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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她足尖轻点便是滑翔数丈,又如见仙鹤曼舞,仙风相乘。
织晴不是第一次跳着荷上舞,却是第一次跳得如此洒脱无拘,甚至可称毫无章法。然而就是这毫无章法的舞蹈,却偏偏给人无比闲逸动人的感觉,这种感染力只在不知不觉中便将人心神俘获,叫人不自觉便连心都跟随起舞。
凡人不懂这种感染为何物,张兆熙却是懂的。
他看得到更多,所以他才震惊。
不错。在他的眼中,这荷上舞蹈的女子并非当真能够凭虚御风。那画舫上其实垂下了数根暗色的丝绦被她缠在腕上腰间,所以她的动作并未真正超越凡人极限。
但在张兆熙看来,这荷上起舞之人即便不能真如修仙者一般御风而舞,却着实是比许多修仙者还要叫人惊叹。
御风之术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但凡筑基以上的修仙者人人都能御风,只是水平高低不同而已。所以张兆熙的惊叹在于,他居然依稀在这个凡人女子身上看到了一种可以称之为“道”的东西。
只因技近于道,所以她才能有这样强大的感染力。
仿佛她这一举手一投足都迎合了风的节拍,仿佛她一侧耳都可以听到湖上万物的生息,仿佛她正融于风中。又似化于水中,又仿佛她什么都不是。
无穷富有,无边寂寥。
张兆熙看得清清楚楚,只见她侧身仰头,那眼角微微上挑,长长的睫毛上仿佛挂着稀松露珠,那种说不上是坚毅还是脆弱的眼神叫人莫名地呼吸一紧。
月光清清淡淡地洒下来,渡过一片银白光辉,又折射在她乌瞳之中。
猛然间一个闪光落入张兆熙眼底,就仿佛是刻印了瞬间的魔咒。
张兆熙还未从适才的惊愕中回转过心绪,忽然就又觉得从血液到五脏六腑猛然一紧,然后他的心脏剧烈跳动,几乎不受自己控制。
这种激烈的反应让他先是一慌,紧接着就垂下了眼睑。然后他强自镇定地将杯中残酒饮完,默念静心口诀调息,这才渐渐平复下心跳。细微一声脆响之后,他将酒杯放回了桌上。
他却没有注意到,这点细微声响惊醒了身旁原本正惊讶出神的十三娘。
十三娘强自收敛心神,又惊又喜:“织晴这丫头何时居然进步到了这般程度?”她的眼珠子习惯性一转,忽就落在桌上一只酒杯上。
这只酒杯就摆放在张兆熙身前,而十三娘分明看到,这青铜雕花的精致酒杯上,深深凹陷了三个手指印!
十三娘有些骇然,她转头去看张兆熙,却见他一脸平静,以她的眼力,在这时候竟也看不出这人分毫的外露情绪了。十三娘心念电转:“织晴做了什么事情惹恼了他么?难道是因为张六公子?”
她又去看张六,只见他一脸如痴如醉的表情,倒是跟往常见着织晴跳舞之时没有分毫不同。
十三娘的心跳加速了一下,只觉得满脑子疑问找不到头绪。她暗暗惊慌,又有些埋怨织晴。正当此时,她终于见到张兆熙平静的脸上破出一丝表情,这一丝表情渐渐扩大,慢慢地竟成了十足的嘲讽。
的确是嘲讽,这一点十三娘非常确认。
她是个多思多虑的人,这会儿难免就心思百转想到了极深远处:“看来我要尽快同织晴说清楚一些问题才好,许是张六的表情太过痴迷。硬是将大公子给惹恼了。”
她这边的念头仿佛滚珠跳跃,待她再回过神来时,却见月光之下那南侧画舫前的荷叶丛上再不见人影,也不知织晴是在什么时候离开了。
万籁俱寂,一片悄然无声。
直到许久之后,众人的呼吸稍稍重了些时,才猛然爆发出一片激烈胡乱的声音。
“人呢?”
“织晴!织晴!”
“十三娘!快把织晴姑娘叫出来再舞一曲!”
“我赏绢花七束!”
“纱花五束!”
端着花束托盘的侍女们被众人拉到跟前,数不清的人纷纷解囊。
这个时候,忽然有一声清幽的叹息声响起。这道声音并不明显,很快就淹没在了众人的喧哗中,十三娘却敏锐地注意到了。
她骤然一抬声音:“锦罗公子因何叹息?”
这一声很具穿透力,再加上十三娘很懂得如何利用声音让人注意到自己,所以只过片刻,众人的注意力又有些被吸引了过来。
喧哗声稍小,锦罗公子叹道:“我观良意姑娘坐照花语,便觉有灵触传于心神,顿生不以丹青录之不痛快之感。然而,再观织晴姑娘荷上一舞,晚生晚上却从此无力作画矣!”
他本来自称“我”等说到织晴,却改称“晚生”这言下尊敬之意简直让人觉得荒唐。
有人迟疑着问:“公子为何从此无力作画?”
“此花开后更无花,此舞一尽人间愁”锦罗公子喟然长叹“看尽风流,尚还有何物能够入眼?而我这肉身凡胎,又怎能执笔去画这本不该存于凡间之人?”
众人惊愕无语,片刻之后,张兆熙淡淡道:“锦罗公子一画可抵百束纱花,这一语,又能抵多少?”
十三娘的嘴角向上撇了撇,努力想扬起一个笑容,奈何张兆熙这忽起的一句话实在是让她笑不出来。锦罗公子对织晴一舞的评价实在太高,倘若参照先前良意百束纱花的价钱,到织晴这边,锦罗公子这句称赞岂不是抵得千束万束纱花?
倘若如此,织晴这舞魁地位便将毫无疑问地被坐实,而实际上,她却一颗灵石都赚不到。
一时间,十三娘真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她心里真是将这多话的锦罗公子和更加多话的张兆熙恨了个牙痒痒。
念头在脑子里转了好几转,她终于是娇笑道:“哎呀,锦罗公子一语无价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