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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www.biqudd.net,最快更新十三棍僧最新章节!

    自从东京与三郎别后的那晚,含烟便离开了太乐坊,也有了自己的寝殿廊庑和仆役宫人。

    来到江都后,几个月时间,她便从五品宝林再次被晋为四品美人之职。而她的烟雨楼,除了自己的琴声,却是越发宁静了。四品美人的含烟,如今也可以像诸宫的宫主姐妹那样,也可以到内廷的御花苑和别的姐妹的宫殿里走走看看了。

    含烟的心腹宫女小蛾曾对她说过"主子可算是因祸得福了"的话,她却凄然一笑。小蛾哪里知道,她只不过是从一个笼子被人移到另一个更加奢华、却也更加严密的笼子里罢了。

    陛下已很少再来烟雨楼听琴了。

    江南的雨季有一种令人断肠的气息。

    数月来,江都宫竟是噩报连连,每天所闻俱是北方发来的各种噩耗——前往救援东京的大将军薛世雄全军覆没,主将薛世雄身亡

    江都通守王世充率两万大军北上解洛阳之围,联络的洛阳守军刘仁恭,长安援军庞将军部,隋将韦霁云、王辩、孟善谊等各路大军共计十万,于洛水的李密主力数番激战,王世充所率十万大军,大小激战七十余场,屡战屡败,仅剩下的两万兵马。洛阳城内连番告急,粮尽无,人相食。守城将士人心惶惶,洛阳城危在旦夕

    又听说,就在王世充率部与李密大小拚死搏杀的日子,山西讨捕大使李渊却率领部众子弟,从晋阳一路攻城掠地,最终攻克了帝京长安

    天下尽被二李分占,岂不正好应了安伽陀的所占"有李姓天下"之谶了么?大隋陛下杨广越发举止异常了——据说,几乎每夜都会从恶梦中突然惊醒。醒来后,犹如困兽,咯吱咯吱地咬牙乱走,满眼迸射骇人的厉光;或是犹如被惊的孩童般,满脸惊恐

    过去,侍寝陛下,得蒙恩泽,曾是多少嫔妃求之不得的尊荣和渴盼啊!而是,如今就连萧皇后每每见到陛下那狂躁暴怒的模样,也觉得心惊肉跳,生不如死

    一天早上,含烟的宫人小墩子神情慌乱地跑回来,"娘娘!娘娘!陛下疯啦——!"

    "不可胡言!"含烟神色大变的喝斥他。

    "奴才不敢乱说,不信,娘娘,娘娘可可以去看看。"小墩子惊骇满脸、结结巴巴地说。

    其实,含烟不用去看,也清知,这样的日子,漫说陛下迟早会疯,就连后宫的嫔妃,个个犹如惊弓之鸟,已经有好几个看上去都有些颠三颠倒四的了。

    她匆匆更衣后来到皇后的昭阳殿后,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原来,今天早晨,陛下刚起身,还未来得及更衣,突然,一个霹雳似的恶信传入宫掖:李渊攻占长安后,竟然擅立陛下的孙子杨侑为帝,遥遵江都的陛下杨广为太上皇,并改年号为义宁元年

    杨广闻报竟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李渊啊!你可真是太老道了!你怕成为天下众矢之的,竟还扶了朕的孙子为隋帝,还遵朕为太上皇来装装门面?你何不直接废了朕、干脆称帝多省事啊?比起天下千千万万的反贼,你才是真正厉害的一个啊!朕,朕以往真是太小看你了啊!"

    左右宫人正在为他梳头更衣,不意,他突然飞起一脚踢倒了宫人,一面披头散发、光着两脚,袒胸露腹地冲出殿阁,在江都宫御苑内四处疯似地狂奔狂吼起来

    "陛下疯啦!"众见状人惊恐万分,江都宫上下顿时乱成了一团麻

    萧皇后闻报后却是一反常态的宁静。她厉声喝斥左右:"住口!陛下没有疯!你们远远的跟着陛下就是了,陛下是太,太压抑啦!这样最好,让他好好发作发作,不用理他也不拦他,也许,说不定还是好事呢"

    皇后嘴上这样说,心下却清知:大隋遇上这样的国主,岂有不亡之理?遥想北周末年,先帝辅佐幼主署理天下,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在三世皇戚尉迟迥号令下,数十州相继率兵追随尉迟发起兵变,先帝临危不乱,居中而制,分兵数路,短短半年,便相继靖定了大乱,也因此奠定了煌煌大隋

    几十年后的兵变,远远没有当年尉迟叛军来势凶狠,也远没有像当年尉迟那样一声令下便是群雄归属,麾动天下且号令各州的国之勋戚的群龙之首,而今统不过是些盗寇之辈、蟊贼之流,做为一国之君,竟会魂飞魄散,临阵脱逃,一退再退,最终避祸江都,弃天下于不顾,置万民于罔闻如此国主,如此作为,哪里还有半点分文帝当年挽天河于危澜的雄豪天纵?

