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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忙道:“飞帅叫我徐盛便可,二哥之称可万万不敢当。”

    我微笑:“那么徐兄弟,我观此阵大有奥秘,颇有不甚明白之处,你看,这里,该当如何渗透?那角上,如何打破那一壁垒?还有”

    徐盛脸上冒汗:“飞帅,我我不懂啊!只是我以前有次见大哥摆过此阵,他只告诉我叫都天火轮阵,十分厉害。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啊?丁奉瞅瞅他,蒙得我一愣一愣的,原来你就这水平啊?

    徐庶手握布阵木棍,沉吟难决。片刻之间,他已出四、五种方法,可破此阵。但无论用何方法,双方都难免有重大伤亡。但他在师傅门下对阵道研究最深,一向颇有自信,除了见识了池早的精妙八阵惊诧佩服之外,生平从不服人。如此攻破此阵,得不偿失,心里实是大大不愿意。

    其时时辰已晚,天渐渐要黑了,长江之上,风力甚强。甘宁的部下们从未见过自己老大与人比试阵法,不免分神,要看二虎相争,胜利属谁。忽听耳边“呼拉”一声烈响,一面飞鹰旗被强风连杆吹起,在空中飘了数丈“扑”地落在沙盘之旁。

    徐盛、丁奉神色一变,心:“坏了。”甘宁一向讨厌别人称他锦帆贼,有日喝醉了酒,对二人说,他们叫我锦帆贼,那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是那种贪图虚荣享乐之辈么?错了!他一指天上适时飞过的一只雄鹰,大声笑道,看到吗?那是天地间最自由的空中王者,那才是我!第二天酒醒,记起此事,干脆置办了五面黑色飞鹰大旗,由他心腹五童镇守。

    正紧张的时候发生这种事,当着贵客的面,让甘宁怎么下台?徐盛和丁奉互视一眼,已有默契,丁奉厉声道:“此旗为何人所镇?”

    一众健卒大惊失色,此舰乃是主舰,犹似一军之中军主将,最忌大旗忽倒,而且是老大最爱的飞鹰旗。众人目光齐齐注视远处那五位黑衣童子,心:“混小子,是谁干的快站出来,不然要连累大家了。”

    一个少年昂然走出,迈上主舱船面,双膝跪倒,磕个头,道:“小人该死。”

    徐盛一愣:“阿西,怎么是你?”这阿西平日恪尽职守,办事干练,乃是五童之首,没到今日干出如此失措勾当。

    阿西道:“小人贪看斗阵,一时入神,犯此大错。小人不敢求二位爷开恩,只求让小人看过首领和徐先生二位斗阵之后,再行斩首,感激不尽。”又连磕两个头。

    徐盛看看丁奉,丁奉看看徐盛,心中都:“我哥俩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名堂,你居然入了迷,可真了不起。”他们刚对阵法发生兴趣,对这个小阵迷十分同情,瞅瞅甘宁,甘宁正入神扫视阵形,面无表情。

    丁奉挤挤眼,冲我撇撇嘴,徐盛还没明白,我都看见了,心:“甘、徐二人现在比的阵法,连我都看不太懂了,这孩子也没多大,怎么就能看懂?”

    任何一门技艺,一旦到了某种高度,已不能用隔行如隔山来形容其种种细微的分歧差异。高手显技的时候,本行中水平略微欠缺一筹的都可能茫然不解,外行就更不可能有丝毫的兴趣。

    阵道是一门很深奥的问,没有名师指点,根本摸门不着。甘、徐二人沙盘演阵,经过早期试探、中期较力,到现在已经是各以看家绝技相争,比的是极高深的阵法。我得过池早指导,也不过似懂非懂。这种阵法,外表十分枯燥乏味,这孩子怎么看得入迷?

    我心中奇怪,起内力,气化两丝,分别逼入甘、徐二人耳中,道:“甘兄,今日你与徐兄演阵,乃是一大盛事,阿西他观阵失职,情有可原。可否网开一面,饶他一命?”

