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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身屈辱,满心气愤,一味放腿飞驰狂奔,既不分路径,也不辨方向,只恨不得奔到天之边涯,地之尽头,找一处人踪不至,鸟兽绝迹,没有生命的地方,让自己尽情放声大哭一场。房舍街巷在身后消失,旷野溪流在脚上飞退,然而,展现在眼前的,仍旧是无尽无止连绵不绝的荒野、山峦和溪流,再往前去,仍旧有房舍街巷和城垣,不知奔了多远。也不知奔子多久,突然,他闯进一片宁静密林,林中古木参天,黑沉沉看不见一丝光线,没有人声,没有鸟语,只有遍地腐叶散发着潮霉恶臭。康浩心力交瘁,踉跄奔进林子,便废然仆倒地上,可是,这一刹那,他的胸口却像压着一块大石,吐不出半点声音,双手紧紧抓了两把烂枝腐叶,牙齿咬着下唇,热泪涔涔,顺腮滚落。
那不是哭,也不是泣,只是无限屈辱化的斑斑血泪,由心田流人泥土。良久,良久,泪尽血干,人也迈进了梦乡。黑甜一梦,浑忘了时日交替,更忘了置身何处。朦胧中,似学一-声霹雳掠过顶,接着,耳旁又响起沥沥的雨声。但他委实太疲倦了,倦得连眼皮也无力睁开,仍然俯伏在厚如毡的落叶上,一任那冰凉雨水,透过浓荫,沿着树干,渗进衣襟。蓦地里,雨声中传来了人语。那语声恍惚来自遥远的地底,而且是一男一女在相互交谈,只因康浩伏地而卧,才能听见,但由语声推断,距离至少在百丈以外,首先,是一个沙哑的老妇声音抱怨道:“又下雨,老头子,你也不上去收一收咱们晒的东西,整天就知道坐着享福。”另一个苍劲的男人声音道:“雅芳,你先别骂人行不行,我只有两只手,又要替你熬人参汤,又要顾着晒衣服、收衣服,哪能忙得过来。”
老妇哼道:“你不会先收好衣服再熬汤吗?汤可以慢慢熬着,衣服叫雨淋湿了,咱们拿什么换洗?我身上这套早就发霉发臭了,叫你去洗一洗,你总说没空。”男的笑道:“我的老婆娘,说话可要凭良心,你身上这件湘绣缎袄,前天才换的!”老妇道:“前天换的就不能再换吗?谁叫你让老娘住在这种地窖里?常年见不到一线阳光,别说衣服,连人都快发霉变臭了。”男的忙道:“好了,雅芳,你就委屈一些吧,喏!这是你要喝的人参汤,我替你搁在桌子上,这就去收衣服,记住要趁热喝才有效,别待凉了不好喝。”老妇道:“知道了,快去吧!”语声甫落,忽又叫道:“喂!别急着赶下来,在上面多呆一会,今天是单日,或许那火道人就快来了,等着替他开门,省得一会儿又上去。”那男的似乎颇不以为然,迟疑了片刻,道:“雅芳,不是我多心犯疑,我总觉得那杂毛有些存心不良,咱们最好能防他一些。”老妇不悦道:“你就会瞎疑心,人家一番好意,又替咱们治病,又伴咱们解闷,这些年来,隔日必到,风雨无阻,你凭什么说人家存心不良?”
苍劲的男人声音道:“我见他每次来,总设法转弯抹角打听咱们的‘神火心诀’,’而且,常常趁咱们不留意时,一双贼眼尽在东瞧西望,分明不怀好意。”
老妇冷冷打断他的话,道:“在你眼中,除了你自己,谁都是贼,谁都不怀好意,尤其跟我多讲几句话,你就恨不得把人家杀了才安心。哼!你发为我不知道你那鬼心眼?你是在吃干醋,不放心,怕老娘跟人跑了!”
