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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云表故意放慢脚步,细细察听之下,发觉其余的汉子都是当地口音,惟有那名青衣汉子则是一口川腔。再听谈话内容,更证明这几个人不过是无意走在一起,显然是青衣汉子有心套交情。以图掩蔽自己的身份而已。
走在四野无人的大路上,旅客自动结伴而行乃属人之常情,于是,华云表索性留下来,等一行走近之后,拢上去傻笑着搭讪道:“诸位好啊!”
众汉子一致含笑点头,那名青衣汉子分外熟络,堆笑道:“老弟,你好。咦!
我们好眼熟,似乎哪里见过?唔!让我想想看。噢噢,对了,巧得很,前天在老浦口,昨天在六合,我们都住的同一家客栈是不是?难得,难得,说起来真是有缘——
老弟去哪里?”
华云表暗暗佩服。四川人向以精灵见称,果然是名不虚传。他怕华云表也许会记起他来,干脆拦在前面说了,藉以表示他的“坦率”表示他的“胸无城府”以及这情形纯属“无意之巧遇”!
华云表佯作不察,答道:“徐州,你呢?”
青衣汉子高兴地道:“啊,更巧了,我也是去徐州!”
青衣汉子看上去好像很高兴。但是,华云表却从对方眉宇间捕捉到一抹迅闪而逝的失望之色。
基于这一发现,华云表明白了!这家伙一定是金陵一路跟下来的一名魔宫武士!
何以见得呢?
原来风尘老人向魔宫报的祖籍是“徐州”;他现在答的也是“徐州”加以他现在面目不改,衣着如旧,对方在他包裹中又是一无所获,如果不是魔宫派出来查核他身份的武士,为什么要“失望”?
现在,这厮既然说出他“也是去徐州”显然是魔宫命令规定,不论有无可疑之处,一定得跟到地头才许折返。如此一来,迟早总是麻烦。
来日为了赶路,他说不定要施出追风身法,甩掉这厮固然不费吹灰之力,但是,他这边露出马脚,这厮回去一报告,岂不误了风尘老人?
所以,问题早晚都得彻底解决,就算对方不惹他,他也一样不能放这厮活着跑掉。
他不妨先逗逗对方取个乐子,什么时候闹穿,就在什么时候顺便解决问题!
于是。华云表仍保持着他那股呆气,向对方认真地称赞道:“刚才这几位好像在问你四川那边如何如何,你老大哥想是四川人吧?哎哟,你老大哥真了不起!”
那名汉子听得有点糊涂,张目道:“此话怎讲?”
华云表一脸正经地道:“你老大哥要不是自称四川人,可真一点也听不出来。
喝,口气这么斯文,活像个读书人,我记得我爷似乎说过,四川人呀,说起来,不是什么‘哥子’,就好像都是‘龟儿子’”
众汉子哈哈大笑,青衣汉子凶睛一翻道:“你小子”
华云表装作没有听到,手指着那些汉子诧然道:“你们四川人,‘龟儿子’,说起来多得很。首先,你老大哥,第一个得承认,这又不是我捏造出来的。他们笑什么?咦!真怪!这有什么好笑的?”
青衣汉子大概忽然想起,这小子原是呆瓜一个,越描只有越黑,我又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于是,他忍住怒气淡淡说道:“快点赶路吧。老弟,像这样走走停停的,一天十里也跑不到,哪一天才能够赶到得徐州?”
华云表点头称是,一面拉开步子,一面偏脸又问道:“老大哥去敝地有何贵干?”
青衣汉子信口答道:“贩点牲口。”
华云表接着道:“是不是贩猫。”
青衣汉子翻眼道:“这玩意到处有,又不值钱,贩它做什么?”
华云表噢了一声道:“那么大概是我猜错了,因为我曾听人家说,说是贵省耗子似乎特别多。”
“耗子”两字,是四川人之大忌。华云表一心想将对方惹毛,是以得寸进尺,越逗越起劲,不意青衣汉子早打定主意!现在让你这个傻小子说个痛快,今夜歇下来,不管你是真是假,老子且先弄点苦头你小子尝尝再说!
