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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荡山上一古洞前,飞瀑倒悬,翠木接天,水气弥漫,月色茫然。
一个面色灰暗的老者,静坐在水气中,但是他的神态中,仍不失一股悠然的气派,他是谁?他便是姬文央——一个令人谈之色变的武者。
唐剑宁也无声地坐在他的背后。
但昆一个发须全白的老年;佝偻着背,东找西寻地在地上摸索着;不时又若有所悟地连连唔了几声。
忽然,他较响地惊呵了一声,原来他在地上发现了一滩鲜红的血迹——那是姬文央击伤了铁广的战绩。
那仔细察看着这滩鲜血的人,便是以推理精细著称的多事老人华老儿。
他抬起头来,悠悠地的望着一片水雾的空间,徐徐地道:“这人最近的脚步竟在十多丈外,天下又有何人能具此等功夫?只怕是借力腾起,武林中能借姬老鬼一击之力而腾身的,恐怕只有一家,唔,对了,一定是天山老铁的那个小鬼。”
他那机灵的双眼滴溜溜地打了个转,暗道:“他那‘惊天一搏’,只要施出五成功夫,便是了不起了,这功夫腾身空中,打全身都卖给了人家,除非是老铁自己出马,否则焉得不折在姬老鬼手里?”
“但是,怪了,为什么这小子中了姬文央一掌,只不过是吐了鲜血,还能活着回去?难道姬老鬼会忽然大发慈悲,放他一马不成?”
忽然,他惊悟到,姬文央已是尽力而为,并没有放水,因为姬文央已先受挫于常败翁,而失去了六阳-功。
或许是因为沈百波胜了姬文央,乃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事,所以多事老人的心中,时时以为是姬文央胜了的。
多事老人在这边神游,藉着作战的遗迹来推算当时大战的情况——这也是一个美中不足的补救办法。可是姬文央却一声不响地闪坐在一旁。唐剑宁心中却激动极了,因为他竞赢取了天下两大怪物的友情。
多事老人忽然大叫一声道:“哎唷,不好!”姬文央理也不理,唐剑宁一怔道:“老前辈又有什么不对?”
多事老人双手直搓,兜着场子围围转道:“走好?还是不走好?”唐剑宁觉得他答非所问,纳纳地道:“为什么要走?”
说着用手指姬文央的背,意思是姬文央伤势末愈,不能长途跋涉,当然以不走为宜。
多事老人大剌剌地道:“小子,你懂什么?铁家一门子从不落单,假如两个铁老鬼赶到,以你一人主力,能不能顶得住?”
唐剑宁也耳闻过天山铁氏的威名,但他生性孤傲,绝不为强力所折,他冷冷地哼了一声道:“士为知己者死,一死又有何惧?”
多事老人嘻嘻笑道:“像你和姬老鬼这种货色,武林中虽不参见,但每代总有一两个,死了自然不打紧而我多事老人可重要的很,怎能轻易牺牲?小子,我告诉你,待会儿你要拼命,我可不管,而我脚底抹油,你也别怨我。”
剑宁见他说得严重,心中也想道,自己如果一味坚持,恐怕姬文央一生英名就要葬在此地,所以他忙道:“那事不宜迟,我就护着姬老前辈走。”
多事老人嘘了一声道:“小子,你的轻功能比得上老铁,又能逃到那里去,人家说不定已在我们身边啦?”
唐剑宁一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以为多事老人又想往洞里躲,便抢先说道:“那我们先到古洞里呆一阵,等姬老前辈伤好了再作计较。”
不料多事老人仍冷冷地道:“哼!你倒想得好,姬老鬼何等声望,岂可像你这不争气的小子作缩头乌龟?况且这区区石阵,也不见得能挡得住老铁这等阵法名家。”
他倒是好话说尽,便宜占透。他不说剑宁为了救他,独战天下青年高手,反而骂他是缩头乌龟,躲在洞中不敢出头。
剑宁本来就拙于言辞,那说得过他这张利嘴。况且他从小历尽艰难,所以也颇能容物,只要刺激不深,也就算了。况且他知道这多事老人,素来喜欢占口舌上的便宜,心想他年纪大
得多,便让他三分,又有何妨?
