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拦截她。

    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从他背后传来。

    乔赛吓了一跳,手一松。流浪儿乘机挣脱,一溜烟跑了。

    但丹恩在此时冲过去抓住男童脏兮兮的外套肩膀,迫使他停下。“喂,你这个小”

    他突然住口,因为男童抬起头看他,他发现自己正望着一对阴郁的黑眸、一个大大的鹰钩鼻,和一张愠怒的黝黑面孔。

    丹恩猛地收手。

    男童愣在原地,阴郁的黑眸睁大,愠怒的嘴巴张开。

    “没错,宝贝。”一个刺耳的女声传来。“那就是你爸爸。就像我说的,长得跟你一模一样。对不对,爵爷?他是不是很像你呢?”

    像到了极点。好像隔在两人之间的不是空气,而是二十五年的时光,他仿佛在那张仰视着他的小脸上看到儿时的自己。

    丹恩听声音就认出是葛巧蒂那个恶女人。看到她歹毒的眼神,他更加确定她是故意的,就像她做的每件事都是故意的,包括生下这个怪物似的小孽种。

    他张开嘴巴准备放声大笑,因为他非笑不可,因为这是唯一的办法。

    接着他想起他们不是单独在地狱的恶梦岛上,而是在公众场合,当着许多观众的面演出这场闹剧。

    其中一个观众就是他的妻子。

    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其实只有几秒钟,丹恩本能地移动位置,不让洁丝看到男童。但男童也从愣怔中回过神来,在同一瞬间冲进人群。

    “道明!”他的母亲大喊。“回来,宝贝。”(译注:丹恩的私生子与丹恩父亲同名。)

    丹恩瞥向妻子,她站在二十尺外,视线从他转向那个女人,再转向男童消失的人群。丹恩举步走过去,同时朝昂士伍使眼色。

    昂士伍平时醉醺醺,这会儿却心领神会。“哎哟,巧蒂,小亲亲,是你吗?”他喊道。

    梆巧蒂快步向马车旁边的洁丝走去,但昂士伍的动作更快。他抓住巧蒂的手臂把她拉开。“我以为你还被关在疯人院里。”

    “放开我!”她尖叫。“我有话对侯爵夫人说。”

    但丹恩这时已抵达妻子身边。“上车。”他告诉洁丝。

    洁丝双眼圆睁,表情严肃。她瞥向被昂士伍及其同伴架走的巧蒂。

    “她脑筋不正常,”丹恩说。“但那不重要。上车吧,亲爱的。”

    洁丝僵直地坐在马车里,放在腿上的双手十指紧扣,嘴唇紧抿成一条细线。从马车起步,她就一言不发,一直保持那个冷冰冰的姿势。

    和大理石雕像同车二十分钟后,丹恩忍不住了。“对不起,”他生硬地说。“我知道我曾答应不会当众令你难堪,但我不是故意的。我认为这一点应该相当明显。”

    “我很清楚你不是故意生下那个孩子。”她冷冰冰地说。“男人嫖妓时很少先想到那个。”

    亏他还奢望她没看到男童的脸孔。

    他早该料到任何事都逃不过她敏锐的眼光。如果她连被层层霉菌和粪土包裹的珍贵圣像画都认得出来,那么她当然能在二十步外轻易认出他的私生子。

    她一定看到了。洁丝不会听信妓女的片面之词。如果没有看到,她会给丹恩辩解的机会。他会否认巧蒂的指控。

    但从大老远就可轻易辨认的黝黑皮肤和硕大鼻子,令他无法否认。何况,洁丝还看到孩子的母亲是白皮肤、绿眼睛和红褐色头发。

    “不用白费力气假装不知道孩子是你的,”洁丝说。“你的朋友昂士伍知道,他急忙拉开那个女人,好像我是笨蛋,看不出在我面前的是什么。疯人院,拜托。你们这群人才该被关进疯人院。像兴奋过度的母鸡一样跑来跑去,那个孩子却乘机逃跑。”她转向他,眼中尽是气愤与责备。“你怎么可以放他走,丹恩?我真不敢相信。你的脑筋到哪里去了?”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她再度转头望向窗外。“这会儿弄丢了他,天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再度找到他。我真想尖叫。如果没有跟你去墓园,我刚才就能追上他,但我连走路都有困难,更不用说跑了。何况,我不可以公然跟你唱反调,所以就算来得及,我也不能当着你朋友的面大叫:去追他呀,白痴!我没见过小男孩跑那么快的。这一秒还在,下一秒就不见了。”