男的嘿嘿笑道:“这是什么话,你我老夫老妻,恩爱逾恒,这个,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老妇晒道:“那也说不定,少年夫妻到老分手的,也不是没有,或许老娘一时心动,就”
男的急忙乱以他语,道:“啊!雨真的下大了,我得快些收衣服去。”、话声至此中断,筛那老妇独个仍在吃吃而笑,显然,男,的已经离开了。
康浩听到这里,不禁大感好奇,他倒无心理会那老夫妻的争论,而是觉得这座密林中居然住着两位身负“神火心诀”的武林高人,实在意料之外。
从两人语气推测,他们是住在地底,而且,女的养尊处优,却对男的颐指气使,偏偏男的也甘心情愿,毫无怨言,反而时时担心怕“老婆娘”变了心。
意念飞驰,好奇之心盛,便轻轻撑起身子,循着语声传来方向,蹑足穿林行去。
行约半盏热茶光景,眼前霍然开朗,及此中敛,露出一片方圆数十丈的空地。
空地上绿草如茵,平坦得像个绿色的小涌,场中整整齐齐排列着一张石桌,两只鼓凳,此外,便是几条长绳横贯空际,绳上挂晒着许多红红绿绿的衣服,色彩鲜艳,厚薄长短,一应俱全。
这时候,正有个身穿土布长衫的白发老人,在急急收拾绳上衣物。
那老人约莫已有六七十岁,白发苍苍,满脸皱纹,两只脚明显不齐,举步时一高一低,竟是个跛子。
康浩隐身林内,眼看白发老人在大雨中往来奔驰,匆匆由绳上取下衣物,再放回树一下一只油布软篮中,虽然跛着脚,身法却十分迅捷利落。
不多一会,绳上衣服都已收回,跛脚老人停下身来,康浩才吃了一惊,原来老人在大雨中往为十余次不止,身上居然未沾半滴雨水。
另外一件事,也令康浩惊诧不解,空场和附近林边都没有房舍,也不见地窖入口,老人是由什么地方出入呢?
正在诧异,白发老人突然凝目向康浩藏身处扫了一眼,冷叱道:“朋友,既来了,何必藏头露尾了呢?”
康浩猛然一震,自忖藏身处距那老人少说也在十丈外,并且颇称隐密,索性出去见见他吧!
谁知他刚要现身,忽听左前一颗巨树上有人哈哈大笑道:
“好眼力,郭老不愧神目如电,贫道竟是班门弄斧了。”
随着笑语,树上鹰隼般掠下一个红袍道人,飞渡十丈空场,飘落在老人身前。
康浩暗叫一声惭愧,忙又缩身回到树后。
那红袍道人身躯矮壮,头戴紫金冠,手持一支红丝拂尘。偏又生成一张乌红色的紫脸膛,整个人就像一团烈火,眉目之间,笑电盎然,看来十分和气,从他现身飞落时的轻盈巧妙,武功颇为不俗。
白发跛脚老人寒脸问道:“阁下大约来了不少时候吧?”
火道人含笑稽首,道:“刚到不久,因见郭老正忙着,所以没敢惊动。”
跛脚老人皮笑肉不笑的嘿嘿两声,道:“多年老朋友了,阁下何须客气。”
火道人欠身道:“话虽如此,礼不可废,再怎么熟,贫道总是敬重郭老伉俪前辈高人,不敢擅越礼数。”
跛脚老人冷然一晒,道:“这么说,倒是郭某不识抬举了?”
火道人忙又稽首,肃容道:“郭老虚怀若谷,不拘小节,这是长者之风,贫道敬爱尚嫌不足,何敢存此侮慢之心,郭老此言,当真折煞贫道”
跛脚老人似颇不耐,挥挥手道:“好了,算我说不过你,拙荆在下面恭候,道长请吧!”
火道人抢着挽起树下那只油布软篮,侧身肃立道:“有事弟子服其劳,郭老先请!”
跛脚老人风欲举步,忽又凝目问道:“道长曾答应拙荆,今日施用火莲替她治病,怎么不见道长携来?”
火道人怔了一下,连忙堆笑道:“啊!是的!是的!贫道已经准备妥当,只因临时匆促,未及携带,稍等就可由本观弟子专程送到,现在贫道必须先检视夫人病状,如肺经各脉已通,然后施用‘火莲’继接腑脏,才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跛脚老人皱眉道:“难道说这些年来,道长施用过上千种药物,还不知道掘荆肺经各脉有没有痊愈呢?”
火道人敛容沉吟一阵,道:“论理,是早痊愈了,不过,夫人的脾气,比较急躁,有时候,心情会影响病势。医书上说,气平则脉顺,怒盛则心危,肝燥则血枯,对于脉理,浮没变化,是不能够预作判断的。”
跛脚老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忽然压低了声音道:“郭某有句话,久欲请教道长,依道长多年诊断,掘荆的病,是否还有痊愈的希望?”