所以剑宁只是苦笑了一下,也不反唇相讥。
多事老人可泄气了,原来他唯恐天下不乱,就想到别人和他斗口,他可以再损别人几句,那料剑宁却反应全无?
他大声对唐剑宁道:“小子,你可知道有个叫翁白水的?”
剑宁见他忽然转了话题,心中暗想,多事老人真是古怪,方才的问题还没有解决,怎么又牵上了姓翁的,但他只得点了点头,表示知道此人。
多事老人又道:“姓翁的师父叫费青峰,你可知道?”
剑宁又是一兀,人家姓费的与现在的窘状又有何干?但他却不打破这哑葫芦,只是摇摇头道:“我与翁白水不过是一面之缘。”
其实,他与翁白水有三面之缘,一次是在上铁柱峰的时候,第二次是在他检视雁荡秘图的时候,最后一次是在翁白水想抢进洞而被剑宁逼出去的时候。
多事老人的兴致大发,他道:“你不知道也没关系,待我慢慢地告诉你。”
剑宁看看姬文央,希望他出面干涉多事老人的胡扯,但不知怎地,姬文央硬是一声不响,神色自如地坐在一旁。
多事老人道:“费清峰这人说来话长,他是河北保定人,三十年前”
剑宁实在怕他愈扯愈远,只得低声打断他的话头道:“老前辈!”
他装出一些不高兴的声音来。
多事老人一怔,张口望了他一眼,又微笑道:“好,好,我少说一点。”
说着,一清喉咙,吞了一口唾沫道:“且说费清峰这人,平素为人,最是小气,而且多疑,我猜他那徒弟,也差不了几度。”
剑宁一想翁白水那付心陶狭窄,而且处处多疑的神态,果然与多事老人说得不差,他想到翁白水一口咬定他想私占百阳朱果的那付神情,不禁笑出口来。
多事老人还道他是笑自己信口开河,便冷冷地白了他一眼道:“小子,爱不爱听,悉由尊便,等会儿你别求我就是了。”
剑宁大窘,明知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但又不知如何解释才好,一时呐呐地不能出口,窘在当场。
姬文央连眼皮也不抬,忽然微微地哼了一声,但是,尽管如此,他的声音似像从冰窖中发出来的一样,使人心中寒得打抖。
多事老人舌头微吐,装了个鬼脸道:“小子,你怎么那么笨的,跟你说也说不清楚。”
剑宁暗道怪了,因为多事老人瞎扯了半天,根本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但有了方才的前车之鉴,只是苦笑了一下。
多事老人扳着左手的手指道:“翁白水那小子是费清峰教出来的,既多疑而又心胸狭窄,方才姬老鬼一掌没把姓铁的小子打死,别人还当是姬老鬼做了个人情,网开一面,但姓翁的贼坏一定会心中觉得奇怪。”
剑宁反驳道:“可能姬老前辈因为要留下全力对付铁氏双侠,所以才不使出六阳-功也不一定呀?”
多事老人笑道:“那如何在最后的关头,姬老鬼会大放水,把他们一塌括子全送走啦?”
剑宁见他说得如此肯定,暗想一声奇怪,你好像是目闻耳睹似地。
多事老人笑呵呵地指着姬文央身后的土地道:“你看,那边不是一堆零乱的脚印吗?而且往山下而去,可见是有一群人往那方向跑去,我们在山洞中不是听到了姓翁的那厮大叫一声‘咱们冲’,可见是那姓翁白水想以打群架的姿态来脱身,而这堆人的脚印中,没有一个是稍为缩短距离或左右位移的,可见他们是一直冲了过去,并没有受到姬老鬼的袭击。这当然是姬老鬼放了他们一马,只怕姬鬼当时是力不从心,否则也不会破例了。”剑宁听他说得历历如绘,果真有理。原来方才那些高手,数次出入于瀑布之中,鞋子未免沾
湿了,而现在时间过得并不久,而空气中也水雾腾腾,昕以那些微湿的脚印不易蒸发干尽,尚留下了几分痕迹,多事老人最精于观察及推理,凭着这些零乱不堪的脚印,竞在他心中织成了一幅活生生的大战景象。
剑宁微微吃惊地道:“破什么例?”
