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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又向无恨生含笑拱手,道:“岛主掌力浑厚,实乃老夫平生仅见,他日有机,还当再领教益。”
无恨生冷哼一声,答道:“张某随时候教就是。”
仇虎也不再多说,凝目望了高战半晌,还自取下竹杆下的“虎头银牌”挂在颈上,携了辛平,转身大步向海边步去。
辛平扭回头来向无恨生叫道:“外公,我跟师父去了,爹爹那儿,烦高大哥替我转达一声,三年之后,我一定会回来的最后几句话,人已去远,竟有些所不亲切了。
无根生重重地一顿足,道:“这不争气的孩子,中原武学那一些比不上南荒蛮人,偏偏愿意跟了他去!”袍袖一拂,也转身离去。
平凡上人望着无恨生远去的背影,良久才黯然叹了一声,轻轻道:“唉!这位老弟样样都好,就是性情太傲了一些,久后必受激性之累”
慧大师一直没有开过口,这时突然向高战道:“你去沙龙坪时,顺便告诉辛捷,就说林玉那孩子已在老尼门下,叫他们不必寻她。”
高战一怔,惊问道:“真的?玉妹妹竟会拜在老前辈门下?”
意大师冷冷道:“一些不错,但你可要记住,小戢岛不是男人们乱撞的地方,你少来找她才好。”
高战脸上一红,尚欲多问几句林玉的近况,那慧大师已飘然去得远了。
平凡上人笑道:“这尼婆,故作冷傲,心理比谁都爱热闹,这些人个个装腔作势,我老人家真是不懂有什么好处。”言下之意,似根本未将自己败在仇虎手中这回事放在心上。
高战回头见西鲁还怔怔立在身后,突然记带起他来的目的,忙将遇见西鲁的经过向平凡上人详述了一遍。
但平凡上人不待他说完,便挥手拦住他的话头,道:“这件事你先等一等,我正有事件要告诉你,现在你来得正好。”
他从怀里取出一本精致的小册子,递给高战,笑道:“这是那一本‘风火凝气功’的汉语译本,我费了三天三夜,才替你译成汉文,不过说实在话,我老人家可没有从中偷学一句半句!”
高战素知平凡上人言语风趣,也不介意,笑了笑,称谢去接,但平凡上人突然一缩手,正色说道:“且慢,我老人家替你化费心神,这等苦差,总不能白干,你也得答应替我去办一件事,当作交换,你愿意吗?”
高战笑道:“你老人家便没有替我译这册子,但有吩咐,高战也定当尽力以赴。”
平凡上人神色凝重地道:“不!我和尚向来不白占晚辈便宜,同时我要你去办的这件事,或许十分艰难,必须要你心甘情愿的去才行。”
高战见他说得慎重,诧道:“你老人家究竟有什么重大的事,要我去办呢?”
平凡上人道:“你先答应一定要去,我再说出来,否则,咱们这场交易,大可不谈。”
高战爽然应道:“上人差遣,虽赴汤蹈火,高战也不推辞。”
平凡上人哈哈笑着,拍拍高战的肩头,道:“好个爽快孩子,咱们的交易成了,你跟我到这边来。”
他突然扭头向西鲁说道:“尼翁西库,阿多约,沙那!”
西鲁骇然一惊,怔怔望着高战。
平凡上人向高战笑道:“我告诉他,要他等在这儿,别跟咱们一起,你再告诉他一遍。”
高战便对西鲁道:“西鲁,你就在岛上随意玩玩,只别走得太远,我等一会再找你。”
西鲁一弯腰,恭敬地道:“有喜!高战柯里莫!”
平凡上人笑道:“这家伙倒好玩,对你竟这般敬重,‘柯里莫’乃是对长者的尊称,除了仆仅对主人,普通是很少用的呢!”
平凡上人领着高战直到他的茅屋,相对坐下,这才正色说道:“我要托你去替我寻一个人,你只要找到他的安身之处,回来告诉我就好了,便算大功告成,这事听来简单,但第一,你不能让那人发现,因为那人一见生人,必定搬迁,再找他就难了,第二,那人现在的可能去处,连我也不知道,也许天涯海角,永难觅得,第三,那人功力十分高强,性情又刚烈得紧,你若被他发觉,或许遭遇横祸,我想了许久,必得个武功说得过去的人才行,方才见你独挡仇虎和无极岛主夹袭掌力,所以认定你是最恰当的人选了,高战,你愿意去替我办这件大事么?”
高战从未见过平凡上人这等慎重忖托一件事情,顿感责任重大,忙道:“你老人家究竟要寻谁啊?”
