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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旷是一个很热爱生命的人,他常常觉得,做人,不仅要享受生活,还要享受做梦。
做梦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做了噩梦,霍然惊醒,然后大可以对自己说声,不要紧,那不是真的;若是做了美梦呢?那真是妙不可言,万事得偿所愿。人生也不过短短数十个春秋,里头要做上十年大梦,若是夜夜欢喜得意,岂不等于多过了十年好日子?
经历了好几次看着一桌好菜患得患失然后烟消云散的梦境,苏旷已经渐渐训练有素收放自如,见到好吃的先冲上去再说,见到美女咳咳,也先冲上去再说。管他呢,反正都是做梦。
有时候会梦见一些做不到的事情,比如飞翔;会梦到一些见不到的人,比如那些阴阳永隔的朋友也很好,执手相看,道一声兄弟好久不见,问一声彼处光景如何。不急不急,他日泉下相逢,道我平生无愧怍,你我再痛饮千盅。
梦醒时也无须惆怅,直如花开时尽管驻足,花谢时不叹匆匆,任由它化作春泥周而复始,明年一样百媚千红。
上天待他不薄,给了他一段流光溢彩的人生,附带送了数以千计的好梦。即使是这三个月,即使是开始那些生不如死的日子,他依旧得以夜夜安眠。
听说有些高手终夜闭目养神,调气理息,苏旷总为他们感到遗憾。还听说有人每做一个有趣的梦必要去解梦,解不好还会忧心忡忡,他简直想要指着鼻子骂这不是暴殄天物是什么?
是夜,好梦如约而来。
那是一间帷幔重重的屋子,红烛银釭,衣香鬓影,桌上摆着满满当当的酒菜茶点,依稀是那一日他随口点下的。阶下大木桶里热气腾腾,有小厮殷勤地服侍他沐浴。
屋内四五个姑娘来回穿梭着她们走来走去的,数了几次也数不清是四个还是五个。苏旷放弃,慢悠悠地品着佳肴。
“奴家久闻苏公子风流倜傥,庸脂俗粉素来瞧不上眼。”一个姑娘眼波微转“不知道我们哪位姐妹,入得了苏公子的眼呢?”
唔久闻我风流倜傥?苏旷愣了愣,然后立即控制自己的想法当然,当然品评姑娘?嘿嘿,那还不简单。
他伸出手指:“这个腰太粗这个,手太大了,男人似的这个皮肤不好这个哎,等等,你给我站住!”
一个杏黄衫裙的女子刚刚走进来,看见苏旷在洗澡,连忙要出去,被一口喝住。苏旷摇头晃脑地看了几眼,道:“算了算了,你出去吧。啧啧,这个身段哪,怎一个壁立千仞了得。”
做梦就是好啊就是好,平日里要是敢这么说,还不被砸得满头包?
“喂,手劲大些,这是搓灰还是挠痒痒?”苏旷对身后的小厮吩咐。
那手劲忽然大了起来,慢慢按在他后颈上不对!难道噩梦又要再来一次?太熟悉也太可怕的感觉,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闪电一样的气息带着剧痛顺着脊柱而下,直冲丹田。
醒过来醒过来,苏旷很有经验,喃喃自语。
可是醒不过来,苏旷忍不住咬牙骂:“天杀的,有完没完!”
“风眠,你到底给他下了几份麻药?”身后那人问道。
“忘了。”那个“壁立千仞”的女子面如寒霜“死了活该。”
眩晕,眩晕,眩晕,全身血流在上一冲下一涌,像是被系在长索上四下乱甩,但是一点清明慢慢浸入脑海。苏旷霍然清醒:“丁桀!”
他不假思索就要站起来,丁桀手上微微用力:“不要命了么?”
