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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杨柳拂过秦淮河岸,绿油油地像一张飘逸的帘子。
两匹快马急驰而过,卷动了帘子,摇荡地好似狂风扫过。
“三儿哥,你晚点出城呀!”丁初一落后两匹马的距离,着急地往前头大叫道:“万岁爷召你进殿商议北伐大计,不去不行啊!”“不管这些了!”田三儿眉头紧锁,心急如焚,狂躁的声音让风给带到后头“我已经向皇上告假,有徐大哥和常大哥他们就够了。”
“别急啊!那也不一定是小芋姐姐,明天再去看”
丁初一喊哑了嗓子,只好先吞了一口口水。
唉!急死人了,真不明白三儿哥到底在想什么?小芋姐姐是很重要,可是皇帝的圣旨更重要,瞧刚才三儿哥把宣旨的太监给晾在一边,丢下一句“跟皇上说我没空”教人家都傻眼了。
事情实在太凑巧了,城外义庄传来消息,说有一具疑似小芋姐姐的女尸;而就在这时,宫中太监也来找人。
若换作是他,他要去见皇上?还是去找翠环呢?
田三儿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皇帝不缺他一个将士,可小芋少不了他,一想到她竟然孤伶伶地躺在义庄里,他就心痛如绞,几乎也要跟着晕死过去。
不!他在心底狂吼,那一定不是小芋,他要亲眼见到那不是小芋!
快马加鞭,很快来到城外一间破败的庙宇,这里就是善心人士拿来暂时安放无主孤魂的义庄。
这种阴森森的地方人迹罕至,只有一个老头子坐在庙门前打盹。
“我是田三儿,听说”他跳下马,声音梗住了。
“啊!你是田将军?”老头子猛一睁眼,慌地从椅子爬了起来,挖掉眼屎,眨巴眨巴地盯着田三儿,这才道:“那天我进城,听说田将军在找人,正好这儿有一具死了两年的女尸,符合”
“死了两年?”田三儿如遭雷殛,整个人都呆了。
“唉,两年前兵荒马乱,天天都有逃难的人死去,这女人二十来岁,说是从北方的山里村来的,得了急病死了,她的相公暂将她放在义庄,说什么过两天就雇车送回家乡,谁知等了两年,一个鬼影也不见。”
丁初一这时才赶到,一听之下,也跟田三儿一样震呆了。
“她的相公?”田三儿慢慢地握紧拳头。
“三儿哥,逃难的人这么多,也不见得是小芋姐姐。”
“是了!”田三儿如梦初醒,颤声道:“老伯,我要看她一眼。”
“看是可以看,可那样子恐怕很难看,也怕辨认不出来”
“你带我进去就是了。”
穿过大门,原本微感懊热的初夏忽然变凉了,冷风不断地从庙宇正殿吹了出来,发出呼呼声响,彷佛是来自阴间的悲鸣。
田三儿心脏一缩,他不怕鬼,却极端害怕那真的是小芋!
进到屋内,只见一字排开十余具棺木,有的还是新寄放的,有的则是布满灰尘蜘蛛网,也不知道在这里摆多久了。
老头子走到最旁边的一具棺木,推开棺盖,发出刺耳的吱吱声,顿时让丁初一起了鸡皮疙瘩。
“姑娘,打搅你了。”老头子先向里头问候一声,再抬起头道:“田将军,你可以看了。”
田三儿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沉住气,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乍往黑黝黝的棺木里看去,什么也看不清楚,但尸身胸前一片闪亮的光芒却马上攫住他的目光。
“田将军,我帮你掌灯。”老头子点了烛火过来。
微弱的火光照耀下,那片闪光更加明亮,也马上凝聚成型,出现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田字。
田三儿的魂魄瞬间被抽离,只留下一个空虚的躯壳。
好冷!这屋子真的好冷,冷得像是寒冰地狱,不但将他的生命冻死,还让利刃般的冰柱刺得他鲜血淋漓。
“三儿哥!”丁初一已经猜到了,忙扶住斑大的三儿哥,忍着眼泪道:“你再看仔细啊,这尸体她的脸都枯掉了,这不是”
“是小芋”田三儿泪水迸出,声音嘶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任男儿泪流个不停。“就是小芋瞧,那条项链是我亲手做的”
尸体胸前挂着一条红棉线,系住一块世间绝无仅有的田字铁片,那是他送给小芋的定情礼物,也是属于他们俩之间的秘密,没有其他人知道,也不会再有别人打得出这块铁片。
“就算小芋她她嫁了人,至死死还是戴着我送她的项链”田三儿泣不成声,心里的痛苦和酸楚已是言语无法形容,只能不断地拿拳头猛捶自己的胸膛,恨不得就此跟了小芋而去。
怨苍天啊!为何要有战乱?又为何忍心让相爱的人分离?小芋一定是不得已才嫁了人,可那人却不懂得疼惜她,任她红颜薄命,病死异乡,久久无法落叶归根
天可怜见,孤单睡了两年的小芋终于让他找着了!