平由上人眼中忽然隐隐现出两滴泪水,但他浑身微微一震,又极力将凄苦之情忍了回去,笑道:“在沙龙坪,你听到无极岛主说的故事吗?”
高战心头一震,脱口道:“你要我去寻灵云大师!”
平凡上人缓缓颔首,再也忍耐不住,热泪竟夺眶而出
高战激动得拉着他的手,感动地道:“上人!我一定要替你老人家寻到他,那怕是踏破关山,上穷碧罗,下尽黄泉”
说到这里,也哽咽不成声。
他从平凡上人那含泪的眼神中,看得出他虽然偌大年纪,却对那多年分离的师兄,怀着无可比拟的思念,那一颗伤感而赤诚的心,正如一个万里他乡的游子,渴望着再晤见亲人一般,这种感人的眼神,高战曾在自己爹爹临死之际看到过一次,不久之前,与辛捷分手时看到第二次,现在是第三次见到,竟使他热血沸腾,双手都微微发抖,险些不能自己。
平凡上人含泪而笑,一面轻抚着高战的手背,像一个慈祥的母亲,一面喃喃说道:“八十年了,整整八十年,我和二师兄,无时无刻不在怀念着他,只因他素性刚烈,当年嵩山一战落败,我们三人含恨出走,他就曾誓言,炼不成绝世武功,胜不了矮叟仇虎,他永远也不再跟咱们见面,这些年来,从未得他半点音讯,我和二师兄还当他已经圆寂了呢”
他不觉又长叹一声,道:“现在冤仇也该解了,仇虎并非恶人,大家全为了一个‘名’字堪不破,落得含恨了七八十年,细想起来,真是太不值得。”
高战一直没有再开口,只是凝神倾听平凡上人喃喃而语,好像静静听着一个历尽沧桑的老人,在向他述说人世的荒谬和悲凉。
他虽然没有见到当年嵩山绝顶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但他不难想像,那激烈和沉痛的程度,只怕不是自己所知的任何血战所能比拟,否则,也不会使这三位有道高僧,羞愤之下,隐居埋名了数十年光阴。
他好像已经看见那激战之后的嵩山绝顶,三个高憎相抱痛哭,为他们衷心爱戴的少林派蒙受的羞耻而悲哀。
不期然的,他又忆起当自己得悉恩师蒙难,死在关外群丑歹毒的的暗算之下时,那种悲愤激昂,锥心泣血的往事。
但是八十年后的平凡上人,不幸再度败在强敌手中,他不但不再引为终生奇耻大辱,却反而宽恕了敌人,这份难得的慈念,使高战越发为他的思念师兄,激起无限同情,无限钦佩
不知过了多久,高战才记起问道:“上人,无极岛主不是不肯说出在哪里见到灵云大师吗?咱们要找他,应该先从何处找起呢?”
平凡上人道:“他初时不肯说,这几日经我多方设法打听,已经知道大师兄原来隐居在晋西吕梁山附近,我想晋中深山甚多,师兄纵或迁移,也必在附近,你可以先到晋地,再相机而行。”
高战点头道:“我立即便动身,能不能如愿寻到,自会随时告诉你老人家。”
平凡上人道:“那倒不必急在一时,我先写一封信,你携往普陀我二师兄处,求供他那通灵巨鹤,乘了再往晋地,对寻他之事,也许有些裨益。”
说罢,果然立刻提笔作书,写毕,连同那本“风济凝气功”
的译本,一并给了高战。
高战收妥信函,起身告辞,便要启程平。平凡上人却道:“现在我的事讲完了,你不是也有事找我吗?快去把那蛮子找来吧!”
高战这才想起西鲁,匆匆出屋将他寻到,引到平凡上人面前,道:“这人在济南与我不期而遇,竟能直呼我的姓名,又提到金鲁厄和一个叫做金巴的人,我听不懂他的话。_才把他带到大戢岛来。”
平凡上人微感一惊,诧道:“金巴?金巴的意思,便是汉语中的金姑娘,你认识什么叫做全姑娘的女娃娃么?”
高战闻言骇然一跳,忙道:“是吗?难道他说的真是金英?”
西鲁在旁听见,脸上顿现喜色接口道:“有喜!金巴柯里莫。”
高战急道:“上人,求你快问问他,究竟他肚里装的什么事呢?”