    甘宁和徐庶都是一怔,一起抬头,这才看到周遭事情。甘宁问了两声,明白了事情,正要说话,徐庶已笑道:“甘兄手下,人才济济,一个孩子也如此了得,徐某真是佩服。”

    甘宁布下天都火轮阵,见徐庶一直犹豫,自觉胜券在握,心情甚好,徐庶这么一赞,更是高兴,道:“既是飞帅讲情,好了,带他过来吧。”

    丁奉忙道:“阿西,还不谢过首领。”

    阿西磕头道:“小人谢首领不杀之恩。”

    我道:“小兄弟,来,到我这厢来。”

    阿西微一迟疑,徐盛骂道:“飞帅让你过来,你小子搁顿什么?”心:“飞帅救你命呢,还这么笨。”

    阿西应道:“是。”站起身,迈步走到我身后。我见他脚步虽然沉稳坚实,但显是久在船上打熬锻炼出来,却没有身负上乘武的迹象,心:“这孩子没练过武功?”

    忽听甘宁一声长笑,道:“徐兄,这一阵,我又输了。”

    我回头一看,只见沙盘中黑子东一粒,西一颗,毫无章法,心中疑惑,问阿西:“阿西兄弟,你可看出徐先生如何破的阵吗?”

    我本来是诚心请教,因为确实没看懂为什么徐庶这么一儿怎么就下了决心,随手把对方这么一个恶阵给破解于无形。阿西却以为我是考较他,忙道:“依小人看,徐先生布的是急风随云阵,以三十七队人马组成勾连曲直等九军,各军似连非连,似断非断,如急风随云之形,不论首领如何运阵变化,始终紧紧缠住首领,令首领中央伏兵难以发挥作用。”

    他站在我身后,说话声音又是极低,甘宁却似听得清清楚楚,他目光电射般忽然盯住阿西:“你说说,我阵中伏兵为何不能发挥作用?”

    阿西吓得一低头,脸色顿白。我道:“甘兄,你积威之下,他怎么敢讲,还是我来问吧。”转头过来,道:“阿西兄弟,这一点我也没通,你仔细跟我说说。”

    我说话中的柔和内力起了作用,阿西慢慢抬起头,低声道:“首领阵中,中央明为八队伏兵,实则暗藏十二都天火灵官,若徐先生直取阵心,首领火器发出,内外夹击,便可大获全胜。今徐先生先驱外围,敌我混杂,首领火攻之策便不灵了。”

    徐庶上下打量阿西,见他眉清目秀,看年纪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不禁大奇:“此人面藏锦绣,大是不凡,单以对都天火轮阵的了解,也不过略逊我一筹而已,怎的如此年轻?”一瞥甘宁,见他嘴角含笑,似是松了口气。

    甘宁道:“你见识确是不错,只是我并非不敢施用火攻,而是不能。两军相争,本是极为残酷之事,若是逼到急处,我自不顾一切,放出火器,与敌同归于尽。”

    阿西脸色一变。

    甘宁瞧在眼里,又道:“你可知道徐兄为何迟疑不攻?因为他不愿与我偕亡。便耐心等候,待南风扑来,一鼓入阵。我面朝南方,如若施放火器,非但不能伤敌,反烧着自己。所以,我不能用火攻。你懂了么?”他平日威严肃重,赏罚分明,部下无不凛服。但他说这几句话,却是十分平易近人,简直可以说有些家长和自家孩子亲昵时一般的语气。

    阿西脸色更白,恭恭敬敬施了一礼:“谢首领教训。阿西看了首领和徐先生较阵演道,已知自己乃井底之蛙,不知天下之大。适才妄言论阵,小子实在惭愧之至。”

    徐庶笑道:“阿西不必过谦。徐某似你这样年纪之时,本事不及你,傲气却远胜于你了。哈哈。”

    甘宁大笑:“徐兄痛快。阿西,平日你见我施礼,只怕非出本心。今日这一礼,可是真的?”

    阿西一凛,脸上顿时红了:“首领,小子是衷心拜服!”

    甘宁道:“好,那你告诉我,我下一场布何阵,如何胜过徐兄?你老老实实讲来,不然,哼,杀你二罪归一。”

    阿西急了:“首领,以此时形势,您下一场必布下天地纵横阵,此阵虽然极难控制,但也大有可胜之道。只是只是”

    旁观众人见他脸红得像个大姑娘,都是暗暗发笑。惟有甘宁和徐庶对视两眼,神情严肃。

    甘宁道:“只是什么?”