火道人正色道:“郭老放心,不是贫道夸口,天下还没有贫道治不好的病,只要一口气没断,贫道就敢拍胸担保,何况夫人这点微恙,郭老您尽管放一百二个心,包在贫道身上。”
跛脚老人默然片刻,没有再开口,举手一挥,腾身而起。
康浩特别留意注视,只见那跛脚老人和火道人一先一后,飞登附近一颗巨树横枝,头一低,竟钻进树干中消失不见了。
心头一惊,这才恍然领悟,原来地底居室的出人口,是在耶大树树身中。
从两人适才的谈话推测,那火道人想必就是“火莲观”观主,但康浩不禁怀疑,火莲观所藏那盆“火莲”不是已经被“飞蛇”宗海东盗走,给骆伯父疗伤服用了吗?为什么火道人还在夸口说即将送到呢?难道“火莲”不止一盆?抑或火道人别有用心?蓄意在诓骗跛脚老人和那患病的老妇?
想到这里,惊疑更盛,忙伏下身子,以耳贴地,决心继续听听地下秘密的演变。
这时,暴雨已逐渐减弱,林口又复寂静,雨后的草坪上,呈现一片翠绿,看看天色,约莫午刻左右。
地底传来断续人语,谈的都是有关老妇病情心境的问题,只听见老寺频频追问病势进展程度,火道人却哼哼哈哈尽说无关痛痒的闲话。据猜想,可能正在替老妇诊脉,一时还没有诊断出结果来。
康浩耐心的倾听着,又过了半盏热花光景,忽闻火道人连声轻呼道:“奇怪!奇怪!”
老妇惊问道:“什么奇怪?”
火道人的声音充满诧异,道:“贫道前日审查脉象,分明已大有起色,可是,夫人今日脉象显示,脉经气门各脉转为消沉,而且内腑脾脏,都有壅塞硬化的现象,这就叫贫道不解了。”
老妇急道:“好端端的怎会突然恶化呢?我怎的点感觉都没有?”
火道人迟疑片刻,反问道:“这两日之内,夫人可曾服用过什么特殊食物?”
老妇道:“没有啊!我连饭都吃不下,每天除了服药外,只吃过道长送的人参汤。”
火道人“哦”了一声,道:“那参汤可有剩余残渣汁?能给贫道看看吗?”
老妇一叠声叫道:“金堂,快些把参汤渣汁取来给道长看!”
康浩初听火道人称呼跛脚老人为“郭老”仅知老人姓“郭”如今再听老妇唤他“金堂”不禁骇然一惊,猛想起师父在世的时候,曾对自己屡次提到“黑谷四凶”的名号
据说百余年前,武林中出现了一位异人,姓田名继尧,不仅武功高强,更擅长“施毒”、“驱蛇”、“御兽”和制造各种霸道的“火器”因其前额有疤,所以又号称“三日天魔”
不过,田继尧虽然一身集天下毒技邪功之大成,为人却在正邪之间,居住‘‘黑谷”极少在江湖中走动,武林人物只是震慑于“黑谷”威誉,受害的并不多。
但“三日天魔”田继尧去世后,其座下四名弟子,却在扛湖中掀起了轩然巨波,也就是后来凶名著笱的“黑谷四凶”
四凶各获田继尧一项绝技,肆虐武林,无人可敌,自称“毒”、“火”、“蛇”、“兽”四神,一人专施毒,一人发火器。此外“蛇神’’能驱使天下毒蛇巨蟒“兽神”擅御百兽。四人联手,连当时的“大荒三老”亦为之黯然失色。武林中甚至流传一首歌谣:
“四凶出,武林涂。
四凶联手,神仙也愁。”
可是“黑谷四凶”横行未久,竟突然互相反目拆伙,前后不足十年,四位绝世凶人,居然一一销声匿迹,没有再在江湖中出观,人们庆幸之余,不免纷纷忖测,有的认为“四凶”散伙,势孤力弱,多半都遭了天遣报应;有的则怀疑是“大荒三老’’趁他们落单之际,下手将其剪除;有的更绘声绘形,断言“四凶’’是因为各怀私心,都是想一人全得师门四种绝支,在一场激烈火拼中,业已同归于尽了。
忖测在衷一时,但“四凶”绝迹江湖总是铁一般的事实,人信善忘,时日渐久,大家也都认定“四凶”早已不在人世,慢慢淡;忘了当年的惨痛往事。
谁知事实竟大谬不然,这匿居密林地底的跛脚老人,赫然就是当年“黑谷四凶”中的“火神”郭金堂!