青衣汉子自此不再开口,华云表失去撩拨机会,自然只好罢手。
天黑到达马家集。马家集是个相当荒僻的小村镇,镇上只有一家卖饭兼营旅馆的小铺子。
青衣汉子推说有点不舒服,吃完饭就立即进入房中,看看好像已经入睡,其实他趁无人注意之际,早从房里溜出来隐去后院。
等到四厢全部熄了灯,青衣汉子悄悄摸去朝西的那间客房窗下,手中捏着一支金钱镖,探首自窗中向房内望去。藉着膝膝月色,隐约可见床上人已经家被熟睡,青衣汉子隔被认准部位,正待扬手一镖朝床上人肩窝间打去之际,自己肩窝一麻,已先自着了别人的道儿!
青衣汉子骇然返身四顾,空院寂寂,哪来的什么人影?
他摸摸被打痛之处,再到地上去找那暗中击来之物,原来只是一颗小石子。
青衣汉子胆壮了。因为来人腕力并不强,可见身手纵高也有限。于是,他收起金钱镖,稳一稳背后衣底的宝剑,一个腾射,跃登屋脊。
青衣汉子正四顾间,身后不远处,忽然有人压着嗓门儿轻声招呼道:“在这儿呢,魔宫大剑士!”
听得魔宫大剑士几个字,青衣汉子不禁一凛,心想:自己行藏是什么时候给人家识穿的?
事已至此,已经顾不了许多。当下循着发声方向,引身纵向一片荒坟,身形刚刚落地,便见一名灰衣老人自坟后笑容可掬地走了出来。
老人脸一抬,含笑问道:“阁下掌法灵不灵?”
青衣汉子注目沉声道:“尊驾何人?既知在下系来自血剑魔宫,当非无识之辈,难道还真想跟敝宫作对不成?”
讵知灰衣老人并不理他这一套,一个箭步,突然呼的一掌迎面拍来。青衣汉子眼中一亮,退却脱口道:“咦,‘金尊照玉’尊驾原来是点苍高人?点苍‘翻天掌’与尊驾如何称呼?难道尊驾尚不知道、‘翻天掌’早于半年前即已归顺本宫么?”
灰衣老人微微一呆,自语道:“原来有此一说,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呢!”
青衣汉子连忙接着道:“是啊,大家都是”
灰衣老人突又打出一掌道:“他是他,我是我,再瞧老夫这一掌吧!”
掌风飘忽,有如千重花影!
青衣汉子大惊闪避,叫道:“怎么又是育城的‘溪迷径乱’?你,你,尊驾究竟是何身份?”
灰衣老人似甚得意地哈哈一笑,身形一晃,疾迅魅影般循踪而上,原式不变,兜头一掌罩落!
青衣汉子身手虽然不俗,阅历亦甚丰富,但是,他对天下各派掌法,显然仅有广泛之认识,而无独到之研究。加以友衣老人身手快得出奇,青衣汉子一个措手不及,心头一凉,魂胆俱裂!
可是,出人意外的,灰衣老人忽然掌招一收,来似惊鸿,去若闪电,斜斜掠开丈许,停身笑道:“抱歉,抱歉!”
青衣汉子以为灰衣老人忽然回心意转,震于对方身手之高,不敢怒形于色,当下勉强咳了一声道:“前辈好说”
灰衣老人笑着接下去道:“老夫忘了阁下是位大剑士,抡拳动掌,你当然不行。
来来来,咱们再在剑上走两招!”
青衣汉子先是一愣,接着咬牙暗忖道:“谅你老贼大概还不知道魔宫剑士一剑在手的厉害。哼哼,老贼,你少得意忘形,这条路子算你老贼选对啦!”
青衣汉子思忖着,一手探向肩后剑把,注视着冷冷地道:“恭敬不如从命,尊驾宝剑何在?”
灰衣老人足尖一挑,信手抄起一根枯树枝,抢了抡,笑道:“请吧!”
