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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划过她清丽苍白的脸颊、停在腮上,在晨曦的冷风里渐渐冷凝如冰。
萧忆情低头看了她许久,胸臆中仿佛有无数声音在呼啸着、要挣脱出束缚压抑而喊出来,然而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抬起手去、轻轻拂过她的脸。手指上沾了那一滴血,放入口中舐去——那样微微的苦涩。
然后,他再也不看她,转身离去。他也已尽力,若她无法自救、那么也便是如此了。
“我这里有梦昙花。”然而,在看着萧忆情走过身侧的时候,孤光忽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默默摊开了手——手心里,是小小一袋幻力凝结而成的花籽——汲取人内心的记忆而绽放的梦昙花。
“不要让这几日的事情、成为你们之间永久无法逾越的深沟——让人中龙凤这个神话破灭,真是遗憾。”青衣术士的眼神飘忽而诡惑,看着萧忆情神色一动,停下脚步“我也想知道、那样女子心里开出来的花,是不是血色的蔷薇?”
萧忆情的眼神也有些飘忽,看着那包花籽,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不住伸手拿起。
“都忘了吧对她来说,忘了反而最好。那样惨酷的记忆,有生之年如果都时刻记住、那的确是生不如死。”孤光的神色虽然阴郁,然而眸中依然有一丝的诚意,他的眼光,看向了不远处那个绯衣的人影“——你该知道靖姑娘心里的结是什么,而这样的收梢让那个结成了一个死结,只怕再也无法解开。我们来让这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如何?——现在有这个力量。”
萧忆情不答,眸中神色复杂激烈的变幻,片刻间的沉吟后,手指忽然加力,只是一搓、将那些幻力凝结的花籽碾的粉碎!
“不行。”听雪楼主长长吐出一口气,冷然转过头去“青岚心念生死如一、迦若倾尽一生之力——那是天上之爱,凡人如我、只怕永远无法做到。这一切,怎能用这些术法来轻轻抹去、就当没有发生?怎么能够当作没有发生!”
“阿靖宁死都不会允许别人这样做——虽然她已永不会原谅,但至少希望、她还不至于鄙视我。”
白衣如雪,听雪楼主扬长而去,只留下那样决然的话犹在耳畔。青衣术士有些意外、又有些发怔,看着离去的人中之龙,不自禁的唇边漾出一丝笑意来。
“哎呀!萧楼主!你、你好好再劝劝靖姑娘别走!”超度的经文还没念完,看到这样诀别的一幕,弱水再也忍不住的叫了起来,奔过来拉住孤光的袖子,急急摇晃着“你也劝劝他们啊!别、别让他们两个就这样分开!——”
“喂,别拉、别拉!我袖子都要破了。”孤光叹着气,把自己法衣的袖子从女孩抓紧的手指中小心抽出,看着远去的人,眼睛里却有淡淡的敬意,颔首“如若他方才接受我那样一劳永逸的安排,我也不打算用这个真正能有希望解决问题的法子了”
“啊?你真的有法子?”弱水惊喜的跳了起来,再度抓着他的袖子想问,然而孤光已经抢先一步把袖子事先抽开“我知道你一定会想法子的!你多好啊!”青衣术士侧过头,在夜色火光中看着蓝衣少女明媚的笑靥,心头忽然间也是一朗,笑了。
“希望这个法子能管点用吧。”将那一块号称拜月教三宝之一的月魄从袖中拿出,握在手里,孤光喃喃的叹了口气,红宝石如血般在火光里闪亮,妖异而神秘“这块月魄伴随了迦若祭司多年,应该凝聚了祭司的心神——”
俯视着手心里那一块月魄,拜月教左护法手指缓缓握紧,闭上了眼睛,仿佛看到了手心里传来的幻象:“我试试将其内的‘记忆’读取出来展现给舒靖容看。希望,她能知道迦若最后真正的心愿、知道萧楼主那一刀的原由。”
“嗯,靖姑娘是个很讲理的人!不会再怪萧楼主的。”弱水满含希望的看着他,用力点头,然而眉目间却是依然忧心忡忡:“但是你们教主可怎么好她好可怜。听了你转述的话,她虽然开始肯吃东西了,但是眼睛眼睛里面像空洞了一样,看上去真可怕。”
“那是没有办法了魂飞魄散,要我如何设法?”孤光叹气,有些无奈的摸摸弱水的头发“——丫头,你以为我真的有起死回生之力啊?”
弱水咬着手指,却忽然间眼睛亮了:“迦若只剩了躯体,青岚只有头颅如果——!”
蓝衫少女欲言又止,低下头去,迟疑的皱眉:“哎呀,这等奇怪的念头!师傅知道了一定要狠狠骂我,说我要入魔道了。”
怔了一下,孤光恍然间明白了这个女孩眼光里的含义,大大吃了一惊,然而目光瞬间雪亮,脱口道:“是了!——我怎么没想到?虽然不能起死回生,但是不死不活的法子我还是有很多的啊好,就是这样!”
“嘻。这可不是我告诉你的啊!”弱水见孤光已经会意,欢喜的笑了,拍手“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念头!师傅也不会怪我了。”
“水儿。”看到她的笑靥,孤光眼神却忽然一凝,唤道。
“嗯?”毫无察觉对方称呼的改变,仿佛听得自然而然,弱水应了一声,询问的看他。
孤光的神色却是凝重的,看着夜色中明灭不定的火,忽然缓缓问了一句:“如果你师傅说我是个邪道妖人,那怎么办?”
