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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不是见过他了?"难道那人竟然狂妄到不肯见裴尚书一面?

    "见过了,但是他用面具罩住了整张脸,所以微臣没看见他的容貌。"但是不知为什么,那声音好像听过可能是因为跟麒儿的口音有点像吧,那孩子在巴州呆了好几年,连口音都学了几成。

    "这是为何?"江湖上的人真怪。

    "微臣私下问过与他同行之人,据说这人行走江湖时素来以真面目示人,容貌甚是俊秀。为何要做这般打扮,他们也不甚清楚。"

    莫非是怕遇见什么熟人?"明天让他来见我吧。"敢第一个揭皇榜的人,总会有些特殊之处,但愿那人不会让她失望。

    "对了,他叫什么名字?"

    "纪忘归。"

    。--。--。--

    "左揽繁弱,右接忘归,风驰电逝,蹑景追飞。"

    那个江湖人的名字让她想起了这几句诗。

    犹记得当年选秀之前,曾把这首诗送给诜,作为诀别的礼物,希望他能建功立业,"凌厉中原",谁知道那时的想法竟全然与事实相去甚远,这几句诗,也变得不太适合他。后来成了亲,自然未曾将那幅字收回,据他说这是她第一次送他东西,所以要小心收藏作为永远的纪念,放在他那堆武学典籍中间,就是他说的"小心"收藏方式。

    后来她即位,处理完繁忙的政务后跑去初阳宫发呆时,随意的翻检中并未发现这幅字的踪影,不是被他随手扔掉的话,就只剩另一种可能

    "陛下,该歇下了。"尖锐的嗓音自背后响起,非男非女,透着股诡异的沙哑。乍听之下让人觉得十分不适。

    时间长就习惯了,诜以前是这么说的。

    是啊,好长的时间了。

    帝位更迭,罗奇总管太监的位置并未改变,按照外面的说法,他是两朝皇上跟前的红人。除了忠心耿耿以外,最大的特点就是安分守己谨小慎微,永远都不用担心他泄露了什么不该让人知道的事情出去,单这一点,足以深得信赖。

    "嗯,你先下去吧。"她回头,兀自盯着笺上的诗句。

    罗奇指挥宫女们将盥洗的用具放在一边,一齐躬身退下。她一向是最好服侍的主子,凡事亲力亲为,少假他人之手。再加上人口空前简单,宫中的编制用度,都是俭冠历朝,这也算得上是政绩之一了吧,当然不能与她那些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不世功业相比。

    但是她不快乐。罗奇轻叹,做奴才的不能过问主子的事情,但跟了这么多年,他能很轻易地看出陛下独处时的哀愁。处理国事时的精神奕奕到了清冷的寝宫,全化作一室寂寥与惆怅,只有公主和太子的出现才会让她露出以往常见的温暖笑容。

    以前多好,小夫妻俩打打闹闹欢欢快喜,唉先皇怎么能说走就走,扔陛下一个人在这里?再怎么能干,她也只是个弱女子啊。

    罗奇走出寝宫门,看见站得宛如一尊雕像的姜涛。这几年,他是越发严肃难以亲近了。

    "姜总管,辛苦你了。"

    "哪里。罗公公慢走。"这是每夜的客套,僵硬地对完话,两人就拱手别过。他已经升任御前侍卫总管,本来不必每夜亲自站哨的,但却一站五年,已经有人传说他对陛下有倾慕之心才会如此尽忠职守,他也从来不反驳,于是就被当做默认。其实很多事都不如表面看得那般简单。

    爆里的气氛已经够沉闷,提供些谈资让人解闷,也算是功德一件。

    他难得在心中幽自己一默,面上却仍是声色不动,炯炯目光继续面对似乎亘古不变的阒黑夜色。

    两更天了。

    "呀"寝宫里传来一声低呼,音量甚轻,但姜涛的内功修为日深,这点嫌诏并逃不过他的耳朵。

    "陛下,出了什么事吗?"他在门外恭敬询问,这是对国君的尊重,也因为对方是个女子。刚刚登基那段时间,前来行刺的宵小不少,大抵是那些被触犯了利益的皇亲国戚,随着她的铁腕政策和不凡政绩,这些人暗中的反对声浪基本被压制了下去,近来甚为安宁,所以他虽出口相询,倒是不甚着急。

    里面传来含糊的声音,显然是被他惊醒:"没事。朕说梦话了吗?"

