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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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我用帕子拭了拭嘴角,还未及开口,他便轻哼一声,轻笑着道:“好像某人心里并不想让陪。”我轻笑出声,移凳子到他身边,依在他手臂,仰脸笑道:“谢皇上圣恩,只是臣妾有人陪,不需皇上屈尊。”
他伸手揽着我,笑叹道:“不知是谁这么大的面子,能让我娘子屈尊陪。”
这场这景这笑,我心中一时之间恍惚,这是我吗、这是他吗?他许是见我面带迷茫,也隐了笑,盯着我,不动不动。
半晌后,猛地回神,发现和他脸对着脸,面上一热,身子向后退了退。他嘴边漾出一丝笑,道:“是谁?”我道:“瀚儿。”
他双目平静清澈,想是心中早猜出了是谁,是以,听到我的话,没有一丝惊诧。
我垂下首,握住他的手,默默抚弄着他的指头。他忽地开口道:“你的恐惧中,也包括瀚儿?”我手上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稳声道:“包括。”
他似是微微叹口气,轻得让身边的我都有些听不清。
他摇摇头,皱眉道:“瀚儿天资聪颖,小小年龄对事就有自己的论断,将来必有成就。”我心中一急,脱口道:“我不要他有多大成就,他只要做一个正直坦荡,又能自食其力的人就行了。况且,这也是你早就答应过了的,金口已开,不得反悔。”
他无奈地盯着我,我目光灼灼和他对视,他摇摇头,站起来,走向床榻,我紧随着后面。
他躺在榻上,以手支头,看着帐顶。我站在榻边,盯着他。
半响后,他收回目光,拉我坐在他身边,道:“瀚儿还小,我们不要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他,不要强迫他,长大了,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我心下一松,忙点点头,虽说他没有答应什么,但自己还是有机会教育弘瀚。
在他身旁躺下,脑中默默思索,该怎么做,才能让更快让弘瀚明白,其实这世间有比这皇宫更好的地方。
他转过身子,漆黑如墨的眸中透着暖意,道:“两对杯子烧制的别出心裁,好些年,你不曾在这上面上心过了。初看时,竟想起好多年前,你用各色的盘碟为我们几人做冰镇酸梅汤的情形。”
我脑中闪出当时的情形,在心中暗自叹惜,当日在场之人,如今却。
他脸上笑容一僵,我心中一沉,我想的,他肯定是了然于胸。我忙扯出笑脸,掩口笑起来,他微怔一下,对我神色的大转变有些不明所以,狐疑地盯着我,我笑着道:“我印象最深的不是那个,是那次往你茶里添了东西。”
见我笑得不可抑制,他重重叹口气,搂我入怀,道:“我的娘子呀,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让为夫不担心。”
我硬扯出的那丝笑僵在脸上,这些过去,留下来的不仅仅只是记忆,而是沾着血的回忆。
心中有丝苦涩,遂贴在他胸前,一动不动。
走在京城的街上,弘瀚看看如梭的人流、又看看路边珍罕希奇的小玩意,眼中虽透着惊奇,但仍一会瞟一眼弘历,人小鬼大的迈着方步,缓步走着,有样学样学着弘历,傅雅瞅了眼他们哥俩,朝我笑笑。
我掩口轻笑,闻声,弘历回头看了眼我和傅雅,笑道:“娘,姑姑,我们一直这么转悠,待会瀚儿的脚就要遭殃了。”
他牵着的弘瀚,抬起头,一脸不满道:“我才不会呢,四哥小瞧我。”
弘历挑挑眉,嘴角噙丝笑,继续领着弘瀚逛。
逛了许久,我腿都有些抽筋时,弘瀚才大嚷着累。
我们三人相顾失笑,弘历笑指前方的酒楼,道:“我们去歇息一会儿。”我移目望去,‘汀厢楼’三字映入眼帘。
心中疑惑,记忆中的汀厢楼并不在这。但又想想,自己已多年没有出宫,变化太大,自己记错了方向也未可知。朝斜对面看看,并没有‘兮远玉器店’。
这会功夫,弘历和弘瀚两人早已走到了酒楼门口,转身向我们抬着手,身旁的傅雅拽拽我的袖子,道:“姑姑,有何不对?”我回过神,对她笑着摇头,然后提步向前走去。
四人直接上了二楼,坐于临街边的窗前。
早已赔笑跟着身后的伙计,问弘历:“爷,想吃些什么,我们这里有。”弘历手一摆,随口说出几个菜,伙计的腰弯得更低了些:“原来爷是熟客,小人刚来,走了眼,望爷恕罪。”说完,哈着腰小跑着下楼去报菜。
伙计刚走,弘瀚便急问弘历:“四哥,你经常来这?”弘历笑着正要回答,我心念一转,忙截住话头,笑问弘瀚:“喜欢外面吗?”
他点点头,但仍继续看着弘历,大有不听到答案不罢休的架势。见状,弘历笑着道:“也不能说是经常,只是办差出来时,有时间会转一转。”
他又是点点头,面上露出喜色,侧着小脑默想一会儿,忽地抬头,又问弘历:“那我长大办差时,也能出来玩?”弘历轻颌下首,弘瀚更是高兴。我心一动,问弘瀚:“如果你愿意,就可以常住在外面?”
他想了会,努努嘴摇头道:“不愿意。”没有想到这小家伙会一口回绝,满腔希望骤然落空,我一呆,收起脸上的笑,叹了口气。
弘瀚瞅着我,嗫嗫的道:“瀚儿说错了吗?”我摇摇头,没心思再开口说话。
弘历默看我一眼,目光淡淡投向窗外,傅雅似是没听懂一般,依然左右打量着。心知她已几年未出宫,遂见怪不怪,也默起来。
弘瀚许是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两眼盯着我,一脸怯色,道:“如果额娘、阿玛随着瀚儿一起,那瀚儿当然愿意住在外面。”
我笑着摸摸他的头,温言安慰他,道:“额娘没有怪你。”他这才展颜一笑,安心坐着。
一阵争吵、哄笑夹杂的声音自楼下传来,似是还有若有若无女子的轻喝声,但嘈杂声太大,有些听不清楚。
弘历自窗外收回目光,皱眉坐了会儿,终还是忍不住站起来,向楼下走去。弘瀚跳下椅子,随着跟了去。
傅雅看看我,面带担心,道:“姑姑,我还是跟着瀚儿,人多,不要出了什么岔子。”我点点头,傅雅疾步跟上了弘瀚。
一个人等了会儿,三人都没有没有回来。我站起来,往楼梯口走去。
站在楼梯的拐角处,一楼的一切尽收眼底。
正中一桌,四个锦衣公子围坐一桌,桌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抱着一把胡琴站着,她身后站着一个面带惊恐的老者,老者手中牵着一个两岁多的小女娃。
那姑娘伸出手,冷声道:“还给我。”
四个之中距该女子最近的男子,轻浮的笑着道:“爷喜欢你唱得曲儿,也喜欢这唱曲的人,这方锦帕算是你我定情之物,本公子收起来了。”
说着话,他便把帕子往怀中塞去。那姑娘一急,身子一探,欲夺回帕子。
岂料,一下子被那男子顺势抱个满怀。围观众人哄笑一片,背后的老者一急,放开手中女娃的手,自身后包袱里抽出一条鞭子,叫道:“小姐。”
听了他的称呼,我微愣,细细一看,这三人衣衫颜色虽退了些,但料子绝对是上乘货。心中有些难受,不知又是哪家落难的小姐,出门受此闲气。
那姑娘推开男子,向后疾退几步,接过老者手中的鞭子,扬手在空中抖开,收鞭,再次甩出去,鞭梢已绞上了那男子的辫梢。姑娘手稍微一用力,那男子狂嚎起来。
姑娘伸手,又道:“拿来。”那男子苦着脸自怀中掏出锦帕,递过去,姑娘接过,手一抖,鞭辫分开。
姑娘把帕子小心翼翼收起来,回身对老者说:“走吧。”老者应一声,转身找女娃。背后却无女娃影踪,老者一急,在原地团团转起了圈子。
那四个男子相互使眼色,然后溜着边踉踉跄跄跑了出去。我心念一转,暗呼坏事,这姑娘三人现在不走,待会势必吃亏。
忙寻弘历三人,扫了一圈,发现弘历在柜台低声同一人谈着,看装束,应该是汀厢楼主事的。
弘历身后,柜台内,傅雅牵着弘瀚,弘瀚却牵着那个女娃,不知说些什么,两小娃都是眉眼含笑。
人墙之中的二人仍左右找着,我忙踏阶而下,试着叫了几声,除了身前的几人回头看我一眼,没起上任何作用。
没办法,奋力挤进人群,一把抓了那姑娘的手,就向外挤,那姑娘一怔,但许是看我的样子不像坏人,手中的鞭子没有举起来。
但她却拒绝随我向前走,她样子娇媚,但力气却是奇大。我放下她的手,回身道:“你在找的人在柜台。”她绷着的脸才算松了下来,随着我向外走。
围观的众人见热闹已散,也谈笑着各自散去。
随着身后跟过去的老者,忙把小女娃拉到身前,蹲下身子,温言问:“二小姐,可伤着了?”
小女娃摇摇头,又转回头,牵起弘瀚的手,道:“我叫博尔济吉特。桑丹,那是我姐姐。”弘瀚道:“我叫。”
出宫前曾一遍又一遍的叮嘱他,不能说沾上‘皇’、‘宫’、‘爱新觉罗’字眼的话。
他犹豫了下,似是不想撒谎,抬头,为难的看我一眼,我轻摇了摇头,他一脸失望的回头,对着小女娃道:“我叫金瀚。”
三人道谢后,转身欲走,弘历道:“姑娘止步。”
那姑娘回身,问:“公子,有何吩咐?”
