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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琏珦一手扣住慕容止手腕“阿止!”
慕容止颤声:“爹,他先打我。”
慕容琏珦伸手一搭慕容止脉门,见他体内气息充沛,强缓有力,又回头一望,苏旷面色苍白,身上一件薄衫几乎能拧出水来,他心里已经明白:“你你居然偷他内力?”
“我只是怕他留一手而已”慕容止从没见过父亲这样的目光,震惊而且失望,几乎冰冷如路人,他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他大略还可以算作一个少年,第一次感觉到如此雄浑深厚的内家真力,生怕伤势一好便再不能借力,便自行封住少冲穴,到了后来,气海渐渐充盈,这两个时辰恐怕能抵上自己一年的修练,更是欲罢不能,无论如何也舍不得结束。
“爹,爹”慕容止见苏旷识破,更是又惧又愧:“我们杀了他吧,二叔说,留了他终究是个后患。”
“好。”慕容琏珦点点头,将腰间佩剑拔了出来。
慕容止脸上一阵狂喜之色。
慕容琏珦一剑割下块衣襟,扔在他身上:“你动手吧,我来领教少侠你的高招就是。”
“爹——”慕容止翻身跪倒在地,大惊。
慕容琏珦双眼好像穿过他望向极远处:“不敢,我慕容琏珦一生愚鲁,怎么能生得出你这么聪明的儿子。”
“罢了。”苏旷扶着墙壁,缓缓站起身:“慕容镖头,如你所言,是非恩怨,咱们一笔勾销。”
他不想再多看慕容止一眼,一步一顿地走了出去。
海上已经风起云涌,东海无风况且三尺浪,更何况此刻,马秦跪在甲板上,双手死死抱住船舷,她早就吐不出东西来,只能向着海中干呕——也似乎到了此刻,才显出这群海上男儿的骁勇来,他们似乎早已习惯了风浪的颠簸,借着绞索和舷柱,在倾斜的甲板上来去自如。
十一艘船列成三线,三艘殿后,其余八艘列成群星拱月的阵势,七艘船如杯排开,脚下的海鲨号首当其冲——迎面的一支船队好像被这个杯子当头罩下,正被这条海上的巨鲨细细地咬下第一口。
苏旷刚要起步,脚下猛地一抬,整个身子险些被高高抛起,他手舞足蹈滑了七八步,才连忙拿桩站稳,想了想,也挪到马秦身边,抱住了船舷——终究是术业有专攻,海战这种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
正前方船头上,云小鲨左右手各自举着一面大旗,左手血红,右手雪白,都在昏黑的夜色中燃着如灯的光芒——她一条腿断了,偏偏站得极稳,好像是一枚钉子钉在甲板上,一阵阵风浪不时劈头落下,只是浪过处,总是只能看见她手里双旗变化,就连苏旷这样的外人看上去,也有了种坚定的力量。
只是包围圈中的那艘船连苏旷也看出不对来,这样风大浪大的傍晚,居然没有落帆,偌大船身像是海浪的玩具,东摇西晃,随时都可能翻覆,但也就是这么毫无章法地乱晃,让云家的海船也不敢逼近,生怕双船相撞玉石俱焚。
海战最大的风险,永远都不是对面的敌人,而是脚下的风浪。
云小鲨手中旗又变,白旗笔直向前一指,左压,被飓风展成一面飒飒作响的白帆,红旗当空左右回旋,如夜空一团烈焰。
苏旷还没反应过来,船身已经大力倾斜,左舵急转,船壁几乎压到水线,迎面一个大浪像道无边无际的黑暗的墙,当头扑了下来——脚下失去了依托,天地都在倾斜,几乎能看见水流内涡的暴虐,耳边只有轰然一声,马秦手一软,无声无息地向外甩去,苏旷拦腰揽住她,吼了一句什么话。
苏旷摇头,他实在对云家的人佩服的五体投地——就在刚才那一转之间,数道长索飞出,钉在对面船头,十余个黑影已经踏浪而起,几个起落便攀到对方船上。
浪头过去,海鲨号一个漂亮的摆尾,已经完成了风浪中的急转,再次远离了对面大船,又被大浪的余力向另一侧掀去,马秦浑身冰凉,大声叫:“你——说——什——么——”
苏旷手中忽然一轻——他适才用力过猛,在这样的内力之下,就算钢板也要掰弯,何况只是木板?木块碎在手中,他和马秦连摔带滚地向另一侧落去——这甲板又平,又滑,万一摔到船那头掉进海里可不是玩的。
苏旷抓又没的抓,捞又没的捞——混乱中,一只手拉住了他。
那是个三十上下的汉子,赤裸着上身,他一带力,苏旷跟着站起来,那汉子下巴朝云小鲨一努,大喊:“站起来!记住,能抓什么抓一把,别把整个人吊在死东西上——我过去了。”
他手足并用,手指只在甲板上微微一点,人已经把握平衡,几乎一溜小跑地向着云小鲨而去。
苏旷一怔,低声自语:“惭愧。”他有样学样,双足分开站稳,弯下腰,对马秦叫:“我们也过去看看——敢不敢?”