平凡上人点点头,使用梵语和西鲁交谈,直谈了将近半个时辰,竟是滔滔不绝,尚未谈完。
高战又听不懂,只怔怔望着他们叽叽咕咕谈得极快,那西鲁连说带比,说得口沫横飞,平凡上人渐渐脸色凝重,偶尔反问一句,显得事态极为严重。
好容易把话谈完,平凡上人默然沉思,似乎心中有件重大之事,一时甚难决断,半晌没有言语。
高战听得西鲁频频提到“金巴”和“金鲁厄柯柯南塔”这两句,心知事情不妙,一颗心砰砰直跳,忍不住问道:“上人,他说了些什么?”
平凡上人突然伸出手来,慎重的道:“你把那封信还给我吧!
这件事非你立刻赶去不行,普陀之行,只好暂缓了。”
高战骇然道:“是什么事情这样严重?”
平凡上人长叹一声,缓缓说道:“这人名叫西鲁,是金英父亲昔年一位亲信家人,后来离开金家,潜心学习印度瑜伽术,不料学成回去,金家却正逢大难”
高战“霍”地从椅上跳了起来,失声道:“什么大难?难道这事和金鲁厄有关么?”
平凡上人点点头,道:“正是,那金鲁厄叛离恒河三佛,在风火洞前被金伯胜佛打了一掌,竟然并未死去,潜伏林中,偷听得老衲和三佛谈话,知道金英家中有一种兰九果,乃是疗伤圣品,他那时挨了一掌,内伤已极重,便偷偷潜往金家,窃食了兰九果,更将金英的父亲打成重伤”
西鲁在旁边连连点头,表示平凡上人说得极对,高战却心急如焚,插口又道:“那么,这事怎又牵连了金英呢?”
平凡上人道:“金鲁厄在金家肆虐,正值金英从中原返家,被金鲁厄劫掳而去,目下恒河三佛搜遍天竺,也寻不到他的匿身之处,所以金英的父亲才令他远来中原,一面将这件事告诉你,一面也是要你领他在中原搜寻金鲁厄下落。据他说,那金英的父亲精通数理,曾暗占一课,说那金鲁厄掳了他女儿,已经避人中原来了。”
高战听了这番话,宛如一盆冷水,从头上直淋到脚跟,当时脸色大变,怔立当场,说不出一句话来。
平凡上人叹道:“娃儿,这是你一段情缘,自该由你去了结,老衲的事,急也不在一时,你就先设法追查金鲁厄和金英下落要紧,那金鲁厄为人机诈百出,武功又高,得恒河三佛精髓,便是没有劫掳金英,他一到中原,也将为中原武林带来骇然风波的高战突然坚毅地道:“不!我既然答应上人去寻灵云大师下落,自然以这件事为主,何况寻找金鲁厄,也不是一蹴可成,两事并不冲突,我这就赶往普陀借取通灵巨鹤,烦上人令西鲁回天竺去吧!要他转致金英之父,只要我能找到金鲁厄踪迹,必然设法救回金姑娘,亲送她回天竺去!”
话一说完,拔步高了茅屋,飞一般逞向海边奔去。
平凡上人轻叹一声,颔首道:“难得!难得!这娃儿豪气干云,一诺千金,儿女情意虽重,却处理有条不紊,冷静精明,他日成就,只在辛捷之上,唉!武林中若非这几位天纵奇才,更不知魔孽要嚣张到什么程度哩!”
说到这里,又是一声浩叹,那阴沉的脸上,似乎已绽现出一丝开朗的曙光
浙东玉盘洋中,岛屿星罗棋布,礁石处处,无风三尺浪,端的是个险恶的所在。
浪头汹涌,孤帆一点。
一艘满张风帆的快船,乘风破浪,向南驰去!
船首上立着一个少年英杰,愁容满脸,剑眉紧紧纠结在一起,负着手,痴痴望着海大相接之处那单调而无聊的水平线,不时从他口中,长长嘘出一口幽幽闷气。
他——便是那满怀愁思,赶往南海普陀途中的高战。
海上风力虽大,却吹不散他满腔愁云,吹不去他浓重的忧愁,他硬着心肠跨上南行的海船,一怀情思,早已飘飘荡荡向西掠过沙漠,飞落在那宏伟锦绣的庄园中了。
金家那灿烂夺目的琼楼玉宇,仿佛又展现在他的眼前,他怎能忘记金英那银铃般的笑声?那四名美婢俏皮的嘻闹?更清楚地记得那大王石墓,海市蜃楼。以及高大健壮的骆驼,还有半遮半现的天竺公主
他有些奇怪,为什么当时见到那些听到那些,并不觉得深刻,此时回忆起来,却令他心弦为之频频震动,好像那些沙漠中的奇景,-一就在眼前,竟比初见时还要亲切十分。
船在摇,就像是坐在骆驼高高的肉峰上,只是,海天茫茫,见不到沙漠中海市蜃楼奇异的幻境。
他又想到金鲁厄,那看来眉目清秀的书生,他连授艺恩师尚且起心谋害,为人奸险狠毒,已经可想而知,金英落在他手中,不知将会遭遇多么悲惨的命运!
