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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早她会折寿早夭的。
天空乌云掩了日头,天这么冷,待会儿会下雨也说不定,她急忙走到竹竿边,赶走壮壮,费力地伸手扯下那一床大被。
“我来。”
后面伸来一双健壮的手臂,轻松地兜起棉被,壮壮也笑呵呵地抱起大枕头,朝娘亲吐了舌头,扮了个鬼脸。
小叛贼!窝里反!有了三儿哥,就不要娘了!
小芋心底百般滋味,酸甜杂陈,是释然、是欢快,也是不知如何面对未来的茫然
“太好了,婆婆不走了!”翠环欢快地过来拉她的手臂“以后初一欺负我,我就有婆婆当靠山了。”
呃,好吧,就为了照顾如同妹妹一般的翠环--
她就留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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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东风无力,吹落了晚春一地残花。
小芋提心吊胆地捧着托盘,跛着脚步往三儿的房间走去。
她不是怕壮壮捧不动,而是怕他烫了手,所以只好自己端过来。
“啊,郡主?”
怎么郡主还在?小芋一阵心乱,今天下午郡主就来找三儿了,一群人躲在房里吱吱喳喳,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到了这么晚才离开,难不成在谈婚事的细节?
“郡主大姐姐,三儿哥不娶你,壮壮娶你好吗?”壮壮咚地跳到大姐姐面前,很勇敢地挺起小胸膛,大大的眼睛闪亮如星。
“壮壮,大姐姐好喜欢你啊!”朱瑶仙笑得前仰后合,拿一只指头指在自己红滟滟的樱唇上“嘘!壮壮,这种事要小小声的说,不然大姐姐会害羞,抬不起头来。”
“嘘!”壮壮也比出指头,用力点头。
“郡主,大爷没送你出门吗?”小芋往三儿房间方向瞧着。
“他如果会送我出门,日头就打从西边出来喽!”朱瑶仙倒是爽快地道:“我这儿很熟了,自己摸出门就行。咦,这是田三儿的消夜?”
“是的,这是红枣莲子粥,哎呀,郡主”
“哇!”朱瑶仙掀起碗盖,凑上去闻着“好香喔,婆婆煮的东西最好吃了!”
“那么,请郡主送去给大爷。”小芋觉得命令郡主有点不妥,但还是大着胆道:“大爷见你亲自为他送上消夜,一定会很欢快。”
“喊田三儿自己过来吃呀!”朱瑶仙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我端郡主的架子,为了心爱的男人赴汤蹈火我也情愿,就像是帮他找小芋姑娘啦、或是伴他出征都行,可要叫我服侍他吃饭、穿衣服,算了吧!”
“这”“再说这消夜是婆婆准备的,又不是我!田三儿他很爱吃婆婆的菜呢,今晚大伙儿一起吃饭,嘻,说实话,我吃不惯你们的家乡菜,可田三儿却添了五碗饭,还把剩菜扫光呢!”
“我也可以吃完两碗饭喔!”壮壮扯扯大姐姐的裙襬。
“就知道壮壮最厉害了。啊!好困!”朱瑶仙很没形象地打了个大哈欠、伸了个大懒腰,又笑道:“婆婆,你还没跟我说完田三儿小时候的事情,上回你说他从小就爱爬树,总是学猴子荡秋千,我下回等着继续听故事呢。壮壮,大姐姐走喽!”
“大姐姐好睡!”壮壮热情地挥手。
“郡主”唤不回那轻盈跳跃的身子,小芋只好道:“慢走。”
她在悠长弯曲的走廊上慢慢走着,终究还是走得到;想见,却又不敢见。
轻悄悄来到三儿房门外,她弯下身子,将托盘稳稳地送到壮壮的手上“壮壮,送给大爷吃。”待他拿牢了,又嘱咐道:“仔细门槛,放到桌上就出来,知道吗?”
“知道了,娘!”壮壮中气十足地道。
“嘘!”小芋吓得拿食指比在壮壮的小嘴前。
壮壮歪着头颅,实在不明白“嘘”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芋躲在门边,看那小身子稳健地跨过门槛,这才放下心。
视线往前移去,三儿坐在书桌后,右手抓着一支毛笔,左手撑着下巴,神色似乎有些苦恼,眉头紧锁,好像在写很重要的文书。
她不曾看过三儿坐在案前写字,虽然他拿笔像是拿筷子,又像是插秧苗,可他毕竟是朝廷武将,那神气模样就是威武好看。
她看得痴了,怕又心酸掉泪,只好转过身,默默地望看一轮明月。
“婆婆。”
“哎呀!”她吓得将背脊贴住墙面,头垂得好低好低。
“我很可怕吗?”田三儿站在她前面,背着月光,脸孔模糊黝黑,但一对大眼亮若明星,声音也很诚恳“不好意思,老是吓着婆婆。”
“不会的,是我没注意大爷出来了。”
“婆婆又躲在外头偷看我吃东西了?”
