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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平脱口呼出“何宗森”三个字,突然记起这老怪物平生最恶人提他姓名,人若犯了忌讳,必以歹毒手段残杀无赦,吓得连忙住口!
谁知那何宗森一直冰冷的脸上,却反而展现出一抹微笑,缓缓说道:“唔!你的胆量,可算不小!”
那一笑,非但绝无丝毫和蔼之意,更似在冰山之上,再笼上一股寒流,使人不期然从心底冒出一股强烈的寒意,就像一个待决囚犯,在刑场上见到刽子手的冷酷笑容一样。
辛平心里一寒,不由自主向后疾退数步,道:“老前辈,我不是有意直呼你的名讳。”
何宗森跨近一步,阴冷的笑道:“不要紧,你便是存心直呼老夫姓名也不要紧,老夫何德何能,焉能禁止人家直呼我那贱名呢。”
他一面说着,一面缓缓向辛平欺近,言谈之间,又近了三五尺。
辛平自知一句错出,祸患已生,何宗森笑容越是舒畅,出手也越是毒辣,可怜他身受毒伤,所余的求救呼援的时间本已不多,庐钧更在谷中奄奄待救,偏巧一出谷口,便撞上这难缠的老毒物。
脱身既不易,动手也无法取胜,命运之神好像早已替他安排了恶运,不容他再作挣扎!
何宗森面含毒笑,业已缓步欺到他身前四尺以内,辛平只觉死亡的阴影,也一步一步紧迫着他,使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畏怯地向后又退了两步,叫道:“你你准备把我怎么样呢?”
何宗森扬起右手,掌腕之下,隐隐闪着一条碧绿色的细线,吃吃笑道:“我能把你怎样呢?不过叫你小小吃点苦头,尝尝那目无尊长的应得报偿。”说着屈指一弹袖口,但听“嗖”地轻响,掌中已多了一条惨绿色的狰狞怪蛇。
他两手分握着那绿色小蛇的头和尾,一面不住地扭动揉弄,一面阴笑道:“我要让它在你肚汤之中,漫游七天七夜,一口一口咀嚼爬行,历尽胃脏肝肺,最后攻心,方才要你性命。不过,有一点你大可放心,你我既无大仇深怨,我同意在你死去之后,内腑纵已溃烂,却留你一个完整的全尸。”
辛平听得毛骨惊立,步步后退,两手手心紧握着两把冷汗,目不转睛瞪着那丑恶的小蛇,双腿都忍不住有些颤抖。
那绿色小蛇被何宗森不停地揉弄,仿佛似有怒意,毒芯顿吐,发出一阵轻微的“虎虎”之声。
渐渐地,那绿色曲扭的影子好像越来越大,鲜红的舌尖,更逐渐移近辛平面前,他眼里尽是那丑恶的绿色影子,耳际不绝地充斥着何宗森那可怖的笑声,绿影,笑声,绿影这些恐怖的色彩和声音,不停地旋绕着他,在他脑海中交织成一曲令人毛骨惊立的“死亡之曲!”
辛平秉承着父亲的坚毅个性,年纪虽小,傲骨天成,生死之事原不在意中,但如今当他面对着世上最毒的绿蛇,想到那七日七夜钻心蚀骨的痛楚,也不由一阵阵感到无法自制的颤抖。
这一刹那,他忽然想到爹爹和妈,林汶和林玉,高大哥,以及那向来疼爱他的梅公公。
这些可亲可爱的人,他将永远再难相见,而且,当他悄然死在这荒山野谷之地,他们甚至永远找不到他的尸体,让他寂寞地随着泥土而风化!
十余年短促的生命,像一个渺小的泡沫,只是那么轻微的一声,便从此随风而散。
同时,他也想到了谷里待援的庐钧,山洞中负伤的何琪,还有开元寺的云老前辈这些,他已经无能为力,是思是怨,刹那间便将一笔勾销。
何宗林已经站在他面前,阴冷的笑声,在他耳边荡漾,他黯然抬起头来,触目一惊,原来何宗森正缓缓举起左手,那碧绿的蛇头,距他鼻尖已不到五寸!
