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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十分钟后,方芳蔫蔫地坐在她面前,额发湿漉漉贴在脑门上,眼睛和脸都是肿的。

    谭斌递给她一大杯美禄巧克力。

    “谢谢。”方芳接过捧在手里,声音也是哑的。

    “出了什么事?”谭斌问。

    方芳低下头,泪珠又骨碌碌滚出来“我不想干了!”她呜咽。

    谭斌松口气,揉揉酸涩的双眼,无奈地笑:“这是你第几回说不干了?”

    “这回是真的。”

    “为什么?难道客户又给你气受了?”(看免费小说到冠华居小说网)

    “不是,被young骂了,他太过份!”方芳得到倾诉的机会,满腹的委屈倒豆子一样哗哗涌出来“明明是他自己稀里糊涂,就和客户开会

    约个时间,屁大一点事儿,一天三变,惹得客户不高兴,我替他挡完骂,回来好心提醒一句,他居然也骂我,骂我对客户一副奴才相!有这样

    做manager的吗?都是爹妈养的,一样的人,凭什么他能骂得这么难听,我就得低声下气看他的脸色?”

    听到这里,谭斌心中有瞬间的后悔,后悔刚才不该多事,现在已是骑虎难下。

    young本名周杨,目前接替谭斌担任北京地区销售经理,方芳依旧是北京的销售代表,所以她的直线经理,不再是谭斌,改成了周杨。

    周杨人挺能干,对付客户也很有一套,但和内部同事打交道,说话却相当不客气,谭斌已收到不少人对他的抱怨了。

    方芳跟她两年,关系一直不错。若非如此,方芳也不会有一种优越感,敢在老板的老板面前,肆无忌惮地数落自己的老板。

    但这个孩子显然不明白,如今两人已隔了一层,这样越级告状,实在是办公室里的一大忌讳。

    每一种管理模式,都要依靠既有的结构维持平衡,越级就是对这种结构的颠覆,很少会有公司刻意地容忍或鼓励这种行为。

    谭斌的位置,更不方便直接插手下属的恩怨。

    “方芳,”她决定实话实说,让方芳明白她的态度“这件事本身,我无法评价对错。young的问题,我会跟他谈。但他毕竟是你的

    linemanager,你得学会自己去和老板沟通,我没办法帮你。”

    方芳抬起头看着她,眼中满是惊疑的神色。

    谭斌暗自叹口气,接着说:“我一直把你当小师妹待,如果你还认我是大姐,就听我一句话。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和你投契,尤其是上司的

    风格,你不可能象在饭店一样,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点菜,只能人家上什么,你吃什么,即使不喜欢,你也要尽量自我催眠,告诉自己很好吃

    很好吃,火候到了你自然会觉得那就是珍馐美味。”

    方芳抹干净眼泪,赌气说:“干嘛让自己那么委屈?不喜欢我可以换菜馆。”

    “真是孩子。”谭斌笑“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天下乌鸦一般黑?”

    “难道让我天天对着他溜须拍马?我做不来。”

    谭斌按住嘣嘣乱跳的太阳穴,知道自己方才一番话,完全是对牛弹琴。极度疲倦之下,她尽量保持着仅有的耐心,决定一说完就离开办公

    室。

    “方芳,”她站起身说“想赢得上司的信赖,不是靠溜须拍马或者无条件顺从就能做到的。他的强项你能欣赏,他的弱处你能填补,这

    才是维持信任的捷径。你不想让人轻视,首先要有不让人轻视的资本。回家吧,冲个澡睡一觉,其他的事明天再说。”

    谭斌狠狠心走开,方芳依然呆坐在会议室,半天不见动一下。

    也许回家她还要哭上一场,但没有办法,成长的阵痛没有人能替代。哭过了她会明白,弱者的自言自语总是难以被人听到,不是声音不够

    大,而是因为这个世界的规则,兜兜转转总为强者存在。

    还能感觉到受伤,证明她的感官依然年轻敏锐。

    若干年后,也许不会再为别人一句话就痛哭流涕,也许会变得八面玲珑,左右逢源。

    但圆滑光润的代价,是感觉变得日益迟钝闭锁,心中再没有大开大合的波澜,年轻时飞扬的想象力将逐渐枯竭,所有的不羁和激情,随着

    身外之物的增加,终有一日会烟消云散。

    回去的路上,谭斌忽然想起,自己好象很久很久没有正式哭过了。

    每次有点哭的意思,总会下意识地转移开注意力,看书看电视,不给自己自伤自怜的机会。过了那个时候再回头,就会发现,根本没有什

    么值得哭泣。

    红灯前她伏在驾驶盘上,许久不愿抬头。

    终于到家,已是精疲力尽,也顾不得天气潮热是否合适,尽量调低空调温度,放了一缸热水跳进去。

    精油的味道渐渐挥发,乱糟糟的心事似乎也随着汗水排出体外。

    正自神昏身软,客厅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

    她实在懒得动,由着它呜哇呜哇响了很久,终于安静下来。

    刚松口气,手机的铃声又开始唱。

    “靠。”这回谭斌实在坐不住了,水淋淋地爬出浴缸,取了手机跑回浴室。

    号码是沈培的,这让她有点高兴,毕竟好些天没有听到沈培的声音了。

    “沈培?”

