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燥热的天际,使人眼前不自觉地浮现阵阵令人为之晕眩的光波、眯起眼睛将架在头发上的太阳眼镜重新戴上、再一次把摊在方向盘上的地图拿起来,仔细地和眼前的岔路相比对王育溏重重地叹口气,颓然地将地图整个儿地盖在脸上,发出近乎呜咽的哀鸣。
“我早该想到会有这种状况发生的!”掏掏堆满杂物的大背包,里头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她目前最迫切需要的指南针。
“好啦,这里有三条路,偏偏地图上标示有三个地方有这种三岔路,却连个路标都没有,看来这回我惨啦”她嘀咕着推开车门,逃也似地找个树荫安身,不无小补地以手扇风,而另一手则拉扯着汗湿而黏贴有如第二层肌肤的卡其衬衫和牛仔裤。
说起来还真不能怪她,因为身为个超级大路痴,根本不是她的错;自幼家境富裕,大概打从她有记忆以来,无论要到哪里去,司机都随时应召,再不然也还有她那对血统高贵无比的父母在照料
将目光拉回到那辆大概扔在路旁都没有人肯要的破车上,育溏的心思复杂了起来。如果忙着周旋在高官政要、莺燕群中当大爷的父亲、还有整日里像武则天般以高压手腕、统领不下三百人大饭店的妈妈,看到我开这种车,还自不量力地跑到这穷乡僻壤,八成要认为我有辱门风吧!
育溏瘪瘪嘴,背起那袋沉重的帆布袋,蹒跚地站在三岔路中间,灵光一闪,自裤袋里摸出枚硬币,往上一抛
“天地间所有的神鬼啊,请你们哪个行行好,告诉我该往哪里走吧!”
闭上眼睛默祷了一会儿,这才睁开眼,准备验收成果。但结果却令她吓了一大跳!
硬币正不偏不倚地躺在一只硕大的脚丫子上,顺着那只看起来像艘小船的凉鞋往上瞄,育溏忍不住地瞪大双眼。
结实的小腿形状优美地往上延伸、在满是须线的不齐裤脚下,是美如健美先生般鼓胀肌肉的大腿。匆匆掠过那短得令人脸红的短牛仔裤,育溏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唔,这人是天天上健身房的吗?
薄薄的削肩背心,此刻正紧贴着排列整齐的六块对称腹肌、而顺着衣物的边缘,看到那健美硕壮的二头肌,育溏已经要发出喝彩了。
扁是那几块腹肌,可就要花费不少时间跟力气去锻炼,更别提那禾农纤合度的臂肌心不在焉地想着,育溏这才将视线往上挪移,却不料正好看到那腹肌苞胳臂的主人,也正在打量着自己。
“你欣赏完了吗?”墨镜后的眼神令人无法探知他的想法,但他笑咧开满嘴整齐的白牙,看来他似乎不引以为意。
“呃对不起你的体格练得很棒!”慌乱地挪挪架在鼻梁上的太阳眼镜,育溏一再地告诉自己:不要怕,他不认识我,他只是陌生人,没什么好怕的
耳畔传来几声大喝,过了好一会儿,育溏这才搞清楚原来他是在跟自己说话,她努力地凝聚精神,茫茫然地转向他。
“啊什么事?”
“如果你的白日梦已经作完了,麻烦你把硬币自我脚上拿开,我还有不少事儿要做,我会非常感激的。”
被他那充满讥诮的声音所刺激,育溏这才赶紧蹲下去,自他那颇有风霜的牛皮凉鞋上,将硬币捡了起来。
“对不起,我没有想到钱竟然会滚到你鞋子上了。”皱着眉头地盯着手里的硬币,育溏喃喃自语地说道:“嗯,这样子的话,我该走哪条路才对呢?”
育溏转过身,自车上拿出那本号称有最详尽路线的地图,对着三条路,看来看去都很像这个岔口,但又更像这个搞不好是这一个岔口呢!