    阿西道:“徐先生演阵变化多端,小人实在不知他以何种奇阵相应。另外,首领对天地纵横阵的把握阿西也不是很有信心。”

    甘宁微微一笑,道:“我对此阵研究虽然不够精深,一般情况应该能应付了。”转头问徐庶:“徐兄,我说实话,天地纵横阵是我甘家秘传十代的阵法,我所知道的不过五成”说到这里忽然一顿,心:“阿西如何知道我家秘传的绝阵?”

    徐庶心下大吃一惊:“我以为都天火轮阵是他最后的绝招,不到还有一阵。师傅也曾指点天下阵法,这天地纵横阵却没有听他老人家说过,若他真的布起,如何破之?”眼珠一转,忽道:“天居两端,地居中间,总为八阵。八阵本一也,分为八焉。四为正,四为奇,合而为一,离而为八。天有衡,地有轴,衡有重列,轴饶三队。风附于天,居于四维,龙虎相从,故以圆。云附于地,居于四角,鸟蛇杂随,故以方。若天地者,本乎旗号;风云者,本乎幡名;龙虎鸟蛇者,本乎队伍之别。无他,八阵而已也!”

    我听这几句话,怎么听怎么觉得耳熟。忽然起来,哦,是池早当时训练刘纲、刘目他们阵法时说过的一些话,给徐庶乱七八糟地揉在一处,又加了些莫名其妙的玩艺而已。起刘纲等八人当日力拼五花拳阵的惨烈情景,心中不禁大恸。

    甘宁脸色沉凝,低头了半天,问阿西:“你怎么看?”

    阿西现出敬畏之色,道:“八阵,古阵道之源,阿西实在不敢妄加评论。”

    甘宁点一点头,又了半天,神色逐渐开朗,笑道:“徐兄赢了。”

    徐庶暗道一声侥幸,脸上红了起来,道:“甘兄,徐某侥幸。”

    甘宁摆摆手:“我甘宁和人比试,赢就是赢,没什么侥幸运气。徐兄赢我,那是真才实,我甘拜下风。嗯,我武功不及飞帅,阵法不及徐兄,所可差强人意说一说的,不过水性一项而已。三项中败了两项,按,自不能留难两位。”

    徐庶早料他不偏不倚,恰在此时此地出现拦截自己船只,而且二、三当家当先打头阵,十分奇怪,必然有因。闻听此言,心知不妙,缓缓道:“甘兄,我和飞兄都不水,你就只水性一项,也足以擒下我们了。”向我打个眼色,却见我神情痛苦,似乎心不在焉,不禁一急:“生死关头,阿飞怎么了?”

    甘宁目中忽然射出冷冷光芒,盯他一眼,退后几步,问我:“飞帅如何说?”徐盛、丁奉见情形不对,抢步移到他身前,手按兵器,看着我们俩,目含敌意。

    徐庶见了甘宁神色举止,早知最佳的时机已然丧失,心中一横,道:“如今我们都在甘兄掌握之下,甘兄意欲如何?”

    甘宁嘴角抽动一下:“徐兄能代表飞帅意见么?”

    徐庶随意地看我一眼,微笑道:“我与飞兄虽然结识不久,但情同兄弟,从来同甘共苦,患难相扶。”

    我咬咬牙,轻轻点一点头。刚才略一失神,再出手时,发觉甘宁气息有异,全身肌肉似乎都开始绷紧,知道他已运功戒备,等徐、丁二人过去,更不可能偷袭成功了,暗暗懊悔自责。却不料在此生死关头,徐庶不但毫不怪我,反而甘愿与我同生共死,不禁心中感动。

    甘宁转头看看他,又再看看我,赞道:“果然义气!”摆摆手,让徐盛丁奉不要那么紧张。慢慢踱了几步,回到自己的大床前,一屁股坐下:“现在有三条路给两位选择。第一,你们加入我甘氏,我可让向、承渊让出位置,两位以后就是我甘家的二当家,三当家,如何?”