    “是我。斌斌,你在干什么呢?”沈培那边的信号并不是太好,时断时续。

    “泡澡。”谭斌趴在浴缸边沿,懒懒地回答。

    汗出得太多,身体仿佛已被控干,不再储存一点儿水分,头有点昏,她不敢乱动。

    “怎么说话这调调?是不是病了?”

    “没有没有没有,我好好的,别咒我。你在哪儿呢?”

    “甘肃碌曲,昨天就已经进入桑科草原了。”沈培显然很兴奋“你真该一道来,夏天的草原太漂亮了!漂亮得我找不到任何形容词形容

    ,完全失去了语言能力!”

    谭斌轻声笑:“我看你抒情抒得挺好嘛。甭绕弯了,说,找我什么事?”

    沈培在电话里“呸”一声:“你这人,真没情趣!”

    “得了,你那点小心眼儿,打完市话换手机,就为了告诉我草原多么美丽?鬼才相信。”

    “好吧,服了你,我想问你句话。”

    “说,我听着呢。”

    沈培却不出声了,谭斌只听到耳边呜呜的声音,不知是电流声,还是桑科草原上清凉的夜风。

    “说话呀,你怎么了?”

    沈培咳嗽,再咳嗽,终于开口“嗯,那个结婚手续是不是很麻烦?”

    手机差点脱手滑进浴缸,谭斌瞪着手机,简直怀疑搭错了线。

    “斌斌?”

    谭斌回过神“你刚才说什么?结婚手续?”

    “嗯。”“你没发烧吧?还是酒喝多了?”

    “又侮辱我,我很认真的。你别打岔,让我一口气说完。今天见到藏民的灌顶法会,很多很多的人,用了几年时间,从青海四川内蒙,一

    步一个长头磕到目的地。我站在一边看着,我一直在想,那么多人用尽一生等待的,竟是一个虚无飘渺的来世,只是为了一个无法验证的承诺

    ,就把一生最好的时光都献给了他们的信仰,除此之外一无所求。如果有一天,他们知道维持生命和希望的那根细线,另一端却是空无一物时

    ,他们会怎么样?”

    谭斌的脑子转得有点吃力,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思考过如此深邃的话题了。

    “会怎么样?”她说“我只能想到一个词,万劫不复。”

    “是,我忽然觉得,以前的作品简直没法儿见人,他们说我的画风华丽又空洞,我一直不爱听,现在想想,也许他们是对的。”

    谭斌不再说话,静静聆听。

    “斌斌,我想跟你说,离开前说过的话,我收回。我不想为了将来的不确定,放弃手里可以把握的,就这样。”

    “好,我等你回来。”谭斌的声音很轻。

    这一次沈培的沉默维持良久。透过电波,谭斌似乎能察觉到一片静寂中他的满足和快乐。

    沈培终于说:“太晚了,你好好睡。我挂了。”

    三秒之后,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

    谭斌跳出浴缸,感觉能量又汩汩注进身体,当夜的睡眠,少有的酣畅甜美。

    也是自那一日起,日常工作的节奏骤然加快。

    产品经理开始按照pndd的具体要求,夜以继日准备技术交流的文档。

    这些产品经理基本都是技术背景,技术水平当然无可挑剔,但制作演示文档的时候,经常犯一些常识性错误,不看对象,没有重点,不分

    主次。

    除了忙自己的工作,谭斌还要抽出时间,帮助他们修改交流用的材料。

    但她的烦恼却无人可倚。

    那天她在刘树凡面前拍着胸口保证,一定要把田军的关系更进一层。但是时间过去一周,却无任何进展。

    这天是周五,她从pndd总部返回公司,被前台的女孩叫住:“cherie,你的快件。”

    一个十公分见方的纸盒,包装得整整齐齐。发件人的姓名极其陌生,谭斌只知道那地址是长安街上一家著名的写字楼。

    奇怪,她一路嘀咕,不会是炸弹或者霍乱菌什么的吧?