“可你不是坏人”弱水怔了怔,神色也黯淡下来。垂下了眼睛,想了想却是这样回答,坚定如铁“那么就是师傅说错了。”
取舍之间,居然如此毫不迟疑。难怪那朵梦昙花,会绽放出雪一样的颜色。
孤光点点头笑了起来,拍了拍她的肩,抬起手指,掠过她额前垂落的发丝,慢慢拢上去。忽然微笑着俯下身去、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哎呀。”蓝衫少女宛如受惊小鹿般跳了开来,脸颊转瞬飞红“你这个坏人!”
“楼主,真的走了么?”此次从洛阳来的全部人马,已经整装完毕,从灵鹫山下出发,然而碧落微微摇头,依然忍不住叹气问了一声,看一边同样劲装骑马的听雪楼主。
萧忆情还是在不住的咳嗽——然而,让墨大夫奇怪的是、虽然经历了一场生死恶斗,归来的楼主、病势居然反而比去之前有所好转。但是大夫一看到楼主眼里的神色,就不由机伶伶打个冷颤——眸中深处、那样郁结压抑的色调,竟然沉重冷硬如铁。
“出发。”拨转马头,听雪楼主冷然下达指令,马蹄声得得响起,人马开拔。
离开灵鹫山。离开南疆。离开这片碧蓝天空下、纷乱的过往一切。
然而,在头也不回地领着队伍离开的时候,心里却有深入骨髓的痛意,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丝线、将他的心生生系在了这里,每策马离开一分、就被血淋淋的扯裂开一分。
“陡彼高岗,汝剑铿锵。“溯彼深源,草野苍黄。
“上呼者苍,下俯者莽。
“汝魂何归?茫茫大荒!”
“”隐约间,听到有歌咏之声从灵鹫山顶的云雾中飘来,悲凉凄切,仿佛回声一般缥缈不可琢磨,一阵一阵随风吹散入耳畔。萧忆情猛然勒马,回首看向隐入云中的月宫——那是那是拜月教子弟,在为迦若唱挽歌祭奠?
“呼彼迦若,其音朗朗。
“念彼肢干,百热俱凉。
“岁之暮矣,日之夕矣。
“吾欢吾爱,得不久长?”
“”果然。果然是迦若的葬礼吧?只是这样的歌词,深味其中哀苦悲凉,又是出自于谁之手?那朵蔷薇,命运的纺锤?——然而那人心丧如死,目前应该依然几不可思想和行动,又如何能再执笔写出这样的挽歌
想及此处,他的手几乎握不住缰绳,在天风浩荡中,黯然策马北归,耳边那诵唱的声音如缕不绝:
“水色深瞳,已敛已藏。
“招魂不至,且玄且黄。
“上仰者苍,下俯则莽。
“岁月淹及,失我迦郎!
“岁月淹及,失我迦郎!”
永失所爱然而,死别比之生离,又不知那个更为残酷?
萧忆情跟着楼中人马一起往北而返——想来,回去正好是洛阳鲜花盛开的时节,然而那样的繁花和繁华,在他看来却已是死灰。
南疆天高云淡,碧空如洗,透出一种奇异的鲜艳的蓝色,风里有落花和歌声。
他策马缓缓而归。
拜月教大祭司死了,神殿毁了,圣湖枯了,白骨成灰,母亲解脱他所有出征的意图都已经得到了满足,一切仿佛都已经圆满。然而,有谁能知道他在这里输掉了什么?
他终其一生想守护的东西、却最终如同指间流沙一般划落无痕。
“兮律律”出神的时候,前方忽然有勒马的声音,他发觉队伍忽然停了下来,仿佛遇到了什么阻挡、不再继续前进。萧忆情的眉头不禁微微蹙起,控缰上前查看:“怎么停下了?”
“楼主”子弟们纷纷让开,然而居然第一次不畏惧于他的目光,眼里有微笑的光。连在前面带队的碧落,这几日因了红尘垂危而一直紧锁的眉峰也展开了,看着他,微微笑了起来,也勒转了马头,给他让出路来:“楼主,有人拦路。”
“谁?”他策马过去,来到队伍前面,然后一句话未毕,忽然怔住——
前方从灵鹫山上下来的、斜斜的小径上,一袭绯衣如血。那个女子坐在马上,一手控缰,冷冷拦在队伍前进的大道上,苍白憔悴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只是淡淡看向这边,眼神似喜似悲、深得看不到底。
那个刹那,他忽然觉得无法呼吸。
孤光是孤光做了什么、竟然能让她回来?
“恭喜楼主和靖姑娘平定南疆,同去同归!”静默的刹那,为了打破这样凝滞的气氛,碧落忽然下马,单膝下跪,大声恭祝。
他的话得到了全体听雪楼子弟的群起回应,所有人纷纷翻身下马,抽刀驻地,齐声共祝:“恭喜楼主靖姑娘平定南疆,同去同归!”
在那样的祝颂声里,萧忆情闭了一下眼睛,仿佛平定着内心什么样激烈的感情。最后,他只是默然策马,缓缓走向她。是的,拜月教一役的开头和结束首尾呼应,竟是皆大欢喜的同去同归有谁知、中间又有过什么样的悲喜生死如风呼啸而过!
——但,无论如何,至少如今,他们还在一起。
绯衣女子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待到他走到身侧时勒过马头,沉默地和他并肩按辔缓行,一起北归。他看见她握着马缰的手,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勉力压抑着内心什么样翻腾着的情绪。
澜沧江就在不远的前面,渡过了澜沧,在往北走,便是中原,便是洛阳。
繁花似锦,繁华如梦。
生死相随,同去同归——在武林传闻里,在那些子弟眼中,这便该是又一段人中龙凤的佳话了。
然而有谁知、虽然同归,在两人的心里,却有一些东西永远留在了南疆,再也无法回来。
完
沧月完稿于四月二十二日凌晨五时二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