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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收敛心神,全心应付,直过了半个时辰,才渐渐能够应付裕如,但却丝毫也不敢大意。

    金鲁厄见阵法仍不能胜得平凡上人,时间却耗去不少,心里焦急,越加怒叫连声,催动阵法加速转动。

    平凡上人双掌不停挥动,一面拆招护身,一面细心审视那阵法的破绽,又过了快有一个时辰,才渐渐被他看出一些端倪来。

    原来这阵法本从“六合阵式”蜕变而来,昔年“恒河三佛”

    传授这套阵法,乃系专为门下六名弟子合击之用,后来四弟苦行僧巴鲁斯偷了达摩秘笈轻功篇脱逃,门下只剩五个弟子,不过密陀宝村内功极佳,尚能弥补人手的不足,如今只有金鲁厄四人施展这“六合阵”难免便有许多破绽显露出来。

    平凡上人是何等眼光,略一沉吟,已知道只有使用“达摩秘笈”轻功篇所载快速身法,不难以快制快破去此阵,但他终是有道高僧,转念又想道:我破了此阵之后,金鲁厄情急之下,势必惹得我老人家出手伤人,但我修为百年,从未伤过任何敌手,又岂能在天竺破此戒律?何不等三个时辰拖延过去,那时再惩戒他们一番,也就罢了。

    他怀着悲天怜悯之心,只采守势,不作进攻,这一来,却把金鲁厄急得头上冒烟,七窍火生!

    眼看时间无情地消失,风火洞最多还有半个时辰又将发出怪火,现在立刻进洞,还不知来不来得及退出来,而平凡上人却越来越沉住气。仿佛那凌厉阵法尽在他意中。

    他恶念陡生,忙探手抓了一撮“透骨香”在手,同时高声叫道:“各位哥哥,快准备解药。”

    青尘罗汉知他必要使用迷药,三人抽剑停身,撤去阵法,各各跃退了一大步,忙忙向怀里去取解药应用。

    平凡上人笑道:“金鲁厄,你要用透骨香对付我老人家?那敢情很好,我老人家准备好啦,你这就开始吧!”

    他一面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塞在鼻孔上。

    金鲁厄大感奇怪,忖道:咦!这老狗怎的也有解药?心念未已,忽听加大尔声叫起来。

    “不好,我的解药被这老东西偷去了!”

    金鲁厄气得狠狠一跺脚,低声咒骂几句,握手道:“咱们用车轮战累死这老狗,今夜大事反正被他坏了!”

    青尘罗汉一挺长剑便想上前动手,平凡上人笑道:“傻瓜,你们四人齐上尚且奈何我老人家不得,你何必当先一人上来送死呢?”

    青尘罗汉听这话有理,果然迟疑起来。

    金鲁厄大怒,只好一抖长索,准备自己先上,打一个榜样给师兄们壮壮胆,那知人还未动,突听身后“轰”地一声巨响,火舌闪动“霍霍”之声又起,显然时辰已到,风火洞口怪火又起,这次他们是注定又失败了。

    金鲁厄一番心血,尽付东流,不禁呆了,扭头向洞口望去这一看,却把他吓得三魂出窍,敢情他身后不远正赫然并肩站着三人,竟是他设计骗进风火洞的两位师叔和师父金伯胜佛。

    “恒河三佛”脸上一片木然,六只摄人心魄的灼灼目光,射在这四个叛徒身上,青尘罗汉等吓得失魂落魄,怔怔呆立着,几乎忘了自己是生是死!

    半晌之后,金伯胜才缓缓说道:“孽障们,还不跪下领罚么?”

    青尘罗汉,温成白罗身不由己,双双跪倒,加大尔张惶地望了金鲁厄一眼,也跟着俯跪地上,金鲁厄自知罪孽深重,横坚是死,狠狠一挫牙,一声不响腾身而起,右手飞快的一扬“透骨香”向“恒河三佛”迎面撒去,右手长索疾抖,竟然暴点师父金伯胜佛的双眼。

    他是存心拼命,出手既快又狠,迷药和长索几乎同时袭到。

    金伯腾佛大袖一挥,刹时漫天劲风飞卷“逢”然一声,金鲁厄登时像断线风筝,几个翻滚,直坠入三丈外的密林之中,但金伯胜佛却同时嗅到一股异香,脑中顿时昏眩起来,身子摇了两摇,险些栽倒。

    他不由大吃一惊,慌忙闭气护住内腑,蓦觉一缕劲风射到,探手一操,竟是一粒药丸,他感激地抬头向平凡上人笑笑,平凡上人却对他挤挤眼,又将手向鼻孔上一比,示意要他塞在界上。

    金伯胜佛塞上解药,果然眩昏之象尽失,他且顾不得惩处叛徒,大步走向平凡上人,拱手躬身道:“天竺一派,已多次承中原武林援手,敝师兄弟终身难忘!”