看着眼前的女郎,拿着地图以手指在上头滑来画去,嘴里不住念念有词的模样儿,胥知淼隐藏在墨镜后的眉峰挑了挑。
她很年轻,或许是她的穿着打扮给人的感觉吧!宽大的卡其衬衫,很没有女人味地裹住她上半身,只有在纤细的腰收口时,泄漏出她曲线的娇小,下身是件有许多割缝、并且洗得泛白的牛仔裤,其下是双现在青少年们最流行的马汀大夫鞋,硕大的鞋并没有系紧带子,就好像是临时起意般将脚套进去,看起来十分悠闲随兴。
待她转身从窗口探进大半个身子,自那辆早该送到汽车坟场去压成废铁的车中,捞了那本破旧的地图之后,胥知淼立即在心里暗暗地修正了自己的看法。
唔,不是她没有女人味,而是那套衣物太该死地暴殄天物了。顺着她柔弱盈握的腰肢而下,他看到的是个结实圆翘、引人遐思的臀,还有笔直修长的一双长腿。
他从来不曾觉得牛仔裤也可以穿得如此性感,但在这女郎身上,他倒是见识到这种最通俗服装的另类穿法。
宽大且黑森森的太阳眼镜遮蔽了她大半的脸蛋、高挺的鼻尖、棱角分明的樱唇、笑起来还有若隐若现的梨窝、和整齐如编贝的牙齿,光这些就足以令他起了很大的好奇心了。
这位居苗栗山区的小村落并不是很热闹的地方,居民大多世代务农,近几年来年轻人为升学就业而纷纷外流,留下的大多是年迈的长者,或是嫁入此地的邻村农家女孩,甚少有这种肤白赛雪、娇弱得似乎要被炎炎日头给蒸发了的女人。
在她喃喃自语中,胥知淼已经大致明白这位娇滴滴的城市女郎迷路了!因为是新近开发的道路,所以地图上根本没来得及更正,那三个三岔路口早已被堆土机给填平了,现下就只剩这条崭新的产业道路,取代了原有的纷歧岔路。
“你要到哪里去?”
“我你是住在这附近的人吗?”
“嗯,这里的路刚整修过,你那本地图没有用。”
“呃反正我也只是带着它安慰自己,因为我相当没有方向感算啦,不提这些了。请问你知道‘握星之家’在哪里吗?”气馁地将地图扔进车里,育溏决定还是用问的比较快,也比较妥当,否则她再瞎撞下去,天晓得什么时候才找得到目的地。
“‘握星之家’?”
“是啊,就是号称住进去就可以抓到星星、握到满掌星光的‘握星之家’。”将那一大叠宣传单上的字句滚瓜烂熟地背了出来,育溏满怀期待地盯着他。
“我知道。”
“那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应该往哪个方向”
“不行。”
满肚子的期盼被浇了头冷水,育溏讶异地望着眼前比自己高上一个头以上的硕长巨人,连连地眨着眼睛。
“为为什么?”
“握星之家是采取小众休假经营方式,所有住客都必须先预约登记之后,它才会接受住宿的要求,你这样贸然前往,老板不会让你住的,你还是趁早请回吧!”
“但是,我千里迢迢地从台北来到这里”
“别白费力气了,快循原路回去吧!免得天黑后山路不好走。”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如果你没有先预定房间,握星之家是绝不会收留你。”
“你这人讲话怎么这么绝情!你又怎么知道我有没有先订房?”被他那斩钉截铁的态度给惹毛了,育溏努力挺直腰杆儿,不驯地翘起下巴,挑衅地盯着他。
看着女郎像准备雄辩一番的架势,知淼抿了抿唇。
“我就是知道。”转身拉起他刚才放在路旁的脚踏车,他跨上脚踏车顺着坡道滑了出去。“因为,我就是握星之家的老板。”
他的话在风中飘荡了许久,育溏才在满头缭绕不绝的蝉声、还有不知名的虫子喧闹声中回过神来。
“握星之家的老板那他不就是胥知淼!?喂,等等我啊!喂!”望着逐渐远去的人影,育溏这才恍如大梦初醒地冲上车,急急地追赶着他。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驾着车育溏沾沾自喜地告诉自己。第一步,找到这个孤僻出了名的胥知淼,接下来只要做好这篇采访,回去之后主编一定会对我另眼相看,不再将我当只花瓶般的供在那里了。
想起办公室内那些蜚短流长,育溏原已神采飞扬的脸色随之一黯
“她啊,还不是靠她老子有办法,跟主办单位熟,所以将她拱上瑞梅公主的宝座。”
“是嘛,还能说什么,人家的父母有的是钱,帮女儿买个选美冠军的头衔,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喂,你们干么这么酸溜溜的?有办法也叫你们的父母帮你打通关节,去选什么公主皇后的啊!”“哟,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啊?放心,追她的人已经排到南部去了,你啊,连边都沾不上。”
“咦,我可是很有志气的人,从没打算要娶个可以少奋斗二十年的女人!”