青蛇频频吐动的舌头,眼看便要碰着他的鼻头,他甚至已经可以听见那蛇芯卷动时发出的“猎猎”声响。
然而,辛平突然抛弃了畏怯之心,淡然笑道:“你不必再装模作样了,要杀便杀,我早该死在你徒儿手中,现在被你杀死,说来也是一样的!”
何宗森陡地笑容一沉,叱道:“你若能说出琪儿所在,老夫破例让你横剑自刎,落个。快俐落!”
辛平道:“她现在一个山洞里,身负内伤,正在调息。”
何宗森脸色顿变,厉声喝问:“那山洞在哪里?是谁打伤了她?”
辛平道:“谁打伤了她,这个恕我不能奉告,至于那调养的山洞,在下倒可领你前往!”
何宗森左臂一伸一抖,毒蛇“嗖”地缩回袖里,飘身退了半丈,叱道:“姑且饶你多活半日,还不赶快带路!”
辛平长长吁了一口气,这条命总算暂时从鬼门关拾了回来,他虽然明知等见到何琪,老怪物仍然放不过自己,但至少多一刻光阴,总多一分脱身的机会。
他一面盘算,一面向黑龙驹走去,何宗森陡叱道:“你倒很会享受,命在旦夕,还要骑马?”
辛平道:“那山洞离此不近,若要快些,自是乘马方便。”
何宗森奸滑地晃身上前,冷笑道:“很好,咱们就同骑一乘,大可省些力气吧!”大约他也知道黑龙驹是匹千里名驹,怕它一旦放开脚程,自己会追赶不上。
辛平刚登马鞍,那何宗森身如鬼魅掠身也上了马背,探出一只手掌轻搭在辛平腰际,冷冷说道:“乖乖驾马,不要胡思乱想,老夫举手投足之间,均能令你挫骨扬灰!”
辛平心里一阵凉,满脸希望都不禁烟消云散,轻叹一声,磕马上路。
他深知何宗森这话半点不假,单只他那一身奇毒,坐在自己身后,自己任什么也不敢轻举妄动,脱逃之念,岂不成了泡影了?
黑龙驹仍是那样快捷,不消多久,便奔回山洞之外。
何宗森坐在马背上凝目打量那山洞片刻,突然冷哼一声,道:“好小子,果然在我老人家面前要起花枪来,这洞里死寂沉静,那会有人?”
辛平忙道:“一点也没有错,你瞧那洞前一滴滴红印,便是何琪姑娘负伤回来时,滴落的鲜血,她必定是伤情转重,昏迷过去了。”
何宗森道:“那么你去唤她出来,老夫在洞口等你。”
辛平无奈,只得下马,何宗森又将他叱住,吩咐道:“无论她在与不在,限你即刻出来,若敢故作迟延,别怪老夫要痛下毒手。”
辛平应声走向山洞,心里却禁不住也有些奇怪起来,按说何琪伤势并不太重,不久前还跟自己谈过许多话,然后沉沉睡去,莫非是自己离开之后伤势转重,怎会听不见蹄声人语,睡得这样深沉?
怀着满肚狐疑,行到洞口,他不禁犹豫起来,忖道:要是何琪已经离开,我进洞去寻她不到,那可怎么办才好?难道束手退出洞来,领受那毒蛇钻心的惨刑?即使她仍在洞中,见了我这三番两次偷偷离开她的人,不知将会如何伤心和痛恨?她虽然手段毒辣一些,但对我一片真情,那却是永远无法抹灭的事实!
他一想到何琪那幽幽的容颜,痴痴的目光,心里便愧然生悔,迟疑了好几次,才鼓足勇气钻进山洞洞口——洞里火堆早就熄了,窒人的青烟,充斥在每一个角落,辛平放眼搜索,果然看见洞底壁角下,有一四卷卧的人影。
他轻轻叫道:“琪妹妹!琪妹妹!”
那人静卧不动,也没有回答,就像是一具死尸。
“难道她死了!”这个念头在辛平脑中闪电般掠过,顿时令他毛发悚立,骇然失措,连忙腾身扑了上去。
但当他方要触摸到那人的身体,却突然一惊缩手,敢情那人并非何琪,竟是个气绝多时的中年和尚。
那和尚浓眉大眼,相貌极是狰狞,身上僧袍松敞,露出一身横肉,一只手握着裤头,一只手仍作撑拒之状,手里还紧紧捏着一块红色布条,毗牙裂嘴,死状份外恐怖。
辛平又骇又诧。暗想这和尚怎会死在此地?何琪又到那里去了呢?难道说是这凶憎趁何琪伤重之际,意图不良,才被何琪弄死在这儿?