    平凡上人却笑道:“我可不是为了帮你来的,你先别谢错了人。”

    金伯胜佛诧道:“不敢动问,老菩萨果为何事临边土?”

    他心中对平凡上人已衷心敬服,这才改口称他为天竺至高尊称——老菩萨。

    平凡上人笑道:“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老袖此来,正是要向你们天竺讨一点东西。”

    金伯胜佛面露喜色,忙道:“老菩萨需用何物,只要天竺有,那怕是皇宫珍品,在下也能替老菩萨取到。”

    平凡上人便将辛捷受了“腐石阴”重伤,需用兰九果解毒之事,大略说了一遍。金伯胜佛骇然道:“原来是辛少侠受伤,兰九果区区之物,不须老菩萨挂怀,但不知可有需用在下师兄弟之处,在下等愿同老菩萨往中原一行。”

    平凡上人笑道:“这却不必,你只送我几个果儿,老衲便感激不尽了。”

    那金伯胜佛沉吟片刻,急忙用解药救醒大弟子密陀宝树,令他立刻驰返北天竺金英家中去取兰九果,然后从身边掏出一本小册子,双手递给平凡上人,虔诚地道:“在下那大弟子脚程极快,大约一二时辰便可返回,这是在下师兄弟因居风火洞中所悟一点武学,权当敬礼,奉献老菩萨消闲。”

    平凡上人知他这小册子上必然载着什么旷世绝学,但却淡然笑道:“老衲虽然嗜武,但岂肯掠人之美,这东西还是你们自己收着吧!”

    金伯胜佛尴尬地道:“在下也知这不过微末之见,难邀老菩萨青睐,但总是我等一番心意,老菩萨如不屑一顾,就请代赠中原少年英杰高战高大侠如何?”

    平凡上人不好意思再推却,只得称谢接了过来,看也不看,随手塞在怀里。

    那金伯胜佛对平凡上人敬服万分,师兄弟三人邀请上人就在风火洞前席地坐下,畅谈起来,青尘罗汉等三人直挺跪在地上,他们竟如未见。

    倒是平凡上人忍不住,问道:“那三个叛师之徒,各位准备如何处置呢?”

    伯罗各答正色说道:“欺师灭祖,在天竺刑责来说,是要挖目断体,受十日炼魂苦楚的。”

    平凡上人听了笑道:“这原是贵门岁之事,老衲本不该置啄,但据老衲观察所知,罪魁全在金鲁厄一人他们不过受人挑拨,盲从行事,而且在来到此地之际.三人俱已有悔意,我佛说:放下屠刀,回头是岸。三位若愿听老衲愚见,何妨赐彼自新之途,命他们痛改前非,既往便可不究了。”伯罗各答肃然道:“老菩萨慈悲襟怀,令人敬仰,我等定当遵行便是。”回头向青尘罗汉等叱道:“听见了吗?还不赶快拜谢老菩萨思典。”

    青尘罗汉等尽心膝行上前,叩首见血,心里莫不对平凡上人感戴无涯,平凡上人今日一念慈悲,将来果然收得善果,那青尘罗汉后来累助中原,天竺一门从此坦诚爱戴,对后来辛平成名,实有莫大助益,这是后话。

    恒河三佛陪着平凡上人直谈到天色破晓,密陀宝树果然取来十只兰九果,三佛责令青尘罗汉等就在风火洞前面壁三年,由密陀宝树监视,然后三佛欢送平凡上人动身,直送到走完了沙漠,方才依依告辞。

    日落西山,寒鸦绕林,淡淡的晚风,将小镇村野的炊烟,吹得摇摆不停,正像一个个披着乌纱的女郎,在轻摆柳腰起舞。

    惨淡暮色之中,一辆蓬车,缓缓向沙龙坪进发。

    蓬车上坐着四个人,三个人愁眉苦脸,另一个人却沉沉昏睡,不省人事。

    那心情沉重的三人,乃是辛捷合家三口,不用说,昏迷沉睡的便是高战了。

    马车缓缓地前进着,高低不平的道路,使车身不断左右摇摆,车底的轴上,传来阵阵吱吱格格的声响,车座内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各人心头却像压着一块沉重的铅块。

    高战脸色腊黄仰身而卧,两眼紧紧闭着,但悠缓的呼吸却使他的胸部在剧烈地起伏着,像一个重病的人,正与生命作最后的挣扎。

    张菁傍着高战而坐,两道黛眉紧紧锁在一起,一只手搂着辛平,愁思恹恹望着道旁缓缓后退的山景材影,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唉!总算又到家了!”