“哼,是噢!这女人可不止让你少奋斗二十年,她家的财产,足可以让你少奋斗二十辈子!”
“唔,这个嘛,就不劳诸位大姐们费心了。只是说也奇怪,她父母旗下的企业那么多,她干么费劲的挤进咱们出版社当采编,累得半死又没啥成就感!”
“这就是她们有钱有势的人最爱玩的把戏!怕人家认定她们只是一堆有钱的脓包,所以成天吃饱了没事干的找些事儿做。不是当什么电视制作人、作家、主持人,就是硬跑来跟我们这种平庸的老百姓抢工作,好证明她们的脑袋还有用处!”
“喂,嘘,别讲太大声了,待会儿被她听到了”
“安啦,我叫她去买便当。”
“哎哟,我们平常都是叫人送到公司来的,你干么叫她大热天的去跑一趟。”
“哼,我就要叫她去买便当,她以为她是谁?要不是出生时选对好人家,她王育溏也没什么了不起!”
原本因为忘了带同事交代要寄的信,而匆匆跑回来,却不料听到的竟是这么尖锐的批评。如此尖酸且不留情面地议论自己,育溏一时之间根本不知如何理清心底的苦楚。
在灯火辉煌、冠盖云集的最后决选会上,评审们的眼光中闪动着满意的光芒,这使得育溏万分雀跃,她转向评审席后的观众群中,失望地看到父母正忙碌地讲着电话,一面头也不回地走出会场。对于自己最后的决赛,父母竟如此忽视地离开,台上的育溏甜美的笑容,不自觉地为之褪色。
而后是那致命一击的出现。当决赛最后结果,也就是这项选美赛,后冠谁属宣布的紧张时刻,台下只剩下育溏和另外两位参赛者,紧张万分地等着主持人宣布名次。
当其中一位佳丽得第三名后,她并没有如惯例般地去接受彩带和鲜花祝贺,相反的,她和另一位入围者拉开了一幅上头写满抗议字眼的白布条,其他无论有没有入围的参赛者,全都涌上舞台,对着电视摄影机齐声抗议着。
“选美不公平,冠军早已内定!”
“是啊,选美根本只是个幌子,后冠早被买走了”
“不公平!抗议!”
在那些女郎们龇牙咧嘴的推挤中,育溏连躲都无法闪避她们的花拳绣腿。她惊恐地发现,那些女郎们的怒气,似乎都是冲着自己而来的。
她们指出育溏权势倾天的父亲左右评审的分数,而她那富可敌国的母亲,更是大派银弹,替女儿预订了此次选美的后冠。
压根儿对她们所指控的事没有概念,育溏孤零零地坐在后台,瞪大眼睛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轮番地指责着自己而百口莫辩。
“育溏,你有没有受伤?老天,我的车才刚开出大门口,评审长就打我大哥大,要我快回来接你,真是太可怕了,那些女孩子们是在吵些什么啊?”拎着不时响着铃声的大哥大,她的父亲急急地冲进来,气急败坏地大吼。“喂,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育溏选美的事全包在你身上吗?怎么会搞出这么大的纰漏?”高跟鞋咔啦咔啦地由远而近,母亲所说的话也一句句地敲击在育溏心坎上。
“爸、妈,难道她们说的都是真的?是你们动用关系,让我进入决赛,并且得到名次”脸色惨白地坐在那里,在看到父母脸上那理所当然的表情之后,她真恨不得马上死去算了。
“育溏,这不过是个小小的选美赛,既然你有兴趣,爸爸又跟主办单位的林伯伯很熟,所以”觑着女儿的神色不太对,这位政坛最具分量的商界巨擘,不期然地闭上嘴巴,朝妻子拼命地使着眼色。
“是啊,育溏,爸妈就只有你这么个宝贝女儿,只要是你想要的,哪怕是远在天边的星星,我也会要人搭太空梭去摘下来给你。”拍拍咬着下唇不语的女儿,为参赛而削瘦不少的双颊,张雪梅,这个向来叱咤风云的女强人,面对这自幼即有些阴郁沉静的女儿,再次感到束手无策。
“对嘛,放眼望去,这台上有哪个女孩子比得上我王一成的宝贝女儿,快把眼泪擦干,出去接受封后授冠,记者们都在等着帮你拍照呢!”
