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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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秋天落尽最后一片落叶，冬天露出它那肃杀的冷脸，我脑子里便跳出了一个古老而又年轻的散发着阵阵温馨的词儿：叙旧。它既是名词，也是动词，具有双重的美妙。漫漫人生，谁不曾在冬夜和朋友聊天叙旧？那是岁月给我们的永远拨动的动人琴弦；是发给我们的联络感情的名片，走进别人心灵的桥梁；是给人召开故事加工会的邀请函；是岁月给人间的语言盛宴。

    在白雪皑皑的原野上，几片昏暗的晚霞映照着几星散乱的村落，柴门犬叫，夜归之人隔着门问：“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于是蓬筚生辉，多年不见的旧友交杯畅饮，语言之马便撒了野似的无所顾忌，叙旧便成了一道最鲜美最耐人寻味的菜肴。

    在长长的夜航船中，正处于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旅人将眠未眠之际，百无聊赖之间某些健谈的人开了古，于是古旧的故事娓娓叙来，像渗入沙漠的甘泉，滋润了远行人空虚的心灵。

    在月光如水夜明星稀的春晚，和人叙旧更是一种享受，那时的风息充满了花的香甜，像弥漫开来的最浪漫温润的爱情故事，令人陶醉不已。

    叙旧的姿势最静美，君子动口不动手，最多是间或轻轻地柔柔地挥挥手，眼睛更是清澈如镜。语言的烈焰连同那逝去的美好回忆温暖了每个人的心，那笑脸便成了一朵最艳丽的九月矢车菊。所有的往事流成了一条岁月河，总想抓住点什么，却像朱自清抓不住匆匆的时间一样，什么也抓不住，只抓住一点点眼泪和一点点感动。

    童年的乡居生活最大的收获便是叙旧。冬天里，当鸟儿绝了踪迹，路上没了行人，于是你便发现，最热闹最吸引人的去处便是烤火——叙旧，往往是三五成群，或一家人或一群朋友，或年轻人的欢声笑语甜蜜情话，或老者的章回小说。那团团围住的背影成了最耐读的朦胧诗。火里的烤红薯或山芋散发出诱人的阵阵清香，或者还有一些好吃的下酒菜，但这些都不是最吸引人的，它们统统是配角，都得让位于主角——叙旧，那是中心，那是目的。农人们经过一春的播种、一夏的施肥、一秋的的收割，才进入了丰衣足食的冬天，那是真正的农闲时节，农人们最悠闲最享受的时刻，积蓄了春夏秋三季的一肚子话，都在冬季里像烤火时的熊熊火焰一样迸发出来，获得了倾诉后的安详和宁静，一岁的满足，在老人们的千奇百怪的旧事中，孩子们得到了最初的人生或文学的启蒙。

    很喜欢朋友敲门，犹其是久别重逢的老友来敲门，这时除了惊喜还是惊喜，于是备好酒菜，然后热烈地与往事干杯，心里最强烈的愿望便是：

    ——来，叙旧，叙叙旧。

    只是网络时代的叙旧似乎越来越奢侈了，有时最好的网友可以一夜消失得无影无踪，像人间蒸发，虚拟得像看不见的空气，常使人伤感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