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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如今仍然未有成就,我们现在所做的,只是尽了人事听天命罢了,能不能救国救民,谁也不知道。”

    落尘一直没有参言,这时突然道:“由太平天国到维新变法,是一大进步,孙先生领导的辛亥革命,又比康梁谭先生的改良运动进了一步,现今陈先生李先生的理论又比孙先生更强,虽然前途仍是渺茫,但总在前进,不是吗?只要有你们这样的人在,中国总会有出路的。”

    “说得好。”静哲喝彩“四嫂一届女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都有此信心,四哥,我们怕什么?一直往前走就是了,咱们走不到头,还有下一代,千千万万的中国人,总会有人见到光明的。来,为了光明,再干一杯。”

    众人饮了,静康带着激赏的眼光望着落尘,他从不知道,他的满洲妻子对革命历史这样熟悉。

    落尘不好意思地道:“我什么也不懂,只平日里听三妹说起些,又从她那借了几本书看,就乱说,让大家见笑了。”

    静霞道:“四嫂太谦虚了,我能知道多少,好多东西都是你自己悟出来的。”转向静康道:“四哥,你平日多指点四嫂一点,想必很快就比我强。”

    落尘急道:“三妹莫要说笑,我无聊时读些书解解闷儿罢了,你四哥忙得很。”说着又起身,我再去添些酒来。”

    落尘匆匆躲进内厅,觉得双颊发热,心中热血沸腾,想是酒喝多了,否则怎会乱说胡话?跟这些人在一起,难免被他们热血激情感染。她所受的礼教不容她言行举止走错一步,但那颗青年人跳动的心却是活跃且不安分的。如若父亲不让她念那么多的书,如若她没有看到新青年这本杂志,如若她不听父亲整日的王朝兴衰,那么她该是个安分的妇人,在家中相夫教子,直到终老。但偏偏,她的夫君是个民主革命者,偏偏她在入门之前就对三从四德动摇饼。在这个动摇的时代,在这个新旧冲突的大家族中,她究竟该怎样做?好不容易平静了心情,她填了酒回到席上。静康伸手来接酒壶,不经意间碰到落尘的手,两人同时一震,一股酥酥麻麻的触感透过指尖钻进体内,迅速穿透四肢百骸。落尘急忙松了手,双颊烧得更烫,久久不退,也不敢再看静康一眼。

    众人又饮数盏,直到入夜才各自回房去。

    静康醉了,觉得脚下虚浮,人也晕晕的,落尘和杜鹃扶他回书房,躺下,闭上眼直嚷不舒服。落尘吩咐杜鹃煮些醒酒茶来,自己绞了条湿毛巾帮他敷在额头上,静康突然握住她的手,张开蒙蒙的醉眼,喃道:“你是个好奇怪的女人,看起来保守,有时言语行事又很激进,我怕会被你迷惑了。静霞常说,你比凝儿适合我。”

    落尘惊得欲抽手,他死抓着不放,模糊自语道:“你是个好女人,娶你已是害了你,我早就想对你说声对不起,可是一直开不了口。像你说的,你有很多无奈,我也有很多无奈,只希望你不要陷得太深,让我误了你一辈子。”他闭上眼又张开“我心中有太多国家大事,无暇顾及男女之情,即便有,还有凝儿在。凝儿,凝儿,”他的眼神更模糊“你要是健康一些多好,四哥带着你一起闯天下。可惜,可惜”他的声音减弱,终于听不清楚,只断续几个字,什么“放不下你”什么“心疼”什么“对不起”一会儿,便睡着了。落尘扳开他的手指,手腕上一圈红印,不揉开,怕是会淤青。

    杜鹃端茶进来,她轻声道:“先放着,睡着了。”一夜,落尘辗转难眠,分不清他的醉话是真是假,是对凝儿说的还是对她,也许,他自己都分不清眼前的是凝儿还是她。

    “唉!”落尘幽然长叹,昨天那一餐,竟然是成亲以来他们俩在自由居第一次同桌吃饭。

    次日一早,静康醒来,只说宿醉头痛,好像忘了醉后说过什么。落尘也不问,就当他没说过,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比知道要好。落尘帮他换了棉袍,静康疑道:“这好像不是我的袍子。”

