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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语花香,景致如画。”向漠岩轻咳了一声,优闲地步进园子里。他的视线投集在云纱身上,几日的避不见面,她真的更形清瘦了。“你们选的地方,很适合用早膳。”立在秋千台前,他随意一览,亭子里的石桌上布置了丰盛的粥点,却没人捧场,碗筷还是干净的。
云纱站起来,双颊酡红地朝向漠岩欠了欠身,低低地喊了一句:“堡主。”相见争如不见啊,但见著了,心却随之活络。那日,她是否惹恼了他?他说不敢亵渎她,祈求她宽容他情不自禁的举动,好几天都没再出现,却对她完好的照料。原以为念著他的感情轻了,如今再见,才知自己等得多苦、又盼得多苦。
“用膳了没?”他明知是多此一问,见云纱摇头,心底还是生气。已是风吹便倒的纤细,还如此不珍惜自己的身体。
“堡主叔叔,先别管纱姨吃饭了没,羽衣方才的问题,您还没给答案呢!”
“好啊!好啊!”弯弓拍拍手,也跟著起哄。“啸虎堡要娶新娘子,纱姊姊是堡主叔叔的新娘子罗!”
“笨瓜,改口叫纱姨。”羽衣在弟弟头顶敲了一记爆栗。
“唔,知道啦!”
“天啊!好羽衣,求你别说了。”云纱急红了脸,扯著羽衣的小手,头也下敢抬。纵使如此,她依然感应到两道热力,深究地、不避讳地射来,烧灼著周遭的气流,令她心中一窒。
为何别说?这句话忽然间涌入向漠岩的脑海,差点便问出口,他自己也是一愣。望着云纱,她眼睑半合,螓首低垂,这小小动作,真似极了另一名女子一只手儿拉了拉他的袖,唤道:“堡主叔叔,弯弓想吃乌豆沙的喜饼,还有包肉肉的那种。要包肥肉喔,这样才会香。”小男孩仰著脸,语气是兴奋的。
向漠岩终于回过神来,他两道剑眉聚拢,眯著眼盯著一对小魔“我猜你们还没吃饭;肚子不饿吗?”
嘿嘿,抓到弱点了。似乎这个年纪的孩童只对甜食饼干有兴趣,吃饭对羽衣和弯弓来说简直就是折磨,能免则免,避得过就尽量避。
一听向漠岩的话,原本还聒噪的嘴很识相的闭了起来,两双圆溜溜的眼骨碌碌地打转。他们原是来陪云纱用早膳的,三娘还跟两个孩子耳提面命了一番,说一定要缠著云纱把粥喝下,没想到云纱不想吃,两个小孩更不想吃,大家就挺有默契地,让一桌菜摆在亭子里头乘凉。
“还不吃饭去!”向漠岩语气略带严厉,眼睛危险地扫射姊弟俩。
“啊!”羽衣和弯弓同时一呼,急急忙忙地说:“吃饭!吃饭!我们回去吃饭了。”羽衣牵著弟弟的手,一溜烟跑掉了,到底是不是去吃饭,没人知道。
“小梅!”他继而喊著,一名十五、六岁的婢女便由拱门外奔了进来。“亭子里的饭菜冷了,重新换过,我在这里用膳。”
“是,堡主。”小梅七手八脚的撤走冷掉的粥菜。
少了叽叽喳喳的小魔,园子里突然变得清静。
****
云纱弹了弹落于裙上的细小叶片,双眸不知看向何处好,一迳半合著眼睑,香腮低垂。白裙上的小叶不及弹尽,微风一扬,新的叶片儿义沾了满肩。
向漠岩再次炫惑了。这几日的刻意不见,还以为自己已经理清心底那股怪异情绪,怎么一见著了她,强压下来的冲动又要崩盘?因为她令他想起朝颜吗?可是她们的相似,也仅在于一刹那、一个小动作,个性上,却是南辕北辙的。
朝颜爱笑无邪,他为朝颜心动;眼前的女子清丽温婉,他动心了吗?如果不是,怎么见著了她,会有这样多的情不自禁?真的情难自己啊!饶他是自律甚严的人,仍然把持不住。
他颀长身影来到云纱面前,逼得云纱不得不仰起头。他的眼里带著一股莫名的狂热,接触到他的目光,云纱像遭受雷殛一般,全身震撼。
然后,他依然是情不自禁地碰了她。他伸出手,轻轻拨去她巧肩上的叶层,碰触到丝缕长发,软如黑绸缎的发。
云纱心中颤抖;她也好想碰触他,对他的感情益发无法自拔了,但她不敢让他知悉。她有太多少女的矜持,而他的心已摆进了一名女子,可能为她舍弃吗?唉,不敢争亦不敢求啊不由得,云纱低叹了一声。
向漠岩像被毒蛇咬了口似的,猛地缩回手;他难以安分的握紧拳头,抑郁地说:“该死的!我又冒犯你了。”
没等云纱回话,他率先步入亭内。正巧,小梅和另一名丫鬟送上了新的早膳。
“忙你们的去吧。”向漠岩遣走丫鬟,自行盛起两碗清粥,表情是阴郁的。
云纱悄悄走近,绞著手里的绣帕“堡主,你什么事不开心吗?”