多事老人诡秘地凑近了剑宁,低声道:“姬老鬼有个怪规矩,三个以上和他作战,他总至少要让人家横一条,抬一个回去。”
剑宁不禁打了几个寒噤,不料姬文央真是冷酷至此,难怪人家要称他为‘百步追魂’,而且连飘零仙子李敏珊这般人物,闻名也要大惊失色了。
他怕多事老人笑他少见多怪,只得装出早巳知道的样子,轻轻地唔了一声,又连连地微点了几个头。
多事老人明知他在作伪,便嘻嘻笑道:“你又知道?这臭规矩只有我和姬老鬼知道。”
剑宁方才听他口气,好像姬文央这规矩早巳是天下皆知的事,那料到自己装门面又出了大马脚,这下可脸红得过了耳根,暗道多事老人刻薄。
多事老人得意地拍手大笑道:“小子道行太差,一唬就被我唬倒了,告诉你,下次遇到这情形,最好装出老羞成怒的样子,别人看在你这份武功身上,也不拿你奈何,要不然,再看不顺眼把他一剑废了,看他还罗嗦什么?”
剑宁被他这杀人哲学又唬住了,但他转眼一想,不禁暗暗好笑,原来多事老人根本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但听他口气,又真是大话说尽了。
多事老人着实洋洋得意了一阵子,方才说道:“总而言之,统而言之,姬老鬼今天的表现,没一样是正常的,别说两个铁老鬼会来帮他儿子报仇,就是姓翁的那小子也会心中发毛,非回来打探一下不可,如果给他发现了事实的真相,只怕姬老鬼数十年来的名头将要毁于一旦。”
剑宁见他愈说愈唏嘘,不禁心中也是凄然,只因剑宁此时已以姬文央之友自居,自然不愿见到咤叱一世的姬文央,有此下场。
多事老人又道:“唯一合理的解释是,姬老鬼今天不开杀戒是要保存元气,但困难的是,一定要找一个绝不会露面的人,而又一定要他出来和姬老鬼比划一下,让那些家伙偷看了去,便以为姬老鬼真的是对他们网开一面。同时这个人和姬文央在一起,他们两人的名威一定要能够吓到两个铁老鬼,使他们没有把握取胜,而先抬那个宝贝铁公子回天山去疗伤,这样才能保全了姬老鬼的名头。所以我说,不论走或不走,或者躲到石洞里去,都不是上策,只有这一条路,才是万全之计。”
他好像急口令似地说了这么长的一大串话,把剑宁一时给弄糊涂了,-他仍不失为聪明人,失口叫道:“老前辈要我假扮一个武林绝顶高手,和姬老前辈唱双簧。”多事老人拍手道:“小子你且说说你应该扮那个色角才好?”
剑宁思路豁然贯通,他心中一转,已有了一个念头,他对多事老人道:“假如我猜出来老前辈心中的念头,可怎么办?”
多事老人一时猜不清他想要什么,他把自己的推断飞快地在脑中一一想过,觉得剑宁最须要而且是最熟知的,应该是——
于是,他笑道:“小子,我就传授你阵图学。”
剑宁大喜,慌忙起身,向多事老人一躬到地道:“那我就先谢了。”
多事老人最是目负,当下便也睹口气道:“万一你猜不中怎么办?”