    我哼了一声,徐庶同时摇头。

    甘宁叹口气,自我解嘲地笑了笑,道:“我原也知道,这是没有可能的。”道:“我少年时曾游历北方,偶然遭遇黄巾赵枪王,受过他指点。这第二选择,就是我把你们交给赵颖他们,一报昔日恩情,二赚黄金千镒,以补我军资不足。可谓两全其美。”

    哦,原来你果然是为赵颖而来。

    徐庶急片刻,忽然一笑:“甘兄思虑全面,情利均沾,佩服啊佩服!”

    甘宁嘿嘿冷笑道:“没奈何,我这手下千余弟兄,都要吃饭啊!”徐庶道:“既然那赵颖开出如此条款,甘兄又为何犹豫不决,要为我等列出第三条路呢?”第一条路大家都知道不可能,犹可说是故意戏耍,这第三条路却是什么意思?

    甘宁哼了一声,全身忽然放松下来,道:“我欲效法古人,与两位结金兰之好,从此互相扶助,共荣齐贵,一人有事,余人皆来。纵使远隔千里,相忘于江湖,亦不泯灭这份兄弟之义,手足之情。”说到后来,他手仰须张,眼中射出热烈的火焰。

    我心中嘀咕:“这人可真是古怪,给我们的三个选择,前两项都是为了他自己,还可以解,这第三条路却明明是否定了前面的,而且就这么一股脑都说出来,处在我们这种情况下,再傻的人也不必去做什么选择了。”

    徐庶却已完全洞察甘宁的法,心道:“此人果然是十分的聪明,什么都不必欺瞒哄骗。”道:“如此,甘兄可有空闲隐蔽之地?”

    甘宁站起来,大笑道:“徐兄爽快!跟我来。”也不徐、丁二人,自引我们入舱而去。

    甘宁身后的主舱看来是个禁地,干净洁,静寂无声,只有两个小童近前服侍,而且他不说话,外面徐盛丁奉都不敢跟进来。

    当下设摆香案,我们三人插香而盟。叙论年齿,甘宁26,徐庶28,三人中居然以我为长。随即大家便改了称呼,亲热许多。

    徐庶道:“三弟纵横长江,名震荆扬,我真不到你居然连一个伺候的婢使女佣都没有。”

    甘宁道:“唉,二哥,小弟亡命江湖,恶名远扬,什么样的女人敢接近我啊?”指一指那俩小童:“其实有他们伺候,不也一样?”

    徐庶差点吐了,心:“难道我这新结拜的兄弟居然有这种断袖爱好?”

    我道:“我知三弟之意,要统带这一众兄弟,自己当然要以身作则,以为表率。”

    甘宁一竖大姆指:“哈哈,大哥不愧是汉军铁骑的督帅,一看就是良将啊!我在夏口城里,当然和兄弟们一起花天酒地,不太拘束。但一旦上了战船,自我一下,都不得沾染半分女色,以免军纪渐坏,遭至败亡。”

    徐庶哦了一声,明白过来。

    我道:“嗯,三弟,你和我等结拜,难道不怕没法向赵颖交待?”有恩不报,有诺不守,岂非自己败坏自己的名声?

    甘宁摇摇头,道:“我的大哥呀,你看人家二哥,心里多明白啊!唉,你怎么就这么执着呢?我欠了枪王的情分,日后我自然有所回报,可跟赵颖那小妮子有什么关系?她以黄金珠宝收买我,那是明显瞧我不起,我为什么要给她帮忙,让她心中窃笑,以为天下男人都在她掌握之下?”

    徐庶道:“三弟似乎很了解赵颖啊?”

    甘宁脸上一红,道:“别了,小时候我遇到枪王时,她已经先我一年,认了枪王为义父,当时还有赵伟、赵椴兄弟,大家一起枪。那儿不懂事,看她美貌,又觉得平时感情不错,还娶了来做老婆的,结果被她一顿挖苦,搞得我实在无颜在赵家立足,加上又不跟枪王去干黄巾,就跑了回来。”

    徐庶原来料定甘宁必是到了阿飞的朝廷背景,希望借此机结下强大外援,以为后用。心:“原来是情爱吃瘪这么档子事,难怪你要如此选择,故意打击赵颖。”

    甘宁道:“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见识了无数有身份地位、有本事才华的人,能过得生死一关的,寥寥无几。大哥二哥相互义气深重,我佩服,我感动,我喜欢!”

    我激动地捏住他的手,用力相握,道:“兴霸贤弟!”