三百六十个大穴一个一个被冲破,久已干涸的气脉似是戈壁沙土,在迫不及待地汲取力量。
一阵狂喜,苏旷说:“你”
“闭嘴。”丁桀的另一只手缓缓压上他头顶的百会穴,内力直冲而来,简直像是夹着脑浆压向丹田。
嘭好像有一声很轻很轻的碰撞声。风暴和风暴融合了,巨潮和巨潮冲在一起
良久,丁桀开口:“这十年你受过不少次伤,生死关头,强行运气,虽说事后仗着内功深厚能尽快复原,但是苏旷,人的经脉不是铁打的,一而再再而三,你其实已经岌岌可危,只是尚不自知而已。这三个月强封你百脉,也算是釜底抽薪,助你休养生息苏旷,你领情也好,怀恨也罢,我力尽于此。这几个姑娘是洛阳城的头牌,你今夜休息休息,早早离去吧。”
这种万人之上的口气让人听来着实不爽,苏旷皱眉道:“这么说来,我还要叩谢丁帮主不杀之恩?”“我并没有请你来,是你自己冒冒失失一头撞进洛阳城的。我也告诉过你离开,你偏偏又不走。苏旷,男子二十而冠,你好像成年很久了,不是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江湖险恶吧?”丁桀的口气平淡而倨傲“更何况,你根本连我的面都没见到,就已经差不多是个死人了。别管我怎么救你,反正我救了你一命,你道声谢也没什么错。”
丁桀说完,扬长而去。
苏旷僵在木桶里,想要追,又有顾虑,四下环顾,脸上微红:“姑娘们请让一让。”
“我的手太大,像个男人,不像姑娘,我才不让。”这群姑娘既不知道丁桀也不认得苏旷,反正没有一个会脸红的,笑嘻嘻地一拥而上。
“丁桀你给我站住!”苏旷回头大喝。丁桀的身影已经走到了门厅,他又是心急如焚,又是窘迫无比他毕竟没有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胸襟胆量。
那个“壁立千仞”的女子一直在看,好像终于下了什么决心,走过来,捧上个包裹:“这是你的东西。”
“是你?”
“是我。”
是那个三个月来送了上百次饭,扔了十余次竹篮,送了一盏灯的女子左风眠。
她的神情很奇特,好像是终年不苟言笑,又似乎一直在微笑:“都下去吧。请苏大侠更衣。”
软白绸的小衣中衣横练箭袍,那一日入城时买的天青色长衫,还有双靴子。
只是心境早已沧海桑田。
苏旷缓缓走到门厅,左风眠正站在那儿,低头道:“苏大侠,这些日子多有得罪。君素豁达,还望见谅。”
苏旷笑了:“我不是大侠,也不是什么豁达的人,但不至于和一个姑娘为难。”
左风眠抬起头:“我不知从何说起,只是你来得确实不是时候。帮主没有说错,他已经尽力了。也罢,苏旷,不管你怎么想,帮主他三个时辰前刚回洛阳,放了你的事情,除我之外,帮中还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他倔犟得很,许多为难的事情,从不肯开口多说一句。”
苏旷缄默不语。为难不是理由,可是“你根本不用向我解释。”
“总要有个人解释的。”左风眠向左前方一指“苏旷,他知道你来的时候,很是欣慰;要你走的时候,也很难过。你们就算是打一架也好,去吧。”
挑开帷幕,苏旷被眼前的景色震了震白茫茫的一片大雪,两侧有梅林数顷。虬枝百态,已有数枝初开,丁桀一袭黑衣负手站在远方,一眼看过去,便成了焦点。
丁桀傲岸,憔悴,简敛,很多见过他的人都会喟叹一声造物不公上天不应该给了一个人旷世的武功,又给他一张无可挑剔的脸。
苏旷走过去,发现丁桀也在看他的脸,而且一开口就让人不大舒服:“看来你日子过得不错,精气十足,白胖不少。”
我日子过得不错?苏旷那叫一个悲怆。长这么大没吃过这样的亏,无尽煎熬九死一生,真可耻,居然还吃胖了。
“你追过来要做什么?”丁桀好像已经准备结束这段对话。
“本来是想向你讨个交代。”脚下一滑,好像雪下是冰面,这里似乎是在一大片水域上。苏旷道“转念一想,你说得有道理,我自投罗网怪不得别人。丁桀,我认栽。”
“嗯。”丁桀点点头。
“不过有件事,我我想求你。”
“嗯。”丁桀第二次点头。
“孙云平,他对你敬若天神,生死关头还在叫你的名字。丁帮主,你去见见他,跟他说句人话。”苏旷看着丁桀“你点个头,我拍手就走。一生一世,此事就此作罢。”
“你强人所难。他是我丐帮弟子,即便有什么刑罚,也是他的尊长所施,我不便前往。”丁桀沉吟“你功夫恢复了几成?”