金英为了援助自己脱身,不惜甘冒白发婆婆的盛怒,那一次,她的苦头一定也吃够了,不想返回家中,又碰上金鲁厄那人面兽心的东西
许多往事在高战心中翻腾,他心潮起伏,不亚于汹涌的海浪,想到愤怨之处,忍不住放声长啸,用力的挥舞着拳头,恨恨道:“金鲁厄!金鲁厄!只要对英妹妹稍有一点冒犯,有一天落在高战手中,必将你碎尸万段,难泄此恨!”
啸音四散在辽阔的海洋上,远远地播散开去,高战心中气闷,好像舒畅了许多,他反手又拔出身上短戟,两手一合“嚓”
地接上长杆,迎风抖起一团戟花,然后轻轻抚摸着那乌亮的戟身,一刹那,父亲慈祥地声音,又在耳边荡漾起来:“战儿啊!我死了之后,你把一切都卖了,回到老家去,如果能再碰到那位传你内功的奇人,就跟他去学功夫,将来好为国家做一番大事”
那声音萦绕在高战脑际耳边,永远是那么深沉而清晰,他抚弄着长戟,心中却生出无限愧恨!
是的,他已经从那位奇人处学得了惊世骇俗的武功,但这些日子来,他何曾替国家做过什么事呢?清兵虎视关外,朝中昏庸颓败,而他,除了在江湖恩怨中打滚,实在有愧这一身武功。愧对高家历代英雄祖先。
这杆长戟在高家祖先手中,不知多少次挽救国家于危亡,在战场上立下过多少辉耀的功绩,他怎能使它长此埋在江湖仇怨之中?
蓦地,他又想到辛叔叔最近所说的几句话:“世道坎坷,英雄迟暮,叔叔老了”
是啊!等到岁月逝去,鬓上添了白发,时日蹉跎过,当他也兴起“英雄迟暮”之感时,他将再无面目,去到九泉会见高家的列祖列宗!
他用力一顿长戟,咽然叹息一声,展目望处,一列海岛已呈现在眼前,心里不禁暗暗自语道:“只等这两件大事一了,便是高战投身军旅,执戈卫国的时候。”
一阵海风吹过,高战豪性大发,情不自禁低声吟道:“昂藏赴一死,马革裹尸还是啊!大丈夫马革裹尸,才是男儿最佳葬身处”
沉吟中,船身一顿,后稍的船老大叫道:“这位少爷,普陀到了。”
高战闻声一震,举目打量前面这座高山,但见丛林密茂,气派万千,点点屋瓦,从绿丛中飞出一角,船只泊处不远岸上,有一艘石刻的画肪,海边一块巨石,石上留着个巨大的赤脚深印。
相传那舫肪便是众仙同游南海时的遗迹,而那大脚印,便是观音大士踏上普陀时留下来的。
这南海佛门圣地,端的巍峨肃穆,使人一临其间,不期然会生出无限虔诚的敬意来。
高战随手掷给船老大一锭银子,收了长戟,跃身上岸。
他取出平凡上人交付给他的书信,只见信封上端端正正写着“普陀禅林上院”几个字,当下毫不迟延,迈步向山上而行。
离岸不远,有一条简单的街道,石板铺的道路,一直延伸向山腰,街上也有几家货店酒馆,是专为游客而设的。
高战才进街内,早有小贩上前兜生意,叫道:“少施主,买一串菩提子吗?”
高战见那人手上挂着一只竹篮,篮中盛着一串串佛珠,每粒佛珠,约有小指头大小,那小贩举起佛珠,从孔中迎亮看去,孔中竟有一尊跌坐的佛像。
高战大感惊奇,心想:这东西倒是精致少见,天竺人崇佛,我若买些将来送给英妹妹,她必是喜欢。”于是爽然购了一串。
问明禅林上院所在,高战大步穿过市街,拾级登山,渐行林木渐深,人声沉寂,偶闻鸟呜虫声,磐声梵唱,阵阵传来,令人顿觉尘念尽涤,心地空明。
正行着,突然近面从山上并肩走来两名僧人,二人都在三十左右,举步轻盈,一恍眼已到高战前面,石道狭窄,高战连忙停步让在道旁,拱手道:“二位师父先请!”