剑宁一兀,-他迅即很有把握地道:“悉听尊便。”
多事老人从无求人之事,而也不希罕剑宁的武功,他个性又最促狭不过,便装出一付郑重其事地道:“那你在地上爬三圈,学三声狗叫。”
剑宁不料他会提出这么一个条件,倒真是啼笑皆非,但话说在前面,要收回他不可以,只得应允了。
多事老人顽心大起,他本来想了一个剑宁绝不会轻易想到的人——西藏的温氏,但他见剑宁如此有把握,而且也知道剑宁的思想甚为敏捷,便临时改了一个剑宁最熟悉的人,他自觉是摸定了剑宁的思路下注的。
但剑宁也早猜着他的心理,方才如此坚定的口气不过是引他人毂罢吧了,原来多事老人在洞中破别人机关的时候,老是先设身处境,假定自己是造机关的人怎么办?然后就轻而易举地破了机关,因为他能摸准对方的心理——假如对方的心理是正常的话。
须知思想的过程是一种牢不可自拔的习惯,人们往往会不自觉地受某种习惯所控制而不自觉。
譬如一株大树,木匠见了,便想到如何把它用作栋梁,而美术家见了,就想到这是一株风彩飘逸的良木,应如何把它绘成一幅习作,一个伐木的樵夫见了,便想找个容易下斧的所在,而把它看作一堆上好的木材。
而现在剑宁就赌定了多事老人一定会照着往常的习惯,先来猜度自己的心思,所以便针对了他的思路,也选择了一个多事老人以为他一定弃之而不顾的熟人。
于是,他们各各写下了三个字于手掌之中。
多事老人手中写的是“摩云客”三个大字,而唐剑宁的却是“唐师兄”三个大字。
而唐师兄便是摩云客。
于是,多事老人呵呵地笑了。虽然,他可能是为了后继有人而大笑,但这笑声中,也多多少少地带了一丝掩饰窘态的笑。
素以推理著名的多事老人,竞七十岁的老娘倒绷了孩儿——在斗智上输给了初出茅芦的唐剑宁。
剑宁见他脸上有些讪讪的样子,忙解释道:“天下能和姬老前辈论武的只有寥寥数人但-天山铁氏自然要除外,至于常败翁沈老前辈和威镇九洲洪大凯都是行踪飘忽不定,不能保险待会儿不会恰巧撞上了,所以只有我扮成唐师兄的模样最合适。况且我还有白虹剑可唬住他们呢?”
多事老人才知道自己是聪明得过头了,敢情剑宁在江湖上闯荡不久,并不晓得有西藏温氏这一门高手,这也难怪他,因为自从百年前的独角大圣温键掌毙洪若水之后,温氏就没在江湖上出现过,-各名门大派之后,对温氏仍是忌惮的。
多事老人见剑宁说得有理,还以为他是瞎猫碰到死耗子——碰上了,并不知道剑宁是成竹在胸的,只得将错就错地道:“小子,真有你一手,进步得这般快。好啦!你就扮你那唐师兄,待会儿等那些家伙近身了,你便和姬老鬼比划两招,把他们唬退回去。”
剑宁吞吞吐吐地看了看姬文央道:“恐怕,恐怕”
多事老人嗤鼻道:“小子,谁要你真个动刀动枪啦!”
说着回头对姬文央道:“喂!姬老鬼你动不动得了双手?”
姬文央此时气色已好转了些,他不动声色地哼了一声。
多事老人乐道:“小子,姬老鬼可以应付得来,你别急,等一下,不管我说什么话,你却只要冷冷地哼他二声便可以了,万一要说话,也得把嗓子压低些,不然给姓翁的听出来便不得了,姬老鬼一世英名便要付诸流水啦!”
剑宁心中非常奇怪,因为多事老人既然要他合作,又不把怎样做法告诉他,他现在扮成唐师兄的身份,如果届时多事老人太偏重姬文央,岂不要损及了唐师兄的令名?他有些踌躇了。
多事老人哈哈笑道:“你放心,我绝不会糟塌了你唐师兄便是了。”
剑宁不料自己的心意又被多事老人一眼看穿,心中虽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但脸上却不得不浮露出一丝浅浅的苦笑。
空气中的水份愈夹愈浓,雾就像一片沾了水的薄绵纸一般地,轻轻地沾在三人的皮肤上,使人有清凉的感觉。
月光似乎无力来穿透这层白茫茫的水雾,只给人带来了微弱的光芒。
一阵清风过处,从乱石丛中的新树上,阁阁地飞起了一只惊醒的乌鸦,那乌鸦大约是忍受不了瀑布的隆隆之声,而迅速地飞向山下去。
此时,正有几条人影鬼起鬼落地从山下扑上山来。
他们的轻功几乎都到了登堂入室的地步。
其中一个人对另一个人道:“翁兄,万一果真是姬文央本人怎么办?”