弘历淡淡地道:“如果姑娘在京城没有落脚之地,我有个建议,在下的朋友开了间茶舍,现在正缺人手,如若姑娘不嫌弃,可先去帮帮忙,待姑娘找到了落脚处,再走也不迟。”
那姑娘打量了我们几人一阵,然后点点头,对弘历施一礼道:“谢过公子。”弘历扫了眼汀厢楼主事的,他慌忙伸出手,作了个请的姿势,道:“姑娘请。”
待他们走出酒楼,弘历笑着道:“折腾了一阵子,瀚儿饿了吧。”弘瀚还望着门,像是没听见。傅雅摇摇他的手,他收回目光,问我:“额娘,兰葸什么时候才能像她一样漂亮。”
我们几人一怔过后,都忍不住笑起来。
用过午膳,弘历掠了眼楼下,我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几个穿着便装的侍卫或站或坐神情自若散在楼下,看似闲散,实际上站的位置恰好团团围着这酒楼。
收回目光,笑问弘历:“如果有事要办,你放心去吧,有他们在,不会出什么岔子。”弘历微一颌首,欠了欠身子,没起身反而又坐下来,面带迟疑,道:“还是抽时间再去吧。”
我摇摇头,道:“你以后能抽出来的时间不会太多,还是趁这空当,办了吧。”抬头看看外面刺目的阳光,笑着道:“这会儿也不能出去逛,我们找间茶舍,歇息一会,你办完事后,来找我们也就是了。”
弘历听到‘茶舍’两字,一怔,默默瞅我一眼,道:“张毓之办完那事后,就出了京城,听说是回天目山了。”
本想找他问问十三最后的事,没想到他竟不在。弘历又道:“菊舍现在也由李煜代管,刚才那姑娘就是去那个地方。”
我笑了下,心中一阵难受。
他身边的弘瀚却向前探着身子,道:“额娘,我们去喝茶去,好不好?”我落寞的点点头,弘瀚坐回到位子上,抓着弘历的袖子,笑道:“四哥,送我们去。”
弘历看看我,对弘瀚笑着摇头道:“四哥有一个更好玩的地方,你去哪边?”弘瀚犹豫着,是去那边,还是随着弘历走。
身边的傅雅自开始,不是浅浅笑着,就是开口逗逗弘瀚,好像我们谈论的跟她无关。
我轻叹口气,对弘历道:“那我们就一起去吧,也省得把时间都浪费到路上。”
弘历笑着点点头,我们几人缓步下楼,出门而去。那几名乔装的侍卫马上跟了上来,不远不近、不疾不徐尾随着。
兮远玉器店。
弘历吩咐李煜拿出一摞子帐,笑着对弘瀚道:“瀚儿,把这些帐核对一下。”望着厚厚的帐簿,弘瀚面色一喜,拿起最上面的一册,翻着看起来,小脸专注而认真。
弘历身侧躬立的李煜微张着嘴,一脸惊诧,但瞅了眼我们几人,马上敛了脸上的表情,轻声道:“小姐有阵子没来了。”
我微笑着点点头,笑对弘历道:“你们谈你们的,不用管我们。”弘历嘴角带着丝笑,对傅雅道:“照顾着姑姑,我们去去就来。”
傅雅声音甜甜的应下,弘历面色淡漠,轻一颌首,率先出门而去,李煜施一礼,然后紧随着跟着去了。
傅雅端起桌上茶壶为两人倒上水,端坐着对面慢慢的啜着,不知是真的渴了,还是心中有事,不想说话。
我默盯她一会儿,她笑着抚了把脸,道:“姑姑,为何这样看着我。”我笑睨她一眼,端杯抿了口水,问:“一直没机会问,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她的笑容一僵,眼底一黯,但很快又笑着点点头。我仍盯着她,直接问:“四阿哥对你怎么样?”
她嘴边露出丝笑,面色微红,低下头,声音轻若蚊蝇:“比起以前,爷对我好多了,也多有留宿于我宫中。”
她的样子不似假装,我心中一松,抿嘴笑着不语。但同时心中又有些不解,她方才眸中那丝忧伤,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笑吟吟地看着她,道:“你身为嫡福晋,不要只顾自己的身份,使自己放不开,想他时就去找他,不要过分掩饰自己的感情。”
听完我的话,她默一会儿,忽地抬起头道:“我不能这样,皇阿玛子息单薄,现在爷在兄弟中居长,是要多娶些回来。我不能要求爷独爱我一人,只有雨露均沾,爷才能多些儿子。”
我一呆,有些动容。
但是,心中一时之间竟有些接受不了。心中有丝难受,突地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情形,身着男装,英气飒爽地走在京城的街头。昔日今朝相比,这几年她的变化太大。
喑叹口气,苦笑着问:“是你额娘说的,还是你本身就有这种想法。”她浅浅一笑,道:“这话虽然是额娘先提的,但是确实也是我心中真实的想法。我既然嫁给他,并且一心爱着他,不管他的心有没有在我身上,我都要为他着想,不能太自私。”
话音刚落,她忽地像想起了什么,忙辩解道:“雅儿没有其他意思。”我一笑,道:“我知道。”
两人静默地不言不语,耳边只有弘瀚一页一页翻帐簿的声音。
我轻轻吁出一口气,道:“我只是活在自己编造的梦中,不愿想太多的事。”
她忙摇头,道:“那不是你编造的,你在阿玛心中确实谁也无法替代。”
我笑而不语,她正要开口,忽听外面李煜的声音:“爷,你怎站在门外?”傅雅一呆,面上一慌,忙站了起来。
弘历进来,面上带着淡淡的笑,直接问弘瀚:“瀚儿,可算好了?”弘瀚翻完最后一页,合上帐簿,脆声道:“八十二万四千陆佰零三两。”
李煜一呆,愣在原地,满脸惊诧。弘历笑着点点头,弘瀚却随手拿起一本,翻开道:“只是这帐记得乱了些,没有额娘教的好用。”
李煜忙上前,躬身站在弘瀚身边,问:“小少爷,可否教一下小人,怎能才能不用算盘,而算得又快又准。”弘瀚得意的抬起头,道:“这是我额娘教的,不能给你说,不过你的帐簿,我能为你指点一下。”
众人忍着笑,李煜却认真的看着弘瀚手中的笔。
这孩子话说的奶声奶气,可手下并不含糊,一会儿工夫,便画好了复式记帐法的表格,并似模似样的讲了起来。
自此之后,每隔几日,我必会带弘瀚出去,胤禛虽未说什么,但却是眉宇微蹙,满面不悦。
皇后那拉氏的身子越来越弱,这几日,更为严重,以至于滴水不近、意识模糊。我每日必会坤宁宫探望,可太医换了一个又一个,最后,连何太医都摇头,拒绝再开任何方子。
我虽心里清楚她大限将到,但仍是心急如焚。
不只后宫气氛沉闷,前面养心殿更是人心惶惶。
由于讨伐准噶尔的西路大军人员增加太多,导致粮草牲畜缺乏,不能出战。噶尔丹策零探得消息后,遣了三万大军攻打北路,而北路主帅傅尔丹听信敌方故意放出的消息,以为来人只有一千人。做出错误作战方针,只派了一万兵马,被敌诱到和通绰尔,噶尔丹策零却倾巢而出,一万兵马被团团围困,而赶来支援了科而沁兵却临阵退逃,清兵军心大乱,溃不成军,最后只冲出来三四千人。
西路将领岳钟琪上书请战,要求进攻乌鲁木齐,以分敌势。胤禛批准了,但满大臣却一致上书,要求派人去牵制他,以防有不测。胤禛震怒不已,质问大臣究竟是防人重要,还是大清的安定团结重要,接着便是不顾众人反对,同意钟岳琪的请求。
岳钟琪自驻地出发,越木垒、渡阿察、直抵额尔穆克河,兵分几上,进攻乌鲁木齐,大获全胜。
可正当大家松了一口气时,那拉氏却静静的去了。皇后娘娘殁,仪式甚是繁琐,待忙完一切,已是两个月后。
熹妃坐在我对面,用帕子拭拭眼角,为难地道:“妹妹年纪虽小,但身份高。如若我管理后宫,怕是不能服众。”
瞧了眼她手中的佛珠,我暗自叹气,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是为难了她。可是,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她都要主持后宫。况且,如果弘历登基,傅雅性子软弱,定会振不住,如果没有她这个太后撑腰,日子又怎会好过。
我默一会儿,瞅她一眼,扯出一丝笑道:“早点接手,省得以后仓促间手忙脚乱。”她面色一紧,手中的帕子自指缝中滑了下去。
我盯着她,仍微微笑着。
她一呆过后,忙俯身捡起帕子,道:“姐姐有些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轻轻一笑,她心中应该早已有谱,但现在却装着一无所知的样子。
既然如此,索性把话挑明了说:“四阿哥和瀚儿一样,是我喜欢的孩子。我不想避讳什么,也不想猜人心思,后宫的事你现在多操些心,以后只当是帮四阿哥了,还有,雅儿性子太软,到时还得你在后面撑着腰才行,我不想她受排挤。”
房中陷入沉寂中,她默默沉思着,半晌后,忽地起身,肃容向我施一礼,道:“姐姐谢妹妹想得这么周到,这么为弘历那孩子着想,我一定会遵娘娘吩咐,会把雅儿当做亲生女儿一样,在我有生之年都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我忙起身,拉她坐下,展颜一笑着道:“姐姐不要这样,这么做,也是帮我自己。”
她坐下,眼角有些许湿润,道:“我虽信佛,但在这些方面,仍不及妹妹,妹妹才是真正没有私心的人。”
我淡淡笑笑,我真没有私心吗?我只是希望,她会看在今日的份上,以后的日子里,她也能善待弘瀚兄妹俩。
寒暑交替,光阴荏苒。转眼工夫,弘瀚已是五岁的孩童。
弘瀚推开窗,片片雪花旋转着飘了进来。他关上窗子,走到我跟前,央求道:“额娘,我让小顺子随着去,再跟上几个侍卫也就是了,你不用过于担心。”
我小心把擦拭干净的杯子放在原处,回身,一口回绝道:“不行,这六、七里路虽然是你常走的,可今日下着雪,马车也不易走。”他嘟着脸,有些不高兴,默了会,又道:“额娘,那就准我去园子前面的玉器店吧。”
这间玉器店是李煜去年底刚开的,距园子不是太远。我点点头,嘱咐道:“让小顺子跟着。”他欢快的应了声,掀开帘子跑了出去。
去年底,历时几年的吕留良案终于审结,以焚书鞭尸而告终。
本以为这事到此会告一段落,却不想给事中唐继祖的幕客唐孙镐却继续为吕留良,为天下读书人不平。说这种焚书行为,‘读书明理之士无不为之心寒,孔孟在天之灵亦应为之流涕’。并且,宣扬‘朝中已无诤臣,朝野复生孽畜’。
胤禛自是震怒不已,这几日,眸冷脸寒,令人不敢近身。
正在出神,巧慧牵着兰葸了手掀帘进来。
巧慧已是满头白发,满脸皱纹。我放下手中的抹布,埋怨道:“都说了几遍,让菊香带着她。”兰葸走到跟前,抬着头,道:“我喜欢让嬷嬷陪,我也听额娘的话了,不让嬷嬷抱,我自己走过来的。”
我点点头,蹲下身子,抚着她的小脸道:“额娘知道你乖。”她眼睛一眨,笑着叫:“额娘。”我瞅她一眼,柔声问:“怎么了?”
