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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马上坐得都有些不自在。如果这车里的人真是沐飞卿,这人也太沉着,装得太像了。
迟疑间又是一骑飞驰而来,勒马停在贺炎面前附耳说道:“找到他了,正骑着马往宁波方向跑。”
“确定是他?”
“应该是,他穿的那件白衣有几个兄弟都认得。”
贺炎拔转马头“走。”说着如一阵急风绝尘而去。
不知是谁的运气好,来的是最好骗的贺炎。如果是流云不会被激得乱了方寸,来的是东方敌今天怕是会血溅当场了。
“引开了他们的那个人是你的二哥?”沐飞卿起身问道。
“是二哥,你猜得很准。”
“他这样很危险。”调虎离山声东击西,的确要脱险只能如此。他的办法也不算太高明,毕竟是很冒险了,若是自己是断然不会用这样的方法去救个陌生人的。
“他不会有事的,二哥马术一流,单是脱身对他来说很容易。我和他约好了,抛开了追兵就在金华方向的一个小山脚下等他,你不必担心了。”这时他连呼吸都不乱一丝,和刚才那个样子真是判若两人,还真会演戏。
沐飞卿看着他,突然问道:“你喜欢听戏吗?”
他有些吃惊但还是答道:“还好。”
“听过捉放曹吗?”
“嗯?!”
“遇险的就一定是好人吗?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他们为什么追我?你们为什么要帮我?”
“我们帮你是因为你需要帮助,帮你是因为你并不是坏人。你希望看到我后悔帮你吗?”江浩月表情沉静,像是在看着个闹别扭的孩子,停顿了一下然后认真地接着说:“我没有后悔。”
怎么会觉得像是松了一口气?沐飞卿沉下脸,我才不在乎你会不会后悔。贺炎已经甩掉了,身体也因为刚才紧张出了汗反而舒服了很多,还跟他在一起干什么?“我要走了。”他跳下车拿包裹。
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要走,但知道他去意已定,于是没有阻拦:一笑“那,你一路珍重。”夕阳斜照在他的脸上,让他脸上的这个微笑显得更为温暖。沐飞卿还不知道自己以后的命运会因为这个温暖的微笑而改变些什么,已觉目光有些留连。
这世上竟真有这样的人,冒生命危险保护他却至今不问他的姓名来历,甚至也没有把自己的姓名告诉他。这一分别人海茫茫,看来不会再有相逢之日了。
快走出江浩月的视线时,沐飞卿突然回过头来问道:“两位君子尊姓大名?”
第一次觉得沐飞卿黑水晶似的眼睛在真正地看着他“我三哥名叫李国,我是江浩月,此次欲上京城赶考,有幸认识公子。”他答道。被这样美丽的目光专注地凝望着,不知为何心里忽然一跳。
沐飞卿点点头敛容拱手施了一礼“就此别过,今日之恩,如他日能报,必定相报。”
今年的秋天来得早,举目望去雁字行行向南。瑟瑟秋风里,凤阳的驿亭外,小吏乡绅正列队准备迎接新任县令。
凤阳不算是富足之地,但这样的迎接队伍还是显得很是寒酸。新官上任,下面的人谁会不想给上司留下一个好印象,所以每次迎接的队伍至少也有三十四人,现在居然只来了二十人。
新任的县令举步下轿,看着这样的队伍微微笑了一下,京城里的消息来得真快。他向迎接他的众人一拱手“多谢列位相迎,江某初到凤阳为官,还需各位指点扶助。今日我要先到衙内,改日再请大家一叙。”
这就是那个鼎鼎大名的“铁面御吏”江浩月了,竟然是个样子清秀俊朗言语谦和的年轻书生。听说他任监察御吏仅一年三个月,就办倒了十几名的贪官恶吏。因为办了史相国的门生得罪了相国,被一路贬下来。难怪如此铁颈不曲,原来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就不知道在凤阳的县令这个位置上能坐多久。于是,众人草草上前行礼后便散去了。
轿子还没走到衙门口,就先看见在衙门口站着十来个人,领头的是个穿明黄色胡服英姿挺拔的少年。那少年在衙门前的石阶上来回踱步,看起来竟像是许久未见的四弟宁紫涧。
走近一看果然是四弟和他们落霞山庄的人,江浩月不等轿子停稳,便欣喜地掀开轿帘“四弟,真的是你。”
宁紫涧上前一把拉住他,焦急地说:“三哥你怎么才来,收到大哥的信了吗?”
“没有,这段日子我一直在路上。”
“二哥出事了?”
“什么?”江浩月吃惊地顿住脚步“出了什么事?半个月前,我们还在一起。他还说要来此为我探路,他没来吗?”
“就是在此处出的事,二哥他被诬陷杀人入了狱,判了斩立决,五日后就要行刑了。”
“斩立决?!”
“他现在人就在县衙大牢,时间紧急,我们要快想办法救他。”
“走,我们先去看看二哥。”
衙役引路,新任县令到县内去的第一个地方,不是接风的酒宴上,而是大牢。
二哥瘦了些,精神却还好,一见面就嘿嘿地笑两声:“三弟来了,我还以为会是我去门口接你呢。”
“二哥你试凄了。”
“受什么苦?有吃有喝的。”
宁紫涧一跺脚“二哥在说什么呢?快把事情经过告诉三哥。”
“还要再说上一遍?怪丢人的。”他挠挠头“就是我刚到风阳第二天,想四处去转转,为三弟探一下风土民情。走过一户人家时听见有一女子呼救,声音很是凄惨。我到门前一看,门锁住了。我也来不及多想,就踹开门进去了,看见有个女子正按着肚子满地打滚。我忙扶起她,她面色发青,有出气没进气的,看样子是不行了。正着急时,脑后被人重重打了一下,醒来时就在大牢里面了。”
“当时周围有什么人吗?”