    甘宁用力回握,道:“大哥,做兄弟的也有件不明白的事。刚才你本来有一举制住我的机,为什么不肯动手呢?”

    他一,我又起安陵那场血战,轻叹一声,把前后原委全都说了。

    甘宁大怒,道:“原来赵颖这丫头如此欺骗于我,竟然只说大哥射伤赵椴之恨,不大哥先饶赵椴之实。大哥以义气为先,两军阵上饶了赵椴,这是多大的情面。她居然恩将仇报,不思己过,反而要颠倒是非,赶尽杀绝,实在太过卑鄙。”

    徐庶暗:“原来你不知道详情啊!这样就肯和我们结交,人品也未必很佳。”他跟我不同,对甘宁存了不好的先入之见,法就实际许多:“三弟,你是得到赵颖通报,专门在此等候我们的么?”

    甘宁了,忽听船舱外壁上轻响了三下扣击,侧头看看舱外,道:“天大黑了,两位哥哥应该也饿了,酒菜已备好,咱们边吃边聊。”命人摆上便筵,又让徐盛、丁奉进来做陪,告知自己和我们俩结拜的事。徐、丁二人也很高兴,徐盛颇有慕羡加入之意,但甘宁假做不知,岔开话题,不给他任何机。

    吃了一儿,肚子里有了些底,大家的速度就放慢下来,聊些闲话,众人相互探问,了解对方的身世来路。徐盛笑道:“原来飞大哥小时候是在东海边长大的,可是怎么却好像不太识水性啊?”

    我心中一怔:“啊哦,这可真是个大破绽。”道:“啊,我没多大就被师傅抓了去,家师门规甚严,又对我期望很高,平日根本不许我出宅半步,一直到十年以后艺成,才得自由之身。不过那时已经过了泳的时刻,后来就再也不愿意下水去了。”说到这儿,忽然起自己在守拙一族的那套艺之院和那个执着博的机器人,思念之情,油然而生。

    徐盛咋舌道:“十年不出宅门?难怪飞大哥武艺如此厉害。”

    徐庶、甘宁、丁奉等人也没听出破漏,便又转移话题。但甘宁身后却有一道目光,凝视着我许久,乃是随徐、丁二人一起进来的阿西。我做贼心虚,道:“难道他听出什么问题?”

    再聊一儿,便重起甘宁为何在此出现的问题。

    甘宁长叹一声:“我在夏口四年,安分守己,尽职尽责。部下虽然偶有偷盗抢掠之举,但都是针对为富不仁之辈,一般士民,秋毫无犯。上对得起朝廷,下对得起黎庶,自以为良心、能力都已经很不错了,满以为可以因此积累军功,慢慢递升。唉,可我做得最错的一点,就是从来不肯去拍长官的马屁。那夏口太守黄祖,老朽昏愦,目不识人,只知道任用亲信,中饱私囊。兄弟我实在是干得心灰意冷,若不是我那好友苏飞屡次相劝,我早走他娘的了。”

    徐盛道:“是啊,不但如此,黄祖还对甘大哥心怀猜疑,排斥嫉妒。他暗里派人拉拢甘大哥的部下兄弟,要架空甘大哥。”

    丁奉一直很少说话,这时也忍不住直点头:“我和向,他都偷偷派人来拉过,许官封愿,真他妈恶心。我甘大哥是何等英雄人物,为何要受这老奴的肮脏气?如今飞帅来了,咱们不如直接闪他娘的,跟飞帅到朝廷里去干事,总比在这里痛快。”

    徐盛哈哈大笑:“小丁说得对啊!甘大哥你说呢?”