    她这句话不对谁而发,因此也没有人回答,只有辛平仰起头来望了母亲一眼,又黯垂下头。

    张菁爱惜地轻抚着爱子,柔声问道:“等一会又可见到梅公公了,你高兴吗?”

    辛平却没回答母亲的话,竟反问道:“妈,你看梅公公会有办法治好高大哥的伤么?”

    张菁笑道:“梅公公学究天人,世上没有什么事能难得了他,他一定会想出办法替高大哥疗好伤势。”

    辛平忽然吁了一声,道:“能这样就好了,妈!我真担心高大哥的伤会不会”

    张菁忙掩住爱子的口,沉声道:“平儿,不许胡说,高大哥舍命救你爹爹,咱们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替他治好伤势。”

    辛平点点关,眼眶一阵红,没有再说什么,他年纪虽然甚小,但此时却也尝到人世感情的煎熬。

    车子转过一处,那精致山坡的小屋已然在望。

    张菁探头窗外,向那小屋张望一眼,皱着眉道:“奇怪,怎不见让儿和玉儿呢?”

    这时,梅香神剑辛捷高据车头驾车,他本是低垂着头在沉思,听了这话,忽然心中一动,抬起头来。

    那小屋仍然无恙屹立在梅林中,红梅似海,遍地惺红,风光依旧,只是现在正当晚炊之际,怎不见屋顶烟筒冒出炊烟呢?

    屋前林中,一片死般沉静,连鸟语也未闻一声,死寂之中,透着一些古怪。

    如果在平时,晚炊之际,林波在厨中作饭,梅山民一定在屋前逗弄林玉,或在梅树下独酌,或在旷场中赏梅,或者说个故事,逗得林玉笑闹不依,梅山民老怀大畅,总是宏声大笑然而,今天情形竟有些不同,屋顶不见炊烟,屋前不见人影,那么屋中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辛捷说不出为什么,突然心里一阵狂跳,竟忘了车中重伤的高战不能剧烈颠动,长鞭一扬,鞭梢在空中“啪”地卷起一声脆响,拖车的马儿放开四蹄,急急向小屋奔去。

    转瞬间,已到屋前,辛捷一手猛地带住马缰,尚未等马车停稳,竟从车箱上纵身而起,落在地上,大声叫道:“汶儿!玉儿!

    你们在哪里?”

    张菁从车篷中伸出头来,埋怨道:“嘘!轻声一些,你这样会把战儿吓一跳的”

    辛捷狂呼两声未见回应,心里已知必有变故,招招手道:“菁儿,你快下来,家里有些不对劲了”

    这句话还没说完,扫目一瞥,果见大门之上,挂着一把铁锁。

    辛捷心中“噗噗”乱跳,下意识的纵身上前,手掌起落,拍断铁锁,一抬腿踢开屋门,沉声叫道:“梅叔叔!梅叔叔!”

    屋中阴森森没有一丝人声,靠墙桌上,还放着一只酒壶一个酒杯,辛捷掠身穿上前去,取了那酒壶一摇,里面尚有半壶剩酒。

    这时,张菁和辛平均已奔下来,三人飞快地在屋中搜了一遍,梅山民和林氏姊妹床上俱都被褥未整,但人却不见踪迹了。

    辛捷神情激动万分,急声道:“菁儿,你在车旁守护战儿,平儿快往山后找一找,我进地下秘室去搜一遍,这事太出意外,只怕不妙得很。”

    张菁和辛平应声奔出屋外,辛捷刚拨动墙上壁图开启暗门,突听辛平一声惊呼:“爸!你来看,这是什么?”

    辛捷转身一掠出屋,只见辛平手指抖动,又惊又怕的指着门边梅树下一堆新土。

    他忽然感到体内热血沸腾,足尖猛点地面腾身赶到那土堆前,低头看看插在土堆的一块木牌上字迹,顿时失声惊呼,手掩着口,一连向后退了三四步。

    原来木牌上写着五个字,正是:“梅公公之墓”

    张菁骇然呼道:“呀!这是汶儿的手笔”

    她用力摇撼着头,眼中热泪盈眶,喃喃道:“啊!这不会是真的!这不会是真的”

    辛平道:“我知道了,这必是玉妹妹知道咱们要回来,故意弄出一个假坟,想骗我们”

    辛捷叱道:“胡说.这是什么事.岂能开得玩笑么?菁儿啊,这墓里难道难道真是梅叔叔?”

