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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忽忽地想着心事。

    牛老头只顾吸他的烟,房中静了下来。

    丑鬼武小却在忙个不亦乐乎,他大刺刺地吩咐着掌柜,弄这个菜,那个菜,还亏他能一口气说出不少名菜牌子,且头头是道,这个菜“刀口”要怎样?那个菜“火候”要如何?蛮内行,很像“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公子少爷,通州过府,见过大世面的老官。

    掌柜的只有一叠连声应着,把全栈伙计吩咐得狗颠屁股,因为有不少菜,厨下没有现成货,有些菜的作料,要去买,原来,武小一古脑儿把三天十二顿的菜单和喝酒都交代下来,一天算四顿,包括了一顿宵夜。

    外面锣鼓喧天,好不聒耳,武小一咽唾沫,道:“俺去散个闷儿。”

    步上往外溜,掌柜的抹了一把脑门汗,叽咕着:“叫化子检着黄金,够你小子三日风光了,奶奶的。”

    武小那里是看热闹,在人堆里钻来钻去,把暗里钉他梢的一个伙计跟得不十分东西南北,狮子队,抬神的,戏龙灯的,一拨接着一拨,今儿还是初八,要过了元宵十五,才逢热闹过去,过年,就是这些玩意。

    丑鬼一抛脱伙计的钉梢,略一张望,弯小巷,就撤了鸭子,正盘算找骡马行,怎样不着痕迹弄辆马车?

    猛地一惊,三不知,迎面一人挡路。

    丑鬼打由心底发了毛,凭他一身所学,十丈内,风吹草动也瞒不过他,竟会有人迎面而来,一点没觉察,岂非怪事!

    他一眯水泡眼,眼生得紧,心中就骨碌一转。

    竟是一个粗眉大眼,紫酱脸皮的粗汉子,一身风干泥巴,完全是赶车的打扮,酒气冲天,冲着丑鬼一笑,道:“老乡,再来三拳,豁个三杯,好么?”

    一伸手,要来拍肩头,套亲近。

    丑鬼一撒身,想避开,赁他再快,还是被对方拍在左肩上,却是一股蛮劲,不像行家。

    丑鬼心中更慌了,不是比他高明数的大行家,还能拍实他的肩头?对方已一抄他的左臂膀,道:“咱们拚个尽醉才休,走。”

    丑鬼反而定了神,他意识里,觉得对方没有恶意,不像想像中的姓龙的安下的点子,再说,对方如此高明,如有恶意的话,左肩左膀早报废了,动手也没用。

    但心底又不能不戒备,只说了一声:“行,那儿去?”

    “东大街的‘老元记’头锅,二锅一样够劲,要喝老酒好酒,得上老店。”

    “朋友,好话,咱俩真是王八看绿豆,对了眼啦。”

    提到酒,丑鬼的酒虫就蠢动,说出心底话。

    不知怎的,他觉得握住他左臂的手紧了一紧,这个酒鬼似处被针刺了一下?

    丑鬼伶俐如鬼,心中一动,迅忖道:“摆一句闲话,没说错什么?他怎么像挨了骂?活像当僧骂秃,他就是睁眼王八似的?”

    转过街角,一个弯,是三岔口,丑鬼暗叫“不好”他已瞥见斜对央一家屋檐下,已钉着一个大汉,毡帽遮到眉毛可不是曾照一面的龙家走狗之一?

    那走狗溜了他一眼,似乎因发现丑鬼有人同行,而楞了一下。

    丑鬼可乐了,故意大声道:“老张,他乡遇故知,不坐一乐,你这趟生意,捞到了外快,当然是该你作主,不醉不算朋友。”

    抓住他左臂的汉子大着舌头道:“得了,上次在济南,你丑小子还欠了咱八次酒账,小气得紧,听人说,你妹子更在这儿恭喜啦,嫁了大老官,仍然这小子有福啦,该你请,没得话说。”

    丑鬼又好笑,又吃惊,心中忖道:“真是见鬼,奇怪,他怎么知道这回事的?”

    两人走过两个店面,丑鬼低头,拍了一下裤脚,眼光已由裆下一溜,只见那走狗正向转弯处走得飞快。

    酒香叫人流口水,肉香叫人口唾涎,这家老店子,以切牛肉,切驴肉,祖传原汤,百年老灶,家藏老酒,百里知名,原来叫做“一文铺”越做越发,扩大了三间店面,摆下近百个座位,还是客常满,不止龙驹寨附近的人是常客,南来北往,只要是过客,也没有不来吃喝个痛快的。

    “凤翔的美人,龙驹的酒”是句口头禅,卖好酒的店家不知多少“老元记”却在近百年首屈一指,多少过路的,吃饱喝足后,还多少捎一大包切肉,灌一葫芦二锅头,带回去或在路上开胃。

    脚不点地,在忙得发昏的伙计,一个眼尖,先看到两人,那伙计快步走来,低着喉咙对车夫道:“内面座头还留着,几个熟客要,咱推说是龙爷家的大爷们等朋友的。”

    车夫拉着丑鬼,直往内走,转过几幅转折的竹屏风,棉布帘了一遮,隔断了冷风,也隔断了外面乱哄哄,这就算是内面的“雅座。”

    大约为了方便坐雅座的大老官挟妓饮酒,每一间隔开丈许方圆,四个条登,如四男四女,恰算一桌八仙,连桌凳也是油漆光亮的,比外面尽是糊木油光发黑的中看得多了。

    伙计跟了进来,接着,又跟进四个,看不出一个苦哈的车夫,比大老阔还要气派?车夫把丑鬼按入座头,一摆手,吩咐:“先切十斤来,红白各半,酒先来十斤,没叫不入。”

    袖中一摸,一掌雪花花碎银,往伙计贴腹口袋一塞,伙计们齐声应着退下,一个走在后面的回问:“大爷要不要叫两个粉”

    “甭用。咱们老朋友见面要细表。”

    伙计们一走,丑鬼就直了眼,他看到了,车夫塞银子的手,又细又长,左食指还套着三个黑亮的指环。

    手虽经过锅煤与烟油擦过,掩去了白嫩,可瞒不过他这行家,凭这双手,若说他是车夫,骗鬼,混外行。

    丑鬼不定的心情,又稳了八分,只听到布外,不时有女人吃吃的笑,低低的娇,轻轻的骂,还有男人豁拳吆喝与亲嘴怪响的声,不见不怪,是雅座的老官们在作乐子,丑鬼知道得多了,那些陪酒粉头,有的是十八姑娘一朵花儿,为了家穷混点银了,有的是老吃老做的油条回锅,花样又多,迷汤十足,甚至有三十老娘,扯红了鼻梁根,一样擦脂抹粉,一样怪声怪所,与花俏的姑娘比手段,做丑事毫不怕羞。

    反正是混饭吃,管它,这世上,多少管不完的闲事。

    很快的,切肉两大盘,整罐刚熨热的原装酒,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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