊,没有啦,出了一点小状况,我没来得及搭上火车对现在人在台中不明天一大早我就去搭车对
那个面试时间十点半啊好樊氏总部对那地址呢?台北市好我一定会准时的没错好加油你也小心恩好晚安”挂上电话,林意真的心一阵忐忑。
原本闭目养神的樊御,在听到林意真口中说出“樊氏”两字后缓缓地睁开眼睛,他可以肯定他没听错,因为她接下来念的地址就是他每天上班的地方。
她要来樊氏应徵?哼,他的嘴角浮现嘲弄的嗤笑。她的能力想必和她的智力等同吧,要进入樊氏简直是作梦!不说什么,就说樊氏是个数一数二的大公司,薪水在业界是出了名的高,加上优渥的员工福利、畅通的升迁管道,就算只是个小小的助理缺,应徵信函就像雪片般飞来,应徵者可以从台北一路排到淡水。而她又想应徵什么职务呢?
他淡淡地瞄了她一眼,只见她又再度自行李箱中东翻西找,嘴里还喃喃念著:“奇怪,书呢?”
哎,一个生活杂乱、缺乏秩序的女人。樊御在心里第n度为她叹息。不过,这个女人著实有趣—突来的一阵狂风,透过窗户的缝隙又泄了进来,就算是有木柜挡著也无用,那狂风将她身边的一张薄纸给吹到樊御的身边她的履历表。
“啊,找到了。”她似乎全然不觉她的纸张飞了,只是低头将那本面试成功100招仔细翻阅,再度碎碎念道:“面试秘技第一条:自信美丽的外表。”
樊御拿起了她的覆历表,一张大头照首先映入他眼帘。
哇哈哈,这是去民初的照相馆所拍摄的照片吧?居然侧身四十五度角,还留了一头西瓜皮入镜!他的心底再度冷哼,如果在照片背面看见“勿忘影中人”这类的词句,他一点也不会惊讶的。啧,果然是阿姨级人物的作风。
他在想,她是来樊氏应徵扫地清洁的“欧巴桑”吧?
再向下看
姓名:林意真啧,多没创意的一个名字。
一九七九年九月十五日,今年二十四?她才二十四?靠!她一定谎报年龄吧,瞧瞧她的穿著唉!恐怕连他奶奶都比她时髦上百倍。
学历是一间不知名的商专果然是没什么大脑的人会念的学校。
经历“真珠冰果店”店员?哼她的身材恐怕不够辣吧
“正兴瓦斯行”会计看她力大如牛,肯定连外送都包办了“长春佛教文物社”真是阿弥陀佛啊评语:她的学经历就跟她的外表一样毫不出色。
再看应徵的职务啧他差点被他的口水给呛到,他没看错吧?
总、总裁秘书?就凭她也配?他不屑地摇摇头。
“开灵车大叔;那是我的履历没错吧?”林意真突然晃到他眼前,手里还拿著她那本面试成功100招。“怎么可以不经过主人同意就擅自”
“它是被风吹过来的。”
林意真抢过履历:“你、你都看光了吗?”
“你想应徵樊氏?”
林意真是个心思容易被人转移,一个心想什么,脸上表情就会明白表现出的一个单纯的人,她看了手上的履历。
“嗯大叔,你觉得我的履历怎样?”她企图问得云淡风轻,但事实上她眉宇间是隐藏不了的紧张,那张履历她打了三天哩,花了很多心血的。
“不如何。”
“不如何?那是怎样?”好深奥的说词啊。
“很差。”
他以为在林意真的脸上会看到恼色,没想到没有。
“呀,我问你简直像问猪一样嘛,大叔,你恐怕也没读过什么书吧?想也知道”她转身。
樊御脸色青一阵紫一阵但因为戴了假皮的缘故,外观看不出来。
她居然敢骂他是猪?想他樊御是出身名校哈佛,高学历的光环足以刺得她那黑轮眼张都张不开哩!有谁看过猪念哈佛的?
“你的职业是司机吧?虽然说下午是开计程车,到了晚上又开灵车,但是有什么差别呢?无论载死人、载活人都是载人嘛呵呵呵”林意真好得意她的推断,又补充了句:“不过,职业无贵贱,我不会看不起你的啦!”