他当然不开心,而且还烦得很,却无法追究出烦躁的原因。他咬了咬牙“没事。你多疑了。”
“可是方才堡主对待羽衣和弯弓,似乎过于严厉了些。他们毕竟是孩童,童言无忌,若说错了什么话,堡主不必放在心上。云纱和堡主,我和你我们”云纱很想化解那对小魔引起的尴尬,又不知如何解释,只怕越描越黑,最后,她幽幽地叹息,幽幽地低语“他们姊弟的无心话语,云纱会全数忘掉的。”
向漠岩的心“咚”地撞击了一下,下颚紧绷著,脸色更沉。
“我不只对小孩严厉,对大人也一样。你,过来。”他粗声的说“把这碗粥喝光。”
“堡主,我不饿。”云纱摇头,她真的没食欲。
“别再喊我堡主!”他烦躁地说。
“啊?”云纱愣了半晌,怯怯的开口“不叫堡主,那要叫什么?”
“我有名有姓。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不需要客套的称呼。三娘喊你闺名,若我依然称呼你平姑娘,未免过于生疏。”他努力想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消除她心中的不安感,毕竟,她是他的责任。在他替她觅得一段美好姻缘,将她交付给另一个男子之前,她会是他的责任。
为什么他心里头怪怪的?想到她身旁有了与她依偎的人,那股酸气就直逼喉头
“不叫堡主,到底要叫什么呢?”她略略偏著头,思索著。
“你觉得呢?”
唉,她就是不知道呀!不称呼堡主,她也不敢喊他的名,那太过亲昵,让她感到脸红心跳。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她轻轻地喊了句
“向大哥。”
“不要喊我向大哥!”向漠岩像吃了火藥;他不想听她叫他向大哥,这会让他忆起朝颜喊著兄长的语调。
“对不起,我态度不好。”瞧着云纱暗淡的脸色,他深深叹气,不禁放软了语气“我只是想告诉你,在向家,我排第二,上头还有一位兄长。”
“向二哥。”云纱温驯地改口。
“算了。过来用早膳吧。”他催促著。
云纱望望那些食物,秀眉便拧了起来,摇著头道:“我不饿。”
向漠岩紧盯著她,眉心打著结,声音冷得吓人“你饿了,而且很饿很饿。
吃下东西,你就会知道自己有多饿。”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仍下放过她“过来,把粥暍下。”
云纱半是被他催眠,半是震慑于他的命令,乖乖地坐了下来,乖乖捧起温热的粥。粥还热呼呼地冒著气,米香清甜,萦绕鼻间,这会儿,她果真觉得有些饿了。
她吹了吹凉,缘著碗口轻轻啜著,还未吞下去,满筷子的小菜已堆进碗中;她愕然地抬头,第二道小菜又堆了上来。
“把菜也吃了,光喝粥,没味道。”
向漠岩轻描淡写地说,两眼依然紧盯著不放,直到云纱一箸一箸的将菜往嘴裏送,他才略微露出笑容,也大口用起早膳。
大奔在亭子里围著他们绕圈子,它缓步走动,偶尔蹭蹭主人的腿,温暖的阳光将一身虎毛烘得更加柔软。
“包子和馒头,吃不?”向漠岩抓抓大虎的下巴。
早膳向来清淡,没什么大鱼大肉,大奔一听,当场低呜一声,懒懒地又趴在向漠岩的脚边。
云纱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一笑,是纯然的欢愉,樱唇勾勒出美丽的弧度。
向漠岩首次见她这般笑着,心一震,目光却再也无法移转。
“怎么?”云纱摸了摸自己的睑蛋,迟疑地问“我脸上沾了饭粒吗?为什么这样盯著我?”
“嗯不是的。”他长长吁了一口气,觉得心跳正慢慢回复。“你应该常笑的。你的笑,足以倾国倾城。”
云纱小脸再次涨得通红,她又啜了口粥,掩饰心中的纷乱。
“我只是说出心里所想的,这绝对不是冒犯。”
“谢谢。”她小小声的说。
一会儿,云纱又启口:“堡主不,向二哥,我”
“你说。”向漠岩三分鼓励,外加七分命令。
“我的身子已经好很多了,整日让人服侍,实在过意下去。我想,我可以做一些杂务,堡裏不知哪里欠缺人手?”