她摇摇我的手,道:“兰葸想阿玛了。”我站起来,叹口气道:“兰葸乖,阿玛很忙,咱们这会不能去,待晚膳时,阿玛自然就会回来了。”
她瘪瘪嘴,委屈地道:“额娘骗人,阿玛已经三日都没有回来用晚膳了。”
巧慧道:“小姐,小格格闹了很长时间,奴婢没办法,才领她过来的。”我点点头,笑对巧慧道:“这丫头的性子我知道,你下去歇息一会吧,我带她过去。”
巧慧点点头,缓步走出房门。我牵着兰葸的手,交待道:“待会如果阿玛正在接见大臣,我就要乖乖随我回来,不得胡闹。”
她忙点头,催促道:“兰葸一定听话,我们快走。”
勤政殿大殿门口,高无庸垂首躬立着。
待我们走近,他抬头一看,忙上前两步,轻声道:“奴才见过娘娘、格格,皇上现在正批阅奏折。”我轻一颌首,低头瞅了眼兰葸,微微摇下头,小丫头不理我,问高无庸道:“那是皇阿玛一人呢,还是大臣们也在呢?”
高无庸腰弯得更低了些,道:“是皇上一个人。”兰葸松开我的手,手指放在嘴上,轻声道:“你不许去通传,我悄悄过去,吓一吓皇阿玛。”说完,蹑着脚向大殿内慢慢走过去。
高无庸一急,为难地看着我,道:“娘娘,这。”我看着兰葸,无奈地摇头,道:“你下去吧。”他依然满面为难,我心中一怔,莫非现在不适宜进去,可兰葸已走到了大殿门口。
我忙快走几步,上前拉着兰葸。她满脸不情愿,还是挣着身子向里,我弯腰把她抱起,返身向外走。
‘啪’地一声,大殿内似有茶碗破碎的声音,我心下一紧,难不成出了什么事。迟疑了会儿,还是抱着兰葸,走进大殿。
台阶下,笑泠摔倒在地,身旁茶碗的碎片散落一地。
台阶上,几案后面的胤禛依旧低头写着什么。我心中疑惑更甚刚才,这么长时间,笑冷居然还没有起来。
我放下兰葸,正欲过去扶她起来。案子后的胤禛却忽地起身,走过去,拉她起身,扶到一侧的椅子上,待她坐好,又自她身上抽出帕子,递到她的手中,淡淡地问:“要宣太医吗?”笑泠接过帕子,轻声道:“不用了。”
我心中震惊,这场面。
我的目光移到她的腹部,心中猛地一抽,身子一个趔趄,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
兰葸似是被我的脸色吓着了,呆呆站在原地,看看我,又回头看看胤禛,怯怯地叫:“额娘,你怎么了?”
她声音刚落,胤禛马上看过来,我扶着身后的门框,支撑着身子。
他快步走过来,欲拉我起来。我甩开他的手,嘴角闪出一丝笑,道:“圆明园里原来并不是我一个人,我确实是一个人在做梦。”
说完,浅笑着叫兰葸:“葸儿,我们回去,不要在这儿妨碍你皇阿玛。”
兰葸呆呆地走过来,牵着我的手,道:“额娘,我再也不闹着找皇阿玛了,你不要生气。”我抚抚她的脸,柔声道:“额娘也只有你们了,额娘不会生气。”
我脚步蹒跚,慢慢向殿外走去,他在身后道:“若曦,。”我无言笑笑,未回头。背后一阵脚步声,笑泠越过我,眼泪蕴着泪:“娘娘,一切都是笑泠的错,不怪皇上。”
我惨然笑笑,错开身绕路向前,这种事,一个巴掌拍得响吗?
走到湖边,身上已无半丝力气。
随着跟来的高无庸扶我上船、入舱,趴跪在我跟前,道:“娘娘,这事确实是跟皇上无关,这是皇后娘娘临去前,给皇上捎的话,这么做,只是想给齐妃一脉留个希望。”
兰葸坐在我身边,紧紧拽着我的袖子,我低头看她一眼,抬头笑着对高无庸道:“他是皇上,他有权力这么做,你下去吧。顺带着捎话儿给皇上,从此之后,禛曦阁只是我们母子三人的寝宫,如果皇上还体谅我,就请不要为难我阁内的人。”
高无庸脸色苍白,没有回话,只是‘砰砰’地一下接一下磕着头。我惨然一笑,道:“你下去吧,这个话不用你传,待会我会派人给皇上送信。”
他趴跪着退下去,我笑着搂着兰葸,泪却大颗大颗的滴落下来。兰葸在我怀中,仰着头,用小手边为我擦着泪,边奶声奶气道:“额娘,你不要笑了,你这样笑着哭,兰葸害怕。”
雪铺天盖地的落下来,阁内除了扫出了一条路外,到外都是白茫茫的。
我坐于窗下,愣怔的盯着外面。身边的菊香边往炭炉子加炭边偷眼瞟着我,我头未动,嘴角逸出丝笑,道:“有话就说。”
菊香放在手中余下的炭,走过来,道:“皇上整日都歇息在外院,只是一墙之隔,娘娘不要再坚持了。”
我笑容一僵,默默出起了神,自那日后,他一直都在弘瀚的房里歇息,而弘瀚只好住在承欢先前住过的房间。一切就如从未发生过什么事一样,外人看来,他仍每日夜宿于禛曦阁,只有阁内的人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见我不说话,她脖子一缩,轻声道:“娘娘,奴婢不会再多嘴了。”我笑笑,依然不言不语,她蹑着脚退了出去。
端坐一夜,间中外面似是有人轻叹一声,未待他走到窗前,我便起身关窗熄灯,在黑暗中,我大睁两眼,在内心不停问自己。自己心里究竟恼怒什么,是为了他曾对自己说过圆明园永远只会有我一人,是这个承诺吗,我心中有丝不确定,还是发现这一切都是自己精心编织的梦,所有的一切其实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思来想去,思绪越来越乱。
门被轻轻推开,菊香端着盆缓步入内,放好后,她掀开纱帘,乍看到我趴在膝头,大睁双眼坐在床上。她一脸惊骇,道:“娘娘,你一夜未睡。”
摇摇头,掩饰道:“不是没睡,是早醒了,不要大惊小怪。”她点点头,服侍着我下床洗脸漱口。
她拿起白色斗篷,边往我身上披边道:“娘娘,吃些早饭再出去吧。”我低头看看身上的斗篷,解开,递给她,道:“不穿这件,把王妃送我的那件拿来。”菊香疑惑地问:“娘娘,你不是喜欢这件吗?”
我淡淡一笑,不吭声,默默想着送斗篷的人。
难怪她一直强调,说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求我不要离开胤禛,她安排的这一切,会有什么结果,她早已预料到了。
我无言苦笑,这个看似娴淑的女人,心里却这么有数。她清楚的知道胤禛和我的心思,所以才会早在四年前便安排笑泠接近胤禛。没有效果后,又在死前捎话给胤禛,抓住了胤禛对弘时的愧疚心理,在这点上,她比我更了解胤禛。
菊香拿来敏敏送的斗篷,为我披上。
出了禛曦阁,一路行去,外面的积雪已被扫得干干净净,地上只留下薄薄一层刚飘下的雪花。
缓步慢行,出了杏花春馆,没着湖岸漫不经心地踱着,忽闻前方一声叹息声,我抬头一看,正好碰上她回身欲举步往回走。
我一笑,收回目光,仍不疾不徐向前走着。在越过她的那一瞬间,她开口道:“娘娘,奴婢解释给你听,只要一会儿工夫。”
我摇摇头,浅笑着道:“你不用对我解释什么,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她扶着肚子快走几步,路上有些滑,她一闪身,差点摔倒。我停下步子,道:“还是站着说吧,你摔伤了,我可担当不起。”
她眸底一黯,轻声道:“我进宫时,姨母一再交待,要我好好报答你。可进宫一阵子后,却发现你并不需要这些,皇上对你的恩宠,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也发现,我们这些人,永远也不可能接近皇上,所以我求了姨母,姨母又求了皇后娘娘,我想只做一个普通的宫女,不想在宫中待一辈子。本想着这事皇后很难答应,可没想到会这么顺利,而且还到了御前奉茶。”
她笑笑,又道:“本想着待这次选秀过后,我就会放出宫,可皇后娘娘却诏见了奴婢,我这才知道当时她为什么会这么爽快的答应。”
我一怔,原来她当时也不知道。我叹口气,问:“你心里有皇上吗?”
她一慌,脸上微微有些发红。我摇头苦笑,举步向前走去,边走边道:“不要再说了,也不要再跟来。”
身后的她,大声道:“开始我只是单纯想早日出宫,但后来我却越来越不确定,每次看到皇上即使正在批阅折子,也会不自禁的抚着手上的戒指时,我的眼睛就离不开他,因为我知道他那时一定是在想你。你们之间令我感动,令我羡慕,他是皇上,可你们之间却如平常夫妻,任何人都挤不进你们。他高高在上,却又这么专情的男人,我平生是第一次见,。”
我步子一滞,脑中一阵恍惚。闭目默一会儿,快步向前走去,不想听,也不想再待在这,不想见他们俩之中的任何一个人。
天地一色,到处都是晃眼的雪白。
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依然缓步走在湖边。抬头环顾四周,杏花春馆早已不见。
垂首暗自苦笑,脑中蓦然想起那首词,原来到头来,自己仍是那陈阿娇,不管过程有何不同,但结果是相同的。从此之后,就要如此生活了吗?
背后传来弘瀚若有若无叫‘额娘’的声音,我停步转身,往回走。
弘历、弘瀚、傅雅迎面走来,见到我,弘历似是松了口气,傅雅瞅了眼弘历,面色一暗,但随即微笑着道:“娘娘,原来你真在这里,刚才爷说你一定在这湖周围,我还有些不信。”
我拂去过来站在身边的弘瀚头上的雪,笑着道:“整日待在阁内,想出来走走,就过来了。”
弘历和我并排而行,傅雅和弘瀚两人不知说些什么,远远落在后面。我转身回望一眼,傅雅虽是和弘瀚说着话,却时不时抬头看看我们。
我轻吁出口气,微笑着对弘历道:“今日找我何事?”听我口气异常,他扭头看我一眼,道:“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雅儿说你心情不好,让我陪她过来看看。”
我心中不安更甚刚才,又回头望一眼,正碰上傅雅促不及防间来不及收起的表情,她一怔,忙朝我浅浅一笑。我轻一颌首,睨了身旁的弘历一眼,道:“把那些铺子结束了吧。”
他默了会儿,道:“我正要给你说,现在的生意我差不多完全脱了手,都是桑云在张罗。”
我随手拂去落于额前的雪花,道:“脱手了吧,你一个皇子经营这些始终不是太好。”
他微仰着头,看着半空,淡淡地道:“你、弘瀚、兰葸都没有入宗籍,你就是不为自己打算,潮儿和兰葸你总不能不管吧。”
我心下微惊,压低声音道:“你怎么知道?”