发言的竟是昆仑后起之秀的左萍。
那被称为翁兄的,当然便是峨嵋的翁白水了,他闻言微愠道:“左兄,要是那人真是姬文央,姓铁的岂有幸理?而我们还能轻易地冲下山来?”
这时,另有一人接口道:“又有谁敢冒姬文央的名头?况且今晚又是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使-”
翁白水阴森森地道:“嘿嘿!敝人也曾顾及到另一个可能,如果那人真是姬文央的话,咱们今晚就能扬名天下了。”
左萍不解地道:“方才好不容易脱了身,怎又会扬名天下?难道我们几个人合力便可干掉姬文央不成?”
翁白水冷冷地道:“只要姓姬的还在洞门口等那华老鬼出来,我们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占了个天大的便宜。”
又有人轻笑道:“翁大侠的胆气怎么又忽然回来啦!”
原来翁白水前些时和“姬文央”大战时的表现实在太差,在场的都是年少气盛的高手,当然有人会看不顺眼的。
翁白水大怒,刷地止步反身,右手已按在剑柄上,左萍大惊,忙也停步,一边用手按住翁白水的右腕道:“咱们今晚先同心合力对付姬老鬼再说。”
翁白水这才幸幸地随着大伙儿上山。
左萍为了冲淡紧张的气氛,明知故问地道:“翁兄难道看出姬老鬼今晚有什么不对了没有?”
翁白水余怒未息,傲然地道:“当然,要不然我怎敢劳大伙儿再辛苦一趟啦!”
这分明是给左萍一个没趣,左萍人最忠厚老实,只为的和翁白水一路,已不知打了多少个圆场,也受了多少次冤气,但他也只得一笑置之。
倒是有人看不顺眼道:“敢闻其详。”
翁白水大喇喇地,连向问话的那人看一眼都不看,自头自地道:“姬老鬼显然是力有未逮,竞没使出六阳-功,而且今日雁荡山上,居然不横尸一人,岂非大有可疑之处。”
众人听他说得有理,也不能以人废言,都纷纷点头称是,却有一人道:“姓翁的,你又不是姬老鬼的什么人,人家要放我们一马,你管人家是为的呢?”
这说话的口气,活像翁白水在斥责艾锟的时候听说的话,翁白水人最气狭,勃然大怒,气得脸色铁青,正要和他翻脸,左萍却接口道:“放水也有限度,姬文央绝不会无端出此?”
大家知道他又在打圆场,忠厚的人便不再说话,但有些存心找翁白水碴子的人却哈哈笑道:“难道姬文央被人打伤了不成?”
翁白水说了半天,便是要讲这句话,不料却先被别人说了去。
这时,除了翁白水之外的人,都失声大笑了起来,便连左萍也指着那人笑骂道:“王兄真是利嘴,亏你想得出这种笑话来。”
说实在的,天下无一人能相信姬文央会惨败的,不过,这与事实又偏偏是不幸的巧合。
翁白水鬼脑筋一转,便又临时凑出了主意来,他道:“这当然也可能,但更可能姬老鬼是在保存实力,恐怕接着将有一场大战,到时候,嘿嘿”他这种人,明明没话说的时候,也要想出话来讲,但他脑筋也真快,竞与多事老人的意见不谋而合,不过用心可大不同了。
左萍听他这般说法,倒是一怔。
却有两三个人异口同声道:“这种混水摸鱼,坐收渔利的方法,只有你翁大侠想得出来,也只有你翁大侠做得到,咱们也告辞了。”
说着,忽忽数响,已自脱出了行列。
左萍在一旁急道:“咱们就是不出手,看看姬文央的真本领也好。”
翁白水却怒道:“各走各的阳关道,左兄理他做甚?”