    梅山民十年抚育之情,历历如在他眼前,尽管他现在已是一代大侠,但说到后面几个字,却已哽咽不能成声,眼泪像断线珍珠般滚落下来。

    梅山民将他从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十年养育受艺,一手将他造成武林奇葩.如今他名成艺就,娶妻生子,哪一样不是出自梅山民所赐?

    假如没有梅山民,他纵或不死在“海天双煞”掌下,也必会饿死在五华山深山之中

    往事像一阵烟逝去.但留在辛捷心中的烙印,却永远是那么清晰,那么深刻.那么难以遗忘。

    因此他不能相信,也不愿相信这坟堆中所埋葬的,竟会是他奉若神明,尊若亲人的武林鬼才梅叔叔!

    可是,那新堆的坟土,墓前的字迹,却千真万确的告诉他,梅山民已经死了。而且就埋葬在他脚下的泥土之中。

    泪水早已模糊了他的眼帘,他感到脑海中一阵震人雷鸣,踉跄几步,跌倒地上,这一刻心中感受,竟比中了大魔一掌“腐石阴功”毒掌还要难撑百倍。

    他喃喃地说道:“他老人家怎么会死的?谁害死了他?谁害死了他?”

    张菁虽然也伤感泣涕.仍然开怀地上前扶住丈夫,柔声道:‘捷哥哥,你先别太难过.咱们”

    那知辛捷突然振臂一挥,竟然将张菁格倒地上,怒叱道:“这全是你干的好事,若不是你带平儿自顾离家,梅叔叔怎会死去!你还有脸跟我讲话么?”

    辛平惊呼一声:“妈!”张菁扑上前去,一把抱住母亲,回头叫道:“爸!你怎能怪妈呢?”

    张菁扶着爱子缓缓站起身来,坠泪道:“孩子,是妈不对,妈不该撇下梅公公,使他们老的老,小的小,没人照顾“她抬起头来,痴痴地望了丈夫一眼,又道:“但是,捷哥哥,我们母子是来寻你的呀,听人说你受了重伤,你想咱们夫妻父子,又怎能放心得下呢?”

    辛捷大声哭着,用力挥舞着手臂,叫道:“你们不该来,我便是死一百次,也报不了梅叔叔大恩啊!”张菁轻移步走到辛捷身旁,温柔地说道:“捷哥哥,是我不该离开梅叔叔,你打我吧!只要你能不再伤心,便是打死我,我也甘心瞑目”

    辛捷一阵悲切,探臂又将要搂在怀里,泣道:“菁儿,菁儿,你不知道我多爱你,但是梅叔叔死了,咱们竟连他老人家最后一面也不能见到,他老人家养育我十年,想不到临死之际,身边竟没有一个亲人。”

    他此时已从有声的哭变成了无声的饮泣,在他英俊的面庞上,几乎已布满了沼水,张菁陪着丈夫嘤嘤泣,只有辛平似乎迷茫的站在一旁,竟未闻一声哭声。

    辛捷偶然抬起目光,扫过爱子的脸上,却不由心底一震。

    原来辛平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梅山民的坟土,眼中虽然热泪盈眶,但他却极力忍耐,不使泪水没落下来,上齿咬着下唇,白森森的牙齿,早就深陷在唇肉之中,鲜血从他那细嫩的嘴角流下来。滴落在衣襟之上。

    辛捷蓦地从爱子身上,看到自己幼年的影子——当“海天双煞”羞辱他的母亲,掌劈他的生父,他那时不过十二岁,岂不正与辛平现在的年纪相仿,但他又何曾流过一滴眼泪?他只在心里反复的念着两个字——报仇!报仇!

    然而,他毕竟是老了,老!使他丧失了当年坚忍的傲性。使他流下了那可耻的泪水,使他自觉与儿子相较,巳成了一个怯懦的懦夫。

    辛捷缓缓举起手来,拍拍辛平的肩头,沉声道:“孩子,你要立志替你梅公公报仇!”

    辛平突然仰起面孔,轻声问道:“爸,是谁害死了梅公公?”

    “这个”辛捷被他突然一问,自己也答不上来,心忖道:是呀!谁害死了梅叔叔呢?