康浩惊出一身冷汗,刹那间,他恍然明白了。
难怪那火道人对郭金堂口口声声尊为“郭老”更难怪郭金堂会怀疑火道人觊觎他的“神火心诀”敢情他们都以“火”擅长,彼此都没有安着好心。
正惊悸间,地底又传来老妇焦急的话声道:“道长看出这些参汤渣汁中,有什么不对吗?”
火道人却没有回答,只是喃喃自语道:“奇怪!奇怪!”郭金堂冷冷接口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人参是道长所赠,汤是郭某人亲煮,假如不对,咱们两人中总有一个人难逃责任!”.火道人忙说道:“不!贫道的意思,是觉得这些用来煮汤的水质,好像不太纯净!”
郭金堂哼道:“那更是笑话,咱们每日食用都是同样水源,从来没有什么不洁不净的事。”.火道人问道:“不知贤伉俪所用的水原从何而来?”
老妇抢着道:“咱们是将树顶雨水接引下来,蓄在后面水缸里。”
火道人沉吟片刻,道:“能否烦劳郭老,导引贫道去树顶水原处查看一下?”
郭金堂一口拒绝道:“不行,咱们的水源乃是绝顶机密,未便轻示外人。”
老妇急忙道:“道长跟咱们是多年朋友,怎能算是外人?金堂,你就快领道长去水源处看看吧,人家总得先找出病因,才好替我治病呀!”
火道人道:“夫人所见极是,贫道只要探出病因,对症用药,保证不出三数日,夫人贵恙就可痊愈了。”
那老妇求愈心切,连声催促道:“金堂,快领道长去,既要治病,就必须信任大夫。何况,如果水源真的不洁净,咱们也可设法清理。”
郭金堂拗不过妻子催逼,只得勉强应允。脚步声由下而上,不多久两人又从树干秘门钻了出来。
康浩隐身暗处,远远望去,只见郭金堂脸上已泛现怒容,而火道人却一脸假笑,状颇得意。
两人在巨树横枝上略一停顿,便先后纵身飞起,穿越茂密枝叶,直上树梢。
郭金堂立身枝头最高处,冷漠地说道:“这儿就是咱们的水源了。”
火道人以身遮眉,伸长脖子向四面张望,极目所至,但见一片密密层层的树海,不禁腼腆笑道:“郭老,请恕贫道愚蠢,竟看不出贤伉俪的水源设在何处?”
郭金堂淡淡一笑,道:“你只顾远望,怎不低头看看脚下!”
火道人低头看了一会,仍然摇头道:“脚下全是大树枝叶,那水源-.”
郭金堂轻哂道:“让我告诉你吧,这棵大树,枝干全是空的,本是一棵枯死老树,所以咱们将树笛僻作门户,并在枝上饰以假叶,每一片都与中空的细枝相通,也就是咱们汇集雨水的水源。”
火道人从惊,急忙俯腰仔细查看,果然,树上叶片是假造,叶心向下,用作承雨的漏斗,每一根细枝,都是水管,可以汇集雨水,直达地底。
他看得脸色连变,无限惊异地叹道:“原来如此,这就难怪了!”
郭金堂冷笑道:“很出阁下意料之外,是吗?”
火道人似笑非笑的点点头,道:“如此奇妙的装置,实非贫道始料所及,看来郭老非单精擅火器,竟是任何奇妙之物,无不精通了。”
郭金堂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好说,郭某不仅对物细心,便是对人,也从不大意。”
火道人忙道:“是的,是的,设非具此慎密心思,也就不能称为绝代奇才了,贫道仰慕敬重郭老,正因郭老知人善用,慧眼独具,迥异一般凡俗”
郭金堂冷冷一哼,截口道:“道长很会说话。”
火道人哈哈一笑,道:“不!贫道确是句句由衷,发自肺腑。”
郭金堂道:“只是道长尽顾着说话,似乎忘了检视水源?”
火道人摇头笑道:“其实不用检视了,贫道初以为水源处必有蓄水之物,故尔疑心水质会不洁净,现在才知道郭老设有如此精巧装置,雨水尚未着地便已吸取藏存,这种‘无根水’当然不虑污脏了。”
郭金堂眼中精光一认,道:“这么说,水质无差,拙荆的病情变化,却是因何而起?”