    甘宁灌了一樽酒,对我道:“大哥,我这俩兄弟胸无点墨,说话粗鲁,你别怪罪。不过,他们说的,正是小弟我的。我在此处等待大哥,固然是因为赵颖派人报讯,受她之托;另外也是早有离开夏口之心,和大哥见上一面,亲眼看看大哥是何等样人。大哥,我什么都不瞒你,我和你,还有二哥结拜,也有为这千来号弟兄的未来着,找条好出路的意思。”

    我点一点头,正要说话,徐庶道:“三弟说话实在,我和你大哥也就什么都不隐瞒了。我们此次南来,怀有当今陛下的密诏,要在江南搜罗愿意为朝廷效命的忠直人才,筹建朝廷禁军的江南别营,帮助朝廷平定纷乱的荆襄、两川和江东。大哥,请你请出密诏。”

    甘宁等三人脸色大变。甘宁身后的阿西更是惊呼出声。

    我大吃一惊,转念一:“当我中箭重伤之时,徐庶为我卸衣医治包扎,自然看到那封密信。”于是从怀里小心取出那密诏,展示给大家看。

    甘宁一双三角眼瞪得大大的,精光乱闪,细读一遍,心中震动不已,暗暗庆幸自己选择无差。徐盛、丁奉大字不识,只是呆呆看着那大红的封印,面露疑惑之色。

    甘宁扫了他二人一眼,沉声道:“我给你们读一遍吧:近天下纷乱,郡国弄权,结连党伍,欺压君父。朕夙夜忧思,恐天下将危。司隶校尉阿飞,国之干臣,朕之亲近,宜付以重任。今封飞卿为定南侯,镇军大将军,便宜江南军务。纠合江南忠义两全之烈士,殄灭奸党,复安社稷。临笔欲泪,书诏付卿,再四慎之,勿负朕意!建安五年九月诏。”

    徐庶心:“我也是看了许久才看出破绽,料你们三个,再看上一年也看不出皇帝之玺和皇帝行玺有什么区别。不过只要这封诏书是陛下自己的意思,也就不算骗你们了。”

    原来他于我当日伤重之时,为我洗身疗伤,意外发现这封密诏。他是内行人,仔细辨认之下,便发觉后面的印玺不对。

    秦汉时期,仅皇帝、皇后、太子三种人的印章称玺。皇帝有玺无数,但具有实用价值的不过六枚:皇帝之玺、皇帝行玺、皇帝信玺、天子之玺、天子行玺、天子信玺。皇帝之玺用于赐诸侯王书,天子之玺用于征召大臣,这俩玺由皇帝自佩。其余四玺则存符节台保管。

    按说这份密诏是封官之诏,应盖上用于封命的皇帝行玺,可是上面的章印,却是皇帝之玺,分明不是正式诏命。但却也说明确是献帝私人之举,因为他不敢让曹操党羽看到这份诏书,便不能动用符节台保管的皇帝行玺,只能盖个私章了事。

    甘宁当然看不出什么问题,恭恭敬敬把密诏奉还给我,道:“大哥原来身负皇命,乃是钦差重臣。”

    徐庶笑道:“大家恐怕还不明白圣上到底封了飞兄什么官职吧?”

    徐盛道:“听倒是听明白了,就是不明白这官是干什么的。”

    徐庶道:“我给你们解释两句,这个定南侯,是个虚衔,还没有什么,后面这句镇军大将军,便宜江南军务,却是很牛xx的。我大汉的将军,和三公身份相当的有四个:第一大将军,次骠骑将军,次车骑将军,次卫将军。这四将军以下,便属中、上、镇、抚四大将军了。飞兄这镇军大将军可了不得,你们,刘表身为荆州牧,执掌荆襄数郡的军政大权,也不过是个二品镇南将军,和飞帅平级。江东的孙策,哦,现在是碧眼儿孙权,更差,才是个杂号的五品讨逆将军。”

    丁奉忽然傻愣愣问了一句:“我听说皇叔刘备似乎是左将军,不知道比飞帅怎么样呢?”

    徐庶笑道:“目前汉室的大将军是河北快死掉的袁绍袁本初,车骑将军董承因为叛乱被曹丞相灭了族。没有骠骑将军、卫将军、中军大将军和上军大将军,然后就轮到飞兄的镇军大将军了,丁兄弟记性很好,刘玄德确是左将军,三品,比飞兄还矮了一等。”

    众人都呆住了。那飞帅现在不就算是大汉将军里的第二把手了?刘备那是皇帝的叔父啊,居然还比不过飞帅?

    徐庶道:“还有呢,当了镇军大将军,飞帅以后有必要的话就可以自开幕府,招揽各地的贤良人才。下面这句,便宜江南军务更有问。呵呵,江南那是多大的地儿啊,在这里随便征集各郡将士,讨伐汉家叛逆,那种权力之大,实在比先斩后奏的钦差还要强胜十倍。”

    “哗”的一声,这次连甘宁都昏了,心皇帝这不是把江南的半壁江山都托付给飞帅了?

