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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冰心中一甜,凝视着她,只见她也正在瞧着自己,当下心中大感不好意思,支吾道:“姑娘手下留情,咱们明天再来下。”凌姑娘轻声道:“我那里理会那赢和输?我我和你谁输谁赢又有什么关系了?”

    她轻轻摸摸左冰额问道:“还好,吹了一阵恶风,还设有发烧伤寒。”

    说完飘然而去,脚步声极是轻碎,左冰心中飘飘忽忽,便如凌姑娘脚步声音一般,不知是喜是愁。

    左冰闭目而睡,心中想道:“管她是好姑娘,坏姑娘,只要对我好便该感激她,管她什么来历,什么纠缠不清,先睡上一觉,明日明日反正日子还长得紧。”

    他便是有如此性子,那想不通的事便抛开不想,不一会沉沉入了梦乡,梦中,只觉隐约间有人轻轻抚摸他额颊,又有人替他拉上被褥。

    翌晨天气大好,那厅中窗子玻璃片子透过阳光左冰这才醒来,只觉船行海上,便如居于陆地空中一般安稳。他见梳子器皿早已放好,心中微感惭愧,自觉一生之中,只怕以这几日过得最是舒服,处处都有细心妥贴服侍。

    左冰梳洗完毕,厅门上轻轻叩了几下,凌姑娘的声音道:“喂!懒虫醒了么,已是红日三竿啦!”

    左冰连忙上前开门,只见凌姑娘满脸洋溢着醉人之笑容,手中捧着一碗汤面道:“快点吃啦,今日天清气爽,航海逢此佳日,真是您的福气。”

    左冰道:“托福!托福!”

    凌姑娘白了他一眼道:“谁要瞧你这油腔滑舌了?快吃快吃,等下上甲船去看,让你这‘井底之蛙’看看海天之阔,便不曾如此自抱没出息啦!”

    左冰匆匆吃完汤面,只觉这面素不见油,却是鲜美绝伦,爽不滞口,当下赞口不绝道:“姑娘真会享受,这船上有此高厨,便是几根素面,却也煮得这等可口,实在叫人馋涎。”

    凌姑娘道:“别看一碗素面,煮起来可费事得很,那汤是童鸡之汤,冷凝去油,用春日黄芽,初生嫩笋炖上三个时辰,将面在汤中一过即捞起,再换一锅汁,如此穿过七八锅汤,那面自然熟了。”

    左冰一生何曾吃过如此讲究饮食,当下咋舌不已边连道:“原来这等费事,这等麻烦,那厨子定是女子,不然怎会如此细心耐烦?”

    凌姑娘不语,望了左冰一眼,两人联袂走去厅外,行至甬道之中,凌姑娘一本正经地道:“左公子,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左冰奇道:“什么?”

    凌姑娘道:“你你是世上最大最大的傻瓜。”

    左冰怔然不解,但他其实领悟,当下头脑一转,恍然大悟般道:“原来如此,除了像姑娘这般兰心冰质的人,怎会想到这高明的烹饪,我真是太傻了。”

    凌姑娘哼声道:“你知道便好。”

    两人并肩上了甲舨,左冰只见艳阳普照,海阔天青,一望过去,尽是一片碧蓝,无际,那遥远之处,海天一色相接。也分不出何处是海,何者为天。

    左冰心旷神怡,和风接身,令人舒适不尽,他来自漠北,所历尽是大山黄沙,一片枯寂,气势虽是雄伟,但总觉了无生意,上次和李百超渡东行来往,一来天气不佳,二来所乘轻舟一艘,波颠甚苦,那有了闲情逸兴观赏?此时留连海天无涯景色,良久良久说不出话来。

    凌姑娘柔声道:“古人道:“不登大山不知天之高,不临深渊,不知地之厚,登山临渊,乃知天高地厚。’其实应该再上一句‘不渡海洋,不知天地之大也。’”

    左冰点头道:“姑娘说得正是。”凌姑娘道:“我和您交往以来,只有这句话是发自您胸中之言。”

    左冰连道:“那里,那里。”

    忽然想到自己着实常做违心之言,他此时心境开朗,精神爽怡,不好意思再强辩下去。

    两人赏玩良久,忽见远远白影如山,缓缓移向船边而来。凌姑娘道:“鲸鱼又在戏水了,明儿准还是好天气。”

    左冰定神瞧去,只见一大群庞然巨物愈游愈近,形状似鱼非鱼,似牛非牛,比起那西间黄牛何止大上数十倍,左冰惊心问道:“这海中之物怎的如此庞大,我真不懂,它靠吃什么维持这大身形?”