他不由俯下身子仔细检视一遍,果然在那和尚尸体之上,发现了四五处红肿的伤痕,伤口遍布在胸腹手足等处,却没有一处是在背面的。
这证明他的猜想极为可能,他不知从那里冒出一脸怒火,抬腿一脚,狠狠将那和尚的尸体踢得连滚了好几滚,啐骂道:“呸!
下贱的东西,死在这里,连山洞也污了。”接着又飞起一腿,将那和尚踢出洞口!
何宗森正在洞外守候,忽听洞里传出喝骂之声,刚一错顾,陡里一团巨大的黑影直飞了出来,他未及细想,掌势一翻,便向那黑影劈出一掌!
但听一声暴响,那黑影两个翻滚,直向树间斜坡下滚去,何宗森忽然心中一动,暗想:别是那姓辛的小子吧?
他侧耳倾听,洞里又无声息,一惊之下,更起疑心,一顿足,人如箭矢般向那黑影滚落之处扑去。
辛平踢飞了和尚的尸体,黯然步出洞外,但他一见何宗森竟向坡下追去,忽然心念疾转:这时不走,更待何时!
这念头才如电光石火般掠过,辛平猛一顿足,早掠上黑龙驹,两腿用力磕着马腹,急叫道:“龙驹!龙驹!还不快跑!”
那何宗森本是疑心生暗鬼,及待认出那黑影不过是具尸体,沉声大喝,人如巨鸟又掠了回来,叱道:“小子,想往那里逃!”
老毒物身法可说够快,叱声一落,人也抢回洞口,怎奈这时黑龙驹业已起步,昂首疾冲,早奔到十余丈外,任他何宗森衔尾穷追,也已经来不及了。
何宗森气得暴跳喝骂,尽力展开身法,流星赶月似的一路紧迫下来,眨眼间,人和马都远远奔离开洞口,消失在乱山荒岭之中。
太阳已高高爬上山巅,泰山脚下,迷蒙着一层清晨特有的浓雾。
浓雾像云层般包裹着山脚,好像将这耸立的东岳浮在云端里,旭日照射着雾气,几经折射,化出许多灿烂的色彩。
谜一般的雾,谜一般的山,谜一般的世界。
晨雾中,从山上星丸飞泻似疾奔来一条矮小的人影,一身灰衣,满沾晨露,这人急急地向山下奔着,脸上遗布着气愤怒容!
他一面在浓雾中放腿疾奔,一面口里不停地喃喃骂道:“他妈的,天下和尚全不是好人,我老人家这大年纪,偏偏又上了和尚一次恶当。和尚!和尚!我抓住你要叫你好看。”
这人状类疯癫,一面骂一面跑,不消片刻,已到了山脚下的小市集上,毫不犹豫地便窜人那家唯一的酒店,猛拍着桌子,叫道:“水煎包子!来两笼!越快越好!”店里伙计还揉着惺松睡眼,喏喏连声应着!
“老客!务请耐心等一等,天刚亮,炉里火还没有生呢!只是耽待一会,不久就好!”那矮于探手一把,将伙计揪了过来,厉声叱道:“我问你,大戢岛在那儿?你赶快说!”
伙计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哭丧着脸道:“大戢岛?
小的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
“蠢物!蠢物!”那矮子推开伙计,又拍着桌子:“水煎包子!
越快越好!”那伙计一面咀咒起来得太早,撞上凶煞饿鬼,一面揉着被捏痛的手臂,匆匆起火揉面,忙着做包子。
矮子见等不及,推桌而起,骂道:“我老人家还要赶路,你不能快一些吗?”
伙计道:“老客,东西得现做,怎能快得了,这可不比屎胀了上茅坑,一用力就能屙出来!”
那矮子不再言语,手起掌落“逢”然一声,将一张桌子拍得粉碎,大步便向店外跑。
但他刚走出酒店,忽听一阵骤雷似的蹄声,由远而近,刹那到了面前,有人大声叫道:“闪开!闪开!马来了!”
那矮子陡听这呼声,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欣喜之色,低声道:“咦!怎会是他?”
