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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一笑:“修史也不能全靠编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甲板上只有男人们了,水手和舵手都已经战死,夜帆升起,海鲨号被巨浪搅得上天入地,即使是慕容良玉,也几次险些摔倒,他手里的套索已经改成长鞭,但是数次杀着都被慕容止堪堪躲开,风浪之下,没有能预料到下一次的倾斜是什么样子。
“少爷,你们走——”九个镖师连同属下浴血杀来,刀锋向着慕容良玉,显然已经不再将他当成昔日的二少爷。
慕容止一股热血退去,手中的刀微微发颤,他有些后怕,慕容良玉是何等的功夫,即使父亲也不是他的对手,自己怎么敢和他过招?
“少爷,快走!海天镖局不能没有你!”一个人疯砍过去,慕容良玉反手一鞭,抽得那人在甲板上一阵翻滚,但是又咬牙站了起来。
慕容止刚要转身,苏旷按住他肩膀:“慕容止,海天镖局全数在此,你还要去哪里?”
慕容止回头:“我”
他看见了一双沉毅而坚决的眼睛,苏旷一字字道:“今天你一走,海天镖局虽生犹死,慕容止,你既然敢取我内力,就给我拿出男人的样子来!”
慕容止生平第一次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中涌动,他挥刀转身,加入战团。
苏旷静静站着,口中疾风暴雨一样:“封刀!左肋!闪开!不许退!两边兄弟夹上!砍!砍!砍!”
慕容止已经打到眼红,双手握刀,几乎跟着苏旷的喝叫一刀刀劈下,半截长索落在地上,苏旷松了口气——以慕容良玉的内力,若是长鞭环成外圈,只怕在场之人一个也活不下来。
慕容良玉大怒,手中半截长索直飞,撞在苏旷胸口上,苏旷顺手揩去口边鲜血,双目不离战团,叫道:“四平刀!”
慕容良玉抬手之间,慕容止一刀已经斩在他右肋上,强敌负伤,在场镖师们一起喊道:“少爷好样的!”
慕容止咬牙:“叫我总镖头!”
热血为之一振,九个伤痕累累的镖师齐声喊:“总镖头!”
慕容良玉一阵焦躁,他带来的三十六个杀手个个是精英,但是偏偏不能赶来增援——云家人并不是只有“海刺”船上的水手们,伙夫们,和几个带伤的帮众似乎心有灵犀,借着多年在甲板上的经验,死死挡住黑衣杀手向慕容良玉靠拢。
只是,杀手们还是一步一步逼近过来,云家人几乎战成了一列,对手每前进一寸,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慕容家的人围着慕容良玉,云家的人挡着大敌,两边都在后退,几乎已经互为脊背。
只是一口气,每个人都在凭一口气撑着。
苏旷靠在一根系绳索的木桩上,喝道:“云家的兄弟们,挡得住么?”
云家为首一人喊道:“慕容家的人都挡得住,我们怎么会挡不住!”
慕容止大怒:“好!云家的给我挡着那群喽啰,我们慕容家清理门户!”
苏旷脸上露出丝欣慰来,这就是男子汉,一旦站起来,骨头就绝不会再软下去。
一只手抵住他的后心,苏旷刚要回头,后面那人道:“别动。”
内息奔流,直入丹田,这股内力并不雄厚,但是对苏旷来说,正是久旱之后的甘露。
这人的功夫并不多好,但他似乎已经将自身真力全部传了过来,苏旷刚要挣扎,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肩头:“别动!”
三条人影加入了战圈,慕容止压力顿时一缓,正是当时随同慕容琏珦上船的三人。
慕容止眼里一热:“三位!”
林千常双臂回环,通臂拳炉火纯青,他笑道:“惭愧。”
想来情势不好,三人本来准备静观其变。
慕容良玉冷笑,双掌一飞,一名镖师双臂被齐齐斩断,他哼了声:“找死。”
林千常正色道:“林千常,何清源,张百万特来为泉州府海天镖局助拳。”
生死关头,这老爷子依旧摆足了江湖规矩,通名报号。
那个断了双臂的镖师已经挣扎出圈外,他热泪已经盈眶,自从云小鲨大闹镖局的那一日起,每个人其实都以为海天镖局早已名存实亡,但是现在,它活过来了,那镖师叫:“总镖头,答礼!”
九名镖师只剩下四个,连同三人齐齐上前挡住慕容良玉,慕容止依礼抱拳,单刀向天一指向地一划:“慕容止代兄弟们谢了!”