谁敢看不起他?够了,他必须停止她永无止境的自言自语。
“林女士!”他首度主动开口。“有人说过你很吵吗?”
林意真当场愣住。
樊御抬头望向那个张口结舌看着他的女人。“你不以为该保留点体力面对明天的面试吗?”好心地提醒她。
“我、我有在认真准备啊!我正在认真复习面试成功100招啊”她无辜答道。“不信的话你随便考我一题机智问答。”
“请问你做过最光荣的事是什么?”樊御想也不想就问出他手下人事部陈经理最爱问的“经典”问题。
“呵呵,这个我早就准备好了!”她颇具自信地回答:“在我念商专的时候,参加学校举办的‘超级大胃王’比赛,在短短五分钟之内就吃光了‘十七’碗鲁肉饭,破了创校以来的纪录,呵呵,其实我那时候是抱持著不吃白不吃的精神报名的,还饿了三天三夜喔,离题了
呀,我的重点就是,请相信我,我绝对会拿出狂吃鲁肉饭的精神,为贵公司拼命的!”
樊御听了差点没笑出声,他的嘴角抽动这种人,压根儿不是来面试,是来闹笑话的吧?听到这种话不得内伤才怪,他应该为人事部陈经理加薪的。
“非常具创意的回答,相当好。”坏心眼发作中。
樊御决定鼓励她这样回答。因为这样一来樊氏就可以少掉聘用一个米虫的风险。拜托,现代社会还有人认真参考面试求职手册的吗?老套过时!“我也是这么觉得呵呵”林意真搔搔头,万分不好意思的样子。
樊御真不敢相信这世界上还会有她这种单纯人种存在。
“大叔,嗯我想你在跑路中对吧?”她看了看坐在角落面无表情的樊御。“你的脸也是假的吧?呵。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是可以感觉得出来你应该是个好人。”如果是个坏人就不会借钱给她,也不会陪她沙盘演练了。“如果不小心走错路,再走回正途就好了。所以,快点回家吧,你的家人都等著你呢。无论做了再坏的事,都愿意包容你,这就是家人。”
樊御原想失笑,但却对上了她的黑轮眼,那双眼写满认真。接著就看她拿出纸笔低头抄写了些东西,然后递给他。
“我虽然工作了几年,但户头里没什么钱,如果有需要的话,你先拿去用没关系。”那是帐号和密码。
樊御的心被什么东西软软的、柔柔的,给撞了一下。
“呃,我并不是”他抬眼看她。
“收下吧。”她将纸条硬放到他手里。“记得要好好对待你的家人。”
那手心传来的热度,是眼前这个有黑轮眼、他一直觉得蠢极了的女人的。
当、当、当、当饭店里的大钟传来整点报时。
深夜十一点了。
“你是说十一点到十二点,没错吧?”她加了件外套,往铁梯走去。
他也站起身,见到她一步步往下爬的身影,冲动地脱口而出:“你现在要去哪里?”
走廊的灯早就全灭了,四周是一片黑暗,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她看了看四周的黑暗。“就在原地等著吧。”她抬头。“你不用管我,做你自己的事吧。”虽然她不知道他为何要她在十一点到十二点离开,但她想或许他有什么重要的事要私下处理也说不定。
樊御在想自己是不是很混帐?他居高临下看着她,觉得她好小好瘦弱,就这样身陷在黑暗中。如果他再把梯子收起来,她若遇到变态客人趁著黑暗来非礼她,不就无路可跑?可是她力大如牛啊,心底有另一个声音响起。不,他不能拿他的终身幸福来开玩笑,或许不是她,还有其他人会利用这个梯子爬上来。
他陷入挣扎最后他一个人坐在入口处,没有收起梯子。
只因为他看到她一个人在黑暗中,瑟缩著身子倚在铁梯上
午夜十一点四十五分。
樊御全神贯注地倾听四面八方的声音,风声雨声滴答声
外头风雨交杂。这是个他永生难忘的台风夜,因为这个晚上关于他此生幸福。
奇怪吗?父母的婚姻明明十分幸福美满,但他却丝毫不想走入婚姻。归咎原因,只因多年来交往的对象,总没有一个人可以让他产生想定下来的念头。他事业心重,在他眼中,家人第一,事业第二,友情第三,而爱情永远垫后。婚姻对他而言是可有可无的制度。他偶尔需要女人,但他不会一直需要同一个女人。