“没有,我回房去了。”
“婆婆,你还不累的话,来,我给你看一件好东西!”他笑出两个好大的酒窝,牵起了她的手,迫不及待地拉她进屋。
“哎呀!”小芋突然被他拉住手,不由得惊叫一声。
不同于抢镯子的粗鲁抓法,也不像拉指头的焦急,这次是轻柔的、半推半送的,却又带着一点火热,像他天生的热情
明明是儿子牵母亲,她怎么就想到了他拉她在林子里嬉笑奔跑?
进到屋里,竟然见到壮壮站在椅子上,一口又一口地吃着她为三儿准备的红枣莲子粥,两只大眼睛还骨碌碌地盯着墙上的一幅画。
“娘!快来看大美人!”壮壮开心地拿汤匙向她挥手。
“壮壮啊!”她赶忙跑上前,脚步颠得她身体摇摆不定,急着道:“你怎么吃了大爷的消夜?别吃呀”
“婆婆,是我让他吃的。”田三儿大步上前,两手扶住了她,微笑道:“壮壮还在长大,多吃一点好。”
“娘,我跟三儿哥嘘,他也跟我嘘嘘,叫我吃粥看画画。”
都吃成小胖子了还吃!小芋骂不出声,只好顺着那根胖小指头看了过去。
墙上果然挂了一幅美人图,清秀的脸蛋、黑白分明的明眸、娇憨甜美的笑容、随风飘逸的长发,纤柔修长的五指
小芋两眼都直了,就算是看到恶鬼图也没这么令她震骇。
“婆婆,这就是小芋!”田三儿掩不住兴奋。
是啊,这就是十六岁的她啊!小芋震楞得退了一步,怕被那美丽姑娘的光芒给刺瞎了眼,更怕那天真无邪的笑靥无法承受未来的命运!
不!那不是她!那是三儿心目中的小芋,绝不是她!如今的她,只是一个无名无姓、什么都不是的丑婆婆罢了!
“怎么怎么有这个”
“小芋很美吧?”田三儿忘了颤抖得快要跌倒的婆婆,只管痴痴地凝视画中人儿。“郡主找来宫中的画师,要我描述小芋的模样,让他画下来,那画师很有本事,修修改改一个下午,就变出我的小芋了。有了这张画,就更好找人了。”
小芋心疼不已,不为自己,却是为了痴心的三儿。
找不到了,是再也没有他的美丽小芋了,他再怎么费心,也只能换来更大的失望罢了。
“娘啊!”壮壮早跳下了椅子,双手举起,撑住娘亲的腰杆。
“啊,都忘了请婆婆坐下来。”田三儿回神,赶紧过来扶人。
一大一小将她扶着坐好,小芋抓紧椅子扶手,努力平息自己的颤抖。
“大爷,这天下这么大,要找一个人,好比”
“好比在大海里捞一根针。”田三儿笑着帮她说了出来。“小芋有姓名、年纪、出生地,我再拿着这张画像到处问人,就好找了。”
“大爷亲自问?”
“是啊!我正在写辞表,我不当官,要去找小芋了。”田三儿顺手拿起桌上一张大纸,上头画满了圈圈叉叉和歪斜的方块字,他看了看,摇了摇头,又放了回去,咧开一个好大的笑容“我不会写文章,大字又认不得几个,明天再找师爷帮忙。”
“你不当官了?”粗嘎的声音拔得老高。
“婆婆你别担心,就算我不当官,还是会让你安适过日子的。”
“不是这样的”小芋急得站了起来“郡主她知道吗?”
“不用跟她说。”田三儿环着双臂。
“可是你们有婚约,还是皇上指婚的。”
“皇上只是口头说说,还没正式指婚,就算郡主自己坐了花轿过来,我也不会让她进门的。”田三儿又转向那幅画,神色坚决地道:“我的妻子,就只有小芋一个人。”
小芋竭力抑下眼眶里的泪水,费力地道:“可是郡主那么喜欢你,你们也很熟了,你还会喊她的名字,你们一定很好”“我也喊翠环名字呀。”奇怪,婆婆的声音好粗哑。
“不一样,郡主是郡主,她那么高贵,不能轻易喊名字的。”
“婆婆,看来你误会我和朱瑶仙的关系了。”田三儿仍不介意地喊出郡主的名字,以食指按着额头想了一下“好像有这么一句话,一个人修得正果,他们家的鸡呀、狗啊、猫啊、猪啊也全部到天上当神仙,朱瑶仙就是这样当上郡主的,不然一年前她也是寻常人家的姑娘。”
“可可可可可是”小芋结巴得很厉害,她是不懂刑律,但她看过戏,三儿把皇帝一家比成猪狗,如此岂不犯了杀头大罪?