    张菁皱着眉头,插口道:“或许没有谁害死他老人家,捷哥哥,你别忘了,他老人家已经七十”

    辛捷猛力摇摇头,道:“不会!不会!他老人家虽然失去功力,但身体素来硬朗,决不会七十余岁便猝然死去,何况,他老人家若是老病而死,汶儿和玉儿又怎会一起离开此地呢?”

    张菁道:“正因汶儿和玉儿不在,才足见他老人家只是天寿已终,你想想,如果真是什么大胆狂徒到沙龙坪来寻仇,这儿和玉儿岂能幸免?而且还能从容替他老人家堆坟立墓?关锁屋门?”

    辛捷沉吟地点点头,半晌之后,突然目射异光,沉声道:“为了证实他老人家死因,只有一个办法,平儿,你去拿一只铁铲来。”

    张菁惊道:“你你要开坟?你要他老人家死了也不能安身?”

    辛捷毅然道:“你别拦我,咱们除了要查出他老人家死因,同时也该另备棺木,择地安葬,岂能就此草草了结他老人家一代盛名。”

    片刻,辛乎已取来一柄铁铲,辛捷跪倒在地上拜了三拜,举起铁铲,一铲一铲铲开那坟上新上!张菁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倏起倏落的铲头,心里也恰如铲头般起落不安。

    她多么盼望坟上铲开,梅叔叔并没有死,即或真的死了,也仅只衰老而终,别无他因。

    因为她知道,一旦辛捷证明了梅叔叔是死于仇家之手,势必天涯海角,搜索仇人,这个家又将沦于刀口边缘。

    十多年来,她提心吊胆地生活着,无时无刻不在为丈夫的安全而焦急,仗剑江湖固然无可厚非,但她是女人,是妻子,她不能没有一点自私的关怀,辛捷名声越响,仇家也就越多,她也越发为他感到恐惧和忧愁。

    她只盼能和丈夫像自己的爸妈一样,隐居海岛,过着自由无拘,安全而坦然的生活,但辛捷却天生急义,并不像她爸爸无恨生一般孤芳自赏,宁愿将那锦绣年华,消磨在海阔天空,悠游浪荡之中

    那铁铲越铲越深,渐渐已铲开一个深有二尺的大坑,蓦地一片衣角,从泥土中飘出。

    张菁心情向下一沉,就像一根拉紧了的琴弦,再一用力,便要“铮”然而断了,她不敢想像下一步将会发生什么事,如果梅山民果真是死在仇人手中的话。

    辛捷的心情更比妻子紧张百倍,铁铲每一起落,如今都变得那么沉重,那么迟缓。

    衣角展露越来越大,不多久,已能看出坟中尸体的大约轮廓,一代鬼才“七妙神君”的葬身之冢,竟连一片薄棺也没有。

    谜底转眼就要揭穿,这个谜,也许又将为武林带来无数血雨腥风,骇然巨波。

    辛捷垂首注视坑中半晌,突然跨进坑中,拂去梅山民面上泥土,双手将尸体托出土坑,张菁忙掩面转身,呜呜咽咽哭出声来。

    那梅山民的尸体面目如生,丝毫也未腐败,在他那微微下弯的嘴角边,似还挂着对这世界未尽的傲意。

    辛捷屈膝跪倒,解开梅山民胸前衣襟

    触目处,胸前赫然一只清晰的焦黑掌印。

    辛捷狠狠咬着牙,激动地道:“菁儿,你看,我猜得没错吧?”

    张菁“哇”地一声痛哭失声,一转身扑在尸体上,哀痛地叫道:“啊!梅叔叔,梅叔叔!”

    辛捷父子并肩而立,四只眼睛怔怔凝视着梅山民的遗容,这容貌对他们早已清晰得不能再清晰了,但他们此时目不转瞬,就像短暂的一瞥,他们才能记牢梅山民的一鬓一发,一肌一肤

    那苍老的面庞渐渐模糊了,不知是泪水浸透了视线?或是暮色罩临大地,落梅如雨,象微着生命的渺茫,人世的短促。

    不知过了多久,痛哭的已经嘶哑,饮泣的泪已流干了,忘了跋涉的疲惫,也忘了饥饿和寒冷,梅树下又复寂静了,若非那继续的“悉悉率率”哽咽,几乎使人会怀疑这树下已是四具化石了。

    夜已深沉,梦已渺,梅林中才飘出几声轻语:“平儿,赶车进城去替梅公公选一副上好棺木来。”

    “但是,爹车上的高大哥”

    “移他下来,就安置在梅公公的床上吧!”