“没有。”
“你扶起那女子时,她对你说过什么吗?”
“也没有。”
“二哥,以你的武功怎么会轻易让人偷袭?”
“所以说丢人嘛,可能是因为那时我急着救人。可惜她还是死了,我没帮上什么忙。”
江浩月沉吟了一会,就算是二哥分了心,平常的人也不会这样轻易得手,偷袭他的该是个武功很不错的人“二哥,我要先去察看案卷”
宁紫涧一挥手“三哥快去吧,我在这里陪着二哥。”
李国咧着嘴笑着,用力拍拍他的肩膀“哪有人坐牢还用人陪的。”
“哎”宁紫涧揉着肩膀叫道“用这么大力气。二哥不想要我陪,我知道。”说着做了个可爱的鬼脸“大哥正带着锦儿往这赶呢,你高兴了吧。”
“什么?我高兴个鬼。”李国跳起来怪叫了一声“你个浑小子,谁让你告诉她的?她身子这么弱,这么远的路,她怎么受得了。”
江浩月径直走进大堂,吩咐衙役拿来卷宗,然后平静心情,忘记自己认识二哥。即便知道二哥很有可能是受冤枉,也要把自己放在公正的位置上来看案卷,这是义父教他的。接到案子第一件要做的事,是对死者基本的尊重,也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
屏息看完最后一个字,江浩月持案卷的手抑制不住地抖动,怒气汹涌地袭上心头。两边的衙役看着他的面色,身上也禁不住发冷,偷偷地向后移动着。终于,他紧闭双目深吸了一口气,把案卷重重往桌上一放,站了起来,冷冷巡视着衙役们“这件案子各位办得可是真的辛苦了。你们有什么话对我说没有?”
衙役们惊恐地向后退,这位大人刚进衙门时,温文尔雅,好像从不会生气的样子,现在被他一问,竟遍体生寒。只是看看案卷,他能看出多少?师爷称病没到,班头小心地上前“这案子是上一任陈大人办的,我等只是听吩咐办事。”
“好,这案卷之外的,有没有人有什么事情要说?”
众人互相望着,没有一个人说话。
江浩月冷笑一声,像是想要说什么,但还是没有开口,拿起案卷一个人走出了大堂。
他十四岁开始帮当年身为刑部尚书的义父整理案卷,十六岁在刑部做文书,监察御吏做了一年三个月,案卷见过有千余宗,也不是没看过冤假错案,今天才知道还会有这样的卷案。
当今的朝野上下已腐烂至此了吗?
漏洞百出,言语模糊,动机牵强,没有口供,快要定案时才突然出现证人。说凶手是劫财杀人,可是那女子竟是被毒死的。杀人的方法为什么会这么复杂,连写案卷的人自己也说不清。这样荒唐的案卷竟可以一路畅通地批下来,还被称赞办案得力,升了县令的官,下面也各有赏赐。这凤阳县衙里,若不是上下一心地诬陷,这真的很难办到。
很明显这案子是针对他来的,江浩月呀,江浩月,你以为不把自己的生死荣辱放在心上就可以了吗?他们在看你这个“铁面御吏”能不能为自己的义兄伸冤,是不是会为了律法亲手冤杀自己的兄弟。
这件案子剩下不到五天的时间了,身边是一群决不会帮着翻案的衙役,人地两疏的凤阳县里,要怎么才能不让二哥冤死?
江浩月低垂眼眸地立在庭中,扬着黄叶的清冷秋风袭上身体,也似乎吹冷了心。他慢慢走到梧桐树下,抚着树干长叹了一声。当年在义父临终前立下当个像他那样的好官的志向,是不是太不现实了呢?
秦竹轩走进衙门口,一眼就看见了梧桐树下仰望天空的三弟。他清俊的脸上满是愧疚、疲惫与失望,这样的表情从未曾出现在他的脸上。他总是无畏的,总是愿意相信世上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得罪相国,他一年之内连连被贬了四级。怕他损其志,他却是云淡风轻,笑得如同长空中一轮皎月。他说知道在官场中做些事情会有代价,觉得很值得。做再小的官,也一样可以做他想做的事情。只是他没有想到,这次他们会把手伸向他的义兄。
他这样的年纪经历的却都是些极为难的事情,想安慰他,但是此时若是安慰他,他反而会自怜或是愤事疾俗“三弟。”他唤了一声。
江浩月见是他来了,像是一下子从县令变成了孩子,惊喜地跑了过来,又在离他几步时停下来,垂下头说:“大哥,对不起。二哥受冤枉,都是因为我。”
“你不用为了别人的错跟我道歉,”秦竹轩上前几步走到他面前“事情很难办吗?”
“是,很难。”江浩月难过地说,几乎是不可能。
“那没什么办法了,老二一定会死了。”
“不,不会。”江浩月猛然抬起头,眼睛像是熄灭的火被风一吹又亮了起来“我不会让二哥冤死,我会还二哥一个清白。”
秦竹轩用温暖的手按住他的双肩,沉声说:“这才是我的三弟。”
“大哥,时间不多了,我不能冒险,这衙门里的人不能用,我要借你傲天堡的势力。”
秦竹轩也不多问,一点头“我在凤阳的人和随行的三十四人都交你安排,我先和锦儿去看老二,你放手去做。”
看着大哥如山的背影,江浩月的心慢慢沉静下来。的确,与其在这里心灰和自责,不如找到真凶全力救出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