    “是吗?”落尘细看“尺寸差不多,好像肩略窄了些,你这些半新不旧的棉袍甚多,我也搞不清了。”

    静康恍然道:“这是三哥的袍子,我见他穿过。”

    “是洗衣服的下人们拿错了,得空你给三哥送过去吧。”替他换一件,将那件叠好放在一边。

    静康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落尘被他瞧得心虚,讷讷道:“怎么这么看人?”

    静康拿起那件棉袍道:“你有所不知,三哥的屋子里,没有下人伺候。”

    “噢?”

    静康继续道:“所以这件袍子不可能是洗衣房的下人们拿错的。”

    落尘见穿帮了,只好实话实说:“其实是三哥拿去典当,被我偶然发现,恐多生事端,私下赎了回来。”

    “唉!”静康叹道“三哥是私生子,虽与我年纪相当,从小却备受冷落,爷爷宠我又甚,兄弟间难免有隔阂。据说三哥在外抽大烟喝花酒,爷爷更不喜欢,三叔父死得早,也没人管他。”

    “可毕竟是骨肉血亲,难道眼见他典当度日,也都不管?不能因为老太爷不喜欢,就全都势利眼吧。”

    静康垂头看她,微笑道:“在卫府,谁不势力眼呢?这道理你应该比我看得透。”

    落尘将披风的系带交给他自己系,他话是无心,但也有暗讽她势利圆滑之意。静康解释道:“我只是实话实说,没有讽刺你的意思。”

    落尘不做声,又将系带接过来,系好道:“快走吧,要迟了。”

    落尘看着棉袍发愁,本以为借着静康的手还回去,既给三哥留了面子,又帮丈夫做了好人,可如今他们兄弟生疏,静康去反而不好说话。想来想去,只好自己送去了,大不了一味装傻,只说下人们拿错了。

    进了二进院,就见二哥的两个女儿喜弟和招弟在院子里堆雪人,落尘心中一亮,将两个孩子叫过来:“喜弟,招弟,四婶领你们去找三叔父玩好不好?”

    两个孩子没去过槐院:欣然答应。落尘牵着她们步入槐院,满园荒凉,寂静无声,除了中间有一条脚印踩成的小路通向主屋,到处都积着及膝深的雪,大白天的,却令人心中瑟瑟发寒。孩子紧扯着她的衣袖,怯怯地叫:“四婶,我怕。”

    “别怕,”落尘强忍着寒意,放开声音叫:“三哥,三哥在家么?”

    静安从主屋走出,见到落尘愣住了。

    落尘将棉袍递过去:“给您送棉袍来,洗衣房的下人们弄错了,当是静康的,送到我们房里。”

    他上前接过。落尘就近看他,与静康一样轮廓深刻的脸,苍白而消瘦,双目懒散暗淡,像终年病魔缠身的人。浑身上下那种颓废和自暴自弃,仿佛刻意给别人看似的,消极得有些夸张,单薄消瘦的身躯透漏着无限的孤寂和萎靡。静安将棉袍紧紧握在手中,笑得有些苦涩,低声道:“难为你费心,三哥只能谢过了,屋里落魄,不便请你进去,没别的事就请回吧。”

    这么直接的逐客令,落尘还是第一次碰到,她扯动嘴角,勉强一笑“那我告辞了。三哥有空到咱们屋里去坐坐。”

    静安不等她走便转身,淡淡地道:“恐怕不会有机会。”

    招弟喜弟小小的身子不停哆嗦,落尘领着她们出了槐院,才觉得自己一身的冷汗。喜弟抬起脸,抖着声音:“四婶,三叔父的院子好可怕。”

    招弟年纪小,突然道:“他院子里的雪又厚又白,堆起雪人一定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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