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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邯璋城东。
直通内城的古道之上,数匹快马疾风一样驰过。当先一人身着白底绣金虎纹武士服,魁梧的身形沉稳威武,眉目之间一股深沉之气,隐带杀伐决断,正是穆国白虎上将卫垣。
一行人出城向东,纵马疾驰,直到过了内外两城交界处一片古塔林立的山野,前方湖光水色举目可见。卫垣霍然勒马,身后数人亦是纷纷停住,其中一人道:“将军,便是这里吗?”
眼前山野苍岩,暮云四起,堰江、沣水两条江流由楚国境内穿汇至此,在奇峰峻岭间分作渂、氿、溱、沂、沇、潆、泱、汒八道支流,西入穆京,形成八水绕京野的壮丽景观。此处西泠湖正是这八水环绕的中心,千百座古塔星罗棋布,点缀岩林,与逐渐荡开在湖心的夜色相衬相映,显得幽旷而神秘。
“没错。”卫垣抬手一挥,“你们去吧,一切照我吩咐行事。”
当先那人显然是他心腹部将,近前低声问道:“将军,要不要直接动手,一劳永逸?这里毕竟是穆国,谁人能奈何得了我们白虎军!”
卫垣微一侧目,沉声道:“莫要胡说!以那位的手段,你没见楚国的下场吗?如今楚国已亡,穆国形势牵一动百,他突然传令下来,我虽不得不防,却也不能轻举妄动,你等切莫鲁莽。”
“是。”那将领低头道,“如此,将军一切小心。”说罢转身示意,身后诸人顿时分散开来,隐入山林。只观其行动,便知他们人人武功不凡,皆是白虎军中训练有素的高手。
待他们退开之后,卫垣微带马缰,口中发出一长一短两声轻啸。啸声遥遥传出,过不多久,湖心盈盈出现一叶小舟,舟上一个碧衫女子,轻纱拂面,衣袂随风,仿佛是画中人儿,渐行渐近。
卫垣眼眸一眯,下一刻,已自马上振衣而起,好似大鹏凌空一般,稳稳落上船头。
那碧衫女子抬眸笑道:“卫将军好身手,许久不见,离司给您见礼了。”
卫垣态度分外客气,抱拳道:“离司姑娘,敢问主上现在何处?”
离司看他一眼,抿唇浅笑,“我一个小小侍女,哪敢与人议论主上的行踪?将军请随我来吧。”说着抬手一点,那小舟随着桨势,便往夜色深处飘然而去。
天边细月,荡漾波心,幽幽星光,若隐若现。深入湖心,一座八角古塔,隐约自水中小岛上现出轮廓。小舟随波轻荡,渐渐靠近岛畔,一缕幽美的箫曲,也在此时随风飘入耳中。
月如钩,声如诉。透过迷蒙如烟的轻雾,古塔之上一个玄衣身影,独自望着无尽的夜空,那柔润的玉箫便自她唇畔,伴着似真似幻的月光,轻轻缓缓,流淌出千回百转摄魂的温柔。
卫垣站在船头,一时间竟有些意飞神迷,只觉得风中耳畔,缕缕箫声婉转悠扬,似是这万千夜色,萦绕在湖波深处幻化出清幽旖旎的梦境,飞花如雨的红尘,令人不愿惊扰,更不愿它停止。直到一曲终了,塔上之人转过身来,仿佛看了小舟一眼,忽然间袖袂一扬,一股凌厉的真气,顿时随着瞬移的魅影压向舟前。
卫垣倏然一惊,仓促间抬手格出。掌间浑厚的真气与那流云般的玄袖蓦然相撞,好似星光迸射,轻烟乍散。一道光华飞闪,那玄袖重重急绕,化作千丝万影直取他胸前要害。
卫垣无论在帝都还是穆国,皆可称数一数二的高手,反应何其迅捷,低喝一声足下发力,小舟霎时闪电般向后疾射。那玄光却是诡异无比,如影随形,只听啪啪啪数声轻响,二人已在袖风之中急对数掌。小舟之上异芒流闪,炫人眼目,掌风激得离司衣袂狂飞。
那人武功诡妙莫测,并非寻常路数。卫垣感应对方千变万化的招式,不敢托大,手中虽无兵器,却是撮掌为刃,去势竟如刀剑破风,生出骇人的劲气。
一道强横的掌风,往袖浪涟漪的核心,笔直刺去!骤然间劲气爆破,凌空清光四射,卫垣猛地看清来者容颜,陡然震惊,不由抽身急退。
小舟一晃而止。
玄纱飞落,来人飘身船头,一支莹润通透的玉箫,不偏不倚遥指他的咽喉。
素白如雪的手,若有若无的暗香,半幅轻纱隔了一双幽丽清魅的眼眸,湖风阵阵,吹动玄丝长衣如云如烟,仿若深夜之中,盛开了一朵绝色的莲花。
“卫垣,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鬼愁峡前追杀夜玄殇!你的性命,不想要了吗?”素纱之下丹唇微启,一丝冷冽的话语如凝薄霜。卫垣眼中闪过惊诧,随后单手扶膝,跪了下去,“九公主!”