那两名僧人展颜一笑,缓缓行了过来,和高战擦肩而过,其中一个含笑稽首道:“少施主是上山随喜的吗?”
高战道:“小可正欲登山拜见一位老菩萨。”
那憎人扫目望了高战身后的戟尖一眼,脸色突然一沉,道:“啊!敢问少施主欲寻那座寺院,那位师父?”
高战平生从不说谎,便道:“小可欲往禅林上院,求见一位有道高憎,他便是”
他忽然住了口,原来这是陡地想起,那骑鹤的枯瘦高僧从前在少林寺的法号虽叫做“灵镜大师”但他乃逃禅离寺隐居之人,这时一定已经改换了名称了,可惜自己竟未想到这一点,当时忘了问明平凡上人,如今被那僧人一问,才顿时想起,竞答不上话来。
那僧人也没追问,仅只冷冷一笑,道:“少施主身携兵刃,必是江湖武林中人,若无重大之事,还是不要在普陀清静佛地生出是非来才好,这是贫憎肺腑之言,少施主不要见怪。”
高战知他已起了误会,连忙笑道:“大师父过虑了,小可乃奉一位前辈差遣,持书赶来普陀,欲向一位老前辈借用一件东西另一个借人冷冷打断他的话头,道:“既是这样,少施主怎会不知那人的姓氏?”
高战讷讷无话可答,皆因“少林三憎”自从离开嵩山隐居,必不再提及从前往事,他怎可随口便把这段隐事抖露出来,吞吞吐吐半晌,才尬尴地笑道:“这个小可一时忘了那位前辈的称谓法号,等一会想想也许便能记起来。”
那两个僧人脸上笑容尽敛,隐约已有些不豫之色,冷哼一声,道:“但愿少施主能想起来才好!”说罢,昂然举步,依旧向山下飘然而去。
高战怔怔地直到他们去得远了,不禁轻叹一声,暗骂自己当真糊涂,匆匆赶到普陀来,怎会连人家法号都说不出来,难怪人家要误会自己是特来挟械寻仇的了。
他急急又掏出平凡上人的书信,翻覆细看,信封上果然只有“普陀禅林上院”六个字,并无收信人的姓氏名称。
信封已经贴口,高战又不便拆开查看内容,一时间,急得搔头抓脑,没有了主意。
假如他就这样寻到排林上院去,别人问起来,势必无言回答,假如再赶回大戢岛去问个清楚,事实上一往一返,费时误事,更为不妙,可是,他如果不能见到灵镜大师惜得通灵巨鹤,又怎能去寻灵去大师和金英呢?
踌躇半晌,忽然想到一个主意:“普陀乃是游人信士众多的地方,我何不假扮游人人寺随喜,暗暗设法找到灵镜大师,再拿出平凡上人的书信,岂不就成了!”
他轻轻点了点头,揣回书信,急急又迈步上山。
转过一丛密林,迎面现出崇檐叠角一栋大庙,庙前两列青松夹道,左右塑着两头石狮,门上横扁,果是“禅林上院”四个斗大金字。
这时候,庙门大开,可以望见门里还有个宽大的院落,清扫得十分清洁,再后方是正殿庙房,已遥遥看不甚清晰,奇怪的是,虽在白昼,却不见院中有僧人行动。
高战整顿衣衫,将戟尖藏在衣下,以防再引起误会,然后装着游山玩水客人,缓步跨进大门
院中冷冷清清,生像个无人居住的空寺,高战满怀诧异,穿过院子,踱到正殿门外,举目张望,殿上也是一片幽寂,竟看不见一个和尚踪影。
他心里大感奇怪,故意咳嗽一声,朗声道:“里面有人吗?
在下是特来参佛随喜的。”
话声才落,左侧一阵轻微脚步声响,刹时转出一个年纪五旬的黄衣僧人。
那僧人一双眼神分外锐利,上上下下将高战打量了一遍,合十道:“施主有何事见教?”
高战见他两侧太阳穴坟起甚高,显然是位内功极高的好手,忙拱手才道:“在下久慕普陀圣地,今日特来一游。欲要搅扰贵寺几天,自当厚奉香油之资。”
黄衣僧人脸上忽然现出不耐的神色,冷冷道:“小寺向来不留宿外客,施主如欲随喜游玩,普陀寺庙甚多,何不另投他处?”
高战听他语气竟十分冷漠,心里虽有些不快,但也不便强人所难,想了想,便笑道:“即是这样,大师父可肯容在下就在贵寺随处观赏一会?”