痴痴望向棺里,他的泪水依然狂奔不止,心也紧拧得快要爆裂了。
昔日的甜美佳人,如今竟成干尸一具,这里这么冷,她睡在这儿,甚至没盖一条薄被,这教怕冷总爱躲到他怀里取暖的她怎堪忍受啊!
“小芋,我来了,你不冷了”他难捺悲痛,一心只想让小芋取暖,泪眼模糊里,伸长手就想抱起尸体。
“田将军,等等啊!”老头子急得大叫想阻止。
来不及了,干枯朽烂的尸身不堪这一拉,头骨连不住身体,马上往后掉去,咚地好大一声,撞到棺木底,而身体上面呈现黄土颜色的衣服一经碰触,也立即成了片片碎屑,扬起了淡淡烟尘。
“啊?!”
田三儿心头大恸,只能呆呆地看着身首异处的尸体。
他做了什么傻事?小芋生前已经不得安宁,死了竟还让她断头?!
“呜哇!小芋啊!”他放声大哭,涕泪纵横地跪坐下来,一拳又一拳地捶着棺木,捶得一口薄弊出现了一个个破洞。他痛心疾首地哭道:“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不好!你要怪就怪我好了呜呜呜”
“小芋姐姐”丁初一也哭红了眼。
老头子叹了一声,安置好尸体,重新掩上棺木。
冷风依然在义庄四处奔窜,发出呼呼哈哈的诡异笑声,嘲弄着这世上所有的痴情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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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幡飘飘,烛影幢幢,夜风惨惨。
将军府的大厅改成了灵堂,香烛终夜燃烧,冒出一缕缕的轻烟。
田三儿一身白衣,形单影只,面容憔悴,就痴痴地坐在灵前,双眼无神地望着小芋的画像。
“三儿哥,吃燕窝粥。”壮壮的童稚嗓音在身边响起。
“我吃不下。”
壮壮纯熟地将托盘放到桌上,小脸蛋出现稚气却真实的忧心。
“可是娘说,三儿哥再不吃,会饿坏的。”
“婆婆在外面?”田三儿目光稍微移动了一下。
“嗯。”“壮壮,乖,很晚了,你跟婆婆都去睡吧。”
壮壮只是瞧着他的脸,又好奇地拉拉他的白麻衣袖子“三儿哥,你为什么不吃饭也不睡觉?胡子都长一圈了。”
“想她。”田三儿摸摸他的头,凄凉一笑,目光又移回画像。
“喔。”壮壮捧着脸,也盯着画像看。
田三儿任他去看,三天三夜来,别人跟他说话,他全部置若罔闻,什么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大丈夫何患无妻全都是没用的废话!还不如深夜的一碗热粥,这才能稍稍忘却他心头的一丝哀愁。
然而,失去小芋的伤痛,这辈子是不可能忘记了。
生,不能相聚,唯有此时,能多陪着她,就多陪一会儿吧。
壮壮瞧了画像半晌,回头看到三儿哥水水的黑眼睛,他也想哭了。
“三儿哥,你很爱、很爱、很爱小芋姐姐,就像壮壮很爱、很爱、很爱娘,离不开娘?”