这是不久之前艾锟骂他的话,他却毫无羞涩地在这里再用了出来。
同行诸人中,除了左萍因双方师长的交情,不能不处处容忍翁白水之外,其他的对翁某那付大而无当的气派,便硬是没有一个人有好感的,只听他们纷纷和左萍道了别,也有的对翁白水道:“姓翁的,咱们青山不改,绿水常流,总有再朝相的时候。”
一刹那间,可走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翁白水和左萍两个。
翁白水心中甚是懊恼,原来他自问不能独敌姬文央——甚至姬文央在负伤之后,所以才说动了大家再上山一次,不料又三言两语闹翻了。
他的性格甚是贪利,他所以一再要上山一次,便怕的是那“假林钱塘”“唐剑宁”真个把百阳朱果占了,所以才不惜冒犯姬文央的威名,而肯作冒险的登山了。
这倒是多事老人当初所没预料到的,因为多事老人根本不知道大家此次聚会,也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这百阳朱果的缘故。
且说左萍见大家都走了,不知再上山去好,还是下山去好,他那知翁白水心中念念不忘着百阳朱果,姬文央举止失常,同时他心中更存了万一的希望,他希望多事老人和姬文央他们已离开了古洞,而不致妨碍了自己的行动。
他正要开口相问,不料翁白水先作恶人地道:“这批兔崽子见到姬文央就吓破了胆,我翁某人可是大丈夫。”
这话似乎是有意系说给左萍听似的,可把左萍正要说出口的劝他下山的话却给逼回了肚子,其实,这时要退身也未免可惜,因为他们已听到了隆隆的瀑布声了。
左萍心中虽是暗暗发毛,也只得随着翁白水在乱石堆中跳着前进。
茫茫的水气随风飘荡,向四方扩散,因此这堆乱石间也是迷雾蒙蒙的。
他们虽然尽量小心,但因视野不清,总不免脚下会弄出些丝微的声响,幸而有隆隆的水声遮盖,但两人也不禁各捏了一把汗。
忽然,前面的土场子中闪起了一道晶白色的光芒,甚是耀眼,翁白水和左萍忙伏身在一块大石之后,各自带着惊疑的眼光看着对方。这是一道剑光——从剑身反射出来的光芒-
是,姬文央是不佩剑的呀!而从青白色的光芒看去,可知这是把宝剑,他们是行家,知道这种剑天下绝找不出十把,而每柄都是握于武林顶尖高手之手。
他们犹疑了,他们心中同时浮起了一个问题,难道姬文央真的是在候着一人不成?而那人又是谁,能够使姬文央方才不敢施出六阳-功,而要留着全力候他?
他们迅速地想到了天山铁氏,因为铁广方才被姬文央所击伤了,而铁长翼和铁长羽岂肯干休?
那剑光施施然地在空中划了一道长弧,只听得一个尖尖的嗓子唱道:“白虹其名,神物为灵,真不错,真不错,华老儿今天可看走眼啦!”