    一闻风声,便如此魂飞天外,方寸俱乱,直若惊弓之鸟。这样的国主,这样的胆略,天下,还能有救吗?

    果然,陛下在御苑疯跑一阵后,最后,精疲力竭,一头栽倒在草地上,昏了过去

    太医慌忙救过来之后,陛下的神志果然显得清醒多了

    整整一天的虚惊,直到晚上掌灯时分,整个内廷好歹才宁静了一些。

    这些日子,江南的天空常常会毫无来由阴云满天。

    这天上午,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心绪黯然的含烟也不拢髻鬓,也不着脂粉,只是松松地挽了一下长发,一身素装,坐在自己的掖殿,望着院中花圃里的琼花,百无聊赖地兀自拨奏着烟雨琼花的琴曲,俄尔,忽然望着窗外飘起的霏霏细雨,一时禁不住泗涕迸溅起来:"三郎!三郎"

    每每忆起与三郎相会于彼岸花花廊下的情景,忆及自己被三郎拥入怀抱那短暂的幸福时光,再忆后来那天他再次做法事时,自己竟然狠心厉声再三喝令他离开的情景,忆及当时他那满目的惊异和痛楚,还有他转身而去时那跌跌撞撞的背影,总是心痛如绞

    可是,当时,她多么想不顾一切跑上前去,扑到他怀里,哪怕即刻就和他死在一起,也总比眼下这样被人抽去了神魂的躯壳活着要好。再想到,不知那日之后,三郎一颗心会如何怨恨自己,又会如何绝望那时,越发悲戚难禁了

    自从那夜何峡带人阻拦,不想惊了圣驾之后,陛下偶然得知她还有几位家人眼下依旧为公私奴隶时,当下便命内史下诏,即刻释放没为公私奴隶的贺若后人,并各赐田宅令其安身的诏命后,于是,含烟的几位嫂嫂和侄女侄子们,在整整做了十年苦役婢妾之后,终于因含烟的宠遇而得以脱离苦海、亲人团聚

    她的性命不重要,可是,她众多亲人的性命,她却不敢不顾及。

    她岂敢再轻举妄动?

    那天,当她眼睁睁地望着三郎绝望心痛而去的那一刻,自己的一颗心也于霎时轰然迸裂,连整个彼岸花廊和御苑都染红了

    含烟泪如雨下,琴声如泣

    "皇后娘娘驾到——!"

    忽听宫人小墩子一声急报!

    原来,萧皇后突然驾临含烟的烟雨楼来了。含烟不及更衣修饰,慌忙擦干了泪,离开琴台伏身便拜:"啊!含烟不知皇后娘娘驾到,请,请皇后娘娘恕罪"

    看皇后的神色,竟大不似以往的含蓄和宁静。她烦乱地挥了挥手:"免了!免了!请起吧!现在的宫里,谁还讲这些体统和规矩?"

    皇后的声音里含着怨怒之气。

    "皇后"含烟大惊!

    陛下既然可以在重压之下变得狂躁暴戾,随意杀人杖人,皇后娘娘为什么不可以拿她们这些姬嫔宫人出气?

    "贺若美人,刚才你弹的是一首什么曲子?"

    皇后坐下后,望着含烟的一身素服喝问,口气也不像平时那样温言细语的了。

    含烟见皇后今天竟然破例叫起了诸多外人面前才会叫的自己的宫号,越发小心起来:"回皇后娘娘的话,含烟,含烟弹的是,是皇后娘娘的烟雨琼花改成的曲子。"

    "哦!贺若才人,以后不要再弹这个曲子了。"

    "这,这歌词,听陛下说,原,原是皇后娘娘所写的啊,所以,所以,怎么?"含烟小心翼翼地望着皇后的脸问。

    "咳!说到此事,到这会儿我还恨自己呢!你哪里知道,此诗的前两句,-翠钿斜玉树,绿髻曳琼华-倒也是我信手涂鸦而成。可是,后两句,-烟幽前溪柳,雨瘦后庭花-,却是陛下顺手无心之作。正是这无心之作,才更让人心惊。怎么禁得住你再配上这凄凄凉凉、悲悲咽咽的琴曲?我每次听着,都觉得心惊肉跳!因见陛下竟然喜欢此曲,他在时,我也不好点明,过后又总忘了提醒你。"

    皇后的情绪稍稍恢复了一些常态。

    心智过人的含烟恍然大悟:原来,娘娘是厌恶烟雨琼花歌词里的悲谶之蕴!