眼前女子,正是血蛊之毒已清,并与离司等人顺利会合的子娆。
卫垣先时接到密印传书,原以为东帝亲临穆国,心下既是期盼,又存戒备,此时欲求帝颜一见而不得,失踪许久的九公主却忽然现身,他摸不清帝都安排,自不敢贸然行事,低头瞬间目光闪过。
隔着曼妙烟色,子娆垂眸审视这掌控着穆国军权,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的白虎上将。
数年前,东帝借公子严叛乱之机,迫使卫垣反出帝都,自凤后手中保全这员大将,亦在穆国布下暗棋,随后策算诸国,苦心经营出一场微妙平衡的局面。然而那一夜破裂的婚约,他竟一怒倾国,亲手开启这天下战端。
九域逐鹿,烽火血幕,失去制衡的宣国必将兵指天阙,此时的穆国却因三公子玄殇的归来变得暗流汹涌,其王位归属隐隐牵动诸方。多年前那枚过江之卒,今日已是拜将之臣,权倾一方。
“公主,当时楚国情况未明,唯有三公子知道公主下落,臣是因担心公主安危,也是想保护三公子,才调动白虎军寻人,不周之处,还请公主恕罪!”听着卫垣的解释,子娆忽然轻轻一笑,曼声问道:“卫垣,在帝都,你是王兄信赖重用的上将军,在穆国,你是白虎军唯命是从的国舅大人。你说我到底,该拿你如何是好?”
夜岚烟风,星月湖畔,幽光影里若隐若现的玉容,眉目若仙,笑语如幻。
卫垣微微抬头,恍惚间心神魂魄似都被那媚软轻言摄去,挣也挣脱不得。他不禁深吸了一口气,“臣虽身在穆国,却对主上忠心耿耿,白虎军亦唯公主之命是从。刀山火海,臣皆甘为马前之卒,替公主效命。”
子娆便这般看着他,突然扬声而笑,“卫垣,你越来越会说话了,无怪王兄对你如此倚重。好啊,你既这么说,我可要借你白虎军一用了。”
卫垣低头道:“请公主尽管吩咐。”
子娆收了玉箫,袅袅移步,自那光影深处直至他面前,“我给你三天的时间,带来东宫连相的人头。我很想知道,在这穆国,到底是你的白虎军动作快,还是西宸宫秘卫快。你们可千万不要被自在堂抢了先去,否则,这脸面可就丢大了。”
卫垣眼光蓦然闪烁,仿若一石千浪,风波急涌。
入耳之际,分明是笑语嫣然,却偏似水底暗流,在这明湖秋波之上,凛凛激起一股风云之气。眼前玄衣飘飞的女子,何尝是来自王城的娇柔帝姬,亦非容华天下的少原君夫人,一喜一怒,一言一笑,只似玄女祠中颠覆三界的修罗绝色,九幽轮回,也会为之倾倒,四海天下,也将为之换颜。
此时一直安静站在船头的离司,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眉心隐约的忧虑,越发深了几分。
卫垣抬目欲言,却突然扭头看向湖心。子娆也转身笑道:“墨烆他们来了,我们过去看看。”说罢迎风拂袖,一股阴柔如水的真气反击湖面,小舟顿时破浪而去,驶向古塔矗立的小岛。
船行近前,岛上几名黑衣人迎上前来。
卫垣微一愣愕,看清为首的乃是东帝御前左卫将军墨烆,在他身后,乃是九域闻名的铸剑师宿英,以及冥衣楼掌管楚国分舵的聂七。旁边还有一人,白衣紫袍,一身世家公子打扮,竟是位居穆国长骑将军一职的颜菁,在军中地位仅次于卫垣、连相,而他身边站着的黄衣少年,则是跃马帮少帮主殷夕青。
小舟靠岸,众人迎上前来。子娆侧眸掠了卫垣一眼,漫不经心地道:“颜菁是我冥衣楼穆国分舵主事之人,你二人素来相识,此次白虎军的任务,他会暗中与你配合,日后你们也不妨多多亲近。”
卫垣眸心略收,不料冥衣楼控制穆国的核心人物近在眼前,甚至身处军中,居位甚高。但他毕竟老练,心中所想自是不形于色,反而笑说:“哈哈,颜兄可瞒得我好苦,回头到我府中,定要罚你三杯才是。”
那颜菁不愠不火地道:“重任在身,迫不得已,还请将军见谅。明日黄昏之时,我约了连相在远庭芳听歌赏舞,不知将军可有雅兴?”