翁白水闻言,全身一震,摩云客唐敏的大名,如雷电般地在他心中闪耀着。
左萍却轻轻地惊呼了一声,翁白水慌忙把手迅速地掩住他的嘴。
他们偷偷地把头伸出去,刚好露出双眼,只见前面数丈远处,一片茫茫的水气之中,端坐了
三个人——三个都是武林中传奇性的人物。
他们的身影虽然都很模糊不清,-面对着他们的姬文央和侧坐着的多事老人,就是烧成了灰,翁白水也认得,只是有一个人,背对着自己,大约便是失踪了十多年的摩云客了。
由于雾气的阻隔,以及他们不敢太趋近的缘故,翁白水和左萍虽是屏住呼吸,聚精会神地窥看,也不能看清三人的面目及小动作。
他们只见到多事老人手执着白虹剑,那青白色的剑光反射到他的脸上,令人有一种肃穆的感觉。
飞瀑仍是在怒吼着,偶而有阵阵凉风过处,引起了声声风涛之外,这寂静的空间,加上茫茫水雾中的两个盖世魔头,令人有恐怖之感。
左萍轻轻地拉拉翁白水的衣袖,示意他快走,左萍并不是惧怕,只是因为他晓得翁白水的企图,是要乘姬文央和唐敏斗得两败俱伤的时候,乘机一并除了,而能扬名天下,这种事,老实说,左萍并不赞同翁白水的小人心眼。
翁白水心中的主意比左萍要多得多,不到最后关头是不肯放弃的,他轻轻地推开左萍的手,斜眼瞄了他一下。
他的眼光是何等阴狠,大有从我者生,逆我者死的味道。
左萍被他这一瞥,不知怎地,心中便打了一个寒噤,他正想独自退去的时候,忽听多事老人
扬声道:“唐老儿,姬老鬼,以你们这身才学,打死了未免太可惜,还是让我来另想一个妙计,要不然天下人都会拍手称快了。”
左萍一时好奇,也不想走了,心想这种观摩的好机会是千载一遇的,决不能轻易放过,他且不管翁白水要搞什么名堂,因为他是一个练武的人,而爱武之心又是每一个武者所共有的特质。只听得摩云客冷冷地哼了一声,而姬文央却不置可否。
左萍觉得这才是一派宗主的风度,大有来者不惧的样子。
拍地数声,嗡嗡不绝,原来是多事老人轻轻地用白虹剑的剑身敲着左掌,正在用神细思,过半响,只听他嚷道:“现在有个两全的办法,你们两个轮番演一招给我看,由我来破,十招之内看谁先难倒我,谁就算胜了,现在先由姬老鬼发招如何?”
左萍心想,多事老人真是邪门,怎会想出这等绝法来的?
翁白水却心中嘀咕,原来如此一来,姬文央及摩云客的精力又那会受耗,而他的一连串如意算盘,岂不又都完了。
左萍心想,要不是多事老人见多识广,岂敢说出这番话来?因为以姬文央及唐敏的功力,已到了信手成招的地步,旁人那敢夸这个大口?
而翁白水心胸狭窄,以己之心,度多事老人之腹,却一心以为多事老人拉偏架,简直是存心帮姬文央吃唐敏吗?他暗暗希望,摩云客一口拒绝就好了。
他们两人的想法虽然不同,但心情却是一般紧张的。
要知多事老人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是对于武学的理论之精之博,实是武林罕见,是以他以口头来破招,倒真有几手。
他们都想摩云客十年未涉足江湖,必有惊人的进步,今番与姬文央搏斗,必全力以赴,如此精彩的一场搏斗,他们有幸能一旁观看,真是虽千万全不与了。
由于摩云客背着他们,也不知他作何表情,大约是同意了。
于是,多事老人把白虹剑轻轻地插在身边的土地上,默默地静思了一会儿,方才抬头道:“好了,姬老鬼发招吧!”
姬文央一声不发,缓缓地伸出右手,远远看去,只晃他小臂一阵抖动,那手掌却像幽灵似地,从几个不可思议的部位攻出。
左萍和翁白水此时已心无杂念,却默默地把他们能看到的姬文央的动作,一一记在心头。
左萍觉得这招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怪招,翁白水也觉得无懈可击,于是,他们都紧张地想看看多事老人怎么解法。
但偏偏在这个时候,多事老人把身体微微偏向姬文央,大约是让他看清解法,如此一来,左萍(书中为“华”字)和翁白水的视野便受了阻隔,只能见到他右掌在空中一阵急抹,而左手的动作却无从得知了。
姬文央双眼微撑,频频点头,而翁白水从他所看到的动作看去,多事老人这招化解得也端的有些名堂,可惜不能窥及全豹了。
多事老人洋洋得意地再转过身来,半面对着摩云客道:“姓唐的,可轮到你了。”
只听摩云客又冷冷地哼了一声,双肩微微一动,大约是已发出一招。
只因摩云客是背着他们,所以根本看不到他的动作,但由多事老人紧锁着的双眉可知,一定也是妙绝人寰的招势。
多事老人低头沉思不已。
左萍不知他又要使出什么妙招来解,不禁紧张得紧握着翁白水的右手。
多事老人大叫一声道:“有了!”