听婆婆“磕”了老半天,接不了下文,田三儿只好自己再接下话“打从认识朱瑶仙,我就当她是妹子,总不成他们朱家得天下后,我就不认这个妹子了吧?”
“妹子?!”
“就像人家兄妹那样,她喜欢跑跑跳跳,功夫底子不错,大家也陪她一起练武、打猎,跟一般军中兄弟没什么两样。”
“可是她喜欢你!”
“她搞错对象了,那是因为她真正喜欢的人还没出现。”田三儿深黑晶亮的瞳眸注视着墙上的画像“即使外头的姑娘再漂亮、再能干、再温柔,也抵不过我的小芋。”
小芋好想哭,他是如此“执迷不悟”她还能想出什么“狠招”逼他放弃她?
“大大爷,婆婆这么说你也许不高兴,万一小芋姑娘不在了,你是可以娶她的牌位,可田家传宗接代怎么办?你还是得娶妻啊!”“婆婆,你老人家忘性,我还是要再说一逼,我田三儿的妻子就只会是花小芋。”田三儿脸色闪过一丝暗郁“我不是没想过,也许我今生没办法再见她一面,可我心里只有小芋,又怎能容得下其他姑娘呢?”
小芋低头紧绞忘了戴上手套的指头,下意识地将衣袖拉长掩住疤痕。
田三儿没留意她的举动,转而露出爽朗的表情“再说,传宗接代很简单,我认一个养子就行了,不然我认壮壮当弟弟,让他去娶妻生子。”
“吓?!”壮壮是你儿子啊!
“这样吧,婆婆,我干脆认你当干娘”
“不行!”
小芋被自己粗嘎的吼声吓到了,即使隔了一层布巾,稍稍消去了那略嫌尖锐的杀猪叫声,但她还是慌张地以两手手心掩住了口。
田三儿瞧见那小姑娘似的举动,倒觉得婆婆有些可爱,她是唠叨了些,却是长辈对晚辈的关爱。
他陪了笑脸道:“那婆婆说什么时候行,我再来认。”
唉!小芋只能叹在心里,再让三儿扯下去的话,老天爷大概会先打雷劈死她,因为是她隐瞒了一切,搞得爹不成爹、儿子不成儿子,然后爹还要认儿子的娘当干娘唉!唉!唉!
“大爷,很晚了,你早点休息,我回去了。咦,壮壮呢?”
壮壮不在桌边,房间四处也不见人影,那么
两人不约而同抬起头,望向了上面的横梁。
壮壮整个人趴在粗横梁上头,长长的睫毛盖住了大眼睛,小嘴微张,嘴角还涎下一条亮晶晶的口水,四只胖胖的小手小脚勾住横梁,活像个大蚕蛹,只要不翻身,倒也不怕掉下来。
“壮壮下来呀!”小芋急得大叫。
“嘘!”田三儿忙跟她比了噤声的手势,脸上咧出一个大笑容。
小芋被那笑容眩得眼睛一花,忙低下头,不敢和他四目相对。
“壮壮睡着了。”田三儿本想跳起来勾壮壮下来,一望见那满足的憨睡相,便搬来桌子,再站到桌子上,轻轻一跳,右手抓稳横梁柱子,再拿左手轻柔地拨开壮壮的手脚,单手将他抱了下来。
“危”小芋一声危险还吊在嘴边,那个高大的身子已经站在她的面前了。
“婆婆,壮壮还你。”
“啊谢谢”明知道这对父子艺高胆大,她也任他们爬来荡去,可是一想到壮壮睡着不小心滚了下来她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双手微抖地想要抱过壮壮,却怎么抱也抱不到。
“婆婆,壮壮很重,我帮你抱回房吧。”
她的确抱不动壮壮,更别说一双脚是否能撑得住两人的重量回房了。
夜已深,月更明,皎洁的月光洒得院子一片澄亮,她刻意加快脚步,为的就是不让三儿配合她跛行的脚步慢慢走着。
她又想哭了,三儿怎能如此体贴啊!罢才他不也怕吵了壮壮,这才蹑手蹑脚地去抱他?
一样的三儿,有了一点点的不一样,他比以前更为沉稳、更懂得为人着想;而在某些方面的坚持,却也更固执了
怎么办,三儿打算辞官找小芋,她又怎能害他断送大好前程?
夜风吹来,她忽然感觉身边有些空虚寒冷,一转头,原来三儿停下脚步,抱着酣睡的壮壮,正痴痴地望看明月。
长痛不如短痛,她轻轻地抚上胸口,隔着衣服,缓慢而依恋地摩挲悬挂在胸前的铁片坠子,就在这一瞬间,她下定了决心。
不再等待三儿,她吃力地迈开颠跛的脚步,独自一人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