    "是。请陛下继续休息。"

    寝宫内,幼澜毫无睡意地躺在床上,仰头看质地精良的帷慢,双手不自觉地按着面颊。

    罢才,有人来过吗?手指的温度是那样的熟悉,触抚的方式更是她惟一感受过的那一种,有可能是他吗?或者,又只是一个午夜梦回的幻觉?

    披衣而起,推开窗前明月,她单手支在窗台上,痴痴凝望。数不清有多少夜晚呆坐屋中看着铜镜中一去不复返的流年,或者远眺窗外想象着他在一方她一无所知的天地中如何生活,然后终夜无眠。

    白天,她是威风凛凛的女皇,睥睨天下,纵横捭阖,朝臣敬仰,四夷咸服。有谁知道她辗转反侧的心思百结,无法获得安宁?

    人心竟深邃至斯,纵是功业成就也不能完全填满啊。

    月华如练,普照人间。

    嫦娥应悔偷灵葯,碧海青天夜夜心。自己也有悔吗?如果当初不那么强硬,不那么决绝

    麟哥,怎么办?我还是没有感觉到幸福呀。

    一道人影趋近,她下意识叫出口。

    "诜啊,姜总管。"难掩的失望看在姜涛眼底只觉得无比虚伪。

    "陛下,先皇已经不在了。"

    她非常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敌意,自从诜驾崩那天开始就是这般了。

    "姜总管,朕不懂,既然你一心以为是朕弒君篡位,为什么还要在当年的行刺事件中拼死护卫朕的安全?"她像是穷极无聊找话题般说起这件事,镇定的语气让姜涛咬牙切齿。

    "臣不敢。臣只是怀疑当年的事有蹊跷而已。在真相未大白于天下之前,臣不能让任何人先下手。"要动手,也得让他亲自来。

    "你如此忠心,诜在九泉之下也瞑目了。"

    "先皇对臣有知遇之恩,又亲自指点臣的武艺。臣肝脑涂地无以回报。"

    好像有人在背后看她,那眼光深沉炽烈到她无法不感受到。真的吗?还是胡思乱想?

    心念电转,不知哪来的冲动,她竟然脱口说道:"你想得不错。当年确实是朕在诜每天喝的葯里下了蚀心散,你可能也知道,这葯无色无味,中毒的人会在两个月之内精力衰竭而亡"诜的藏书中有一本很有趣的毒经,她翻过一下,应该没记错吧?

    姜涛听她说出葯名,心中信了一大半,她久居深宫,如果不是真用过,又如何得知这种罕见的剧毒?再加上原本就已经根深蒂固的怀疑,对于她的话几乎是确信无疑。

    "你这毒妇!"怒从心起,姜涛抬掌就要当着她的头劈下。正在此时,一道黑色身影斜刺里飞来,两指凌空虚点,顷刻间消去了足以开碑裂石的掌力,并将他震退三步。

    姜涛又惊又怒,揉身复上,方才一招之间,他已知此人功力远在他之上,偏又不肯让他平白救了乐幼澜,遂使出毕生绝学与之相斗。

    谁知堪堪拆到第三招,便发现这人所使的招式竟与他一模一样,只是内力更为精纯,连贯之间更为圆融,这套掌法是先皇传授与他的,那么

    "陛下!"他大叫一声,伏跪在地猛磕头,声音里充满了惊喜之情。

    饶是幼澜在他现身时便已笃定了此人身份,看到他将面罩摘下,露出五年来她魂牵梦萦的俊颜,仍不禁全身一震。

    褚诜冷着脸对姜涛道:"起来吧。现在你知道没有人需要你报仇了?"