卫垣目中精光一闪,笑道:“颜兄相约,岂敢不到?东宫连相身份非常,路上莫要有个闪失,明日不妨我与白虎军亲自护送他赴宴,定叫宾主尽欢。”
颜菁哈哈一笑,心领神会。卫垣复又转身招呼,“墨将军,久违了。”
昔日在帝都,他与墨烆同朝为将,也算略有交情,墨烆微一点头算是见礼,“久违,有样东西送给将军。”说着抬手一扬,将一个木盒掷了过去。
卫垣笑着打开木盒,一眼看去,面上倏然色变,唰地抬眼扫向墨烆。
那木盒中,不多不少装着十二面镶金虎纹令牌,正是今日随卫垣一同来此,白虎军中十二名金虎侍卫的随身信物。卫垣眼中情绪瞬变,愠怒之中更有一丝不能置信,忽听有人柔声道:“卫将军,我素来对你,更对白虎军寄予厚望,你可千万莫要让人失望才好。”
卫垣一震回神,扬袖一拂,转身跪倒,“公主,臣命白虎军暗中跟随,不过为防太子方面动作,确保公主平安,并无他意,还请公主恕臣无心之过!”
月下玄衣飘飘,九公主却站着一言不发,唯有夜风拂荡湖波,阵阵入耳。
卫垣手按木盒,只觉一道静冷的目光落在身上,膝下嶙峋的岩石好似尖刃一般,纵隔着衣袍,也刺得人骨骼生疼。此时方才体会,这在众臣眼中媚颜肆行的九公主,虽于玄塔之下囚禁七年,却是除东帝之外,王族真正的主人,对穆国的掌控亦远远超乎想象。自己这些年一言一行滴水不漏,尽在帝都眼下,无论何时,只要一步行差,恐怕立刻便是灭族之祸。
卫垣正自心惊,突然间,一阵幽香拂面而过,九公主低下了身子,在他耳边用极轻极柔的声音道:“不管发生何事,我都会保你。但是我不杀你,并不等于王兄也能容忍,你可记住了吗?”
耳畔私语,唇畔微香,字字句句,如刃掠心。卫垣低头跪着,闷声道:“臣……明白。”
子娆见他如此,反倒轻轻一笑,眸波微转,拂袖撤身,“没什么事,你便去吧。”
“是。”卫垣缓缓起身,侧眸又看了墨烆一眼,告退而去。
一直目送卫垣登船离岛,颜菁沉声道:“卫垣在穆国经营多年,权位日重,又与太子御过从甚密,今日若非公主亲至,谁也不敢保证他会在关键之时依旧忠于帝都。”
离司亦上前道:“公主,他今日敢安排伏兵,难保他日不临阵倒戈,连相之事当真没问题吗?”