只见他霍地起身,到处游走,脸色却很严肃,双手乱飞,把左萍及翁白水看得矫舌不已,一时急切之间,竞看不清他是什么招势,只觉得其由有许多实在是常人绝不会想到之处,但却偏偏又和拳理相反。
他们那知道这完全是多事老人一手导演的好戏,这完全是多事老认兴之所至地随手乱舞,他们还当是针对了摩云客的怪招而发,是以怪制怪的。
而多事老人是个细心人,从他的每一句话中听去,都并没牵涉到摩云客之名,日后就是翁左知道上当了,也无可奈何。
左萍倒还罢了,翁白水是有野心的人,便把多事老人那些不成招术的招势,一一地牢记在心中。
多事老人双掌一收,已是满头大汗,只听他微喘地对姬文央道:“姬老鬼,看你的啦。”
姬文央双目精光霍霍地一张,一道极为威武的目光,径投向左萍及翁白水的藏处过来,两人的目光乍然和他相遇,都不禁暗吃了一惊。
翁白水暗道不好,知道行藏巳为败露,但他不愿主动地提出撤退的意见,果然,左萍慌忙地一拉他右手,轻道:“咱们快走。”
他们一伏身,不约而同地往山下惊慌奔去。
忽听得多事老人哈哈大笑道:“姬老鬼,好人就做到底,再饶他们一次又有什么关系?”
接着,是一声极为阵重的哼声,就好像千军万马似地从山风中送了过来。
明月相伴着两条迅如电风的影子,往山下投去。
山上,迷蒙的水气仍盘桓不散。
唐剑宁——假的摩云客,仔细地伏在地上听了半响之后,方才抬头对多事老人点了点头,表示附近已没了敌踪。
多事老人妙计得呈,不禁心中孜孜自喜,他回目一看姬文央,不由脸色转回死灰色!
原来姬文央巳无声无息地颓倒在地上。
姬文央剑创没有复原,那能支持了如此之久,方才那威猛的一眼,正如飞蛾垂死的一击一般,已耗尽了真力。
年轻的唐剑宁感慨了,他开始了解到“名”这个字的妙处——今日的危局,不正是靠着唐师兄及姬文央的威名而解救了吗?甚至像翁白水这般少年高手,都闻两人之名而股栗,但是,又有何人知道,此时的唐师兄早巳化为粪土,而姬文央也已是油尽灯枯了呢?他为世人感慨,但也觉得好笑。
于是,他潜意识地轻笑了。
多事老人听到他叹嗤的一声轻笑,不禁微带愤怒地瞪了他一眼。剑宁慑于他的目光,不禁微微一怔,这才想起了此时自己的一声轻笑,会引起旁人多少的不快,慌忙趋身上前去,抱起了姬文央。
多事老人微微地颔首示意,剑宁便抱着姬文央亦步亦趋地走入了石阵。
水雾在他们的四周升起,他们的须发上都沾上了滴滴亮晶晶的水珠。
不一会儿,从水气开合之处,竞已失去了他们的踪影——
飞瀑仍是在怒吼着,却又不知道是在幽幽地诉说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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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黄色的太阳懒懒地照射着大地。雁荡山上虽然丛丛翠绿,但有时也会使人感觉到一丝热意。
一丛竹子底下,有一片荫凉的暗处,多事老人走得累了,便微喘地靠在一株碗口粗的巨竹下休息。
他频频用汗巾擦着额际的汗珠道:“呼,呼,热死人了。”
唐剑宁正在用竹叶编顶帽子,多事老人见他做好了,便蹑手蹑脚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轻轻地挨近他背后,正要劈手抢将过来,不料剑宁返身把帽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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