黄衣僧人摇摇头,道:“敝院今日正当有事,只怕无人导引施主游玩”
高战笑道:“这个不妨,在下意在瞻仰贵寺的宏伟建筑,便独自游赏一遍,也不要紧。”
那黄衣僧人凝神又看了高战片刻,嘴角掀起一抹冷冷的笑意,颔首说道:“那么,施主就请随意吧,只是后院众僧住所,尚请施主不要乱撞才好,早早离寺,以免错过他寺宿处!”
高战笑道:“在下领会得”
但他话还没说完,那黄衣僧人竟已转身疾步而去,隐进左侧一扇圆门中。
高战看那僧人步履之间,十分矫健,落地无声,恍如飞絮,心里暗暗纳闷。按说禅林上院既是灵镜大师隐迹之所,寺中僧人各负武功倒不稀奇,只是,偌大一座禅寺,不见僧人影踪,好容易叫出一个人,又率直拒留游客留宿,言语之中,竟然十二冷淡,这却使人猜解不透了。
难道说,寺中真的发生了什么重大之事?抑是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他只觉这座祥林上院透着十二分古怪,满心狐疑,假作在殿中观赏佛像,暗暗却倾神澄志,注意着四周情况。
看过了正殿“释伽”和“十八罗汉”高战负手漫步,转过后殿。
但他刚到转角处,却陡见一条人影,在后殿门外一闪而没。
高战此时一身功力已臻化境,耳目何等敏捷,但竟未能事先发觉殿后有人隐伏窥探,而且仅看见人影一闪而逝,居然连那人的衣着也没有看清,这真使他骇然不已。
他仅只微微一怔,便假作没有看见,反背着双手,仰头-一细看那些木雕泥塑的神像,口里不住低吟,显得赞赏不已,兴味正浓。
这禅林上院规模甚大,前后三进神殿,左右又有偏殿,每一尊神像莫不金壁辉煌,灿烂夺目,高战独自儿浏览,足有两三个时辰,方把三进正殿看完,其中并未遇见第二个寺中僧人。
那暗中窥察的人,也没有再被发觉,高战倒有些失了主意了。
日影西堕,天色暗暗下来。
高战迫不得已,正想退出寺外去,蓦地,忽听殿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
那脚步声参差不齐,至少有两人以上同行,但并不是向殿里进来,却是沿着殿外一条通道向后院行去。
高战久未发现人声,这良机自然不肯白白放过,当下深深吸了一口真气,肩头轻晃,已掠到殿门侧阴影中,从门侧镂花窗格中偷偷望出去,望见竟是登山时途中所遇的两名中年和尚,正急急向后面赶去。
从他们脸上看来,似乎有什么极重要的大事,四道浓眉紧紧皱着,气嘘嘘直奔向通往后院的大门。
才到门边,突见人影疾闪,从门后跃出另一个魁梧的红衣和尚,低声喝问道:“法明,法慧,可曾听到消息么?”
二僧连忙停步,合十答道:“弟子们已听到确切讯息,烦请师叔转报方丈。”
红衣僧人道:“方丈正候你们消息,快进去当面秉报吧!”
二僧应声随着红衣僧人匆匆进人后院,过了不片刻,院门口脚步声又起,霎眼又有两名僧人如飞而至。
那红衣僧人倏忽再现,神情紧张地道:“法静,法海,可曾见到无为上人?”
法静法海躬身合十道:“承上人金诺,今夜四更,定然赶到。”
红衣僧人长长嘘了一口气,道:“有他老人家来,万事无碍,好吧!你们且去休息,我自会代你们秉报方丈”
高战正听得出神,突听身后“沙”地一声轻响,紧接着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施主,这里可听得清楚吗?”
高战身形疾旋,回目望去,原来那接引自己的黄衣和尚,已赫然立在殿外。
高战大觉尬尴,笑道:“在下不知,原来贵寺果然正值有事,打扰甚久,这就告辞。”说着举步欲行。
那黄衣僧人迅若飘风横身拦住去路,冷笑道:“施主说得好轻松,禅林上院虽然不中用,也不是施主说来便来,说去便去的地方。”
高战知他误会已生,仍然笑道:“在下原属无心,大师父要怎样才肯放在下出寺呢?”
黄衣僧人冷叱道:“施主既是有目的而来,说不得,只好委曲施主留下了。”
高战忙道:“大师千万不要误会”
但那黄衣僧人不待他把话说完,大袖猛地一挥,厉声喝道:“踩探奸细,还不与我拿下!”