    凌姑娘道:“当然是食小鱼啦,海中生物真是千奇百怪,包罗万象,取之不竭,食之不尽。”

    左冰见那群鲸鱼愈游愈近,心中吃惊问道:“这么大的玩意,那船小一点的不是吃它一撞便翻舟啦!”

    凌姑娘点头道:“便是咱们所乘这种大船,如果碰上鲸群捣乱,也是相当讨厌之事,我叫炮手开炮把他们打发退走。”

    她说完从怀中取出一支小小角笛一吹,笛声方止,轰然一声,烟雾弥漫,待到硝烟淡散,再看海上一片平静,那鲸群早已退光了。

    凌姑娘道:“硝烟刺激,对你身体不适,咱们下厅聊天去。”

    左冰虽是贪恋海上风光,但不忍拂凌姑娘好意,两人缓缓下舱进厅。

    左冰道:“早知海色如此壮丽,我倒愿意生在海上。”

    凌姑娘笑道:“你可没有见过恶风巨浪,颠簸仆跌,生命随时都在一发之间,那航海的人都恨不得早上陆地,从未曾有一个人留恋大海,公子爷,你是‘在一行怨一行’,如果真的长年驰行海上,你不闷得发疯才叫怪哩!”

    左冰却听得悠然神往道:“那生活才有刺激。”

    凌姑娘抿嘴一笑,见他童心犹存。也不和他多辩,取出一副大着皮纸来,对左冰道:“咱们来玩玩这‘晋阶谱’。”

    左冰一瞧,只见那羊皮纸上写得密密麻麻,全是吏治有司名称,那最上面的画著一个清癯老者,身边用篆书写着“皇帝”两字。

    左冰笑道:“我可没做皇帝的福份儿,不玩也罢!”

    凌姑娘道:“那也说不定,咱们出拳猜指数目,如果猜对了指数,便照那指数晋升,但不一定连升便可坐上宝位,你看,譬如升到这个官,再赢了便去连降十级,从头干起。”

    左冰只见那官名是“御史”心中暗忖道:“从来言谏之官最易招罪,一个不佳,不说连降十级,连身家性命都是不保。这谱,虽是用来玩耍,其实警世醒俗,那当年制谱的人只怕另有一番深意。”

    两人出拳猜指,左冰清了一会便发觉凌姑娘最爱出双,而且最常出“四”这个诀窍一得,立刻连连升迁,直步青云,春风得意。

    但每次上宝位,便是忽生横祸直跌下来,那丞相,大将军轮番干了也不知几次,却是总达不到黄袍加身。

    两人兴致极高,专心一致猜看,凌姑娘猜拳虽是输得多,但按部就班,终于被她坐上皇位。

    凌姑娘高兴得像个孩子一般,顾吩之间,以皇帝自居,左冰心中不服,又从头玩过,连来三次,都是凌姑娘先至宝座,左冰心中并无得失之心,也未在意,那凌姑娘却叹气道:“看到你真是命苦,做不了大官。”左冰笑道:“皇帝娘娘金口玉言,那是当然的了。”

    凌姑娘嗔道:“又是皇帝,又是娘娘,那有这等称呼?真是粗人无识之辈。”左冰道:“是的!只有女子当皇后娘娘,那有女子当皇帝的?”

    凌姑娘语塞,半晌道:“武则天不是一个例子?”

    左冰道:“她硬要当皇帝,结果还不是皇朝被人推翻,落了个万世骂名?”

    凌姑娘哈哈笑道:“您说得也有理,做个皇后也便够了,如果痴心窥那至尊重器,只怕遭鬼神之忌,天地难容,哦,咱们玩得高兴,我可忘了,你该吃点心啦!”