心念才动,肩头微晃,人已掠到街心,这时候,一骑快马由北向南疾冲而至,待那马上的人瞧见街上横站着这矮老头,收势不及,奋力一提丝缰,那马儿“唆”地腾空跃起,竟从矮子头上越过!
矮子低喝一声:“站住!”左臂一伸一缩,快拟雷闪般一把扣住那马儿尾巴“嘿”地吐气开声,脚下定桩一沉,竟活生生将一匹狂奔中的骏马一带而住,那健马引劲长嘶一声,四蹄顿止,马上一个男孩却被前冲之力抛了下来“叭”地跌落地上。
雾气迷离之中,那小孩从地上一滚跃起,急声叫道:“求你快放了我,姓何的就要追来了!
矮子笑道:“姓何的是什么东西?有师父在,你还怕谁?”
小孩仰面一看,吓得连退了三步,失声道:“啊!是是你?”
矮子道:“正是我!娃儿,什么人追你,你快跟师父说,我替你出气。”
原来那小孩正是辛平,他好容易从何宗森掌握中脱身逃下山来,不想冤家路窄,又碰上死缠着要自己做徒弟的矮叟仇虎,心里一急,险些哭出来,低声求道:“矮伯伯,你早些放了我吧,我有个姓何的对头正紧迫在后面,被他追上,他一定会杀死我仇虎怒目一睁,道:“真有这种事?是谁这样大胆?竟敢杀我的徒儿?你不要怕,让师父去会会他。”
辛平苦着脸道:“你不知道,他”
“他”字方出口,蓦闻一声厉喝,浓雾中风驰电奔掣追来一个人,辛平机伶伶打个寒战,不由自主的躲向仇虎身后,低声道:“喏!就是他!”
仇虎横身挡在辛平前面,凝目向何宗森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嘴唇一掀,不屑地道:“就是你这蠢物要杀我的徒儿?我看你是活得嫌腻了吧?”
何宗森正怒火难熄,见一个矮子挺身护卫着辛平,心里本已暴怒,再听这矮子口气竟比自己还要狂,生像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中,他狂傲一生,何曾受过这种气,不由气极反笑,仰面一阵哈哈大笑!
仇虎叱道:“有什么好笑?敢情你心里还不服气吗?”
何宗森狂笑数声,道:“矮狗,你既是他师父,少不得老夫一并成全了你师徒二人,但你这蠢物口出恶言,藐视老夫,我若令你自杀,那未免太便宜了你。”他大约只见仇虎容貌,却不知仇虎年纪更在他之上,是以口口声声自称老夫。
仇虎倒觉好笑,道:“那么,依你的意思,要叫我这个矮狗如何死法,才称你心意呢?”
何宗森狠毒地咬咬牙,道:“老夫要叫你遍尝百毒钻脑的滋味,叫你熬受世上诸般苦处,然后将你碎尸万段,凌迟处死。”
仇虎耸耸肩,道:“呀!这么厉害的滋味,我倒还没有尝过哩!”
何宗森大袖一抖,欺身而进,叱道:“好!我就叫你尝尝!”
他这是怒极之下出手,不但招式诡辣,而且落手狠毒无比,大袖展动,袖角振起猎猎劲风,笼罩着仇虎正面各处大穴。
仇虎轻轻推开辛平,傲然不避,扬手便是二拳,迎面直捣过去。
何宗森罡气才动,忽觉一股暗劲猛撞过来,跟自己的内力一触“蓬”然脆响,顿时拿桩不住,向后连退了三步。
他今生可说第一次碰上如此高手,一招之间,便将自己震退,心里不禁暗生警惕,冷冷向仇虎看了几眼,却见他行若无事,正睇着自己微笑。
何宗森毒念已动,两只大袖相交一拂,袖口下垂,绕身游走半圈,眼中的光激射,注视着仇虎一动也不动。
仇虎被他看得心头微震,忖道:这老儿一双眼睛,怎会如此阴毒?这个念头尚未转完,陡闻何宗森一声大喝,人若飘风,闪身又上!