弘历淡淡一笑,道:“自十三叔出事,你的反应令我生疑,你的恐惧不只是因为那件事吧。我仔细地查了和你有关的一切事,才发现的这个秘密,你放心,只是我知道,她们都不清楚。”
我松了口气,问:“桑云两姐妹底细查得怎样?”
他脸上挂丝笑,道:“是和硕部的一位不得势王爷的女儿,其父在抢夺牲畜中伤了命,两姐妹千里迢迢赶来京城,只是想远离游牧的生活,想安定下来。”
我点点头,心中踌躇一阵,还是开口对他道:“以后没有什么事,尽量不要来找我,雅儿是个善良的孩子,不要辜负了她。”
他面色一紧,低头默一阵,道:“我每次来,都是陪她的,也是她要求的。”
我摇头,皱眉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你难道感觉不出来吗?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还有,我是你阿玛的女人,这一点永远都不可能改变什么,这么多年以来,我始终都没有明说,只是想等你自己想通。有些事,是注定了的。”
他面色一白,轻声道:“儿臣心里明白这点,如果不是太明白,又岂会这样。”
我重重叹口气,停步等傅雅两人过来,笑着道:“我出来了一阵子,要回去了,你们夫妻俩也回去吧。”
傅雅微怔,飞快地抬眼瞅了眼弘历,弘历面色淡淡,转身向停在岸边的船行去,傅雅忙跟上去。
天已初夏,阳光很淡,仿佛微风一吹就会四处飘散。
我重重叹口气,又用力甩甩头,耳边的那声嘶力竭的声音仍然挥之不去,笑泠已阵痛了两日,却始终生不下来。
觉得圆明园的角角落落都回荡着她的叫声,心里虽替她难过,但仍是不能忍受,遂带了巧慧来了畅春园。
抬头不经意是瞟了一下天空,看到的竟是一方久违的湛蓝。
我苦苦一笑,让自己快乐些吧,不要辜负了这蓝天白云、小桥流水,于是走到小桥旁,用力拉出那只小船。
细细一看,心中惊诧,这已不是当初那艘。小心的上了船,拿了浆,推了一下湖岸,船慢慢向前行了些,然后不管自己怎么努力,都不能使它前行一分。
放下浆,坐下来,默看着前方。
“把绳子扔过来。”是他的声音,我心中那丝怨气涌上心头,不吭声也未回头,挺着背端坐着。
一个人在船上,一个人在岸上,就这样静默地僵持着。
忽听到一阵水声,我心中一怔,回头一看,他站在水中,正准备走过来。水已到了他膝盖,我脱口道:“不要再往前走了。”
他站在水中盯着我,我心中犹豫了下,抓起船上的绳子,用力抛过去。绳子落于他面前的水中,水花溅起,他胸前的袍子湿了一片。
他摇了摇头,抓起绳子,柔声嘱咐道:“不要用手拉,把绳子系在船头。”我依言绑好,他慢慢拉回小船。自水中直接上了船,我斜他一眼,转身背对着他。
他慢慢把船划到湖心,停下,自背后搂着我的腰,把头依在我肩头,我用力拍着他的手,他却仍紧紧搂着我,在我耳边轻语道:“若曦,不要再生气了,待她生完了孩子,我会把她送到宫里。”
我的手停在半空,愣了一会儿,自嘲地笑笑道:“我不会再做梦,她在园子里,还是在宫里,已与我无关。”
他的呼吸在耳边,我有些心神不定。他的声音有些哑,轻咬了下我的耳垂,道:“那不是做梦,这一次是我的不对,没有处理好,也没有事先给你说。以后,这种事不会再发生。”
这是保证,还是誓言。
我沉默不语,不知该如何说,也不知说些什么,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或者是‘我再相信你一次’这种话吗?放在现代,这种话我不会说,放在现在,我更不会说,他不是我一个人的,我岂能这么说。
轻轻吁出口气,这是自己选择的一条路,这条路不管怎样,都得自己走,别人无法替代。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能如此照顾自己的心情,能在自己刚到这里,就随后跟来,自己还有什么可说的。
慢慢靠在他怀里,他紧握着我的手,吻了下我的脸。
我转身过去,直盯着他,他静静地看着我。我探身上前,搂着他的脖子,两个人的脸紧贴在一起,我轻啄了下他的唇,他的脸猛地压了下来。今日的他不同于往日的轻吻,我身子一阵酥麻,软软的,竟无一丝力气,只知搂着他的脖子,整个人趴在他的怀中。
一阵风吹来,胸前凉凉的。我心一惊,忙低头一看,盘扣已开,酥胸已透了半截。
我惊呼一声,推开他,慌忙扣好扣子,埋怨道:“这是外面。”他轻叹一声,道:“你瞧瞧周围,谁能看得见。”我左右看看,我们两人置身在荷花丛中,确实是不可能有人看见。
面上一热,埋在他胸前,再也不抬头,他哑嗓轻笑,无奈地道:“你挑起了头,火却得自己熄。”我轻轻搡他一把,阻止他说下去。
笑泠历经整整四日的煎熬,终于产下了男孩,并且让人松口气的是,母子平安,胤禛为他取名弘瞻。她满月后,胤禛把她们母子送进了宫。
仰首望着头上方的一架葡萄架,密密实实,把刺目的阳光隔在了半空。
我轻声指挥着南芙剪葡萄,南芙是这次选秀入宫的宫女,样子甜美、嗓音娇脆,自她入阁,我心中一直很喜欢这丫头。
踩着凳子的南芙,剪下一串,放入我手中筐里,不解地道:“娘娘,为什么这么费心劳力地种这些,还这么远从西北带来种子,亏是种活了,如果没有活,顺公公不捶胸顿足才怪。想吃这些,派人从西北带来一些也就是了,不是有句诗‘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这丫头口无遮拦的劲头与当年的菊香还真像,我笑着摇摇头,道:“逞口舌之能,皮肉就要受苦。”说完,使向她挥手打去,她身子一躲,大声道:“娘娘,绕了奴婢吧,奴婢这是在半空呢。”
我笑着停了手,笑斥道:“还不干活。”她伸伸舌头,继续开始剪。
这是我特意让小顺子从西北带回来的葡萄种子,自种下就精心打理它,或许是草木知人性,这些种子不只发了芽,还结了果。
瞧瞧筐中的葡萄,抿嘴笑笑,今晚他回来,就可以品尝我亲手种的葡萄。南芙偷偷捂嘴轻笑,我正欲开口斥责她,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我转身过去,菊香喘着粗气,结巴着道:“娘娘,巧慧姑姑,。”
手中的筐落于地上,筐中的葡萄四散开来,撒了一地。我呆站一会儿,拔步向前跑去。菊香随着后面,大声道:“姑姑似是有话对你说,一直望着房门。”我的泪唰地落下。
巧慧躺在床上,面如枯槁,见我站在床前,她眼睛的迷离少了些,嘴唇翕动着。我忙弯身,耳朵贴在她嘴边“小姐,巧慧去后,把我送到西北大小姐身边吧,她虽有爱人陪伴,,但终是没有人侍候,我早有这想法,,可又放不下你。”
我点点头,泪落于她脸上,我忙轻柔地为她拭去,道:“我一定会把你送过去的。”
她脸上闪出丝笑,又道:“小姐,,以后不要再使性子了,伴君如伴虎,皇上虽心疼你,你也不能乱了分寸,,我最放心不下的就就是你。”
话音刚落,她伸向我的手骤然落了下去,我的手停在半空,呆坐在她身边,觉得心里空空的,她自小陪着我,不管我是若曦的样子,还是现在的样子,都一如既往照顾我,她已是我生活中不可少的一份子。可现在,她却离我而去。
手无力放下,一动不动盯着她,端坐着。
闻讯赶来的胤禛拉我起身,吩咐着高无庸安排后事。我呆呆地随着他随着出来,到了自己房中,仍回不了神。
胤禛揽住我,温言安慰道:“你还有我,不要难过。”
我木然点点头,喃喃地道:“我还有你,我也只有你了。”
他轻叹口气,柔声道:“我们还有潮儿和葸儿,我们一家人都在。”我又是点点头。
待送巧慧的人出了园子,我仍不能相信,连巧慧也离开了我。
坐在躺椅上,怔怔地出着神。前方兰葸的笑声如铃声一般,引着我回神。兰葸坐在秋千上,两边南芙和另一个宫女为她摇着。
我扭头问身边的菊香:“那个宫女是谁?”
菊香一愣,蹙眉担忧的道:“娘娘,你忘了,这是高公公新拔来的宫女,问过你的,你答应了,她名叫翠竹。”
‘翠竹’,默默想了会儿,很耳熟,又细看一阵,又问:“她叫什么?”
菊香担忧更甚刚才,道:“她叫翠竹,娘娘,宣太医瞧瞧吧,你这些日子,总是什么也记不住,对什么事都心不在焉。”
我‘哦’一声,又重复道:“翠竹。”菊香走过来蹲在我面前,蹙眉道:“娘娘,你不要吓奴婢,你这样子,巧慧姑姑就是走了,也不会安心。”
她话音刚落,兰葸已冲过来,翻身上了我的膝头,摸摸我的额头,道:“额娘没有生病,姑姑,你干吗这样子哭丧着脸。”
菊香苦笑着站起来,对兰葸道:“格格,你若能让娘娘笑,你让奴婢干什么都行。”兰葸默一会儿,又抬头问:“真是干什么都行?”
菊香点点头,兰葸看了眼已走过来的南芙两人。犹豫了一下,趴在我耳边轻声道:“哥哥同宫外的桑丹好,我看见哥哥房中有桑丹落款的画。”
这几年,弘瀚一直往宫外跑,把全部精力都放在李煜那边的生意上,这正是我想要的,今日听兰葸这么一说,不禁心里一松,嘴角自然闪出一丝笑。
兰葸得意的仰着头,道:“你去哥哥房中,拿一幅画出来。”菊香脸一挎,为难地道:“换一件,换一件。”
兰葸摇摇头,菊香哭丧着脸望着我,我笑笑,问兰葸:“你为何要她取瀚儿的画?”