殿外应声跃进四名高大的僧人,霍然一分,铁拳齐扬,登时激起四道劲风,猛向高战遥击过来。
高战心念疾转,暗想:我不可跟他们伤了和气,暂且离寺,今夜四更再来不迟。主意一定,并不还手,腰间微扭,宛若一条游鱼般从四股拳风中闪身出来,急急向殿外抢去!
那黄衣僧人大声喝道:“那里走!”一顿双足,掠到门前,两袖陡地交拂,竟用的“小天星”内家手法,倏忽间拍出三掌,将大殿正门封住。
这三掌出手,快得好像同时递出,疾风横扫,带得高战衣角飘起一尺多高!
暴响声中,高战纹风未动,黄衣和尚却被震得一连晃了三晃,终于拿桩不稳,倒退两步,高战意在出困,腾身拔起,已藉这石火电光的刹那抢出殿外
但是,当他脱身出殿,扬目一瞥,却不由大大吃了一惊!
原来就在这短短一刹那间,那空荡荡的院子里,早已密密麻麻站满了许多和尚,人人怀抱着一柄明晃晃的戒刀,一七人一组,遍布在院中每一个角落。
院中群僧,少说也有百余人,但却个个凝神待敌,竟没有一点声息。
这显然是布成一种阵法,而且百余僧众秩序井然,丝毫不乱,单凭这一点,足见这阵法必是久经训练的合击之术。
高战倒不是担心冲不出去,但他原不是寻事而来,假如仗持武功硬撞出寺,难免失手伤人,这场误会,岂非更无法解释了吗?
他略一沉吟,殿里黄衣僧人已领着四名和尚紧追出来。
众僧同声大喝,阵势业已迅速地发动,最近的一组七个和尚“霍”地一合,抢占了左方天干方位,几乎在同一瞬间,另一组七名僧人戒刀斜举,又拦在右方地支位上,那黄衣僧人厉叱一声,满场僧众尽都挺刀而进,彼此穿梭互换,但见整个院子里全是一片寒森森的刀光,映着一张张木然的面庞,你进我退,交叉游走,生像是一丛刀轮,开始转动着向高战直逼过来。
高战长叹一口气,探臂一挥“嚓”一声轻响,长戟已合在手中。
他这里兵刃才到手,蓦闻暴喝声起,左右前后十余前后柄戒刀已经一齐卷上来。
高战长啸一声,长戟一抖,划起一道灿烂的银弧“叮叮”
连声,四周刀锋顿时直荡开去,但一波才退,第二层十余柄戒刀又从四面猛卷而来。
高战豪念大发,抖擞精神,从第一招“金戈耀日”开始,展开高家传家之宝四十九式“无敌戟法”长戟划空,振起“呼呼”
风声,四周刀光登时一敛。
黄衣僧人见高战这般骁勇;陡又发出一声大喝,阵势忽地一变,百余僧众突然加快步子,飞快地环绕着高战旋转起来,戒刀此起彼落,恍如汹涌的浪头,一波未退,一波又到,翻翻滚滚,无止无休。
高战渐渐感觉四周压力越来越重“无敌戟法”竟有些施展不开了,雄心立生,引吭又是一声厉啸,手上招式一变,竟用了“恒河三佛”所授的“天竺杖法”
这一来,长戟威势陡增,高战边战边移,不多久,已到前专门前,阵中僧人闪避不及的,一连负伤了七八名。
高战不觉有些懊悔,大喝一声,长戟连演绝学,荡开四周刀影,一拧身,掠上专门瓦顶高声说道:“在下无意与贵寺为敌,失手之罪,容后自当补偿!”
说完,转身如飞隐人夜色之中。
黄衣僧人看得目瞪口呆,自知纵迫下去,也无法拦得住高战,怔了许久,才挥挥手道:“撤阵,击鼓请方丈临殿议事”
苍茫夜色中,高战疾驰一程,便放缓了脚步,在他身后远远传来一声声沉闷的“咚咚”鼓音,历久未辍!
他寻了一处隐蔽的大树,跃上树枝,废然坐下,暗忖道:“这场架真是打得太不应该了,明明是去寻人的,不想却结了冤家。”
从迹象推断,今夜四更,禅林上院必定有大事发生,寺中僧人均已久经训练,合击的阵式,已不在少林“罗汉阵”之下,他们这般戒备森严,难道有什么厉害的对头要寻上门来么?
可是,这个推想又有些不像,试想灵镜大师功力何等了得,有他在禅林上院,论理便有厉害的仇家寻上门去,也不至于急急分派门人到什么无为上人处去求援,这样看来,灵镜大师必定不在禅林上院了。
但他身上那封平凡上人的书信,又分明写的是“掸林上院”这又是什么原故呢?