    他的心揪成一团,无情地撞击着胸腔。

    找到他。追上他。

    她要他去追他和那个复仇心切的贪婪荡妇生的小孽种。她要他看他、碰他和

    “不!”丹恩大吼,内心顿时变得黑暗冰冷。

    看到那张黝黑的小脸,使他的情绪有如即将爆发的火山,必须使出全部的意志力才压制得住。妻子的话使岩浆从缝隙冒出来。

    但冰冷的黑暗降临,一如往常地保护他,也一如往常地扼杀感觉。

    “不。”他平静地重复,声音冷漠自制。“不会有找人的行动。她根本不该生下他。葛巧蒂知道如何解决这种不便。她在遇到我之前做过无数次,之后无疑也做了无数次。”

    洁丝转头凝视他,苍白的脸色和震惊的表情,一如当初听他谈起他的母亲。

    “但巧蒂不常遇到有钱的贵族。”他继续说,语气和叙述他母亲的事时一样冷酷。“发现自己怀孕时,她知道孩子不是我的就是昂士伍的,她认为无论如何都有竹冈粕敲。后来证明孩子是我的时,她马上写信给我的律师,要求每年五百英镑的抚养费。”

    “五百?”洁丝的血色恢复。“给一个妓女?她甚至不是你的情妇,只是你和朋友共用的妓女,而且她还故意怀孕?”她愤慨地说。“不是怀孕的良家女子”

    “良家女子?天啊,洁丝,你以为我引诱纯真的处女,使她怀孕后又弃她于不顾?”

    他双手握拳,嗓门提高。“你很清楚在你闯进我的生命以前,我多么努力避免和良家女子有所瓜葛。”

    “我当然不认为你会花功夫去引诱纯真的处女,”她利落地说。“我只是没想到妓女会为了贪财而怀孕。即使是现在,我仍然无法想像怎会有那么偏执的女人。五百英镑!”她摇摇头。“连王室公爵抚养私生子恐怕也不用花那么多钱,难怪你会气愤。难怪你和孩子的母亲反目成仇。我看她是故意使你难堪,她一定听说或看到你带妻子同行。”

    “如果她还敢尝试,我就把她和她生的小孽种流放到海外。”他厉声道。“如果她敢接近你到二十英里以内”

    “丹恩,母亲是一回事,孩子是另一回事,”她说。“他没有要求她当他的母亲,也没有要求被生下来。她像今天这样利用他,真的很残忍。任何孩子都不该经历这种场面。但我很怀疑她除了自己,还会考虑到别人的感受。我注意到她的服装比她口口声声喊叫的宝贝好得多。脏是一回事小男孩无法保持干净超过两分半钟但没有理由孩子衣衫褴褛,母亲却衣着入时。”

    她抬头望向他。“对了,你最后给她多少?”

    “五十。”他不自然地说。“绝对足够让他衣食无虞,让她把出卖肉体赚来的钱都花在自己身上。但我认为衣衫褴褛只是她的诡计之一,目的在使我变成这出戏里的坏蛋。可惜我习惯了反派角色,根本不在乎别人的想法。”

    “每年五十英镑算是相当慷慨。他多大年纪?”洁丝问。“六、七岁?”

    “八岁,但”

    “足以注意到自己的外表了,”她说。“我无法原谅他的母亲给他穿得破破烂烂。她又不是没有钱,应该知道那个年纪的男孩会有什么感觉。他一定觉得很丢脸,所以才会去招惹乔赛。但就像我刚才说的,她不会考虑到孩子。你告诉我的事,只有使我更加确信她不是一个好母亲。丹恩,我必须请你撇开对她的感觉,认真考虑你的儿子。按照法律,他归你所有,你可以把他从她身边带走。”

    “不要。”他压抑住感觉,但脑袋和麻痹的手臂都开始疼痛。非他所脑控制的疼痛使他几乎无法思考。即使能够冷静思考,对于自己的行为,他也提不出令她满意的解释。

    他不该尝试解释,他告诉自己。他永远无法使她了解。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不想理解,也不要她理解,他在面对那张有如自身翻版的小脸时有何感受。

    “不要。”他重复。“别再啰嗦了,洁丝。要不是你坚持要来看这场可恶的摔角比赛,这件事根本不会发生。天啊,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好像动一下就有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他比个疲倦的手势。“难怪我头痛欲裂。不是这件事,就是那件事。女人。到处都是,妻子、圣母、母亲、妓女你们把我烦得要死。”

    这时,方洛朗已经从昂士伍和其他人手中接下处理葛巧蒂的责任,正押着她走进她投宿的旅店。

    她不该投宿在得文波特的旅店。她应该留在他两天前离开的亚叙波顿,她在那里完全没有提到丹恩和丹恩的私生子。她只是扭腰摆臀地走进旅店的公共休息室,和一个看似与她相识的男子坐在附近。不久,男子离开,洛朗的同伴各自前去赴约,他发现自己和她共用一张桌子,然后他请她喝酒。之后,他们换地方度过了毕樊世声称洛朗迫切需要的几小时快活时光。