子娆唇畔依稀带着冷丽的笑痕,淡声道:“你以为他现在还有这个胆量,敢去背叛帝都吗?连相之事是他唯一投靠太子御的机会,只不过从一开始,他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离司知这一番敲山震虎,已是令卫垣心存畏惧,点了点头,复又叹道:“唉,此人野心暗藏,非可久用,主人所言,果然无差。”
话音落后,许久不听子娆说话,只见她凭风移步,静静望向烟岚缭绕的湖面,眸心深处晶莹零落,渐渐地,似是有着迷离的波光浮泛,最终淹没了那一片清澈妩媚的色泽。离司近前叫了声“公主”,过了一会儿,方听她轻声问道:“‘野心暗藏,非可久用’。除了这个,他还说了什么?”
离司一愣,答道:“主人只说……请公主,‘不必回来’。”
“不必回来……”子娆徐徐垂眸,低声重复了一句,指尖轻轻抚过手中玉箫,月光下莹润的玉色依稀透出清冷温度,每一分光泽,都有着熟悉的气息,柔软的痕迹,丝丝缕缕如水而逝。忽而,她闭目一笑,道了一声:“罢了!”随即飘身上船,便这样踏舟而去,很快消失在星月迷蒙的夜色深处。
夜半,西宸宫。
长空如墨,月痕如钩。大殿金顶之巅,夜玄殇独坐其上,一边饮酒,一边看着脚下灯火晦暗的深宫,唇畔挂着一丝莫名的笑痕。
他已经坐了有些时候。此处宫闱乃是穆王起居之所,原本内外封锁,戒备森严,就连一只蚊虫也轻易出入不得,但是现在,侍卫们统统没了声息,除了偶尔秋风拂衣,偌大的宫殿安静得如同深渊。
风起,月光飘落,一个玄衣女子突然出现在殿脊之上,如一抹清幽的夜色,悄然无声。
夜玄殇目光一侧,“你怎么来了?可惜迟了一步,酒喝完了。”
来人有些不满地道:“你体内毒蛊未清,不该喝酒。”
夜玄殇将壶中最后一口酒饮尽,转头笑问:“敢问九公主会因这样的理由不喝酒吗?”
他脸上的笑容一如从前,总让人觉得愉悦而潇洒,好似秋风明月,直映眸心。子娆目光微微下移,看向他手臂,蹙了眉道:“四域噬心蛊非同寻常,你莫要如此大意。那日你以近半功力助我恢复真元,实在太过冒险。倘若毒蛊发作,你可知道后果如何?”
夜玄殇随手握拳,在他左手掌心,有道殷红的血线一直沿着手腕延伸向肩头,仿佛有着细小的活物寄生其中,不时窜流跳动,带出一种烧灼的痛感。他随手掷开酒瓶,漫不经心地道:“莫以为我是你,连这小小血蛊都奈何不得,即便功力再损,也要比你强些。”
子娆眼梢轻扬,眼见便要发作,但是话到嘴边,却又一顿,“喂,夜玄殇。”
“嗯?”
子娆身形一晃,落至他身边,“不知道三公子肯不肯赏光,另寻他处,请你喝酒。”
“公主相约,岂可不从?”夜玄殇倏然而笑,抬头看向夜空弯月,“不过既然来了,先陪我去个地方怎样?”
子娆问道:“什么地方?”
黑暗深处,她仿佛看到他的唇锋微微一抿,依稀有丝嘲弄的滋味,锋刃般掠过,却不答她问话,起身道:“走吧。”
片刻后,两人出现在穆王寝宫之前。
深重的殿门背后,一重重灯火隐约透出。秋风乍起,夜玄殇举步踏上殿阶,冷月微光,阒暗之夜,如多年前一样,仍旧是透衣的寒意。
数名黑衣秘卫同时出现,一见夜玄殇,随即躬身退后。
子娆看着秘卫们乍现即逝的身影,突然停下脚步,转眸而笑,“夜玄殇,没想到那场赌局,终究让你赢了去。”
夜玄殇微微侧首,“那么,你可还记得我们的赌注?”
子娆唇角轻挑,曼然浅笑,“我既输了,自不会赖账,我会等你成为真正的穆王。”
轻魅的话音未落,冷不防夜玄殇猿臂轻伸,忽然揽住她纤腰向内一收。他臂下强势的力道,使得两人之间再无半分距离,面面相对,眸光相映,将彼此看得清楚透彻。
曾几何时,江湖相逢,生死险境,性命相托。
他知她是何人,她又知他是何人?一场过命之交,背后的身份,各自的心机,或许自相遇的一刻,便不只是酒兴之下一言赌注,终是这一天,这一刻,他与她皆尽明了。
夜玄殇低头审视怀中女子,沉声道:“子娆,你可知道,你赌上的是什么?”