    她说完快步出厅,左冰心中想道:“这女子很有智慧,难得又如此开朗,真是少见的奇女子。”

    过不多时,凌姑娘揣来一碗冰糖银耳汤,那女婢送上八样甜成细点退下,凌姑娘用小匙不住搅拌吹冷,又尝了一口道:“不太热了,公子爷请进。”左冰瞧着她的小动作,心中忽发奇想忖道:“她细心体贴,尝热吹冷,直像多情的妻子,服侍病中的丈夫一般。”

    想到此不禁讪讪不好意思,暗道:“别人不避嫌如此待你,你却想占便宜,左冰啊左冰,你真是人品卑下,无以复加的了!。”

    他一匙一匙吃着,那银耳,原就甜酥可口,左如此时心中柔情蜜意吃得更是香甜,只觉一生之中,再未吃过比这更可口的东西。

    吃完银耳汤,天色尚早,离午餐还有一段时间,凌姑娘道:“左右无事,咱们再来玩个耍子儿,傍晚时刻便要舶港到家了。”

    左冰道:“海上之行,我正感到兴高采烈,不要舶陆上地,真好扫人兴。”

    凌姑娘低声道:“只要您有心,日后日后我陪您畅游各大海洋,常年海上,也未始不好。”

    左冰听她柔声说话,又是感伤又是多情,当下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不由自主轻轻握握住那双柔暖温腻的小手,一时之间,真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他瞧瞧,自己终究不是薄幸负义之人。

    凌姑娘眼帘低垂,双手任他握了许久,半晌轻轻挣脱,从怀中取出一个石丸儿来,又翻箱倒架寻了半天,找出一个寸许径圆的黑木碗。

    凌姑娘道:“咱们来此比眼力手劲,每回投十次,看谁将石丸儿投进碗里次数多?”

    左冰含笑答应,他内功深湛,目力又极其准确,心想这玩意是靠真才实学,自己总不会再输与她。

    凌姑娘放好木碗,退后十步,垂身用黛笔在地上划了一线,左冰站在木碗跟前,只见凌姑娘啪的一声,石丸已然发出,端端落入碗中,便似丸碗之间有吸力一般,那石丸儿一入碗中,立刻静止不动。

    左冰拾丸抛去,一来一往,那凌姑娘十次皆中,笑容满面走上前来,示意左冰开始。

    左冰心想:“我如十次皆中,顶多不过和这女孩家平手,须得显然奇异,这才挣些光来。”

    当下退后十步,一凝神嗖地发出第一丸,那石丸去势其疾,破空之声大着,眼看要飞向墙头,忽似受力一坠,正好落在碗中,左冰正自得意,只见那石丸碰然跳起老高,落出碗外。凌姑娘欢笑道:“一中不中了。”

    左冰大感奇怪,又发出第二丸,这次不再装憨弄巧,规规矩矩直投而去,但那木碗弹性极大,又将石丸跳了出来,左冰连呼道:“邪门,邪门!”

    第三次发丸,手中带了三分旋劲,果然一举成功,投中碗中,但待他悟到此中诀窍,已输了两丸,不得不垂首认输。

    凌姑娘道:“这玩意虽是平常,但如不得诀窍,管你多好准头,终归投不中的,你倒还算聪明人,一下子便悟了。”

    左冰笑笑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什么小事都有其间妙窍,倒是这木碗奇怪,怎的弹性如此之足?”

    凌姑娘道:“这那里是木碗了?这是南海特产檀竹制成之碗,不沾油垢,便是用了千百年,仍是乌黑净洁若新。”

    左冰道:“此木黯然无彩,却有这般妙用,看来以貌取舍,是大大差错的了!”

    凌姑娘道:“我小时候父母管得极严,后来母亲死了,父亲身受莫白之怨,脾气变坏,对我管得更严厉了,我长到十六岁,便从来未出过家门一步,从前年起,父亲才放松我。”

    左冰心道:“原来你一获自由,便似无缰之驹,任性乱为了?”

    凌姑娘见他脸色一变,心中阵怅然,低声道:“你别胡思乱想,我是怎么怎么样的人,你总有;总有知道的一天。我小时候深居无聊,父亲教我练功,我和几个婢女年纪相仿,女孩儿的玩意除了针线刺绣外还能有什么?所以我们想了个法子,将绣花针吊起,练习平空穿线,过了几年,我这手功夫已经到家,虽在黑夜之中,凭空穿针也是百无一失,父亲也想不到我练成这种功夫,便教我暗器发放。”

    左冰专心听着,心中却想道:“她说‘我是怎么样的人,你总有一天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上次写信是信口胡说,以此人天性,此事大有可能,我且试她一试。”

    左冰道:“你后来在江湖上行走,以你如此功夫,一定是名满天下,你你认识的人很多么?”