青衣汉子眼皮一阵眨,暗暗冷笑,心想:“天下剑法仅有一套游龙剑法可以折枝代剑。中州华氏一家早已烟消云灭,如今,能使这套游龙剑法的,除了本宫剑士,别无他人。你老贼敢情是活腻了,居然也想拿这个来充派头?!”
灰衣老人笑催着:“怎么不动手?是不是阁下心里已经有数了?”
青衣汉子仍然纹风不动,冷冷答道:“是的,彼此心里有数,尊驾先请!”
灰衣老人侧目上下打量了一阵,连连点头道:“看阁下这副气派,拳掌功力虽然不济,论剑,大概还有三两下子。很好,老夫也是‘恭敬不如从命’!”
友衣老人语毕,手中枯树枝一抖,突然平挺着当胸缓缓递出!
青衣汉子冷冷称赞道:“好,‘天龙初现’!想不到尊驾对游龙剑法竟然还懂一点皮毛,难得!”
说着,突然沉喝一声:“请再看看正牌货”!
一支长仅二尺四五的短剑应手出鞘,仿着灰衣老人姿势,剑身一抖,也是平挺着当胸缓缓递出!
灰衣老人似乎甚感意外,心想,魔它既连一名普通剑士都懂这套游龙剑法,那么,我华家前二代之早逝,以及第三代之忽然行踪不明,显然十之八九便是那位什么血剑魔帝所加害的了!
灰衣老人似因不测对方功力深浅而不敢以同式力拚,枯枝一滑,倒勾而上,式转游龙剑法第二招:“回啸呵云”!
不意青衣汉子竟好像早知道灰衣老人有此一变似的,手中短剑跟着一滑,几乎出诸同一刹那,不避划来之枯枝,也以剑尖沿灰衣老人胸腹间向灰衣老人左肩斜斜倒勾而上!
接着,灰衣老人每出一招,青衣汉子均以相同之招式回敬过去。
青衣汉子在这套相同的剑法上,不但成就不逊于灰衣老人,火候且还似乎要较灰衣老人稍稍深厚,再加以青衣汉子手中又是拿的一支利剑,有此数点原因,灰衣老人方面所有相同的招式立即为之黯然无色!
青衣汉子见对方在这套游龙剑法上虽比自己稍逊一筹,但是,他不明白这名老人何以懂得这套剑法,所以心中不无惴惴之感。而且,如丢开剑法不谈,对方在拳掌方面实在比自己高明得太多,尤其是那种令人骇异的快速身法因此,青衣汉子暗暗决定:拖下去不是办法,得下毒手了!
同样的,局面演变至此,拿枕头垫在被窝中,自己却化装成一名灰衣老人的华云表,这时也不禁有些慌乱起来。
他因为出手两掌占了上风,一时过分低估了这名魔宫剑士。现在,他全仗着一身追风步法勉足自保,如果继续耗下去,除非他肯一走了之。否则,闪失早晚难免,他真后悔刚才没有干脆将这厮一掌了结。
青衣汉子见华云表愈战愈形滞拙,忍不住嘿嘿一笑道:“老鬼,你这下技穷了吧?”
华云表听得心头猛然一动,迅忖道:“魔宫方面虽然截获了这套游龙剑法,但显然并不包括惊天三式在内;因为惊天三式系另外存放,刻下已辗转落入我的手中
退一步来讲,就算血剑魔帝也于别处获得这三式之旧本,然而,可以想见的,血剑魔帝为了自身之利害关系,他也决不肯轻易就将这三式传给宫中剑士的如今,我何不拿惊天三式中的一招来试上一试?”
双方念生同时,青衣汉子抢先一着,宝剑一振,蓦地攻出游龙剑法中的第十五招:“腾风穿云”!
剑化长虹,飞奔华云表咽喉要害!
华云表大喝一声:“来得好!”手中枯枝反手扫出,表面似是迎向来剑,招式演至中途,枯枝一沉,迅速划出一道弧线,疾逾电光石火,猛往对方腰际一下扫去!