辛平在旁边看见,忍不住大声叫道:“当心,他袖口藏有毒物。
何宗森嘿嘿两声冷笑,左袖向外一挥,一丝绿色细线,电射而出,扑向仇虎面前。
矮叟仇虎悚然微惊,急切间翻掌一拨,一式“移花接木”随手挥出。
他这种“移花接木”手法,不愧是一种巧妙绝伦的秘学,何宗森的“绿色毒蛇”被那牵引之力一带,不由自主飞向侧面“叭”地摔在地上,无奈那毒蛇乃是活的,落地之后身子一曲一弓,又向仇虎脚踝上缠了过去。
辛平失声叫道:“当心,那蛇还在脚下。”
仇虎低头一望。赫然看见一条通体碧绿的小蛇,正紧紧缠在自己脚足踝上,那三角形的蛇头,已经窜进裤脚之中。
他心里一阵发毛,探手抓住那小蛇的尾巴向外一扯,谁知却仅仅扯下了一段蛇身,那蛇头死命咬着小腿。竟然扯它不下来。
腿上一阵奇痒攻心,仇虎心知已被蛇毒所浸,暴怒之下,双拳齐出,奋力击出两股无形拳风。
半空中响起“波波”两声脆响,何宗森挥掌急封,直被那强猛的拳风打得踉跄退出丈余远近,心里一阵血气翻涌“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何宗森嘴角挂着污血,冷笑着指一指仇虎,道:“矮鬼,你已中了老夫绿蛇之毒,三日之内,难逃活命。”
仇虎阔气封住右腿穴道,怒目叱道:“区区一点毒伤,怎在仇某心上,老匹夫可敢再战几招?”
何宗森明知自己内伤极重,无力再战,嘿嘿冷笑两声,道:“老夫只等三日后来替你收尸,此刻且让你称狠片刻,在你致死之际,你记住老夫随时会来叫你尝尝那百毒钻脑的情形就是!”话落时一声叫啸,转身隐入迷漫浓雾之中。
辛平惊魂方定,他本可借此机会飞马逃走,但当他看见仇虎脸上隐隐露出痛苦之色,心里一阵难过,忍不住轻轻走上前去,问道:“老伯伯,你觉得怎么样了?”
仇虎朗声笑道:“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但方才说到这里,忽然住口,微诧地道:“怪事!这毒物怎的封阻不住,竟能透过闭穴?”
辛平忙跪在地上,掀起他的裤脚,屏目一惊,那蛇头仍然留在创口之上,腿上赤色毒线,则已漫延过了膝盖。
他失声叫道:“不好,一定得赶快取下蛇头来,否则它毒牙陷在肉上,更不好阻止毒性延伸了。”可是他却深知这蛇头上奇毒无比,是以不敢伸手去替仇虎取下来。
仇虎一探手,抽出了辛平肩上长剑,自己用剑尖挑落了蛇头,撕了一块衣襟,胡乱缠住伤口,笑道:“娃儿,你的手臂上也是被这种毒蛇咬伤的吗?”
辛平点点头道:“我是被另一种蜈蚣咬伤的,那蜈蚣和这毒蛇一般毒,听说天下无药能救”
仇虎暗暗笑道:“有趣!有趣!咱们师徒门代代单传,如今师徒m人都中了毒伤,难道一脉到此,便从你我而绝了么?”
辛平低头不语,心里对这位毛遂自荐的师父,却已有了几分好感。
仇虎突然一把拉住辛平的手臂,激动地道:“啊!我忘了告诉你一件大事,为师在泰山之上,已经打听到昔年少林寺三个秃驴中,有一个还没有死,现在躲在一个海岛上,我这就带你去找他,你总该相信我的话是真的了吧?”
辛平听了,长叹一口气道:“现在你和我都身中奇毒,最多还能再活三天,便寻到那少林高僧,又如何呢?”