    我看看徐庶,心:“你别吹过了头,我们不过是俩逃兵,有什么啊?”

    徐庶横了我一眼,意思是,这帮浑人,不吹厉害些能震住他们吗?

    徐盛和丁奉互看一眼,都现出欢喜无比之色。以后可有盼头了!

    我收好密诏,道:“苟富贵,不相忘。不管日后如何,总之我们兄弟同生死,共患难便是。”

    徐盛和丁奉连连点头称是。

    甘宁定了定神,倒身下拜,道:“大哥,这些年来,小弟我一直像个没头苍蝇一样,这里沾沾,那里靠靠,庐江帮三位长老嫉妒我,夏口的黄祖却是看不起我。日里只得在这长江之上游荡。今日有幸得逢大哥,实在是老天爷仗义开眼。我们都是粗人,也没什么漂亮话说,以后就跟着大哥,大哥说如何,便如何。”

    徐盛和丁奉也随之倒身下拜。

    我急忙去扶,却怎么也扶不起来,又不好运功强行拉拽。徐庶在后面踢了我一脚,伸指头在我后背上写了两个字。他写的是繁体,我拼完了才发现是“封官”二字,不禁啼笑皆非。一个在逃的难民,还能封别人当官?不过徐庶的头脑我一直很信得过,又拉不动甘宁,心:“那就试试看吧。封他们什么官好呢?”

    在许都当了几个月官,朝廷里的官僚机构还算明白一些,了,假装咳嗽一声,道:“嗯,江南多水,而三弟善统水军,号令严,正是得其所哉,日后大哥定有大大的借用之处。就请三弟暂时屈就楼船将军,官居五品,统一指挥我大汉禁军镇军大将军府辖下的江南别营水军,徐盛、丁奉为你的左、右军司马。”

    甘宁大喜,心这一下就当上将军了,跟孙权一般品秩。而且在江南打仗主要靠水军,我能做大哥的楼船将军,那就是水军将领中的头把交椅,以后水上作战,就我说了算。忙道:“谢镇军大将军!”

    徐盛、丁奉也道:“多谢飞帅!”

    几人起身,重新落座。甘宁急不可待地问道:“大哥,那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我道:“哦,三弟你说我们该如何行事?”

    甘宁命侍童取来荆州地图,再添巨烛,照得舱内亮如白昼。他一边指着图中各地,一边道:“以我之见,不如趁长沙叛乱,江陵空虚之际,先袭杀了黄祖那老混蛋,取了夏口(今湖北武汉)为基。然后集合江夏吏民将士,全力去抢江陵,那里屯着荆州的大半军资钱粮,是荆襄八郡最重要的战略之地。夺得江陵,就等于把襄阳和江南数郡完全分割开来,然后抄了蔡瑁的后路,切断他的粮草应,只需二十天,就可使他的大军不战而自行崩溃。那时,我军便可乘胜北进,挥击襄阳,一战而定荆襄。至于长沙、桂阳、武陵、零陵这些地方,除了长沙太守张羡以外,再没有什么出色的守将了,以朝廷的旨意,大哥的威名,不难征服。然后逐步吞并江东,西取两川。”

    我看着那张古图,心中大动,暗道:“甘宁果然韬略不凡,这么玩倒也新鲜。”

    徐庶笑道:“楼船将军果然准备周全,初次论兵,已令飞帅动颜。”

    甘宁脸上一红,道:“二哥取笑了,小弟只不过性好演兵排阵,胡言乱语罢了。”

    徐庶道:“我没有取笑之意。三弟所言,大都是金石之论,颇为可行。不过三弟,你偏居夏口之地,消息闭塞,有时不免小看了荆襄的豪杰。”

    甘宁道:“请二哥指教。”

    徐庶知他不服,道:“数月前,我从长沙前往许都求援,途经襄阳,曾见到刘荆州的主要智囊,襄阳别驾蒯良蒯子柔先生。其时我就听他起江陵镇守之事。他说,因为蔡瑁屡攻长沙不下,大军久在敌国他郡,已造成事实上的江陵虚弱,这是荆州军的最大弱点。我料他既然看出这个问题,肯定奏知刘景升,重点防御此地。所以现在去攻江陵,必然势难如愿。”

    甘宁道:“荆州一众武将,除聘外没有善于守城的,聘现在长沙城外,不是三弟我自吹,刘表派其他任何人去守江陵,我只要有一万人马,都能在十天内攻陷。”

    徐庶微微一笑,道:“倘若是蒯越出镇呢?”