兰葸眼睛一转,道:“因为我不能去拿,我拿了,他更不会带我出园子了。如果是别人拿的,我可以以此要求他,用带我出园子作交换。”
我摇头,轻轻一笑。菊香依旧苦着脸,无奈地道:“娘娘。”
我抱兰葸下去,道:“不用去拿瀚儿的画,我自会让他带你出去。”菊香面色一松,兰葸已是蹦跳着欢呼起来。
银月如钩,淡淡的亮光并非如满月时的雪白,而是白中渗着柔和的晕黄,看着这柔和的月色,使人从心底觉得舒服。
弘瀚房中窗户大开着,我透窗看去,他手中拿着块透明的物件在灯下来回翻转着看,那专注而入神的样子犹若是一个成年人,我默站一会儿,走到门前,推开房门。
弘瀚扭过脸,见来人是我,忙起身,笑道:“额娘,这么晚还没歇息。”见他手中的物件仍没有放下,我坐下点点头,笑着问他:“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
他递过来,原来是一块羊脂白玉,纯天然,没有经过雕琢,以成色来看本是晶莹洁白、细腻滋润的上品,但中间却有一道若无若有乳黄色的印记,多了这小小的瑕疵,这玉也就打了折扣。
心中有丝不解,他对玉已有较深的认识,怎会看上这块。但转念一想,他只是不满七岁的孩子,玩心总是有的。
他许是见我一直盯在玉上,遂默默无声站在身边。我垂目暗自思量一会儿,觉得这几日心中一直想着的事,在自己孩子面前还是开口径奔主题较好。
我把玉递给他,微笑着盯着他道:“瀚儿,目前的生活,你还满意吗?”弘瀚收起嘻笑的神情,皱眉问:“额娘,为何会这么问?”
这个孩子太过早熟,言行举止中规中矩,我笑着把他拉到身边,道:“还记得小时候,额娘问你,可懂得取舍?”他抚抚脑门,想一会道:“鱼和熊掌?”
我笑着轻颌首,他垂首看了眼手中的玉,又默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坚定地道:“懂得,瀚儿心里也有了定论。?
我心中一酸,轻柔地抚抚他的头,真是难为了这孩子,说起来,他虽生活在我身边,可我真正亲自照顾他的时间却是少得可怜。
他又看了眼手中的玉,复又塞到我手中,悄悄瞅我一眼,道:“额娘,我想把这玉送给四哥。”正在说‘取舍’,他却忽然说起这事,我一愣,疑惑地拿起手中的玉放在灯前。
一条黄色娇龙盘旋在乳白色的空中。
原来那乳黄色的印记,细看时竟另有乾坤。我心中一惊,盯着弘瀚默默不作声。他面带忧色盯着我,嗫嗫地道:“额娘,你生气了?”
眼眶有些热,把他揽在怀中。
他竟有些不习惯,轻轻挣开身子,面上有些红,道:“五哥虽年龄大些,但却整日玩鸟笼子熬鹰,心思根本不会放在祖宗的基业上。七弟又小,所以我做这种决定觉得有些对不起四哥。话虽这么说,可我还是更喜欢宫外的生活。额娘,你不会怪我吧?”
我摇摇头,道:“不会怪你,额娘也希望你过自己真心想过的日子。”他面上一喜,自我手中拿过玉,笑着道:“那我明日就把它送四哥。”
我抿嘴轻笑,心完全放了下来,他小心地把玉收到盒中,又盯着我道:“但身为皇子,我又岂能袖手旁观,任由千斤担子压在四哥肩头,我决定长大了扩大玉器店和酒楼的生意,挣得银子全交给四哥,为民造福。”
我点点头,轻拭去眼角隐蕴着的泪,起身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心中忽地想起一事,遂转身回来,交待他道:“改日出园子,带上兰葸。”
他眉头一皱,不满地道:“额娘。”
我睨他一眼,笑着道:“必须带。”
他还欲开口再辩,我转身向外行去,背后的他大声道:“他是我妹子吗?整日只知道胡闹缠人,一点也不像女儿家,。”
西北战事虽持续几年,却没有实质性进展。胤禛调整了西路军营的统帅将领,并命兵部尚书鄂尔泰督巡陕甘,经略军务。
可是,这边人员刚刚调整,那边噶尔丹策零却亲率大军由北面大举进攻,并轻易打开北路大军的缺口,抢掠了喀而喀策凌的子女及牲畜。
策凌哪受过这种的奇耻大辱,带着子侄们率大军于夜晚噶尔丹策零休整时突袭,噶尔丹策零毫无准备,仓皇逃走。此次战事的胜利,也算是近两年唯一的大胜。
噶尔丹策零大败后,无力再次发起战争,同时又违恐毗邻的喀而喀策凌不放过他,遂派人到京城请和。长达几年的战争,胤禛深感财力耗竭过甚,再打下去也无济与事,于是,同意和谈。
但这次和谈并非一凡顺利,直到几年之后,和谈才算成功,双方商定以阿尔泰山为界,准噶尔游牧不得过界东,喀而喀策凌游牧不得过界西,并答应互市。
正当众人松口气,胤禛眉宇舒展的时候。不成想,江南崇明县人沈伦所著‘大樵山人诗集’,被人告发其中有狂悖语句,这事本也影响不大,胤禛甚至没把它当成一回事,谁知,唐孙镐却借机又挑起事端。
胤禛忍无可忍,愤然写下‘如此妄类,便令其杀身以成其臭名,亦属便宜他,,可将伊此论密予消灭,不要说曾闻奏,不可令人知有其事,可将伊设法或杖毙,或令他法处死。’
众臣皆惊,纷纷上疏,大意是这种书呆子不就是博个名吗,成全他便是,犯不上为这种人背上恶名。
此时,胤禛又岂会听得进去。不得已,弘历找到了我,可我又能说些什么呢?我只想平平静静地过完余下的日子,什么也不去问、什么也不去想,过着这种倒计时的日子。
院中的草坪上,我依在椅背上,端起茶碗呷了口,桌那边的弘历,又续道:“朝堂上的事,你不愿插言,我也不愿勉强你。可是,六弟的事,你不能不管。”
我轻叹口气,道:“瀚儿喜欢这种生活,你也知道,宗籍上根本就没有他的记录,注定他不该留在宫中的。”
他默一会儿,抬起头神情淡淡地道:“这根本就不是问题,你这么打算,是不相信我吗?”我一怔,扭过头看着他,一时之间没明白他的意思。
见我如此,他刚蹙起的眉头舒展了些,见他一直把玩着弘瀚送的那块玉,我恍然憬悟,他许是心中早已有数,自己会继承大统。
我收起迷惑的表情,强扯出一丝笑,自己的决定是对的,让弘瀚早日抽身出来。
弘历虽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可更是自小生活在风云变幻、权力更替极快的皇宫,我默了会儿,道:“不是你想得那样,我只是想让他们兄妹俩早日可以自力更生,我也就放心了。”
话刚出唇,心中就有些后悔,忙瞅他一眼,他直起身子,定定看着我,一脸惊色,声音都有些颤:“你的意思,瀚儿成人前,皇阿玛就会。”
他手紧握着椅子扶手,双眸紧盯着我,我微微一笑,起身向房门走去,背后的他声音依然有些颤,但却含着无庸质疑的坚定:“如果真是那样,我希望你坚强的活下去。”
我步子一顿,但嘴角仍挂着丝笑,努力稳着步子推开门,走进房里。
春意融融,百花齐闹,坐在房中,鼻端萦绕着花的缕缕清香。
我对镜瞧了瞧,有些呆,背后为我梳着头发的南芙得意的笑着道:“奴婢化的妆容很美吧。”
我闭眼默一阵,又猛睁开眼睛,无奈笑斥道:“浓了些,还有我这头发,怎可梳成这样。”她‘哧’地笑了起来:“娘娘,这可是今年京城年轻女子们最流行的发式,还有,您每日里的妆扮太淡了些,今日奴婢为你这样打扮,如果有人说不美,那你让奴婢干什么都行。”
我无奈叹口气,还未及开口说话,她又道:“只要不让我拿皇上或是六阿哥的物件就行。”
待一切收拾停当,已是半个时辰后。
身后随着出来的南芙,笑着道:“娘娘,您这是去哪呢?戴的首饰都是平日里喜爱的,,你身边不带一个人,这行吗?”
我轻摇头,停步回身,道:“你想跟我去勤政殿,还是留下和菊香一起照顾格格。”她猛地停步,伸伸舌头,笑道:“奴婢谨遵娘娘口谕,和菊香一起照看小格格。至于娘娘,还是让万岁爷陪着。”说完,转身小跑着回去了。
这丫头好说又好动,高无庸早有意调她去别处,许是又觉得我挺喜欢她,遂从没未开口提过此事。但每次见到南芙不是冷脸训斥,就是叮嘱又叮嘱,如此一来,南芙对他是能躲就躲,所以,一听我要去勤政殿,转脸就跑。
刚刚踏出阁外,高无庸小跑着迎面而来。
他走到跟前,恭声道:“娘娘,皇上差奴才前来知会您一声,向后推一个时辰再出去。”我微笑着轻颌首,问道:“出了什么事?”