仇虎果然也是一怔,半晌才道:“你且略等一会,让我试试用内功之力,看是不是能把毒液逼出体外。”说着,便当街盘膝而坐,默默行功起来。
辛平注视着他约有半盏热茶之久,见他头上冉冉冒出一缕白茫茫的蒸气,与四周雾气一触,距离头部三尺以内,浓雾竟缓缓旋转起来,就像有一股强劲的气流,绕着仇虎流动。
渐渐地,那雾气流转越来越快,不片刻已形成一缕旋风,蒙蒙浓雾卷成一束漩涡,在仇虎头上倏起倏落,迅速地凝结,又悄然散去。
辛平骇然忖道:这矮伯伯一身功力,当真已达化境,这等凝虚成形的功夫,别说爸爸,只怕连平凡上人也办不到。
他连忙低头,注视仇虎脚上的创口,只见那包缠着的布襟早已一片潮湿,而且四周散发着浓厚的腥恶之气。
辛平看得又惊又喜,不知不觉也替他暗暗等急起来,轻轻将长剑撤出鞘来,立在街心,替他护卫。
因为他知道,仇虎此时天人交会,正在紧要关头,成功失败,端在这片刻之间,这个时候,是万万不能受丝毫外界的侵扰的。
又过了半盏茶时间,仇虎头顶冒出的雾气越来越浓,创口上也渗上许多污血,臭恶之气更盛,然而,仇虎脸上却现出无比痛苦的神色。
辛平一颗心狂跳不已,下不知该如何才好,蓦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隔着浓雾,缓缓行了过来
仇虎所坐的地方正在大街正中,这时天色大明,偶有行人经过,原本是意料中的事,但辛平神志紧张,慌忙横剑迎着那脚步声,低声喝问:“是什么人?快止步。”
脚步声悠然而止,片刻之后,一个轻轻的声音问道:“是平哥哥吗?”
辛平猛地一震,后退一步,失惊道:“你你是”
雾气一阵荡漾,刹时现出一张遍布蹙容的秀丽面孔,腥红的衣衫,破碎支离那不是何琪是谁?
何琪缓缓从雾中走出来,像一个缥缈的幽灵,立在辛平面前,两人怔怔互视良久,才听她黯然一叹,道:“平哥哥,想不到又能碰上你了!”
辛平耳闻那如泣如诉的语声,突感以前对她千种厌恨,刹那间都化作了乌有,慌忙弃了长剑,张臂将她抱住,泣道:“琪妹妹,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何琪脸上浮起一片苦笑,似满足又似怨尤,叹道:“平哥哥,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所以,你走了,我也唉!过去的事别提了吧,你既讨厌我,以后我决不会再缠你了”
辛平用手掩住她的嘴,道:“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偷偷离开那山洞,琪妹妹,那和尚他”
何琪忽然打断他的话头,惊呼道:“呀!他怎么了?你瞧辛平猛回头,却见仇虎正气喘如牛,脸上一片苍白,豆大的汗珠,滚滚向下直落
何琪闪身掠到仇虎跟前,看了一会,蹙眉说道:“他是被绿色毒蛇咬伤,怎能运功逼毒呢?这一来毒气随着气血回收内腑心脏,再救治就难了!”
辛平听了这话,顿感手足失措,道:“琪妹妹,你看看还有办法救吗?”
何琪凤目连转,沉吟道:“救自然还能救,只是很费事,这人不是你的对头吗?你怎会反跟他一起呢?”
辛平一时也把自己与仇虎的渊隙说不清楚,只道:“如果能救,请你快设法救救他吧!他曾经两次救过我的命,如今我才明白他并不是个坏人。”
何琪点点头,道:“好吧,既是你这么说,我看你份上,替他解了绿蛇之毒,你先散去他的功力、不可让他再运功抗拒药力。”
辛平忙在仇虎“灵台”穴上轻拍一掌,仇虎哼了一声,闭目酣然睡去,何琪到酒店中取来一壶热酒,从怀里取出龙眼大三粒药丸,用酒化开,灌进仇虎口里。
片刻之后,仇虎腹中一阵雷鸣,呼吸又形促迫,何琪迅速地掀起衣角“嗖”地轻响,射出一只全身碧绿的异种蜥蜴来。
那碧绿色的蜥蜴昂首环顾一眼,尾巴摆了几摆,似被仇虎腿上毒味所引,毫不犹豫便爬到创口上,低头吸吮起来。
仇虎汗如雨下,不住轻哼,神情似乎十分痛苦,辛平不安地问:“琪妹妹,这样不碍事吗?”
何琪摇头笑道:“蜥蜴虽毒,却能克制蛇毒,放心吧!我不会害他的。”
辛平不禁惭愧地低头看看自己臂上毒伤,心里忖道:不知这蜥蜴能不能解得我臂上的蜈蚣之毒?