    凌姑娘道:“我也不必瞒你,我精于扮相化装之术,我以多种面目出现江湖,别人那里知道我底细?我是认识很多人,而且多半是少年男子,但我”

    左冰又逼了一句道:“你和他们都都很很要好么?”

    凌姑娘幽幽地道:“你别问我这些好么?你你不相信我,我我多说又有何益?”

    她心中虽有一千一万个要表白真相,但见左冰目光炯炯逼人,忽然有一种受辱的感觉,再不肯如此低声下气出口了。

    左冰适才话一出口,心中也极为吃惊,暗忖自己怎么会变成这种狭窄计较之人,两人心中有事,默默然再也谈不下去,过了一会,凌姑娘幽然走了。

    船上吃饭很早,下午傍晚时分,凌姑娘吃完饭一个人站在甲舨上观看夕阳,左冰站在不远之处,想上去搭讪说话,但他少年性子脸嫩,徘徊数次,总是不好意思去找凌姑娘谈天。

    那夕阳愈来愈下去了,海上一片金光赤练,壮丽美观,那太阳虽是光茫万丈,但渐渐地终被无边海洋吃蚀,天光惭惭暗了,海风渐吹渐冽。

    左冰抬眼只见前面眼界之处隐然显出一块陆地,过了一会更是清晰,那村上炊烟袅袅而升都看得见了。

    凌姑娘再也忍耐不住,回头低声叫道:“左公子,咱们到家了。”左冰连声应道:“到家了,到家了。”

    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忽见凌姑娘眼中泪光晶莹,夺眶而出,左冰柔声道:“凌姑娘,你别伤心,我相信你便是。”

    凌姑娘举袖擦擦眼角道:“你心里怎么想,我是一点也不知道,我我也愿这船永远不要靠岸,那我便可和你永远在一起了。”

    她说出这刻骨深情的话来,左冰大是感动,上前轻扶着她道:“咱们日子相见机会极多,有的是日子哩!”

    凌姑娘不语,那船渐渐靠近陆地,左冰往陆地上瞧去,只见岸边站了十几个女子,最前面却是一个俊秀少年。那少年见船一靠岸,立刻冲上船来,搂住凌姑娘高兴地道:“云妹,可想煞我了。”

    左冰瞧得一阵心酸,缓缓掉头不看,那凌姑娘也似极为高兴,抱住那少年亲了亲,忽然想到左冰,待要与他引见,只见左冰身子背过去,正在观赏陆上风景。

    凌姑娘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心中又甜又气,暗自忖道:“真是傻哥哥,什么事不问原由,便是先自生气,那潇洒的性格那里去了?”

    想到此,心中还是真的怕他生气,便上前低声道:“我的事,你问我爹爹便知道了!”那少年笑道:“云妹,你真偏心”

    他尚未说完,凌姑娘已被一群婢女拥了上来,左冰听得心内发烦,只觉那少年男子,一举一动都是讨厌不令人喜欢。

    凌姑娘凑上来道:“左公子,你到我们家客馆去休息,我梳洗一番便陪你见爹爹去。”

    左冰无言跟着大伙下了船,众人走了半里.来到一处大院,朱漆大门,两边横卧-一头石狮,极是气派,左冰凌姑娘纷纷入院,凌姑娘嫣然一笑道:“待会再见。”

    由婢女拥着便向左边走去,那少年男子仍然和她并肩而行,神态极是亲密,左冰跟着两个女婢往右走,不多时走过一条长长花廓,来到一处精致平屋跟前。

    那两个婢女引先而人,左冰根本毫无心情观看,挥手叫两个婢女走了,那婢女临去之时道:“左后方是浴室,早已烧好香汤,公子请梳洗。”

    左冰道了谢,他昏迷至今,犹未沐浴洁身,当下也不客气,舒舒适适洗了一身,只觉大是轻快,轻衫便履,缓缓走出屋子,只见月上树梢,四周群花吐芳,空气极是香馥。

    忽然一阵朗朗读书声从屋后传来,左冰听了一阵,那念书之人正在朗读“南华经”读音圆润真如珠落玉盘,消遥自在之情溢于言语。

    左冰心念一动,循声而去,转了几个圈子,声音虽在近前,但却找来找去也找不到那读书人所在屋子。过了一会,那书声微微一止,一个苍凉的口气,沉沉叹息一口。

    左冰无奈,只有站在原处,忽觉自己适才所进的平房也不见了,四周尽是奇花异卉,芳草凄凄,左冰心中一惊,暗忖道:“莫要是进了别人布下阵式,主人虽无恶意,但我这做客人的私闯禁地,岂不令人齿冷。”