育溏缓缓地摇着头,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貌合神离的父母:“爸、妈,我知道你们是想补偿我,以弥补你们的愧疚,但这些都不是我要的!为了讨好我你们煞费苦心,努力在人前扮着模范父母,人后则各自拥有自己的新欢这又何必呢?这只会让我觉得自己不过是你们的责任罢了。”
“育溏,我们之所以愿意这么容忍彼此,费尽心思地维持假象,为的都是你啊!”王一成掏出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珠,急切地安抚女儿。
“王一成,说好不在孩子面前提这档子事的,你”听到丈夫的话,张雪梅愀然变色地厉声叫了起来。
王一成两手一摊,对着妻子耸耸肩。“雪梅,我看咱们也就别再硬撑下去啦,育溏不是小孩子了,她早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我听说你那个已经怀孕了,该不会是她想要名分,逼着你赶紧解决我们吧?”双手环抱胸前,张雪梅两眼闪动着森冷的光芒,充满了指控的意味。
“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净会扯这些有的没的”
眼看着父母在自己眼前越吵越激烈,育溏的目光在周遭那些看好戏的人脸上溜过去。门口有不少探头探脑的记者们,如发现新大陆般地蜂拥而来,照相机和摄影机高高地举起,镁光灯一再闪烁,人声嘈杂中育溏悄悄地往后门闪去,在没有人留意的情况下,她飞也似地逃离了那里。
她身着夸张浮奢的晚礼服,坐在中正纪念堂的台阶上,丝毫不理会往来行人们那诧异的目光,只是任泪水汩汩而流,濡湿了衣襟,也哭花了脸。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可不要这样富裕但冰冷的亲属关系,我只要能当个平凡人就好?
从此,育溏搬出那栋美轮美奂、尊贵气派、应有尽有唯独没有爱的巨宅,向父母宣示了自己独立的决心。她开始进入这复杂难懂的社会大学,补修着她在父母羽翼下,永远也学不到的人际学分。
跌跌撞撞地先后经历了不少的工作,只是主修旅馆管理的她,并没有实务经验,再加上有个鼎鼎大名的母亲,使她根本难以进入其他的旅馆实习。而若进入母亲所经营的旅馆,以她的身分,又怎能期待获得和同事们一样的待遇?这使得她只得避着这个行业谋职。
王一成夫妻自她离家后便宣告比离。父亲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即梅开二度。乍收到喜帖时,育溏还颇不能接受,但在婚礼上看到新娘那挺得半天高的肚子,她才明白是肚子里的胎儿已等不及了。
辗转地换了几个工作,好不容易这家出版社的老板,愿意让她试试看,这给了育溏很大的信心。或许,我可以从这行业里走出一条有别于父母所规划安排的路。我,王育溏,可以有我自己的天空。
在出版社被当花瓶,或者说是杂工般的使唤了几星期之后,那天老板突然将她召进办公室内。
“育溏,有件任务想交给你去跑旁拼,你可以考虑一下,因为你还是新人,如果没有把握的话,我可以派别人去。”将一大叠的档案放在她面前,她的老板眼神中盛满了期待。
迫不及待地打开档案夹,育溏根本对里头的内容没啥概念,因为她满脑子心思都已被喜悦的泡泡所填满了。终于,老板愿意让我出去试试身手!无论这是件什么样的任务,我都要尽我最大的能力办妥它,向所有的人证明我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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