他暗计三个时辰已经快要过去,庐钧施用金针,曾说过只能延阻三个时辰毒性不发,现在何琪虽在跟前,但他却难以启齿,求她也替自己解一臂上的毒创。
何琪好像看透他的心事,温声问道:“平哥哥,我送给你的绿色蛤蟆呢?”
辛平一愣,讷讷答道:“啊,那盒子那盒子被我不小心弄丢了。”
何琪叹道:“可惜把那珍贵的东西给弄掉了,你这臂上之毒,用那一对蛤蟆,恰巧可以解得。”
辛平垂首无语,暗责道:唉!我怎的竟未想到这一点,白白将一对蛤蟆放在庐钧怀里,竟没有用来解毒。
又过了盏茶之久,仇虎腿上创口已泛起一片白色、何琪收了蜥蜴,用净水替他洗涤干净,低声问辛平道:“他的毒算是除清了,只是他曾经强运真气逼毒,难免尚有余毒留在内腑,我虽用药丸替他化解内毒,必须要静养三天,三天以后没有变化,那时才算痊愈。”
小镇上只有一家简陋的旅店,辛平无可奈何,只好将仇虎安置在那家客店之中,自己陪着何琪到酒店里用了些食物;便急急回到店里看顾仇虎。
这半天,辛平都在提心吊胆之下渡过,他守护着仇虎寸步不敢擅离,决心在自己毒发之前,尽心尽力,替仇虎护卫守候。
但是,奇怪的是,眼睛睁过了响午,臂上毒伤竟毫无发作的象徽,细察之下,那红肿之状,反而好像较前消退了许多。
辛平暗呼怪事,到了半后申刻,臂上肿毒尽退,已经察不出丝毫痛楚,他百思不解其中原故,独自躺在床上,确情松懈,似要人睡。
朦胧间,好像觉得何琪推门而人,痴痴站在床前,含泪道:“平哥哥,我要去了!”
辛平一惊,奋力想从床上爬起来,但人不由心,竟觉四肢无力伸动,心里着急,忙道:琪妹妹,你不要走!你不要离开我!”
何琪含泪而笑,道:“我细细想了许久,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我迟早总是要分开的,何况,你心里还那么厌恶我呢!”
辛平叫道:“不!我从今以后再不会厌恶你了,我愿意永远跟你在一起”
何琪凄然笑道:“以前我常常只替自己想,从来不替别人着想,行事难免偏激毒辣,但自从见到你,你竟三番两次冒了生命的危险,一心要想离开我,我才知道,一个人的心,不是强迫胁持可以得到的!”
辛平道:“琪妹妹,你能这样想,真是难得,你干吗又要走了呢?”
何琪道:“你知道我师父已经赶到东岳来了么?”
辛平点点头道:“这个我早已知道”
何琪长叹一声,道:“所以我不能再留,要是被他找到,他不但不会放过我,同时也放不过你们。”
辛平急道:“咱们不要怕他,今天他已经跟仇老前辈”
“你不用说,我也知道,我临去之前,能够替你们解去奇毒,疗治伤势,总算抵偿了我从前亏待你的地方。”
辛平惊问:“琪妹妹!你已经替我解了毒”
何琪颔首道:“我在你的食物中暗放了解药,蜈蚣之毒已经解了,但你体内的蛊毒,我却只能用药物延阻它,三年之内,不会发作,唉!这是我今生最大的憾事,一定要由我自己来补偿,平哥哥,你不会恨我吗?”