他道:“贵州古州、台拱地区苗民发动了叛乱。”我心下一惊,默想一会儿,吩咐他道:“你回禀皇上一声,改日再去,政事要紧。”
本来改土归流后,部分土司心中就不甘心失败,时刻图谋复辟。而有些兵士又在原土司统辖区域内肆行抢掠。另外,新任官吏不善于管理,兴派徭役,再加上自身又贪赃勒索。而驻兵又多从邻近地区抽调而来,致使原来地区力量空虚。
如此一来,既使原土司有了叛乱的口实,也给了他们以可乘之机。于是,在改土归流完成四年后,两地区苗民上层鼓动百姓发动叛乱。叛乱者深入丹江、黄平、凯里等厅州县。曾记得胤禛在位期间虽很重视此事,终是叛乱范围太大而镇压未果,直至弘历继位后才平定此次叛乱。
他见我转身欲回,忙道:“万岁爷说了,一个时辰后会准时陪您出园子。”我心中一暖,点点头,他转身疾步往回走去。
拾阶而上,慢慢走上凉亭。
现在已是三月底,还有多少日子,好像不到两百日。
我对着橘红的晨光微微笑笑,许是心中打定了主意,自己已不似前几年那样惊惶恐惧。现在的自己,只想把自己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花在实处,只想好好陪陪他们父子三人。
默默出着神,忽地一阵薰香味飘来,我心中微怔,轻嗅着寻香味来源。前方的林子里,似是蹲着一个人,自她前方飘着丝缕白烟。
走下亭子,站在她身后。心中又是一怔,居然是她。
她跪在地上,压着声哽咽着。她自进阁,与南芙恰恰相反,除了必须用语言表述时,她几乎一句多余的话也无。
在心中苦笑一番,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伤心事。她和别人同住一屋,想是因不方便,才来到此地。在心中轻叹一声,转过身,往回走去。
“娘娘。”后面传来一声担忧的声音,我停步回身,道:“以后拜祭时,找一个隐秘的地方。”她愣在原地,静静地望着我,过了一会儿,才忙道:“奴婢谢过娘娘。”
瞥了眼地上,一个小巧的香炉上面插着三柱香,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我心中微怔,说是拜祭,却无供品。如果不是,这香炉又确实是拜祭时所用之物。另外,这香炉极其精巧,非宫中之物,那应是她入宫时所带之物,而用这种东西的人家,相信也是非富即贵。
她收起地上的香炉,往林子外走去。我默了一瞬,问道:“你拜祭何人?”她停下步子,转身,走到跟前,道:“是奴婢的爹娘。爹娘去时,奴婢不在家中,心中一直很是愧疚,所以才会带着香炉入宫,以便时常拜祭。可进宫后,奴婢一直与别人同住,不好在房中拜祭,这才来这林中,不想又冲撞了娘娘。”
自她入禛曦阁到现在,第一次听她说这么多话。我点点头,挥手让她走,她转身匆促地去了。
约莫着一个时辰已到,遂出了杏花春馆,向湖边走去。
他御用的船已停在湖边,高无庸立在船头,看见我,忙下了船,扶我上去,轻声道:“皇上已等了一阵子。”
我轻笑着颌首,走进舱内。他斜依着矮几旁边,眉头微蹙的出着神,听见脚步,面色稍微舒缓了些,才抬起头,见我如此打扮,默盯我一会儿,抿嘴笑着不语。我轻咬下唇,心中暗骂南芙,他脸上笑意加深,我一咬牙,急道:“我这是‘淡妆浓抹总相宜’。”
他抑不住,笑了起来,我心中有些懊恼。见我如此,他敛了笑,点点头道:“娘子,,老婆很美。”
坐在他对面的我,面上一热,嗔怪道:“你这是赞扬,还是嘲讽。”他探身过来,握着我的手,拉我过去坐在他身边,盯着我道:“当然是赞扬,你往常的妆扮是淡了些。”
我松口气,笑睨他一眼,把头依在他肩头,道:“其实改日出去也行。”
他轻叹口气,道:“这件事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处理好的。”
听他语气淡淡,我抬头瞅他一眼,他薄唇紧抿,眉头微锁。暗暗叹口气,紧握住他的手,柔声道:“今天抛开一切,不要多想了。”他低头,默盯我一瞬,拥着我肩头,笑着点了点头。
由于天子长达十数年往返于圆明园与皇宫之间,达官贵人、商贾富户纷纷在两地之间修建房舍、商铺。因此,此时的园子周围是廊檐相对、商铺林立,俨然又是一座皇城。
胤禛边打量着两侧的商铺边沿街缓步踱着,我并排走在他身边,犹若是平常夫妻出门游玩一般。
我虽抿起嘴角,但没觉得特别高兴,相反也不觉得悲伤,心境一片平和。
信步走了会儿,忽见左边铺子里,众多年轻女子进进出出,且这些女子多是坐轿而来,应是大家的小姐。
我心中疑惑,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身边的他忽道:“想去看看?”我回头笑着轻摇头,他面色淡淡,眸中却柔和至极。
两人正要前行,一个刚由铺子里走出的女子静静盯着我,我左右看看,确定她是在看我。心中又是一怔,这女子容貌清秀、气质娴静,但是自己并不认识她。
见我如此,她忙走上前,笑着问:“请问姑娘,你的耳坠子是从哪里买的?”原来是这样,用手抚抚耳坠子,心中暖融融的,遂浅笑着道:“是我夫君差人打造的。”
她瞅了眼身旁的胤禛,脸上带丝疑问,我拉起胤禛的手,笑着点点头。她抿嘴轻笑着点点头,正要转身离去,眼光又定在我们紧握的手上,双目一闪,侧头仔细盯着我的手。
过了会儿,她抬起头,歉意地道:“知道这么做很冒昧,但还是想瞧瞧姑娘的戒指。”我瞅了眼胤禛,他面色淡淡,眸中却隐蕴着笑意,头微扬看着街尾,我微微一笑,抬起了手臂。
那姑娘细细打量一阵,满脸赞叹道:“想来也是特意打造的了。”我点点头,她面上有些失望,道:“看样子是一对,有什么特殊的用意没有?”
我笑睨了眼已缓步向前走的他,道:“一经戴上,永世不得取下。”
她一愣,我对她浅浅一笑,转身欲离开。这时,眼的余光却忽然看见一人,心中一震,忙扭头看去,不错,是他,是张毓之。
和我目光一触,他猛地转身疾步离去。我向前急赶几步,到他方才站的地方,左右望望,如梭的人流中哪里还有他的人影。
默站在那里,心中隐隐有些难受,十三曾说过,吕岚曦的药,他并没有喝太多,那说明他中毒并不是太深,可怎会毒发身亡呢?
心中也知,不管是十三了无生趣一心求死,还是伤重而亡,即使自己此时知道些什么,也无济于事,改变不了什么,但此事却始终如一块大石压在心口,每次想起来,心里就堵得难受。
“若曦。”耳边传来他担忧的声音,我悠然回神,对他浅浅一笑,举步向前走去。
一路无语,顺着一条街走到尽头。远远的,看到两侧路边的庄稼,随风如波浪般起伏,他脸上逸出丝笑,道:“这长势,今年又会是好收成。”
自见到张毓之,我一直就有些心不在焉。见他面带喜色,也跟着木然点头笑笑,没有作声。他凝目盯我一瞬,眉宇轻轻蹙起来,道:“你不高兴?”
我摇摇头,道:“以前总觉得外面好,总想着出来,现在真正可以无拘无束的出来时,却发现,也不过如此,我并不是特别的高兴。”
他盯着我默看半晌,最后轻叹口气,道:“我们回去吧。”我点点头,又道:“不管你去了哪里,我都会随着去。”他凝目注视着我,问:“若曦,你这阵子怎么了,性格大变,以前,你又岂会说这些直白的话。”
我笑笑,道:“你不喜欢吗?”
他轻摇头,道:“喜欢,但觉得有些异常。”
异常,当然异常。
每日自己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心里就开始想,今日要陪兰葸干什么,或是,要给弘瀚做些什么,每天忙得如陀螺一般。
太阳已西斜,天依然有些闷。我坐在树下,一针一线的为兰葸缝褥衣。
站在背后摇扇的南芙,笑着道:“娘娘,格格年龄渐大,你的手艺又比不上园子里的师傅,为何非要亲手做。”
为何,为何,我暗暗苦笑。
自己只是想让兰葸心中多些额娘的回忆,长大后,她也可以对自己说,她的额娘是疼她的,并不是存心丢下她,不要她的。
苦苦一笑,自己已让弘瀚早早的学会了取舍,可兰葸呢,跟着弘瀚,让一个大孩子带着一个小孩子,两个孩子相依为命。还是留给弘历,或是送到寿皇殿十四那里。
心绪一乱,手指连着被扎了两针,轻叹口气,放下衣衫,摁着手指,背后的南芙似是唬了一跳,连着叫了几声‘娘娘’,我却恍然未闻,仍默默地出着神。
半晌后,‘啪’地一声,伴着翠竹的声音:“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我一惊,回了神。
原来是兰葸冲进来时,撞到了端着茶具的翠竹身上。
兰葸瞧了眼地上的碎片,向我伸伸舌头,娇笑着道:“额娘,我把你喜欢的茶具打翻了。”翠竹忙接口,辩道:“不怪格格,是奴婢的错。”
我瞟了眼地上的碎片,淡淡地对翠竹道:“再喜欢,也终就只是身外之物,碎了就碎了,不用放在心上。”
翠竹忙垂着头道:“谢娘娘。”慌忙蹲下身子,收拾完后,低着头匆忙走了出去。
兰葸拿起放在我膝头上的衣衫,道:“额娘,葸儿的个子哪有这么高,你做的太大了。”我自身上抽下帕子,拭去她额头的汗,凝目盯着她的小脸,脸上虽挂着丝笑,心中却酸涩不已,默一会儿强自压了下去,温言道:“等你长高一些,再穿也就是了。”
她小脸带着不解,道:“额娘,这你也想不到吗,葸儿长大时,你再做也不晚呀。”
我心中一痛,抚着她的脸,笑着道:“是呀,额娘怎么没想到呢?”