    星移斗转,黑夜逝去,晓色又爬进小屋窗口。

    阴影中,屋里默默坐着三人,在他们面前,是一具厚厚棺木,不用说,棺中的人,便是那曾经叱咤风云,名震天下的“七妙神君”梅山民了。

    他无声无息地来到这个世界,又无声无息地离开,死时一片凄凉,死后并没有哀荣,守候在他棺木旁的,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三个亲人了,虽然他们也并没有在他临死之际,亲视含殓。

    这一夜里,他们只是默默地坐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一盏孤弱的油灯,放置在棺木的一端,火光闪耀照着这凄凉的屋宇,也照着这悲伤的阖家三口。

    突然,后房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声!

    张菁霍地站起身来,匆匆进人后房去了,这前屋的父子也缓缓抬起头来,迷茫地互望了一眼,辛平低声问道:“爹!你看梅公公是被谁害死的呢?”

    辛捷默默半晌,摇头道:“从伤势一时看不出是什么功夫所伤,这件事,只怕唯有等寻着汶儿姊妹,才能明白!”

    “那么,咱们什么时候才去寻她们啊?”

    “唉!”辛捷轻叹一声道:“论理说,应该越快去越好,但是我走了,你高大哥怎么办呢?”

    辛平呐呐地道:“爸!能不能你和妈照顾高大哥,我”

    辛捷似怜惜又似爱的望了爱子一眼,道:“你还太小,怎么可以一个人在江湖上奔走呢?”

    辛平奋然道:“爸,我不小啦!我今年已经十三岁了。”

    辛捷脸上绽出一丝苦笑,摇摇头道:“十三岁虽不算太小,但也算不太大,我纵放心得下,你妈也会放心不下的。”

    李平道:“只要爸爸答应了,我自己去求妈去!”

    辛捷想了一会,仍是摇头道:“你别胡思乱想了,天涯无边,你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能到哪儿去寻她们姊妹呢?别叫你妈听见又好骂你啦!”

    辛平没再开口,但眼中却隐隐射出无比坚决的神光,低下头自去思索。

    过了片刻,张菁从后屋出来,辛捷急问“战儿怎么样了?”

    张菁轻叹一口气,道:“伤势倒没有什么恶化,只是时昏时醒,口里一直呓语叫着,又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辛捷似乎松了一口气,忽然柔声道:“菁儿,要是战儿伤势不再恶化,只好暂时让他在家调息,我想”

    张菁深情的望了丈夫一眼,她从辛捷眼中,已明白他将要说出什么话,于是渭然道:“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汶儿和玉儿,同时也急着要想查出梅叔叔死在谁手中,但是,你若去了,又只剩下我们母子在家,要是战儿突然有什么变化,你叫我怎么办才好呢?”

    辛捷无言可答,只是垂首沉思,辛平站起身来,轻声道:“我去看看高大哥。”匆匆进人后屋去了。

    张菁缓步走到丈夫身边,偎着他坐下,柔声道:“捷哥哥,我知道你心里急,但你总得等战儿伤势略好一些,再去寻让儿她们不迟,何况,如果她们并没遭人毒手,她们去寻我们不到,一定也会赶回来。”

    辛捷道:“但愿她们只是去寻我们就好了。”

    张菁轻轻执着他的手,道:“我猜她们一定未遭意外,你想,如果她们是被人掳去的,怎能从容替梅叔叔掩埋,而且锁上屋门才离开呢?”

    辛捷点点头,:“这话却也有理,那么我就等她们十天,十天之后如还未见她们回来,说不得,只好去寻一趟了。”

    说到这里,突然一顿,侧耳倾听道:“马蹄声?”

    张菁也听到一阵快速的蹄声渐去渐远,顿时心头一震,急忙赶到窗前!

    “呀!是平儿,这孩子到那里去?”

    辛捷长长吐了一口气,拍拍妻子的肩头,苦笑道:“让他去吧,这孩子脾气比我更犟,叫他去受点折磨也好。”

    辛平催马骑离沙龙坪,回头数次,未见爹妈追出来,心里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伸手拍着坐马,道:“黑龙驹!黑龙驹,这一次要看你的啦!你要是误了大事,从今别想我再骑你。”

    这神驹似通人意,引颈长嘶一声,放蹄如飞,霎眼间,已将沙龙坪远远抛在后面。

    行行重行行,辛平并无一定的目的地,只凭意念,一路催马狂奔,饥餐渴饮,这一天来到一处极热闹的市镇,他毫未犹豫,一提马缰便驰进大街。

    街上行人正多,辛平人儿英爽,马儿神骏,虽然满脸风尘,仍掩不住他宛若金童临凡的俊逸,登时引得街上行人纷纷注目。

    他策马到了一家酒楼,老练万分地要了一个座位,叫几样可口菜肴,闷闷吃着饭,心里直在盘算,自己这样漫无目的乱撞,难道真要踏遍天涯,去茫茫人海中寻找林汶和林玉么?