辛平忙摇头道:“不!我就算蛊发而死,也决不再恨你了。”
何琪又道:“不过,我知道在苗疆野人山巫水谷,乃是天下蛊物发源的地方,三年之内,我一定设法到那儿替你取来解蛊的药,亲送到沙龙坪。”
辛平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刹那间千言万语涌塞在胸头,不知该从何处说起,只顾招手叫道:“琪妹妹,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何琪从怀里取出一只方形玉盒,放在辛平床头上,笑道:“这是我送给你的东西,盒里分作五格,各有盒盖,分制着天下难求的‘碧鳞五毒’,有了这几样东西,你就不会中毒受伤了说到这里,忽又甜甜一笑道:“这一次你可别再转送给人家了,五毒俱备,天下至毒已尽在此盒,盼你能妥善收藏,万万不要轻易糟踏了东西。”
她虽是面带微笑,但说到最后几句,双目中却已泪水莹莹,话一说完,掩面转身,匆匆推门而去
辛平如痴似呆,怔怔躺在床上,奋力挣动手脚,竟始终如中梦魔,手脚全都无法移动,只大叫道:“琪妹妹!琪妹妹!你不要走”
不知过了多久,辛平猛从迷朦中惊醒过来,一翻身坐起,遍体出了一身冷汗,细细回味,何琪的话,仍犹在耳,梦中情境,历历如在目前,他探手到床头上一摸,赫然果有一只方形玉盒,放在那儿。
他知道事情不会是假的了,何琪已满怀愁思,离他而去,他与她相逢是那么偶然,如今一别,竟如梦中。
辛平抱着玉盒,星目含泪,忆起何琪待他诸般柔情,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他曾经视她如蛇蝎,决心要远远避开她,但现在一旦离别,却悲怆大恸,泪若断线珍珠,滚滚而落,人生真是奇幻莫测的了。
夜色缓缓降临大地,窗外东岳巍峨的山巅越来越模糊了,辛平兀白痴痴依在窗前,目不转睛,凝视着遥远的远方。
一日虽尽,第二个明天仍将再来,但离去的人儿,却不知何年何月,方能重见?
他泪眼朦胧,但懒得举手去擦拭,只喃喃重覆念了两个字:“三年!”年”
温暇的太阳高挂在天空,万里无云,柔风习习。
这是个严冬酷寒季节中难逢的好天气,大约近午时候,远处扬起一片蹄声,顺着官道,驰来两骑健马。
马上骑士,一个年在三旬以上,神目灼灼,气宇轩昂,肩后斜背着一柄古剑。
另一个仅只二十岁光景的少年,粗衣短装,却生得剑眉星目,和那中年剑士一般神俊英飒。
两骑马缓缓地奔着。从蹄上尘上厚积的情形看起来,他们已经跋涉过极远的路程。也许正赶往一处渺不可期的终点。
他们默默地赶着路,各自沉思着心事,四道剑眉纠成两个难解的死结,沉甸甸地压在他们英俊的面庞上,一路上,谁也没有开口。
蹄声得得,不一会,两骑马已来到“山海关”下。
那中年剑士勒住马缰,回头对那少年说道:“昨夜赶了一夜,你伤势初愈,不觉得劳累么?”
那少年展颜一笑,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道:“不碍事的,辛叔叔,你把战儿看得那么不中用?”
中年剑士也不禁莞尔而笑,慈样地道:“咱们也饿了,打个尖再走吧!”
两骑马一圈,缓缓进人街心,那中年剑土抬头看看镇外耸立的“天下第一关”的影子,感叹一声,道:“唉!我奔走一生,足迹踏遍大江南北,唯一的憾事,便是没有出过关,想不到为了恩师的事,今天倒遂了平生心愿,只是壮士一去,不知还能回来不能?”
少年忙道:“辛叔叔,你怎会生出这种颓废的念头呢?关外沃野千顷,遍地高粱,虽然风物有些不同中原,还不一样炎皇子孙,你瞧战儿不是生长关外,却到中原来了吗?”
中年剑士笑道:“常言道‘一出山海关,行人泪涟涟’,多少人少小出关,老大不回,终身做了异城之鬼,叔叔老了,怎比得你们年轻人?”
少年抗声道:“不!叔叔今年才三十多岁,正当壮年,怎说得上‘老’字呢?”
中年剑士叹道:“世道坎坷,英雄迟暮,战几,这些事,你目下自然还体会不出,就拿你梅公公来说吧,当年七妙威绝人寰,名扬宇内,谁又料得他老人家会。”
说到这里,那中年剑士忍不住喟叹一声,眼中已热泪盈眶。
少年忙道:“梅公公虽然不幸归天,已算得天年长寿,辛叔叔,你也别太为了这件事难过才好。”
中年剑士苦笑一声,瞥了那少年一眼,道:“叔叔仗剑江湖,锄恶行道,但连授艺思师尚且无法保全,自觉对江湖上的恩恩怨怨,已有厌倦之心,只等这次复仇之事一了,寻到平儿,便决心和你婶婶归隐田园,将来武林正义,就全在你们年轻人肩上说着,已到一家酒楼门前,两人各自落马,随意选了一张桌子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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