    其实,当她第一次看到陛下递给自己这几句诗时,当即便有些疑惑。只是,当时她还没有把舅舅陈叔宝当年的那曲亡国之音的玉树后庭花,和皇后娘娘的这几句诗联起来,更没有料到,此诗的后两句,竟是陛下之作!当时,因她所有的心绪,都在悲怨与三郎哥的离别上了,正好暗合了自己的情绪,所以便喜欢上了。

    今天,忽听皇后这般教导自己,含烟惊惶万状地就要跪下告罪:"啊?皇后,请,请恕含烟愚昧之罪"

    萧皇后拉起她,"罢了罢了!唉,论说,这也不关妹妹的事。陛下焦虑烦乱,也许,平时,听听这些忧伤舒和的曲子,或许,果然能够使得他的情绪缓解一些?唉!那些雄浑宏丽、铜板铁琶的曲子,他是一声也听不得了!听了就烦躁发火。可是,这首曲,我听着,总觉得也是心惊肉跳的预感"

    "姐姐慧根过人,博览古今,既不喜欢此曲,肯定有道理。那妹妹今后就不弹此曲了。陛下就是指名要听,妹妹也可以别的曲子奉上,岔开就是了。"含烟一面为皇后续上茶,一面上下打量了一眼皇后的绮罗新装,岔开话题道:"姐姐这件凤帔的绣工好精美!越发衬托得姐姐的凤仪至尊华丽了!"

    皇后叹了口气:"唉!如今,姐姐都憔悴成什么了?哪里还有什么凤仪至尊啊!开皇初年,那些王公大臣的命妇们,倒是都说我有母后独孤皇后的凤仪。比起独孤皇后,其实,我是连她一个小手指头都不及啊。如今,在宫里的地位,我是越发连一个普通嫔妃甚至普通宫娥都不及了。"

    "啊!姐姐!皇后皇后,皇后贤德庄重,才学过人,含烟和内宫所有之人加起来,也难及皇后万一。若不是皇后厚爱,含烟,含烟岂有今日?含烟,含烟却是决不敢忘皇后的救命和厚爱"

    含烟清知皇后是借先帝的独孤皇后,报怨陛下非当年文帝。自己又是什么人?岂敢议论今上?所以,她只能有意装作误解皇后话里的意思。

    她是深知"祸从口出"四字的厉害——

    儿时,她曾听说,当年,祖父贺若敦对父亲贺若弼有过"锥舌"的教导:早年,祖父私下曾对北周太师宇文护有过怨言,他人告密后,遭到宇文护憎忌,逼令祖父在家中自杀。

    祖父临死前,曾嘱咐贺若弼说:"我儿,父亲平生之志便是能够率兵平定江南,建大功业。然而,壮志未酬,却因口舌祸身。你不可不引为戒!我儿,你一定要成就我志,平定江南,得成吾愿!"说着,命人拿出一支锥子来:"天生禀性,因吾儿性情素常颇似为父,为防吾儿也有今日之祸,使你务必且且记得今日"说着,便令贺若弼伸出舌头来,以锥刺贺若弼舌头满口流血后,再再教导一番:"吾儿一定要记得今日之痛!随时随处,慎言缄口!且且!且且!"

    可惜,江山好改,本性难移。父亲贺若弼到底还是忘了当年的祖父锥舌之训。三十多年后,到底还是因为私下抱怨朝廷陛下,终致灭族之祸

    皇后果然以为含烟误会了:"妹妹想哪里去了!姐姐不是怪你。唉!姐姐是忧虑,当今陛下这些日子,越发不问朝事了。你知道,他在宫内竟然设了上百处的掖殿,每处都设以姬嫔夫人,每天流连一室,酒宴歌舞昼夜不息,每晚伴侍的姬嫔竟然数百人,个个都醉得不省人事"

    "啊?"含烟生性喜静不喜闹,也不大爱打听宫内闲杂事等,忽闻此说,一时竟惊愕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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