“马马虎虎,一成。”
“接我十招,我了你心愿。”
“请。”
丁桀一掌拍了出去,掌风激起残雪,风雪为之一顿。这一掌恣肆汪洋,无可抵挡。苏旷双臂一架,身体顺着拳风向后退去,双足在雪地中划下两条深痕下面果然是不厚的冰层,依稀还有封印在冰中的水泡。
丁桀连手都没换,第二掌又拍了过来。苏旷目光一顿,迎面一拳击了出去。拳风撕破掌力,丁桀“咦”了一声,向后退了半步:“这是你的一成功力?”
“现在是两成。”
“好极了,二十招。”
两人身影翻飞,拳掌相交,脚下积雪被扬起,又被劲力融化在半空。霰雪纷飞,大片冰面已经慢慢现出原形。
这里本来是一个十丈见方的荷塘,犹可见残花枯荷,大半封在二寸厚的冰面之下,几片枯黄的荷叶与冰雪冻成一体。
苏旷的内力本来也以浑厚见长,但是既然遇见丁桀,就自然而然地变成了截破突进的刚猛之道。融雪弥散,脚下越来越滑,两人的身形都已经是滴溜溜乱转,你借我的力,我借你的力,一个是行云流水,回环自如,一个是横冲直撞,大开大阖。
左风眠已经走到十丈开外,驻足观战。
丁桀第一招出手还在试探,但立刻发现眼前的对手一招强过一招,内息一旦运转,根本就连停也停不下来。他在恢复,他在用可怕的速度恢复。苏旷的身体已经太熟悉交手的感觉,他在最短的时间里尽可能达到最好的状态。
“开”苏旷一声喝,足下用力,竟是要激破冰面。
拼内力?这可叫以卵击石。丁桀也不见动手,足下千钧一顿,只听咯吱咯吱一阵怪响,整个水面的冰层都在摇晃。一股力量在击破,而另一种在维持。
整个冰层硬生生下压半寸,荷塘中的积水从边缘猛涌出来。
“起!”丁桀足尖一钩,人带着十丈方圆的坚冰凌空而起。苏旷已向水中滑去,他足尖一点冰面,也跃了起来,凌空反身弹腿,直踢丁桀心窝。
丁桀不闪不避,右腿也弹射而出。两人足尖在半空一撞,勾在一起那块近似圆形的湖冰笔直地插入荷塘的淤泥里,湖水四溅,两人一起站到了不过二寸的边缘。
泥水淋漓而下,左风眠像是站在一面巨大的镜子前,看着自己的身影唔,还真的是太瘦了点儿,难怪那个家伙说壁立千仞
“好身手。几成了?”丁桀赞许,由衷赞许。
“十成。”苏旷佩服,着实佩服。
世上毕竟有些东西与人品和恩怨都没有关系,武学就是武学。
“几招了?”苏旷发觉自己忘了数数。
“管他呢。”丁桀微微一笑“你当心。”
他已经不留后手,双掌齐出,当胸而来。
苏旷一边挥掌格挡,一边试图抽腿后退。但丁桀牢牢锁住他的膝弯,两人硬生生一挣,两股内力压在冰层上,一道裂缝从中而开,像是道凝固的闪电。
冰层一动,两人都是立足不稳,一起跃开,一左一右隔冰而落。苏旷喝了一声,凌空又一腿踢出,丁桀抬肘去挡,只听叮的一声脆响,这块冰再也扛不住两人这么折腾,碎成了无数大大小小的裂块,四下乱飞。
“风眠闪开!”丁桀余光扫过左风眠,见她还在痴痴地看,足尖一点碎冰,凌空逆转,向她跃过去,大袖风卷残云般飞舞,将射向左风眠的碎冰一一扫开,又随手抄住空中一条二尺长的冰凌,跃回湖面。
苏旷站在一块桌面大小的薄冰上:“怎么,她不会武功?”
丁桀头也不回:“风眠,退后一点儿。”
“她是你什么人?”苏旷好奇地问。左风眠脸上有一种如释重负的神情,好像是难得看见丁桀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
“多管闲事。”丁桀脸一沉“你要不要动手?”
“适可而止。我至少接你百招了,丁帮主,你可是有言在先。”苏旷眨眨眼睛丁帮主你很寂寞了?偏不陪你玩。
“何必拘泥?”丁桀眼里是一种“打吧打吧,我们打过瘾吧”的兴奋。
“败军之将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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