双眸如永夜,目光若星辉。
他的微笑有种不羁的霸道,那样的注视笼罩下来,一如他臂弯中的温度与力量,分分寸寸令人沦陷。
昔日楚江惊涛声犹在耳,他狂放的笑语记忆犹新。
“子娆,若有一日我离开楚国,必要带你同行!”
“你若当真归国成为穆王,我便嫁你为后,又有何妨?”
彼时他只是上郢城中一介质子,她亦游戏风云,肆意妄为。今朝酒后戏言,一语成谶,他终如潜龙腾云,重归故国,她也终将成为九华殿上,那抹绝艳的光芒。
子娆徐徐抬眸,长睫下清魅的微光流过,仿若浮星划破幽暗,“愿赌服输。”
她一字一句,说得清晰。
夜玄殇看她片刻,突然扬声而笑,“好,愿赌服输!”
风起玄衣,寝殿中门,蓦然大开。
灯火照出的瞬间,子娆凤眸微微一细,身前男子的面容仿佛被光影映透,越发冷峻分明,深眸之中锋芒桀骜,无垠黑夜,刹那破碎。
夜风吹入大殿,两侧重帷飞扬,夜玄殇转身携了子娆,大步而入。
一盏盏卧兽金灯隐约闪烁,穿过丹桓金楹的大殿,只闻两人轻微的脚步声,直到寝宫深处,一张华丽的玉榻出现在面前。
两人刚刚踏上虎皮软毯,黑暗中忽见精光,两名秘卫倏然现身。
“你们退下。”金帷紫幔之中,徐徐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伴随而来的,是一阵沉重的呼吸声。
两名秘卫应声而退,迅捷的身形如同鬼魅一般,重新隐入了暗影之中。
直到他们身影消失,夜玄殇方才开口道:“西宸宫秘卫仍如以前忠心耿耿,儿臣却有多年未见父王了。”
龙帷掀起,穆国真正的主人,曾被封为白虎君的老穆王张开眼睛,苍老而威严的目光扫向两人。
粗重浑浊的呼吸声,此时变得越发清晰,烛火轻轻跳动,子娆眉心不易察觉地一拢。从她所处的角度,恰好可以清楚看到穆王苍老的面容,这一方国主显然正忍受着某种极大的痛苦,在他身侧不断颤抖的双手,亦更加证明了这一点。
暗光外的男子身形挺拔,眉目如剑,一旁魅颜绝色,质若仙姿,云裳玄衣飘展流光,望之几若天人,老穆王一见之下,便已隐约猜知那女子身份,眼神微微生出变化。
“终是回来了,很好,很好。我便知道,你定能完成我们的约定。”
夜玄殇在王榻一步之外停下了脚步,“但儿臣能回来穆国,再入西宸宫,想必也出乎父王意料吧。”
老穆王微微抬头,眯了眼道:“莫要忘了你是谁的儿子,我夜氏一族的男儿,岂有做不到的事情?”
夜玄殇淡淡道:“父王所指,想必亦包括你最信任的儿子。”
老穆王目光唰地一抬。
穆国长公子玄御,自幼深受穆王及王后宠爱,及长入主东宫,传承国祚,勤谨谦让,事父甚恭。六年前,三公子玄殇入楚为质,公子玄御以太子之名佐理朝政。其后不久,穆王偶染微恙,太子亲自侍奉汤药,并延请国师渠弥入宫医治。数日穆王病愈,对待太子愈发信任,国事多命其决断,宫府重权渐移东宫。
翌年,穆王寿辰之际忽发旧症,一病不起,不得已令太子监国。自此数年,穆王病居西宸宫,诸臣皆难得见,太子临朝秉国,内外政令皆出东宫,穆王之位名存实亡。
老穆王起身重重哼了一声,病容之下,亦见君王余威,“你说什么?你是想说孤王看走了眼,错信了那个狼子野心的畜生吗?”
夜玄殇道:“儿臣对那人并不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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