她两眼一转,大笑道:“额娘不是没想到,只是比起哥哥来,额娘更疼葸儿,所以才会这样。”我笑着点点头,她越发高兴起来。
她放下衣衫,笑着道:“额娘,我要找哥哥了,他答应明日出宫时带我。”我笑着点点头,她快速的向院门冲了去。
背后的南芙,小声道:“这个翠竹,整日好像谁欠她两吊钱,不言不笑,好生奇怪。”
我随口淡淡地道:“她会这样自有她这样的道理,就如,你喜欢说笑一样,她许是喜欢沉寂,只要自己觉得好就行。”
她轻笑起来,道:“也是,要不,外间怎会说,咱这阁内的丫头们各有各的性格,她们都羡慕死了。”我淡然一笑,她又道:“娘娘,我听她们说。”
她说了一半,却突地住了口,我靠在椅背上,瞟她一眼,道:“说什么?”她讪讪笑笑,挠挠头还是不吭声。我轻轻一笑,道:“你不是想去勤政殿当差吧。”她脖子一缩,面上一苦,道:“和奴婢同住的在勤政殿当差,听她说,前几日,李答应带着七阿哥去求见万岁爷。”
我一愣,笑泠来了园子。
她续道:“可是皇上没见她,直接吩咐顺公公把她送回宫了,听闻,李答应是噙着泪离开的。”
心中一苦,原以为平静的心又起了涟漪,她错了,还是我错了,或者是那拉氏错了。还是大家都没有错,错的只是大家都真诚的付出了感情。
无言笑笑,喃喃道:“不管怎么说,孩子都是有权见自己的阿玛的。”
南芙停下扇扇子,向前探着身,努努嘴道:“也不尽然,皇上贵为天子,不是普通的阿玛。即使想见了,也只能待通传后,等着皇上的诏见。娘娘,你这些日子怎么了,虽然整日里忙忙碌碌,奴婢却怎么觉得你越来越消沉了。”
我笑笑,闭目长叹口气靠在椅背上,默一会儿,道:“在我这说说就行了,勤政殿的一切事儿都不得在外面传,以后多听菊香的。”她轻声应下,不再开口。
月朗星稀,圆月如玉盘挂在半空。一阵微风吹来,鼻端飘来一缕淡淡桂花的香味。
抬头看看头顶上方的圆月,轻叹口气,继续向前缓步走着。后面趋步跟着的菊香,轻声道:“娘娘,前面有棵桂花树,我们去那坐坐。”我点点头,循香走过去。
坐在石凳上,仰首望着星星点点的小花,‘绿云剪叶,低护黄金屋。’、‘占断花中声誉,香与韵,两袖洁。’
菊香自食盒中拿出一壶酒,放在石桌上,笑着道:“咱们今晚带这酒可真是应景儿。”壶盖一开,醇香的桂花酒味窜进鼻子,我倒一杯,一口喝下。
菊香边摆小菜边道:“娘娘,不能这么喝,虽说是桂花酒,可也是用酒兑的,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自巧慧去后,她犹若变了个人,说话办事沉稳许多。我对她微微一笑,点点头。她默看我一阵,垂目盯着脚尖,轻声道:“娘娘,既是心中不舒服,又为何托病不参加中秋佳宴呢。本应是团圆之夜,你却独自一人凄凉的过。还有,让南芙和翠竹这俩丫头陪六阿哥和小格格,奴婢还真有些不放心。这些日子,这阁内的丫头们越发没有规矩,娘娘,你这么纵容下去,迟早得出乱子。”
我微微笑了下,长吁出一口气,道:“改日吧,你抽时间敲打敲打她们。”她为我倒一杯酒,轻笑着道:“奴婢这边敲打她们,你那边纵容,奴婢就是嘴皮子磨破,也顶不了什么事。”
我摇摇头,嘴边噙着丝笑,道:“以后都不会了。”菊香一慌,忙道:“奴婢没有其他意思。”我笑着摇摇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她们好。”
月影西斜,不知名的飞鸟悲鸣一声自头顶掠过,没入林中的阴影中,我抬起头,圆月周围紧裹着一层光晕,洒下的光辉,似是要将将周围所有的星光吞噬。
这是最后一次看见了吧,不禁愣怔着盯着,半晌不动。
一壶酒早已喝了过半,菊香担忧地看着我,道:“皇上也差不多回来了,我们回吧。”
我点点头,起身,缓步往回走。
两人走到禛曦阁门口,正巧碰上胤禛几人。弘瀚走上前,道:“额娘身子可好了些?”我笑着点点头,瞅了眼翠竹怀中的兰葸,问:“兰葸睡了多长时间?”弘瀚笑着道:“妹子回来的路上才睡着,热闹的地方,她就是把眼皮子撑起来,也不会睡的。”
我摇摇头,这两个孩子性格相差太大。弘瀚我可以完全放心,可兰葸呢?
暗叹口气,抚抚他的脸,微笑着走向胤禛,他凝目看着我,我朝他微微笑笑,两人一起跨门而入。背后传来菊香的叮嘱声:“把格格抱进来,马上回去歇息,不要误了明日应值。”背后传来南芙和翠竹轻轻的回话声。
过了正厅,弘瀚恭声道:“儿子回去歇了。”胤禛点了点头。
我站在原地,待弘瀚跨进院门,才收回目光。却见胤禛默看着我,我忙朝他又是微微一笑,上前,拖着他的手,朝内院行去。
窗户大开着,房内虽未掌灯,却亮如白昼。
他躺在外侧,歪靠在软垫上直盯着我,我搡他一下,道:“别这样看我。”他姿势未变,面色未改,仍那样望着我,道:“若曦,你身上少了样东西。”我微怔,有些不解,不由得疑道:“少了什么?”
他轻抚着我的脸孔,仍是直盯着我的眸子,那眼神似是一下子触到了我心底最深处,正当我有丝慌乱时,他却轻叹口气,淡淡把目光投向别外,道:“过日子的热情。”
我心猛地一抽,他一语点透了我目前的状态。
两人静默一阵,他道:“她跟了我二十余载,从未提过任何要求,临终会这么安排,也是不想老三一脉从此没落,她为的不是自己,我没办法拒绝。”
心中一松,既是他这么想,那就随他吧,这是没办法解释的。睨他一眼,乍装委屈地道:“你大可把她带进宫,你答应过园子里只会有我一人。”
他轻叹道:“不想见她,才不去参加的。”此时,除了他们父子三人,谁又能影响到我呢。但是,我苦笑着,点点头。
他重重叹口气:“除了这件事,我想不透还会因为什么。没想到这么几年了,你还没有放下。”我翻身坐起,跨过他的身子,下床,走过去关着窗子。
他支起头,嘴边逸出丝笑,默盯着我。
我边解盘扣边道:“从今以后,你的身边只能有我一人。”走到床边,我已是身无一缕丝,默站在他身前,全身上下滚烫,身子轻轻颤着,但依然轻咬下唇站直身子。他慢慢坐起身子,眸中有丝沉痛的东西蔓延,最后,一把揽着我,抱我上床,道:“以后,我的身边只会有你一人。”
近几个月,一直憋屈着、压抑着、强忍着。今晚,就肆无忌惮的放开自己、释放自己。
。
风携着沥沥细雨自窗外飘入,我打开柜门,拿出那久已未动的包裹。
走到桌边,放下打开,解开包裹,抽出那支箭,用手细细摩挲着,嘴角蕴着丝笑,脑中浮出那时的情形。
当时,他紧紧搂着自己,面带惊恐神色,现在想来,他一脸愣怔的面色,还是那么清晰。也就是他那下意识的动作,令自己心里又生出了希望,并支撑着自己度过许多难过的日子。
心中霎时竟暖融融的,又抚摸半晌,才慢慢收起布包。
站起身,打量着房中自己亲手布置的一切,眼睛定在那两对杯子上。走过去,拿起来,放在眼前,细细的打量。
窗外忽地亮光一闪,一声炸雷响起,我手一顿,杯子‘啪’地一声落于地下,杯上胤禛的笑脸瞬间碎在眼前。
我一呆,五脏惧寒。
窗外又是一道闪电,我猛地回神,拔腿朝房外跑去。刚到门口,与从雨中低头冲进来的南芙撞在一起,我一下子摔坐在地上,‘啪’一声脆响,手指上的戒指应声而碎,心中一阵刺痛,翻身起来,斥责道:“有何要事,这么慌张?”
南芙自入阁从未见过我发脾气,乍一听我发怒,她面带惊惶盯着地上碎的戒指,愣了一瞬,才轻声道:“听同住一屋的姐姐说,刚才李答应又去勤政殿了,奴婢心想,心想。”笑泠怎会在这时候去,心中又是一惊,忙错开身子,绕过南芙,一头扎进了雨中。
背后的南芙,随着跑进来,拽着我的袖子,惊问道:“娘娘,这风大雨大的,你要去哪?吩咐奴婢先准备一下。”我摔开她的手,继续向前跑,她又追上来,我怒斥道:“回去。”
她步子一顿,没有停下,仍随着小跑,但再也不敢开口。
雨大地滑,刚跑出杏花春馆,又是一跤,南芙扶我起来,我脱下花盆底鞋,朝湖边的船跑去,南芙已被我骇住,忙提了鞋,扶我上船,并喝斥躲在舱中避雨的小太监,赶快划。
小太监见了我俩的样子,面色一呆,微张着嘴忙跑到船头。
南芙身子微微抖着,立在我身边,用手掀着舱帘。我心急如焚,立在舱门,双手紧握成拳,紧盯着对岸,眼泪不停在眼里打着转儿。
勤政殿。
殿门没有任何人,我心中一松,或许,有丝侥幸涌上心头,或许他只是在议事,双手提着袍角,一步一步走向殿门。
走进大殿,几位大臣围站在几案前,我提着的心骤然落地,身子一晃,随着进来的南芙忙扶着我,轻声道:“娘娘。”
听见声音,所有的人转过身子,弘历、张庭玉、鄂而泰,我身子又是一晃。
几缕头发贴在额前,湿得滴水的衣衫紧绑在身上,有些迈不开步子,但我仍一步一步用尽全身力气朝前走着。
弘历眸中一黯,走过来扶我转身,哑着嗓子道:“不要看,先回去。”我脑中木木,茫然一笑,挣开身子,慢慢的走到几案前。
几案前台阶下,一个宫女趴卧在地,身下一滩猩红的血,沿着斑斑点点的血渍向前,又是一滩血,但却没有人,再循着血迹向前看,眼前一黑,忙用手扣着几案边缘。
龙椅翻倒在地,身着皇袍的他,也是趴卧在地,面部、腹部下各有一滩血迹。
呆看一会儿,满腔的伤心无措一下子消失了,没有吕四娘,他却依然是这么去的,这就是结局,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木然轻笑着,自己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笑,弘历轻声叫:“娘娘。”
我恍若未闻,转过身,下阶,往外行去,如踩在云端的一般,向前迈的步子有些虚。背后传来弘历的声音:“送娘娘回去。”
一路上脸上挂着丝笑,南芙不停的轻声叫:“娘娘,娘娘,。”似是怕声音一停,我就会在她面前魂飞魄散一般。
进阁,任由她换了衣衫,侍候着躺在床上,半晌后,脑中方有一丝自主意识。支撑着起来,床前的南芙忙在我身后放了软垫,问:“娘娘有何吩咐?”
我轻轻吁出口气,道:“带弘瀚来见我。”她点点头,担忧地瞅我一眼,才转身向外走去。
我抚着手指上因戴戒指留下的白色痕迹,静静地打量着房中的一切,心骤然一抽,昨日痕迹还在,今朝人却两隔。
弘瀚坐在床边,拉住我的手,道:“额娘,发生了何事?”