“壮壮很聪明。”
“唔。”壮壮走过去摸摸那上好的柳州棺木,一副很懂事的样子道:“那把小芋姐姐放在这里,三儿哥你就可以跟她在一起了。”
“傻孩子!”田三儿摇头苦笑,眼睛酸涩极了。“人走了,还是得入土为安,我再怎么想她,还是得让她走”
“什么是入土为安?”
“唉!”望着那两只亮晶晶的好奇大眼,田三儿只能叹一口气。
壮壮太小,不懂世事,每回他在悲伤难过时,这娃娃就是会来吵他。
吵吗?不,一点也不,壮壮不像大人会说一些无谓的话,就说他自个儿的童言童语,不是安慰他,却总能将他从悲伤中拉回来。
小家伙应该还没有善体人意的能力,可好像天生就懂得他似的。
真像小芋!
五、六岁的小芋,稚气未脱,连话都还讲不好,却能在他被村中顽童嘲弄他们孤儿寡母时,默默地带他到溪边,拿小帕子沾水,为他擦拭打架流血的伤口。
犹记得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眸,饱含着担忧的泪水,却又拼命眨眼,很努力不给流下,教他瞧着好心疼:而下一刻,她已经绽开稚甜的笑靥,拉他去林子采野果,让他忘记刚才打架不愉快的事情了。
思及过往,心又紧紧绞痛,泪水也潸然落下。
“三儿哥,不要哭”
一双小手掌慌张地摸上他的大脸,到处乱抹,搓着他的胡渣。
又来吵他了!他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干脆将踮着脚尖的小身子抱起来,放在膝头,拿袖子帮小人儿抹抹豆大的泪珠。
“傻壮壮,你跟我哭什么呀?”
“呜呜,三儿哥难过,壮壮也难过啊!”小脸仰头看他,扁着小嘴,长长的睫毛眨了又眨,好像想将泪珠儿给眨回眼底。
那拼命眨眼的神情田三儿震楞住了,两眼直直盯住壮壮。
小胖脸再缩小一些,扎成一束小尾巴的头发改梳成两条高高的小辫子,浓眉大眼换作小芋的清秀眉眼这这不就是六岁的小芋吗?
他忽地全身发热僵直,虽说小孩儿的模样差不多,都是一样圆滚滚的可爱,可壮壮根本就是男娃娃模样的小芋啊!
或者,这只是他伤心过度的错觉呢?
壮壮被三儿哥瞧得莫名其妙,忘了陪他一起哭,就两只小眼盯住两只大眼,眨也不眨,互相对望。
“嘻!”累死他了,壮壮咧开笑容,再用力搧了搧睫毛,拍手道:“三儿哥,你先眨眼了,你输了。”
他心头更惊,为什么?为什么壮壮也会玩他和小芋小时候常玩的游戏?这游戏并不特别,很多小孩会玩,但特别的是输的要让赢的
“三儿哥,我给你捏鬼脸了。”壮壮说着便笑呵呵地举起小手往他脸颊捏去,又搓又揉地挤出左眼高、右眼低的怪脸。
“壮壮,谁教你玩的?”顾不得嘴歪眼斜,田三儿激动地摇着那个小身子,颤声问道:“快跟我说,是谁教你这样玩的?”
当!他一直握紧在左手掌心的田字铁片项链掉落地面,和水磨地砖相撞击,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
那声音吸引了壮壮的目光,他马上跳下三儿哥的膝头,大眼闪亮闪亮的,兴奋地就要蹲下去捡“哇!在这里,我”
“壮壮!”一个粗嘎刺耳的叫声划破宁静的夜空。
田三儿不用看,也知道那是婆婆独一无二的破锣嗓。
“壮壮,快出来!别乱拿东西!”一身黑衣的婆婆就站在门边,头脸又蒙了黑巾子,简直就是一只大黑布袋。
“可是,娘”壮壮瞧着地上的铁片,又瞧着门外的娘。
“壮壮,别吵大爷,回去睡觉了。”戴了黑布手套的右手猛招着。
“娘,你这个”
“壮壮,别捡大爷的东西,快来呀!”
壮壮疑惑地歪着头,这不是娘的东西吗?怎么变三儿哥的了?
“大爷,壮壮打搅你了,我这就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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