    这件事毕樊世是对的,就像其他的许多事,他也没说错。

    但现在不必毕樊世在场,洛朗也知道葛巧蒂迫切需要的是一顿好打。

    幸好她投宿的不是什么高尚旅店,所以洛朗跟着她上楼时并没有引起注意。他一关上房门就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

    “你这个满嘴谎言、鬼鬼祟祟、惹是生非的小贱人!”他破口大骂后突然走开,唯恐自己因盛怒而失手杀了她。他可不愿因杀害妓女而被吊死。

    “哎哟,”她笑着说。“你好像不太高兴见到我,洛朗,我的爱人。”

    “不要那样叫我。我不是你的爱人,蠢货,你会把我害死。如果丹恩发现我和你在亚叙波顿时曾在一起,他一定会认为那件事是我指使你做的。”

    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然后他会先把我大卸八块,再拷问我。”他用手指扒过头发。“不用奢望他不会发现,因为只要和他有关,就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我发誓一定是受了诅咒。两万英镑从手里溜掉,我甚至不知道它在那里。现在又遇到这种事。因为我不知道你会在那里出现,也不知道你来了这里。还有那个孩子他的私生子。谁会知道他有私生子?但现在拜你之赐,大家都知道了,包括她在内。就算他不杀我,那个婊子也会毙了我。”

    巧蒂靠近。“什么两万英镑,亲爱的?”她坐到他的腿上,拉他的手臂搂住她的腰,把他的手放在她丰满的乳房上。

    “别烦我,”他低声嘀咕。“我没有那个心情。”

    洛朗此刻的心情既阴郁又绝望。

    他债台高筑,无从脱困,因为他依赖命运女神,而她就像毕樊世警告的那样反复无常。她把一幅价值连城的圣像画赐给财富多到三辈子用不完的人;她剥夺一个几乎身无分文的人,使他比身无分文更凄惨;她甚至不能给他一个不会害死他的妓女。

    洛朗认为自己是真的走投无路了。他曾经拥有的些许常识和自信,在短短几天内就被一个以别人的痛苦为乐的人无情地摧毁了。

    洛朗看不出他的境况其时并没有表面上看来那样凄惨,他也看不出来毕樊世就是破坏他心灵平静的幕后黑手。

    被洗脑的洛朗深信,他和丹恩的友谊是麻烦的根源。毕樊世在谈到丹恩时曾经引用谚语“和魔鬼喝汤,匙柄要长”洛朗很快就明白他的汤匙柄太短,无法和丹恩那种人一起喝汤。他的情况就跟崔博迪一样,跟素有恶魔之称的丹恩交往,使他们两个倾家荡产。

    现在洛朗不仅倾家荡产,还因巧蒂而将有横死之虞。他需要思考,或逃命。他知道腿上有一个大胸脯女人时,他无法思考也无从逃命。

    尽管心里生气,他还是不想推开她温暖又柔软的丰满胸脯。她在抚摩他的头发,好像他几分钟前并未气得差点杀了她。女人的抚摩很能抚慰人心,即使是恬不知耻的妓女。

    令人安慰的抚触使得洛朗心软了。毕竟丹恩也曾经对巧蒂不仁,至少她还有勇气与他当面对抗。

    何况,她长得非常漂亮,在床上非常讨人欢快。洛朗捏捏她的胸脯亲吻她。

    “好了,瞧你刚才多任性,”她说。“好像我不会照顾你似的。傻孩子!”她弄乱他的头发。“他不会有你说的那些想法。我只须放话说,在亚叙波顿方洛朗给我”她想了想。“曾经给我二十英镑,叫我不要打搅他的好朋友丹恩侯爵,叫我不要破坏他们的蜜月。”

    她真是聪明,洛朗把脸埋在她丰满的胸脯里。

    “但我还是来了,因为我是个爱说谎的坏女人。”她继续说。“所以你非常生气,还动手打了我。”她亲吻他的头顶。“我会那样说。”

    “但愿我有二十英镑可以给你。”他冲着她的上衣咕哝。“我真的会给你。噢,巧蒂,我该怎么办?”

    擅长蛊惑的她,告诉他应该怎么办;擅长曲解明显之事的他,误把虚情当成真意。几个小时不到,他就向她吐露所有的烦恼。几个小时之后,当他躺在她的怀里呼呼大睡时,毫无睡意的葛巧蒂躺在床上盘算着如何实现她所有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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