我心有丝丝绞痛,嘴角却逸出丝笑,问:“瀚儿,你皇阿玛驾崩了。”
他小脸一白,呆愣一瞬,‘腾’地起身,一脸不信,道:“可是阿玛昨日还很好。”
我摇摇头,道:“待你阿玛丧事一过,你就带着兰葸出宫。”他呆呆点点头,问:“额娘,我和兰葸出了宫,你怎么办?”我抚抚他的脸,道:“额娘自有额娘想去的地方。”
他茫然盯着我,不解地续问:“什么地方?”我默一会儿,道:“出宫时,把额娘画得画像都带走。”
待把所有事都交待给弘瀚,天已渐暗。我凝目看着弘瀚道:“我身子有些乏,你去吧。”他皱眉道:“瀚儿待额娘睡了再走。”我心中一暖,摇摇头,笑对他道:“走吧,这样额娘才能安心睡下。”他一步一回头的出门而去。
我起身,洗梳一番,自针线筐中拿出剪刀,躺回床上,执剪重重向手腕划去,血喷涌而出。
身上越来越无力,脑中意识也越发模糊迷离。
眼前光线渐暗,直到最后那丝亮也消失,我在心里默默地道:“我来了,胤禛。”
身子火烫,手腕奇痛。费力睁开眼睛,心中有些愣,竟是西暖阁。我抬起手臂,不禁有些难受,难道死对自己来说,也是种奢望。
拿着湿帕子走来的傅雅,见我醒来,喜道:“娘娘,你终于醒了。”我苦苦一笑,她忙换去我头上帕子,眼眶微红道:“娘娘,你真忍心丢下翰儿和兰葸吗?”我微微一笑,道:“有你们在,我不担心什么。”
她眼泪落下来,正欲开口再说,门被大力推开,弘历疾步走过来,默盯着我,眸中恨意隐现,沉声道:“难道这世上,真的没有让你留恋的,舍不下的?”
我扯出一丝笑,道:“让弘瀚带着葸儿出宫。”
他闭目默一瞬,猛然睁开眼睛,痛声道:“真的没有吗?”
傅雅身子一颤,轻声道:“皇上,臣妾去叫太医。”弘历不发一言,傅雅轻轻退了下去。
我重重叹口气,浅笑着道:“瀚儿自小懂事,唯一让我担心的只有兰葸,幸好他们也在京城,他们有了难事,相信你也不会袖手旁观,我很放心。”
他身形微晃,轻轻笑起来,过了许久,他收起笑,淡淡地道:“那就等葸儿长大,你不担心的时候,再说其他的吧。”
我惨然一笑,道:“你觉得我还能活下去?”
他弯身低头,盯着我的眸子,道:“我很后悔接手玉器店和酒楼,即便接手后,也应早日脱手卖了。更后悔任由让瀚儿出宫,让他自由出入店里,我更后悔当年皇阿玛没认你之前,为何不先开口要了你,,我最后悔的是,为何自己是阿哥,一切都不能随心所欲。”
我苦苦一笑,你有诸多后悔,我又何尝不是,当年为何要抛下双亲去了深圳,即使来到此间,为何不能控制住自己,为何要喜欢他。
他嘴角漾出丝笑,直起身子,敛了脸上的表情,淡声道:“有些事发生了,后悔也没有用,但将来之事,我还是能把握的。我会让傅雅每日陪你,瀚儿可以自由出入皇宫、园子,但是兰葸会留下陪你。”
我无言苦笑,他这么安排,如果我出了事,傅雅势必要受到牵连。
秋风渐起,我手腕上的伤也已痊愈。弘历果真让傅雅与我同宿一室、同吃一桌,日日夜夜陪伴着我。
我站于窗前,默看着落叶飘下。傅雅为我披上外衣,道:“娘娘,你身子经不起冷风吹。”我叹口气,转身走到桌边,默默开始研磨。背后的傅雅也轻叹口气,道:“你今日自早上开始一直没用膳,身子怎会受得了。”
门‘砰’地一声被推开,兰葸冲了进来。傅雅忙拦住她,轻声交待道:“葸儿,娘娘午膳还没用。”兰葸过来扯着我的袖子,仰起小脸,道:“额娘,我陪你一起吃。”我心中一酸,点点头。傅雅一喜,忙吩咐摆上。
自已本就不饿,有些食不知味。兰葸许是在外疯跑,真的饿了,吃得倒是津津有味。
傅雅抿嘴笑笑,我摇了摇头。门外傅雅的贴身宫女,轻声把她叫了出去,压着声说了一阵子,傅雅脸色微变,回身看我一眼,挥手让宫女退下,走到跟前,笑着道:“娘娘,雅儿先出去一会儿。”
我笑着点点头,她走两步,又转过身交待兰葸道:“我回来前,一定要陪着额娘。”兰葸边吃边点头。
傅雅匆促地走了,我默默看着兰葸,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咽下口中的饭,皱眉问我:“额娘,为何她们都说,我早晚得管皇兄叫阿玛。”
我一呆,竟没想到这一层,弘历在养心殿理政,而自己住的却是西暖阁,确实不合规矩。
起身,兰葸起身就要随着去,我温言道:“葸儿乖,待你用完膳,额娘就回来了。”她点点头,又坐下来继续吃,我提步出房,径往养心殿方向走去。
“,我们满人虽然可以兄死,弟娶其嫂。但是,她不是别人,是你皇阿玛的贵妃。额娘已经给了几个月的时间,你怎么还未想通。难道,你想让额娘告诉她,杀害皇上的人是她阁内的宫婢翠竹,那宫婢还有个名字叫什么来着,,瓜而佳。岚冬,你想让她知道吗?”是熹妃的声音。
我身子一晃,‘翠竹’、‘瓜而佳。岚冬’交替在脑中闪过,瞬间,前尘往事连了起来,一直没有找到的瓜而佳。岚冬竟然也进了宫,而且在我们身边,难怪她会带香炉入宫,难道她说双亲去世时自己不在府中,难道她会寡言少语。
原来这一切仍与自已有关,一呆,愣站在殿门。
殿内弘历默不作声,傅雅的声音响起:“额娘,你不要误会,皇上没有别的意思,并不是额娘想的那样。”
熹妃道:“皇后这么懂你的心思,我也就不遮遮掩掩了。当年,额娘就知道你的心思,也曾动过念头,向你皇阿玛开口要了她,可是,晓文虽然看似是一名普通宫女,可她普通吗?刚进园子,便在宫宴上发生了你十四叔认错人的事,紧接着皇后娘娘又把她要了来,但她在坤宁宫里才待了几天,你皇阿玛身边便恰好少了个奉茶的人,你皇阿玛身边随便用过什么人吗?她做的一切你皇阿玛都包容,这让额娘怎么开口,,额娘知道你不糊涂,不会真娶了她,也知道只想让她活在你的眼前,可是。”
她话未说完,弘历便沉声道“额娘,你不要再说了。”
熹妃轻叹口气,道:“你想让她好好活着,可你心里可知道,人有时活着,比死了更痛若。”
‘啪’地一声自大殿内传来,傅雅惊恐地道:“皇上,你的手流血了,。”大殿里恢复寂静,我在心里惨然一笑,转身往回走去。
熹妃坐于对面,面带忧色,却依然浅笑着道:“妹妹找我来,有何事?”
我把手中的字条递给她,嘴角噙着丝笑:“相信这个应该不难找。”她接过,展开一看,脸霎时苍白,盯着我道:“你想。”
我点点头,道:“你说得对,有时活着比死了更难受。”她又是一呆,我递给她一封信,道:“这封是给皇上的。”
她迟疑了下,接过,站起来,对我矮身一礼,道:“姐姐谢你成全。”我笑着摇摇头,道:“是你成全我才对,今晚你想办法绊住傅雅。”她点点头,微叹口气,眼圈微红,转身向外走去。
默默坐着等,心中异常平常,还隐着丝轻松。
轻叩房门的声音响起,我抿嘴轻笑,她的速度居然这么快。我起身,走过去,打开门,门口站着的竟是张毓之。
一呆,愣在原地。他身着侍卫服饰,凝目望我一会儿,闪身进了房。我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忙掩上门。
他看了看我的手,问:“手腕好了吗?”我抚抚那细长的疤痕,疑惑地问:“你怎会知道,你不是回天目山了吗,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那日在街上的人,是你吗?”
他眼神一黯,道:“时间紧,我长话短说,自我回京,就一直在宫中当侍卫,都是些拳脚好的,暗中保护皇上。”他自袖子掏出一纸书信,递给我。
我疑惑地抽出来,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跟他走’,落款日期却是今日。
我身子一颤,心中不信、惊喜、害怕搅在一起,眼睛盯在这几个字上,看了一遍又一遍,他道:“我们现在就走。”
我抬起头,泪自眼角落下,问:“他还活着?”他眸蕴隐痛,默盯着我,半晌后,才点点头。
喜极而泣,泪奔涌而出,止也止不住。
我问:“那大殿中的人?”
他回道:“那只是名侍卫,和皇上身材差不多,只是脸被毁了。”
我问:“中间那滩血是谁的?”
他回道:“李答应的,若不是她先挡了一刀,恐怕皇上。”
我问:“那她?”
他回道:“当场毙命。”
我鼻头一酸,又问:“怡亲王去时,你可在身边?”
他摇摇头,回道:“王爷去时,只有师傅在,棺材也是师傅亲手定上的,回来后,王爷棺木就被皇上身边的人接了去,灵前的人也全是宫中侍卫,相信除了皇上外,没有人见到。另外,皇上身边的隐身侍卫也是王爷走之前就挑好了的,我只是后来又加上的。”
我点点头,正欲开口,他已截口道:“出宫再问,我们。”
门又一次被敲响,他飞身上了房梁。我拭去泪,打开门,熹妃进入房中,把手中的小瓶放在桌上,眼睛微红,道:“妹妹,这么多年以来,我心中佩服的只有两个人,以前的若曦姑娘,还有你。”
我微微笑了下,道:“你先回吧。”
她一愣,似是讶异于我态度的转变,我仍是淡淡笑着,她点点头,又瞅了眼桌上的小瓶,转身出门而去。
过了会儿,约莫着她已远去。我掩上房门,张毓之翩然落下,拿起桌上的瓶子,打开塞子闻闻,面上猛地变了色,默盯着我。半晌后,他把瓶子塞入怀中,沉声道:“夜已深,正是出去的好时机,收拾一下,我们即刻动身。”
我摸摸头上的簪子,耳边的坠子,拿起桌上的白羽箭,笑着道:“没什么要收拾的,只要带着小格格即可。”他点点头,我摸黑抱了熟睡的兰葸出来,一行人三人趁夜色匆促向外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