    "是。微臣知错,万望陛下恕罪!"当年明明是他亲眼见先皇下葬,怎么会难道是龟息大法?他恍然大悟,随即欢快已极。

    待姜涛诚惶诚恐地告退,褚诜转身面对幼澜,"为什么骗姜涛?"那一掌至少用了五分力,她不知道差点送了命吗?现在竟然还在发呆?他惊魂未定,只顾着责备,却浑忘了自己方才趁她入睡细细端详她的容颜时,也是这等痴迷。

    诜在生气,但盛怒中散发出来的气势已不像以往那样,让她觉得不过是个闹别扭的小孩。主宰天下时都未曾展现的飞扬气势在如今表露无疑,使得眼角、额头的几缕沧桑不显老态,反而平添一股陌生的成熟自信味道。看来,他在外面过得很好念及此,心中不禁一痛是不是,他已经找到了更合适的相依为命之人?

    努力收敛情绪,仍止不住心中的失落溢于言表,她幽幽地说:"如果不出险招,你会愿意出现吗?"

    说罢,气定神闲地等着看他的哑口无言谁叫他总是说不过她,算是小小的报复好了。

    岂料片刻怔楞后,他竟收了惊怒脸色,扯开一抹笑痕,用平稳的声音回道:"既然来了,我何必躲你?"

    历遍自小向往的江湖风浪,仗剑笑傲,快意生平,也博了些许浮名、佳人青睐,但到了巅峰之后,却发现身旁的位置已空了许多年,功成名就,却无人堪与分享。于是排山倒海的思念,愈演愈烈,步步紧逼,迫得他无处藏身。于是在情势危殆的现在,在时过境迁的现在,在抛开自卑的现在,他决定了停止对自己的放逐,回到她身边,面对这一切。

    他胸有成竹的模样反倒令她惊疑不定,"你后悔放弃,所以回来了?"小心翼冀地试探着,若真是如此真是如此,她该如何是好?

    "是,我后悔了。"耳边传来回答,心乱如麻的当儿,她没发现褚诜语气中那一丝忐忑。

    他果然后悔了!他要回来,她又可以日日看着他,不必再痴痴傻傻地睹物思人,终夜无眠,多好,多好但是他回来了就会要回本属于他的东西,重新坐上她窃据已久的大宝,全天下都会为褚姓真命天子的死而复生欢欣鼓舞,然后忘了她的政绩,忘了她孜孜不倦的努力,她又回去后宫当一个虚有其名的母仪垂范或许那个后宫也不再会是她一个人的,进来许多旁的女人,侍奉她们共同的夫君

    不甘心的,她不甘心!

    "不问我后悔什么?"看她神色间的忽喜忽忧,褚诜也猜出了几分大概。

    "陈力就列,不能者止虽然驽钝,这一点圣贤之道我还懂,所以我从未后悔放弃山河。我心不在此,要了山河也不过让所有人都不开心而已。我悔的"他顿了顿,深深看着她,"是当年竟一并放下了你。我这次进京来的第一桩事,就是问你一句:破镜断弦,可否重圆重续?"好多年未曾说这般感性的话,他显得有些生疏与尴尬,其中真意,却也清清楚楚。

    她屏住的呼吸好久才顺了过来,然后不知所措凌驾了狂窜上来的喜悦。他他他,怎么可以这样?突然出现,带着这么突然的问题,叫她一时如何回答?

    马上说好虽然她很想那么做,但这岂不是显得她这堂堂一国之君没原则没立场?还有那些尘封已久的伤心旧事说不好,他又拍拍屁股走了另一个五年怎么办?

    幼澜把几个手指紧紧地绞在一起,欲言又止。

    早已料到她会有挣扎,褚诜宽和一笑,道:"慢慢考虑吧,咱们的事不急。"然后带点俏皮地抱拳道,"现在开始商讨第二件事,不知陛下意下如何?"说着便牵起她的手,来到案前。

    顺着他修长手指在边关形势图上的动作,幼澜心不在焉地听他详细讲解对付西羌的作战方略,脑中的疑问却是:怎么现在轮到诜牵着她的鼻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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