只有风雨声。
他的四周摆满了大大小小无数支手表,这些表都是他今天一路上向路人用重金买来的,谨慎的他还特别用公用电话对时,每支都调整地和中原标准时间一样。
他无法容忍任何一点差错发生,绝对不行。
而现在,众手表们仍滴滴答答地向前走,时间都指著:十一点四十八分。
倒数十二分钟。
他发现自己的心怦怦怦地狂跳著,不知不觉手掌心已经湿了。
饼份的平静。
他的父亲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和他相处三十年的他再清楚也不过了。
他怎可能轻易放过他?还是他早已躲在暗处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思及此,他像个疯子般环顾四周。四面空空荡荡,木柜仍好端端地挡住窗口,一切看起来和一个小时前并无不同。他绷紧神经,全神贯注地倾听,留意著四周的情势。
他的心跳如雷,怦怦怦
地板上的手表声音,滴答、滴答、滴答
他已经分辨不清心跳声或是秒针的声音。
倒数八分钟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阁楼出入口。铁梯上还倚著那女人,看来似乎在打盹。
倒数五分钟
如果有人往他身上扑,他会使出他苦练多年的过肩摔,将那人摔得老远。
倒数四分钟
依旧只有风雨声,诡异的气氛压得他几乎窒息。他在心里幻想众女会对他使出的招式,想着如果她们一起上的话,他该如何破解。
倒数三分钟
有动静!他听到“吱、吱、吱”的声音从角落传来,这代表什么?暗号吗?
她们要行动了!
他的全身肌肉此时此刻蓄满了力量,就等著敌人来袭。
倒数两分钟
“吱、吱”角落那黑影窜出。
老鼠!居然是又黑又肥的大、老、鼠!
“哇”樊御大叫,顾不得形象,只知道在榻榻米上四处窜逃。
他什么都不怕,就是怕老鼠!
那老鼠像是也被他吓了一跳,四处逃窜。小小的阁楼里,一人一鼠四处奔逃
“发生了什么事?”林意真原睡得迷迷糊糊,却听到他的叫声,她马上爬上阁楼。
“站住!下要靠近我!”樊御吓得爬上木柜,他大叫:“不要靠过来!”
林意真被他吓了好一大跳,压根儿不晓得发生什么事,只是愣在原地。
那只老鼠“吱吱吱”地惊叫,在手表堆里打转。
“只是只老鼠而已”林意真往前一步,却被他大声吓阻。
“站住!不准再靠过来!”
她被神色狰狞的他吓了好大一跳,乖乖贴在墙边,只差双手没有作出投降状。
倒数一分钟
二人一鼠对峙。
樊御蹲在木柜上,林意真贴在墙边,肥大的老鼠仍在手表堆里打转。
就在这紧张的时刻,头顶上的那盏昏黄的灯泡忽然忽明忽灭,宣告著它即将寿终正寝。
樊御冷汗直流,他防备地瞪视著眼前的一人一鼠,心中祈祷著午夜十二点的到来,连吸呼都险些忘记。
那忽明忽灭的灯光,让他狰狞的神色显得更为骇人。
林意真动也不敢动,不解这个怪大叔怎么突然“著猴”?
“我不怕老鼠,我可以”
“闭嘴!”
灯灭了。
“碰!”
当、当、当、当午夜钟响。
狂风暴雨之下。这是幅奇怪的画面。
吴新吉饭店的屋顶被掀开,而正上空有一架直升机,直升机上的探照灯将四周照得比白天还明亮。
机上有四名背著降落伞,由姿势看来是正打算准备往下跳的女子;而阁楼上的小窗边,四名女子成功踢倒挡住窗户入口沉重的“障碍物”正准备以苦练多时的软骨功钻入;阁楼入口,铁梯上同时站著四名女子,因争先恐后而卡在入口不得动弹!
她们的共同特徵是“静止”因视线在触及地板上交叠的男女而静止风声雨声风雨交杂
“哇”
当意识到她们看到了什么,而午夜十二点的钟响又在耳边响起,众女不约而同地“哇”一声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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