    蒯越?

    东汉时,襄阳地区有许多著名的豪族,如庞家、黄家、蔡家、马家、习家、杨家等,其势力之强,仅次于刘秀的家乡南阳蔡阳(今湖北枣阳)。到东汉末,蔡阳没,襄阳兴。襄阳各大家族日益壮大,族中主要成,如庞德公、庞统、黄承彦、蔡瑁、马良、习祯、杨虑等,都是当地有名有势的人物。

    蒯家是这些家族中举足轻重的著姓,与刘表的关系极为密切。刘表在荆州开创局面站稳脚跟,蒯良、蒯越兄弟出了很大力气。蒯良暗中操纵,由蒯越出面帮忙,这二人勇谋兼备,不到一年,便帮助刘表平定了荆州全境。

    甘宁听说是他,也不禁一愣,道:“不吧?他可是荆州军的副贰,现在荆州大军在外,襄阳就他一大将,刘表怎么可能让他离开?”

    徐庶道:“江陵乃长江南北通衡之所,无江陵则无襄阳。蒯良既然明白,肯定要求派最得力的人选去镇守的。刘表一向信任他,也肯定听从的。”

    甘宁皱眉,低头不语。

    我道:“三弟勿要性急,我既秉御命来到江南,自当竭力尽忠尽职,扫平割据,还我大汉一统中兴气象。”看看舱里众人,道:“所以,以后仗有大家打的,官也有大家升的。哈哈,都不用着急。”

    徐盛、丁奉轰然而笑,甘宁也笑了,抬起头道:“是小弟过于急躁了,大哥,二哥,我们自然都听你们的吩咐。”

    徐庶心:“你不光是急着升官发财,还老惦记着要杀你的仇人黄祖吧。”道:“这样吧,三弟先护送我们去襄阳,到地方之后便返回夏口驻地,暂时忍耐,等候我和你大哥的消息。”

    甘宁应诺,拉开舱壁的棉帘一角,看看外面天色,对我和徐庶道:“天已晚了,闹了大半天,二位哥哥该休息了,小弟的睡舱还算宽敞,请大哥二哥别怪简陋。这两个童子,伺候我多年,也很得力,一并留下来服侍哥哥。”

    我正要道声不用了,徐庶道:“如此也好,不过我很喜欢阿西这孩子,你让他留下来跟我们说儿话吧。”

    甘宁一回头,阿西急忙拜倒:“小子愿意。”

    甘宁哈哈一笑,起身带着徐盛、丁奉走了。

    主走客安,我松了口气,阿西过来伺候我们洗漱,等一切都完毕了,我道:“阿西啊,你忙了一天,也很累了,去歇息吧。”

    阿西迟迟疑疑,看看我,又看看徐庶,似乎不太走。

    我奇怪道:“怎么了,阿西?”

    阿西嘴一张,说什么,却又摇摇头,咽回去了。

    我皱起眉。这孩子小小年纪,居然如此精通阵法,已经令我吃惊非小,今晚在舱内,数次失态,更使我非常问他:“你到底看出我什么破绽了?”

    看看徐庶。徐庶却只是冷笑。

    阿西回头看看,厚厚的舱帘纹丝不动,看来外面的舱门关得很严实,冷风没法灌进来。那两个童子,已经各自回自己的小舱屋去睡了,除了我们三个,舱里再无旁人。

    阿西了,忽然侧脸看到下午徐庶和甘宁演阵的那个大沙盘,顺手推了过来,抹平里面的细沙,拿起一根木棍,疾快地在上面写了两行字,放下木棍,看着我们。

    我和徐庶都看到了,我点点头,道:“好吧。”

    阿西面露喜色,抹去沙上字迹,把盘推回原地,然后向我们俩施了一礼,转身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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