    心里一阵烦,便招手将店伙叫了过来,老气横秋的问道:“伙计,我向你打听两个人,你可知道?”

    店伙忙躬身道:“不知少爷要打听什么人?小店生意极旺,但凡本地有名声的士绅,莫不是小店的老主顾。”

    辛平道:“我打听这二位,既不是本地人,也没有一点名声,她们只是两个姑娘,一个十五六岁,另一个只有十一二岁,两人长得极像,本是姊妹二人。”

    “两位姑娘?”店伙摇摇头道:“倒没有见过这么两位姑娘。”

    辛平又道:“你仔细想想看,有没有这么样两位年轻姑娘,或是来用过饭?或是从附近经过?”

    那店伙沉吟片刻,突然笑道:“小的倒见过那么一位姑娘,年纪与少爷相仿,十二分标致,梳一对蝴蝶辫子,两只眼睛大大圆圆的”他笑容忽又一敛,道:“不过,她似跟少爷一般,年轻轻出门,竟只有一个人”

    辛平大喜,心忖:这必是玉妹妹无疑了,但不知她怎会跟汶姐离散,独自来到此地?忆道:“她现在哪儿?你在哪里见到过了?”

    店伙道:“今儿上午,她曾到小店用饭,向小的打听这附近什么地方好玩,小的告诉她城西玉盘洞,是个古迹,她听了很是高兴,此刻大约尚在玉盘洞游玩呢,少爷你要找她,就请”

    他后半截话还没说完,辛平“当”地摔了一锭银子在桌上,人如箭矢,已穿出店门外,扬鞭催马,向西狂驰而去。

    店伙手里掂着银子,摇摇头笑道:“这般性急的小孩子,倒是少见!”

    辛平一面催马西奔,一面心里暗骂:好呀,玉妹妹你倒痛快,爹快急死了,你倒独自游山玩水起来,我赶上你不给你一些厉害才怪哩!

    黑龙驹脚程如飞,转眼早出了西城,辛平在马上抬头一望,见一座不太高的小山横在前面,暗忖:大凡什么洞必在山上。马缰一抖,直扑上山。

    这山并不很高,但狭窄的山道两旁夹路尽是梅花,红白相映,蔚成一片花海,竟与沙龙坪的梅林很有几分相似之处。

    辛平触景情生,不期然又想起酷爱梅花的梅公公,心里一阵莫名惆怅,猛砸马腹,发狂的奔上山去。

    他在山坡上转了几圈,这儿除了成岭梅花之外,并未看到一个洞穴,郑玉盘洞更不知在什么所在了,辛乎不禁暗急,忖道:难道她已经走了?要不然,便是我找错地方啦!

    他怅然若失呆立了一会,正准备下山,突听得远处传来一个清脆娇嫩的声音叫道:“是谁?是谁啊?快到这边来!”

    辛平吃了一惊,扭头望去,那声音似从十余丈外一处山崖后传出来的,当下未逞多想,滚鞍下马,纵身掠去!

    转过石崖,却见一丛梅花树下,果然隐着一个低矮的洞穴,这时洞前蹲着一个浑身红衣的女童,正两手紧紧按在地上,不知在做什么?急得满头大汗。

    辛平见那女童年纪模样虽然与店伙所说一样,但却不是林玉,忙赶过去问道:“姑娘,你要干什么?按着是个什么东西啊?”

    那红衣女童急道:“快帮我一个忙,我的衣袋里有一只白玉盘儿,你替我取出来!”

    辛平伸了伸手,突然想起那衣袋正在女童腹部,自己跟人家一面不识,男女有别,怎好伸手到人家一个姑娘怀里去掏摸?忙又缩手,喃喃道:“姑娘!我替你按着这地上的东西,你自己取那玉盒可好?”

    红衣女童猛摇着头,道:“唉呀!你快一些吧!这东西难得捉到,一换手,必被他逃了,求你替我把玉盒儿取出来,等一会我送你一件好东西!”

    辛平十分为难,两只手伸缩几次仍是不好意思探到那女童怀中。

    红衣女童跺脚急道:“你这人是怎么搞的呀!我这东西要是逃了,我可要你赔的!”