火道人沉吟道:“这个贫道一时也难下断语,假如方便的话,最好能再到蓄水的厨下”
郭金堂突然一探手,扣住火道人的腕肘,沉声道:“道长,你我相识数载,郭某的为人,谅你亦有耳闻,这些年来,你为拙荆治病,郭某对你也算略有体认,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拙荆的病,我究竟打算要拖延到什么时候?”
火道人惶然道:“郭老,您老人家冤煞贫道了,贫道只知尽心尽力,何尝敢拖延之心。”
郭金堂冷笑道:“是否尽心尽力,你自己心里明白,老实说,拙荆本来没有什么大病,只因调制火药不慎,伤了双足和眼睛,心情忧闷,才使真气走岔,假如你愿意施用‘火莲’,早该痊愈多时了,可是,你偏偏藉词拖延,一误数载,如今更说病势突然恶化,这是什么缘故?”
火道人连声呼冤道:“郭老不知那‘火莲’的特性,虽能治疗内伤,药力却十分霸道,施用不得其时,反而会引起不良后果。”
郭金堂目中凶光连闪,哼道:“可是你前日曾说她病情已痊愈大半,今天却又说她内腑突起变化,前后才一日之差,怎会如此反覆?分明是你存心拖延,不肯施用火莲。”
火道人指天设誓道:“皇天在上,贫道若吝啬区区一盆火莲,当初大可不必承担为夫人治病,这纯系贫道下药谨慎,不想反使郭老见疑。唉!既然如此,贫道现在立即回观,将火莲取来奉交郭老,这样,郭老总该放心了吧?”
郭金堂沉吟了一下,问道:“你要多久时间才能取到?”
火道人道:“最迟今晚午夜,必定赶回。”
郭金堂颔首道:“郭某可要说句失礼的话,如天明不见道长返来,别怪郭某不念数载交情,把道长那‘火莲观’改名‘火烧观’。”说完,手一松,径自掠身而下。
火道人一面揉着手腕,一面恭身道:“贫道这应告辞动身,夫人面前不再惊扰了。”
郭金堂充耳不闻,身形微闪,已进入树干秘门内。
那火道人目光闪烁,忽然泛起一抹阴笑,耸耸肩,用力一摆拂尘,跨越树梢向西南方飞步而去。
康浩心念疾转,连忙轻轻跃起,尾随道人身后,出了密林。
火道人脚程极快,但所经之处,全是荒山旷野,渺无人踪,更是不到任何寺庙道观。
行约二十余里,前面忽然出现一条小河。
火道人在河边停了下来,从怀中取出一支竹笛“呜呜”吹了数声,岸畔芦苇丛中,竟缓缓驶出一叶扁舟。
扁舟之上,一人摇橹,一人负手卓立船头。
康浩听见竹笛声,心中已学震撼,再望见那卓立船头的身影,更险些惊呼出声来
那人一袭青色儒衫,腰悬木剑,浓眉,星目,神情冷傲,可不正是假冒师父的那名无耻恶徒。
康浩惊怒交集,几乎忍耐不住便要奋身扑去,但想到在“关洛第一楼”客栈后园,自己以现门绝技“风铃剑”尚且失手未能伤了他,此人武功之高,不容轻视,何况现在岸上多了一个火道人,船尾那摇橹的老头,看上去也非庸手,自己以一敌三,只怕难操胜券,倒不如沉着些,先弄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再行伺机出手,以免打草惊蛇。
主意一定,按捺下怒火,隐身十余丈外一丛矮树后面,摒:息凝神而待。
那小舟在距岸数丈处停住,并未靠岸,火道人却手捧尘拂,恭恭敬敬向小舟欠身施礼,说道:“贫道火莲观通玄,参见杨大侠。”
康浩听得剑眉双剔,暗自惊忖道:这匹夫好深的心机,敢情竟是处处都冒用师父的名字。
但见那青衫人居然还大刺刺地点了点头,问道:“命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火道人答道:“郭金堂那老怪物疑心甚重,处处提防,东西实难到手,贫道已用尽心智,仍无所获”
青衫人顿现不悦之色,冷冷截口道:“你出入他那地底秘密,前后将近两年,难道就只有这句话回覆杨某?”
火道人忙道:“杨大侠请息怒,贫道尚有下情陈报。”
青衫人哼道:“说!”