    回到座位拆开了看,纸盒里套着一个精致的木头盒子,上面镌刻着西番莲的古朴花样。

    再抽开盒盖,谭斌哗一声,顿时睁大了眼睛。

    第29章

    回到座位拆开了看,纸盒里套着一个精致的木头盒子,上面镌刻着西番莲的古朴花样。

    再抽开盒盖,谭斌哗一声,顿时睁大了眼睛——

    盒子里竟是一枚绚丽晶莹的田黄印章。

    就算平日对这些琐碎的小玩意儿不感兴趣,可是跟着沈培耳濡目染,关于鸡血田黄的市值,多少也知道一些皮毛。

    看那田黄的成色,温润细腻,似半透明的凝脂,即使是彩冻石仿冒,亦属其中的上品,价格无论如何不会太便宜。

    她疑惑地取出来凑在眼前细看。

    触手之处清凉滑腻,章底手刻的几个字,笔意浓郁,为古朴圆熟的小篆。

    眯起眼睛努力辨认,也只能勉强猜到两个字。看看底部还残留着红色的印泥,谭斌哈口气盖在白纸上,这下倒是看清楚了,可呆在当地半

    天做不得声。

    那七个字是:“十分红处便成灰”

    谭斌少年时代最喜欢的一位作家,某本书里曾用过这句话。那时她还在高中,尚不明白乐极生悲以及盛极必衰的辩证关系,只是无端觉得

    触目惊心,似有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踵。

    很久以后才知道这句话的真正出处。

    在少年的心里“十分红处便成灰”似乎比“开到荼蘼花事了”更加惨烈。

    多年之后再见,最初的那份震荡感依然存在。

    谭斌诧异地盯着红色的印记。到底是谁呢?

    想起文晓慧评价男友:和平年月又不指望他替我挡枪子儿,那么他肯在我身上花费金钱和时间,大抵应该还是爱我的。

    所以如今送礼都恨不得把价签双手奉上,以示情真意切,还有谁肯送如此个性的礼物?

    好在木盒底部另有张卡片。

    小小一张白色卡片,正面用流利的行草写着:恭祝芳辰。翻过来两行同样的笔迹: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而签名,则是她曾经在合同上见过无数次,熟得不能再熟的三个字,程睿敏。

    明天就是谭斌二十九岁的生日,这是一份有心的生日礼物,一个别致的邀请。

    谭斌抱起膀子坐下,不知是不是正好在风口下,感觉有点冷。

    她料着程睿敏是做事极有分寸的人,这块印章很有可能是仿邓石如的近代赝品,价值不会太离谱。

    谭斌多少见过些世面,比它更贵重的礼物也收过。关键是前后没有正常铺垫,突然劈下一个

    雷,她没有足够心理准备。

    前几次见面,程睿敏言语间若有若无的暧昧,不是察觉不到,但虚荣心作祟,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相当享受这点暧昧。

    仅此而已。

    这世上诚然有很多美轮美奂的好东西,但不是人人都有足够的资格买单。勉强拥有,也不代表从此就能所向披靡,心想事成。

    不过远远地欣赏评点一番,然后抛掷脑后。

    这是谭斌自时尚杂志眩目的大牌广告中得来的经验。

    可是这份重礼一出,仿佛窗户纸被捅破,一切都变了味道。

    似程睿敏这般人才,觊觎的人不知有多少。他犯得着八字尚无一撇,就贸然抛下赌注?

    下意识里,谭斌强烈感觉这不是他的风格。

    她收起印章,决定赴这个约会,看看葫芦里究竟装的是什么药。

    “更待菊黃家酝熟,共君一醉一陶然。”他用的是白居易,谭斌自然也回他白居易,编辑成短信发出去。

    一心以为很快会有回复,但是没有。

    一直到下班,手机响了又响,都不是她等的号码。

    谭斌便有点牙痒。心想敌进我退敌退我进,他玩得真是娴熟。

    已是周末,同事陆续告辞,她还在闷头处理邮件。

    手机再响,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格外惊心。

    谭斌瞟一眼来电显示,若无其事转开脸,等它唱完大半首歌,方按下通话键。

    “您好,我是谭斌。”典型公事公办的腔调。

    那边似乎被噎了一下,半天没有声音。

    “请问您哪位?”谭斌假惺惺追问。

    “程睿敏。”终于报名。

    “有事吗?”自己都觉得真tm矫情,那条短信是谁发的?

    程睿敏显然也被闹糊涂了,沉默片刻回答:“我刚下飞机,才看到你的短信。”

    “呵。”谭斌顿时泄气,意识到自己的无聊,立即换了一副口气“对不起,我差点忘了。谢谢你的礼物。”

    “你已经收到了?”

    “收到了。很特别,我很喜欢,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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