    辛平无奈,只好闭上眼睛,伸出右手,探到那女童怀中,触手处一阵温暖感觉,似有一股暖洋洋的热流,循指而上,吓得他又是一怔。

    那红衣女童急声道:“晤!就在这只袋里,你摸呀!快些!

    快些!”

    辛平咬着牙,紧闭双眼,右手飞快地探进那女童贴身衣袋中,掏出一只盒儿,看也不看,随手向地上一摔。

    那女童又叫道:“喂!你别摔呀!你快把富儿打开,盖在我手臂上。”

    辛平只得照她吩咐打开玉盘,覆在女童手上,那女童突然快逾电闪般双腕一翻“逢”地一声,合上盒盖,把那玉盘儿抱在怀里,闭目向天,长长吁了一口气,道:“啊!总算被我捉到了,总算被我捉到了!”

    她只顾心满意足,喃喃不休,好像把辛平帮她取盒之事,早忘到九霄云外,连睁限看他一眼也没有。

    辛平不禁有些气,冷冷道:“你捉到了什么?值得这样高兴?”

    红衣女童好似一惊,睁开眼来,眨眨两只大眼睛,笑道“对啦!我该谢谢你才对,要不是你赶来,我真拿这只绿色蜈久没有办法呢!你不知道,我就这样按着它已经快两个时辰了,偏是忘了先取出玉盒出来,这儿又连一个鬼影子也见不到?”

    辛平吃惊到:“绿色蜈蚣?你捉这蜈蚣做什么用?”

    红衣女童笑道:“你不知道,这东西好处大了呢!我师父寻了一辈子,到现在也只捉到过一只,据他老人家说,这种绿色蜈蚣天下只有三对,想不到竟被我捉到一只。”

    她娓娓道来,似是十分得意,辛平却越听越惊,忍不住问道:“蜈蚣全都有毒,你不怕它会咬了你的手?”

    红衣女童格格笑起来,俏皮的一歪头,道:“你真是傻子,我要是怕被他咬,还敢空手捉他么?你瞧,他咬着我了没有?”

    说着双手向辛平面前一摊,一付娇憨姿态。

    辛平低头一看,但见她那一双小手又细又白,直如玉石雕就,连一丝疤痕暗点也没有,青葱般十个指头,更比出土新笋还要嫩上一倍,他心头一阵狂跳,缓缓抬起目光,见她穿一身猩红短袄,头上梳着两根发辫,红唇白齿,笑起来露出大大两个酒窝,被背后梅影一衬,真如图画中人,一时倒不觉看得呆了。

    那女童见他失神之状“噗嗤”笑了起来,道:“你瞧我很美吗?”

    辛平脸上一红,突然想起方才探手人她怀里取盒之事,更加羞窘万分,半晌竟答不上一句话。

    红衣女童自负地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我师父就常说我很美,说我将来长大了,必是个美人胚子呢!啊!对啦,我正要问你,什么叫做胚子呀?我一直就不懂,美人就美人,干吗又加上胚子呢?”

    辛平听着感话,观着秀色,幼小的心灵,顿时也激荡异常,连忙镇摄心神,笑道:“这意思是说,你从娘胎之中,便已注定将来是个美人了。”

    红衣女童道:“这就对了,我娘一定也很美的,唉!可惜我已经记不清她是什么模样了。”

    辛平不解地问:“你自己的亲娘,怎会记不起来,难道你从小就离开了她?”

    “是啊!”那女童点点头“我听师父说,两岁时我娘就死了,以后我便跟着我师父,是师父带我长大的。”

    辛平诧道:“那么你爹爹呢?”

    那红衣女童听了这话,突然脸上笑容一敛,隐隐竟掠过一抹怒意,冷冷摇摇头道:“我没有爹爹,你不要问他。”

    辛平暗地一惊,忖道:哪有人竟没有爹爹的道理?但他看她不悦之色,却不便再问。

    红衣女童似乎也觉得有些歉意,笑笑又道:“谈了半天,我还不知道你姓什么?”

    辛平挺了挺胸,道:“我姓辛,名平,人家都叫我小侠金童辛平。”

    红衣女童“噗”地掩口笑道:“啊!原来是辛小侠,久仰得很。”

    辛平忙道:“不敢,不敢,不知姑娘名字叫什么?”

    红衣女童笑道:“我姓何,名叫何琪,就是斜王旁一个莫名其妙的其字。”

    辛平忍不住也笑起来,忽然心头一动,暗道:“这就怪了,她既然没有爹,怎知道自己姓何呢?”

    他张张嘴想问个明白,但想到刚才已惹她不快,只好把问到口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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