马秦点点头,两人拉着手,云家的人在和敌人搏斗,他们在和甲板搏斗,而且看起来更艰辛一点。只是无论什么样的风雨颠簸,向前走,永远是最好的站稳的办法。
云小鲨看见他们,只点了点头,将左手红旗交给他:“摇——”
只有握旗的一小块有着少许余温,铁血大旗不倒,那些厮杀的男儿就绝不能回船。
马秦这才发觉,对于云小鲨来说,下令,就是最大的信任,她是一个只有战友,没有朋友的人。
困兽已经退到了死角,云小鲨似乎还有顾虑,迟迟不肯压上去打。
她白旗凌空一卷,左一指,右一指,两侧船队双翼打开,反而向四周散去。
这个时候退开,岂不是功败垂成?苏旷心里奇怪,但是不懂不开口是他的良好习惯。
云小鲨伸出手,按在红旗旗杆上,将旗子压落下来。这好不容易形成的包围圈,她似乎要放弃了。
看着云小鲨指挥船队确实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以海鲨号为中心,左翼依次拉开距离,向前方纵身直航,整个右翼后退回环,像巨翅在黑夜扇过。
好像夜风中有喊声阵阵,苏旷扭头去看,但是什么也看不见,云小鲨头也不回:“别看了,这艘是诱敌的船,正主儿在我们后面。”
即使是一尊石雕,也只能这么冰冷冷地开口,但她既然开口说话,这边的局面大概缓和了一些,那些冲上敌船的海刺又一次掷索回船。
海船的速度再快,总比不过奔马,阵列之间要留下回环余地,苏旷随口赞:“这个杯子阵法果然甚妙。”
云小鲨一时无语:“这叫海鹰振翅,大约是海列里最灵活的一种,双舷人手相当,最适宜插入一字船队中。”
对面的敌船果然已经在缓缓下沉,云小鲨微松口气:“即便它想要炸船,也伤不着咱们。”
话音未落,一团火光果然在浪中燃起,轰的一声炸开——几乎大半个船身连同船帆一起被掀起。
苏旷对海船虽不了解,对机关炸药的了解实在是超过一般人甚多,他抬头一看,叫声“趴下——”
果然,那半空中的船身二次弹开,船帆中分两翼,带着船头直向海鲨号飞来。
苏旷手中红旗如箭,直射向那个巨大船头中间的绞索,内力所到,长旗如刀,绞索一分为二,后半截轰然落入水中,水面下闷闷一响,射出些银花铁器。
船帆带着桅杆,重重砸在甲板上,借着船头一滑之力,向另一侧直奔而去。
那是洁白的死神之翼,好像在这风急浪高的夜晚从地狱中钻出来择人而噬,巨木桅杆是它的躯体,细桅和绳索是它索命的圈套,翅膀掠过之处,人生生折为两截。它太大了,风卷动着海,海掀动着船,海的力量在船上复活,所向披靡。
云小鲨脸色苍白,但是依旧镇定,她白旗又是向左一压,船身第二次急转——那面巨帆好像也听到了号令,狞笑着向左侧船舷疾冲过去,一个水手躲避不及,巨帆从身上碾过,桅杆生生把他压成了肉泥。
哐的一声巨响,帆底撞在船舷上,船身猛侧,整个帆几乎再一次树立起来,云小鲨几乎把风向算到极致,风力和船力合起来架起这面巨帆。
两人好像是从上辈子起就开始合作一样,苏旷也几乎在刹那间明白了云小鲨想要做什么,连眼色也没有对一个,他就已经从帆底穿了过去,接住手臂一样粗细的绳索的彼端,二人各执绳索一端,跳出船外,双足踏住船帮借力——必须在船帆被惯力掀到最高点的时候让它彻底翻进海里。
两个绝顶高手在自然面前,并不比两只撼树的蜉蝣强到哪里去。
胸膛中爆出的一声怒吼——似乎有那么一个瞬间,白帆笔直地半空一展,倒向海外一侧。
但是,它像个临死报复的恶魔,并不是直挺挺地摔出去,而是稍微往左偏了那么一点,或者说,向苏旷的方向砸过来那么一点。
苏旷撒手,双足勾住船帮,回弹,但是大脑一片惨白——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就这么一点点,已经足够船帆把他捎回大海做伴了。
船帆带起的风从背后掠过,细木和绳索的飕飕声也从背后掠过,还有一个什么温热的东西从背后掠过——这一个片刻,像一百年一样长。
苏旷啪嗒一声摔回了船内,接着就听见了一声尖叫——“爹啊——”
船帆很大,也很轻,一时还沉不进海里,慕容琏珦的尸体躺在船帆上,一根细木条穿过他的胸膛,把他挂在船帆的一侧,夜半,看不清色泽,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浪卷着帆,一下一下撞着海鲨号,好像还有什么依依不舍似的
终于,黑色的大海吞下了一切。
慕容止还在哀哭,两名镖师走了过来,但他们走到苏旷身边,脸色严峻而且沉肃,其中一个说:“苏大侠。”
苏旷转过身,他不知道说什么。
那个人抱拳:“海天镖局恩是恩,仇是仇,我们总镖头欠你的,还清了。”
瓢泼大雨。
滔天巨浪。
马秦喃喃:“江湖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