    他正自着急,那清朗书声又起,这次却是读的文山“正气歌”那人读得极是缓慢悲凉,似乎一字一字细细咀嚼,左冰只有耐心听着,但听了一会,只觉此人满怀忧伤,郁抑之气荡漾,最后念到“古道照颜色。”更是一字一哭,声音全变得哑了,左冰只觉悲凉之气直透而上,文文山当年之境,便如眼前目睹一般。连自己身困于此,也不觉忘了。

    那人念完“正气歌”左冰心中一轻,忽然传来一个苍劲的声音道:“佳客前来,何吝相见?”

    左冰大是羞惭,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成,正自尴尬之间,只闻那苍劲声音又道:“左七右八前行十步,老夫倒履相迎阁下。”

    左冰知是主人指点,当下依他所言,只走了十步,前面辖然开朗,一幢大屋耸然而立,回首一瞧,自己适才所进之平屋,不过在十数丈之外,心中大是吃惊。

    他快步上前,只见一个五旬左右清癯老者迎于门扉之前,那老者一拱手道:“袖里乾坤,小方贻笑大家,阁下请进。”

    左冰打量他一眼,只见他脸上忧思缕缕,但生得相貌堂堂,不怒自威,步履前龙行虎跃,令人肃然生敬。

    那老者自己介绍道:“老夫鬼川,公子大驾莅临,幸何如之。”

    左冰心中正在凿摩此人究竟是否凌姑娘之父,听他这么一说,当下连忙躬身一揖道:“老伯活命之恩,小侄此生不忘。”那鬼川先生哈哈大道:“些许之劳,何足挂齿,公子请。”

    他肃容入内,左冰进了屋子,只见室内极大,可容数百人不止,却是净洁无比,右侧全是书柜,藏书何止数千巨册,当下学着主人盘膝而坐,抬目而望,前方挂了几副字画,都现古朴雅味。

    那鬼川先生道:“公子根基深厚,假以时日,一定成就大器。”

    左冰逊谢不已,他眼睛注视那前方一幅对联,心中大是不解,上面写着:“功满天下,谤满天下,功耶?谤耶?青史自有定论。

    人谋天机、神谋天机,人乎?神乎?大将早铸天成。

    鬼川大将千古弟尾崎敬挽。”

    鬼川先生见左冰脸色惑然,他心中恍然对左冰道:“鬼川大将早死,残躯游魂,心存故主,不知何年何月,才得重归家园。”

    他说话之间,神情极是凄凉,左冰天性后慧,早见蹊蹊,当下道:“在朝在野,只要心存忠义,管那天下悠悠之口,我心自比皎月,何人能犯?”

    鬼川先生道:“岂不闻众口铄金,众醉独清,曲子道清闲不容于世,武穆精忠而蒙莫须,老夫身心早死,所以苟存一息者,欲见吾主一面也。”

    左冰心中忖道:“这人依稀之间仍具大将风格,他身负奇怨,放浪海上,此时和我初这见面,交浅言深,不知是什么原因?”

    鬼川先生见左冰默然,忽的呵呵笑道:“公予前程远大,英雄本色,老夫一味丧气,真是该罚,该罚!”_

    他正说话之间,忽然门外一声娇唤叫道:“爹爹!爹爹!女儿回来了。”

    鬼川先生眉头一展,应声道:“宁儿!你瞧谁在此处?”

    屋门一开,那凌姑娘长裙曳地,大步走进,他一见左冰笑道?

    “想不到你到流利,不用我引见便见着了爹爹!”

    鬼川先生道:“左公子,你和东海董家两位先生有何渊源?”

    左冰一怔道:“晚辈与董二先生孙小姐相识,前辈何以得知?”