这是惊天三式中的一式“龙游四海”!
绝学绝招,果然不同凡响。青衣汉子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他仗以骄人的一套游龙剑法中竟还有这么一招。一记挨实,身形一晃,撤剑踣地不起!
青衣汉子换的虽然只是一根枯树枝,但是,内力所达,直与真剑无异。但见他两眼翻白,脸上布满痛苦表情,显然已经应剑气绝。
这尚是华云表有生以来第一次亲手毙敌。虽说事出不得已,然于看到对方那种死状之后,仍不禁感到一阵歉然和抚然。他将尸身抢去坟后隐僻处草草葬了,又将对方的衣物,以及对方那支短剑和剑鞘,一齐捡起收好。拾摄停当,返身入栈,悄然闭门上床,解衣就寝。
第二天,他离镇走到一处无人地方,改穿上那名青衣汉子的衣服,对着解冻的河水化装成那名青衣汉子的脸形,然后毫无顾忌地展开追风身法。“万花掌”和“游龙剑法”他欠缺的只是火候和临敌经验,招式方面,他是暂时不须再演练了。
“泰山怒龙堡”父子三人的安危,可说全操在他一个人手里。早赶到一天是一天,他不能有负风尘老人的殷殷嘱托!
追风身法一旦展开,走起来可就快了,不过三四天工夫,华云表抵达邻近鲁省之宿迁。
那是一个傍晚时分,华云表放缓脚步,正拟从容入城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蹄。华云表回首望去,来的共有三骑,最前面是个眉目英秀的蓝衣少年,稍后则是一名中年壮汉和一名驼背老人。
华云表已看出三人均为武林中之高手,脚往后移,偏身退去路旁,准备让三骑先行通过。
三骑临近,去势渐缓。马上老少三人朝华云表随意扫了一眼,忽然间,三人同时一声轻咦。三人好似同时想起什么似的,手中马缰一勒,脸上均露出不胜诧异之色,并一下子又都回过头来!
三人控缰注目不语,好似有所期待一般。
华云表不甘示弱,也朝三人仔细打量过去。但见蓝衣少年一身书生装束,俊目奕奕,神采鉴人,看上去似乎最多才不过十五六岁光景。华云表对这张英秀的面孔,瞧着总好像有点眼熟,但一时之间偏又想不起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
那名劲装壮汉,年约三旬出头,长方脸,高鼻梁,肤色黑中泛紫,双目精光如电,背后斜背一只长条形青色布囊。虽然知它里面装的是兵刃,却无法判断出那件兵刃到底是刀是剑。
至于那名驼背老者,一副长相可实在叫人不敢恭维。
八字眉,斗鸡眼,鼻子像一只烂红枣,嘴巴如两片霉桔皮。但是,别瞧他长相猬琐,神气却显得满倨傲的,嘴唇紧合,脸面微昂,俨然凛不可犯,眉宇间充分透露出一派不屑之色。
看着,看着,华云表糊涂了。
首先,他就分不清三人之间的主从关系。刚才,三骑远远而来,他见蓝衣少年跑在最前面,而且人品又是那么俊逸,他满以为蓝衣少年应是他们这一行的少主人。
而现在,他看出,这名劲装壮汉以及这名驼背老者,竟然谁也不像一名底下人!其次,这是最主要的一个问题:他们为什么要这样瞪住他?
尤其是刻下那三双朝自己投射过来的眼光,看来虽然无善意可言,同时也好像并无多大恶意存在。华云表所能确切地感觉到的,便是三人似乎在“有所期待”!
“期待”什么呢?华云表想不透。
既然想不透,多想也是无益。
于是,华云表缓缓移开视线,抬头望望天色,然后悠然晃身举步,继续向城门口走去。
马上老少三人,相顾愕然,最后,眼色互递,同时会心点头,马腹一夹,远自扬鞭鱼贯入城。
华云表照例抽歇一家小型客栈,用完晚餐,掌灯人房。华云表在灯下翻了两页书,觉得心情始终无法平静。
他想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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