高战百思不得其解,决心今夜四更,再赴禅林上院去探个究竟,他想:如果真有什么大胆强徒敢到这里侵扰,自己正好挺身而去,以赎适才撞阵时失手的罪衍。
月儿悄悄爬上了树梢,远处海面波光粼粼,景色幽寂,普陀山好像已经沉沉入睡了似的。
高战一日未进饮食,肚里不觉有些饥饿,忙在树上跃坐行功调息,直到体内真气运行两个周天完毕,睁开眼来,又已精神奕奕,饥意全消了。
他看看天色这时才三更不到,但反正已别无他事,便纵下大树,觅路重回“禅林上院”而来。
远远地,高战已经望见寺外大门早已关闭,院内漆黑森森,不闻人声,不觉又奇道:看这模样,似又不像有事的光景?
既已来了,索性探个明白,高战展开轻身之术,掩掩遮遮蹑足来到寺外,寻了一颗巨树,身形一纵拔起,轻飘飘隐在树上。
三更过后约有个把时辰,陡听远处顺风传来一声震耳的怪笑之声!
那怪笑声亢长激厉,划过夜空,分外摄人心魄,而且来势十二分迅速,正是遥遥扑向“禅林上院”来的
高战精神一震,纵目向笑声来处望去,夜色依旧深沉,竟未发现有何异状?
笑声才落“掸林上院”中忽然“咚咚咚”击了三声鼓,顿时一声梵唱,全院灯火突明,寺门开处,缓步行出两列灰衣僧人。
这些身着灰色僧衣的和尚手执火炬,神情凝重地缓步而出,沿着那两排夹道巨松,每隔三五步,便留下两名僧人执炬看对而立,一直延伸到二十丈外,列成这一整齐无比的火巷。
院中空地上,早已黑压压站满了百余名僧人,人人右手抱着戒刀,左手坚掌问讯,但从专门通往正殿之间,僧人分列为二,让开五尺宽一条空地通道。
高战好奇地顺着专门望进去,只见正殿前雁字排开一十八名红衣僧人,暗合十八罗汉之数,另有四名黄衣和尚,簇拥一张巨大的藤床,床上闭目合十,跌坐着一个身披金色袈裟、光面无须的老年和尚。
高战居高临下,一瞧那藤床上的和尚,心里登时一阵凉!
敢情那和尚仅余大半个身子,两腿自膝盖以下一齐折断,用两幅白布包裹着,而且特意掀开架裟,将一双断腿全展露在外面。
老和尚肃容而坐,脸上神情木然没有一丝表情,双手之间,却垂着一串闪闪发光的念珠,倒是他左右四个黄衣僧人,个个都显露出愤惫的神色。
高战认得其中一个黄衣僧人,便是白天在大殿上想拦阻自己的人,此刻不禁暗暗对他生出几分歉意和同情之意来。
他私心猜测:全寺和尚,只怕全在此地了,其中不知谁是灵镜大师?莫非是那断腿的方丈不成?
高战久已听辛捷和张菁讲叙过灵镜大师武功超凡入圣,常骑一只巨鹤邀游四处,容貌枯瘦,大约已有二百岁高龄,但他自己却没有机会亲眼见过灵境大师的慈容,如今仔细在暗中端详那藤床上的断腿和尚,觉得他那枯瘦模样似乎有几分像,但灵镜大师怎会断腿呢?何况也不见那头通灵巨鹤!
他一面尽在猜疑,一面有些着急,因为他要是无法找到灵镜大师,今后的事,便全都难以进行了,天下那么大,他又怎能在短短几十年生命中,踏遍每一个深山大泽,寻觅灵镜大师或是金英的下落!
正在胡思乱想,倏忽间,先前那怪笑之声又起
这一次笑声仿佛就在近处,而且仅只短暂的一瞬,笑声已在林边消失。
殿前四名黄衣僧人和十八名红衣僧人尽都神色微变,同时高喧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高战骇然失惊,皆因这声佛号之中,竟隐夹着佛门至刚降魔大法“狮子吼”内家功力,他确知那曾和自己对过一掌的黄衣和尚绝无此种高深的功力,那么,这二十二名僧人之中,一定另有内功深厚的高手在内了!
佛号中,藤床上的断腿僧人突然抬头睁目,眼中暴射出两道寒森森的摄人目光!
蓦地笑声又起,其尖锐声韵,竟似穿裂过那浑厚无比的“狮子吼”内力,直刺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高战连忙镇摄心神,注目望去——笑声敛处,二十丈外的树林尽头,已施施然踱出一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