    他此言一出,凌姑娘脸色突然一变,一言不发,席地而坐,以目瞪着左冰,神色大是不善。

    鬼川先生道:“董氏昆仲爱屋及乌,传授公子至上内功,老夫与公子金针导穴,只觉公子体内脉道运行不已,竟能自行抗毒不浸,天下除了董家至阳神功外,再无第二种功夫能在昏迷之际,犹自产生抗力。”

    那凌姑娘神色更是不善,左冰忙道:“晚辈昔日偶得崆峒秘笈,替董家小姐至友太湖陆公子疗毒,董氏二先生曾以‘醍醐灌顶’大法,助晚辈修为。”

    鬼川先生呵呵大笑,双手连搓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老夫庸人自扰,宁儿,别将脸沉得像死人一样,哈哈!”

    凌姑娘秀脸一红,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她心中忽然想到一事,向她爹爹道:“你们两个谈谈,女儿去热壶茶来。”

    鬼川先生因爱女快步而走,脸上羞温之容满布,他一生之中只曾见过这乖女儿害羞过,当下老怀大乐,搓手对左冰道:“公子福缘深厚,又得董家二位先生垂青,小女顽劣,原难侍候君子,公子多多担当,老夫感同身受,哈哈!”

    左冰听他口气,好像要将他女儿许配自己,一时之间不知如何答覆,鬼川先生又道:“老夫生平最是佩服董家二先生董其心大侠,公子如见二先生,请代老夫问候,便说老夫心灰意冷,多年未访拜故人,请他原谅则个。”

    说话之间,凌姑娘已捧上一套茶具,又亲手替两人酌了两小杯,鬼川先生端起茶杯道:“此茶来是海外仙山,非同小可,公子请。”

    左冰品尝一口,只觉香透腹肺,又冽又爽,确是生平未见之上品。

    凌姑娘道:“爹爹,左公子毒都除了么?”鬼川先生点头道:“左公子内功深厚,那毒自金针导出,调息一周天,早已恢复如常了。”

    左冰大喜称谢,忽见凌姑娘又气又急,花容失色,心中也是依恋不忍,那鬼川先生笑道:“痴丫头,来日方长,此公子正事要紧,怎的如此小女儿态来,岂是我鬼川之女?”

    凌姑娘一听,知阻之无用,便道:“我送公子上船去。”

    鬼川先生微一颔首,送两人出门,两人走了一会,忽背后屋中鬼川先生清朗的读书声又起:“三十空门原不着,除光去尘体自同,痕垢却尽光始现心法变忘性却真”

    那声音愈来愈低,却是愈来愈凄清,凌姑娘低声道:“我爹爹从前是倭国田中幕僚第一护国大将军。”

    左冰点点头道:“我知道。”心中却想道:“原来鬼川先生是倭国之民,但他喜爱中华文化,对于中华史书这样了然,我这中华臣民也自叹弗如了。”

    凌姑娘又道:“昔年之事,我尚未出生,爹爹又不肯讲,但我这多年来观察,爹爹负了奇冤,别人都说爹爹阴谋篡位自立,后来爹爹便带妈妈来到海上,他昔年为将极得军心,那些部下陆陆续续都跟来了,终于发展成今日局面。”

    左冰道:“是非自有公论,令尊之怨总有洗雪之日。”

    他只觉手一紧,右手被凌姑娘握住,凌姑娘附耳低声说道:“你你我要你问爹爹的事,你问了么?”

    左冰一怔问道:“什么啊!”凌姑娘,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两人默默走近海边,那快艇早已升帆待发,凌姑娘潸然流下眼泪来。

    左冰道:“我事一完,一定出海寻你。”

    凌姑娘哽咽道:“我是怎么样怎么样的人,你总有一天会知道我我”

    她乘四下黑暗,再也忍不住,亲了亲左冰,幽幽地道:“我我再也再也不要见你。”

    左冰一怔上船,那水手一声叱喝,起锚迎风而去,左冰举起两手叫道:“姑娘珍重!”

    只觉那船行极速,凌姑娘的影子愈来愈小,左冰眼睛发酸,站在船尾甲板之上,海风呼呼吹来,他却恍若未觉,好半天凌姑娘身形看不见了,左冰这才如大梦初醒,缓缓踱入舱中。

    且说白铁军与钱百锋分头猛追那古怪和尚,两人速度如飞,绕过一个大林子,只是瞬息之间的事,然而到了林子尽头,依然不见那和尚的踪影,钱百锋向白铁军打了一个招呼,白铁军飞纵过去,钱百锋道:“咱们再向下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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