这是他第一次行总镖头事,就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夜晚,海天镖局完成了又一次的首领更迭。
苏旷猛转身,一把扶住身后那人:“陈兄!”
陈洛钧右手还包扎得层层叠叠,他缓缓吐出口气,双臂无力地落了下来:“苏大侠,陈某尽力了。”
内力尽失,他即使活下来,也只能是个废人。
苏旷右手抓住他左掌用力一握,长身站起,暴喝一声:“慕容良玉——”
“来得好!”慕容良玉也就势跃起,双袖带风撞向半空中苏旷胸膛,苏旷双足一蜷一翻,凌空跃至慕容良玉背后,蜷起的双足蹬在他后背上,哈哈一笑:“以后打架记着穿利落点!”
苏旷借着一蹬之力,跃入杀手群中,趁着下落之势,左肘撞在一人后颈上,右膝顶在一人小腹上,手臂一长,夺下把弯刀来,一路左劈右砍,硬生生从重围中杀了出去,直奔桅杆,一刀砍向巨大的绳结——白帆扑朔朔哗啦啦落了下来。
帆落得太急,船身又是猛地一晃,险些被浪头卷个底朝天,慕容止和镖师们毕竟是陆上来的,立足不稳,重重向后摔去,直到脊背撞上了另一个脊背。
一起回头——
慕容家的人和云家的人居然背靠背地站在一起。
慕容止听父亲说,很多年前,慕容家和云家一直是赤诚相待,肝胆相照,只是这三十年来日益交恶,两家除了交接镖货之外再不往来,彼此之间都有了防范和憎恶之心。
可是今天慕容止喝一声:“后面交给云家的兄弟们!”
三十年了,他们终于不再是“慕容家的人”和“云家的人”
他们是兄弟。
慕容良玉的眼睛在发直,当然不会是因为感动——数里之外的海面,有隐隐的白色,那是云家船帮特有的标记。
这样的夜晚,他们是怎么发现变故的?他们是怎么追来的?
这些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云家的船只要咬准了猎物,就绝不会失手。
“我们走!”慕容良玉终于下令,他的眼睛扫过苏旷,似乎要把那个仰天大笑的样子剜进心里。
扔下一地尸首,砍下海鲨号一侧的小船,慕容良玉匆匆退去——苏旷他们没有追,也不敢追,他们能站着不倒,已经是奇迹了。
“鲨头儿——”有水手大叫,另一端的船尾,马秦扶着云小鲨,双旗招展,雪白和血红的光芒在黑夜中分外醒目。
马秦第一次在大风浪里连走都不会走,但现在已经背负着云小鲨艰难地挪了过来。
“慕容总镖头”云小鲨伸出手去“我们两家上一次的盟约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吧?”
慕容止一愣,这个话题大家极少提起,三十年来,两家只要提到,必定刀剑相加,互相叱骂对方背盟叛誓,他扔下刀,求助般地看向身边的镖师们,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才好,但是没有人教他。
慕容止只好点点头:“是啊。”
云小鲨道:“上次结盟的时候,你我没有出生;背盟的时候,你我还是没有出生。慕容总镖头,你可愿意与我再结云海之盟?”
这短短的几日,对慕容止来说,实在是翻天覆地的变化,生生死死地走了一遭,恩怨情仇只搅得他头昏脑热,刚才的豪情退去,居然只剩一片空白,他犹豫了一下:“我再考虑考虑”周遭目光立刻满是失望,慕容止顿时被狠狠刺了一下,大声道:“好!”一阵欢呼声,年轻人大声喝起彩来,但是那些上了年纪的人们却只是感慨,多少年,两家一边互相仇恨,一边又在一起合作,直到这新生的一代在暴风雨中终于冲破了桎梏隔阂。传说中,云海之盟是三个年轻人的梦想,他们还在吗?他们在哪里呢?他们如果看见这一幕,又会是怎么的感觉?
断臂的镖师又想哭,又想笑,却扯着脖子大声唱了起来,那是昔日海天镖局每一位镖师,云家船帮每一位水手都会唱的号子歌,前半段还算慷慨,后半截却粗俗起来,常常是这头海天镖局的趟子手装完货唱一段儿,那边云家的水手会接上后半截,后来两家关系日益冷淡,这歌也没几个人会唱了——
海应连天天应笑,
子当击筑我当歌。
歌若何?
歌若何?
歌我连海天,
男儿铁翼,
直薄云天永不落;
歌我连天海,
男儿热血,
一腔豪气洒碧波。
呦嗬——
洒碧波,
洒碧波,
哥哥天生血便热,
染得大海红如火,
送与龙女扯被窝,
龙宫里头好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