“你不喜欢待在这里吗?”带她回堡,是让她在他的羽翼下安然快乐,可不是叫她来当丫鬟的,为何她总无法明白?“但是我这么白吃白住,又平白受恩,一定要做些事的。堡里的人,谁不是各司其职?只有我,茶来伸手,饭来张口。”
以往经营流袖织,她忙惯了,突然整天无所事事,她著实不能适应。
见向漠岩不语,云纱捧著碗,感觉它暖暖的温度,敛眉道:“向二哥身为一堡之主,一定很多事务缠身,这种芝麻小事,云纱实在不该拿来烦你的。”
“如果真觉得闷,去问胡嬷嬷吧,堡裏的杂务大致归她管理,她会帮你安排。”
他无法见她愁眉不展的模样,又无法拒绝她的请求;若她觉得高兴,就由著她吧。
“嗯。”云纱轻轻点头,微笑着。
向漠岩添了第二碗粥,埋头吃著,宁静的气氛在两人间弥漫。这样的感觉真好,但又好得太不真实其实,她心中还有一件事未问出口。关于流袖织失火的原由,虽然她想知道一些蛛丝马迹,但他已承诺帮她查出,她自然信任他,静待水落石出。
她发过誓言,如果他帮她寻出真相,她便一辈子不走了。但阿爹遗言要她重振流袖织,她该如何是好?假使永生待在啸虎堡,有朝一日,她心恋的人必然要与别的女子婚配,届时,她的心会碎裂成千万飞屑,得来一辈子苦痛。
她的誓言,阿爹的遗愿,孰轻孰重?云纱一口接著一口,机械化地啜著粥,朦胧地思索著,就连向漠岩何时搁下了碗筷,一双深邃的眼锁住了她,也浑然不觉。
她藏起许多他无法探知的迷愁,勾动了他的心弦。在这一刻,向漠岩内心深处突然隐隐约约的浮出一个念头。他只觉得这个念头太过荒唐,刚刚浮入脑海,便即压下,一时心中恍恍惚惚
纱姨会嫁给堡主叔叔当新娘子啸虎堡要娶新娘子了
耳际闪过羽衣和弯弓的无忌童言,那念头在心中越见清晰
望着她,他的目光变得若有所思、若有所痴,又若有所知了。
***
若问啸虎堡的地下总监,谁能与胡嬷嬷争锋?大事自当由堡主决策,而那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生活琐碎,十之八九逃不过胡嬷嬷的掌控。
一早,在小梅陪同下,云纱首次和胡嬷嬷见面,并说明了目的。
“什么!”胡嬷嬷虽已七十高龄,但精神矍铄,说话中气十足;她突然一叫,吓得云纱不由得后退。
“对不起,胡嬷嬷嗓门大,吓著你了。但你方才表示,你想做一些奴仆的工作?你是堡主的救命恩人,怎么能让你做事?”
“胡嬷嬷,您莫要怀疑,这事我已经征得堡主同意了。”
她不再是向漠岩的恩人,她欠他的恩情,几辈子都还不尽。
“天啊!”胡嬷嬷又惊呼“是堡主要你做事?这小子吃错藥了吗?别以为他是堡主,而我又七老八十的,便教训不了他!”
“不是的,事情不是您想的那般。是我自己向堡主请求的,胡嬷嬷,您千万别怪他呀!”云纱急著解释。
“但是为什么?”胡嬷嬷听了,依然疑惑。
云纱咬著唇,略带伤感地说:“胡嬷嬷,我猜您一定知道,我们平家已经家破人亡在我最最无助的时候,是堡主将我带回来,还安葬了我爹,帮我处理流袖织的事务。我亏欠他很多很多,我也想为堡内做一点事,尽棉薄之力。”
“可怜的孩子!”胡嬷嬷也长长地叹著气,她握住云纱软软的双手,安慰地拍了拍“世事多无常,生死早已注定,你不要想太多,凡事往前看。你别担心,有啥需要尽管说,胡嬷嬷帮你。”
“谢谢您,胡嬷嬷。”云纱眼眶微微泛著雾气,唇边弯出一朵感激的笑。
“唉!怎么掉泪了呢?别哭别哭!你这丫头长得标致不说,一看就知道是好人家的女孩,说话轻声细语的,既温柔又婉约。不知谁积了百世的福分,能娶你过门。”胡嬷嬷细瞧着云纱,越瞧就越喜欢,最后竟叹起气来“可惜我没孙子,要不,你非进我胡家大门不可。”
云纱脸红了红,她也喜欢眼前这位风趣又可亲的老人,似是自己很亲很亲的老奶奶。“胡嬷嬷,谢谢您对我好。”
“说什么客套话!”她抚著云纱的小手“这双手白滑柔软,能做什么粗活?堡主怎么会答应你呢?”
“不关堡主的事,是我苦苦哀求的。”
“云纱丫头,你好像很替堡主担心,怕我把错怪在堡主头上?”胡嬷嬷似笑非笑地盯著她,好像真洞悉了云纱的恋恋情丝。“你喜欢他?”
“我没有!”看了胡嬷嬷一眼,云纱垂下头,呐呐地说:“我感激他,很感激很感激。”
“唉,只有你心里知道了。”胡嬷嬷笑着,脑海中浮现出她和堡主结为佳偶的样子,觉得满意极了。“好吧,既然你想做些事,我想想看有什么工作适合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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