火道人躬身道:“两年来,贫道耗尽心机,虽然未能为杨大侠取得‘神火心诀’,但已经用药物控制住田雅芳的伤势,也等于间接控制了火神郭金堂,今日更查明他们夫妇赖以维生的水源布置,只要杨大侠一声令下,随时可置他们于死地。”
青衫人摇头:“咱们目的在取得那册柄制火器原料的‘神火心诀’,东西没有到手之前,杀他们有何益处。”
火道人接口道:“但据贫道推测,那东西多半藏在老怪物的身上,而老怪物十分精明警惕,不用断然手段,东西很难到手。”
青衫人冷然道:“这只是你的推测,万一那东西并不在他身上,却被他藏在什么秘密之处,岂非弄巧成拙。”
火道人道:“咱们可以先用迷药,将人制住,先不取他性命,待逼问出‘神火心诀’藏处之后,再”
青衫人摇头道:“假如要用这条下策,两年前咱们就可以下手,也不必等以今天了。”
接着,脸色一沉,凝目又道:“通玄,你要知道,为取得这份心诀,杨某人已经将二次出山拟订大计,整整延迟了两午时间,这件事必须尽快完成,不容再缓,否则,你应该明白杨某人的脾气。”
火道人双膝一屈“卟通”一声跪在河边,惶然道:“杨大侠明鉴,并非贫道未尽心力,委实那老怪物年老成精,无隙得手,适才那老怪物还在逼令贫道,限今夜之内献出‘火莲’,天明不能送到,便要火焚道观,事迫到此,非用断然手段无法解决,求杨大侠垂查实情。”
青衫人漠然道:“只要能取得那册秘本,便是十盆火莲,你也不必吝啬。”
火道人哭丧着脸道:“可是,贫道仅有的一贫火莲,已经失窃被盗,哪里再去找火莲来给他?”
那青衫人眉峰微皱,忽然点头笑道:“这倒不难,我们可以为他特制一盆。”
火道人-怔,道:“杨大侠,那火莲也能特制么?”
青衫人哂道:“血肉之躯尚且可以改制,何况区区一盆火莲,今夜子时,你来河边领取吧!”话落,左手微举,船尾那老头猛拨橹桨,小舟箭也似退出数丈,掉转船头,顺水向下游而去。
康浩目送小舟远去,并未现身拦截,甚至连跟踪监视也没有,因为他心里正思索着一桩疑问
从火道人态度和语气,无疑对那青衫人颇具敬畏之心,但却口口声声称那青衫人为“杨大侠”并且自称“贫道”他们之间似乎并无“主从”的关系,那么,火道人怎会甘冒生命危险,耗尽心机,替他谋夺“神火心诀”?而且前后已近两年之久呢?
难道他不知道这个“杨大侠”是假冒的?
难道两年之前,那个就已经开始冒用“风铃魔剑”杨君达的身份在外“行动”了?
果真如此,那人竟是早有预谋,其处心积虑诬陷师父,并非自太原霍家血案开始,无怪能将师父的容貌、言语、举动,以至身体上的独有特征,都横仿得丝毫无差,维妙维肖,这种心机和工夫,岂是一般平凡的“人皮面具易容术”所堪比拟?别说四门五派和抱阳山庄,若非法元大师独具慧眼,连自己也险些上了他的恶当。
想到这里,心中怨仇不觉消灭大半,对应伯伦和四门五派,反而生出几分“同时蒙冤受骗人”的同情之感。
河边波光粼粼,荒草萋萋,小舟业已远去,才转眼工夫,火道人也不见了。
但康浩并不急于追赶搜寻,反正夜半子时,他们还会再在河边出现,即使半子时见不到,还可以去密林中守候,至少,那火道人是逃不掉的。
现在急需要解决的自从离开“关洛第一楼”迄今粒米未进,饥肠辘辘,滋味实在难受,必须先设法填包肚子,夜晚才有力气办事。
其次,那天晚上只顾埋头狂奔,未辨方向,后来在密林中糊里糊涂睡了一觉,既不知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总得寻找附近居民打听一下。
主意一定,更纵身登上左近一座小山,展目四望。
这时约在未申之交,雨后天晴,目力可达十数里外,但纵目所及,北方是苍茫密林,南边是婉蜒河水,东西两方,则山峦层叠,百里内竟荒无人烟。
康浩沉吟了片刻,终于决定向西走碰碰运气,因为北方密林是“火神’:郭金堂的匿居之所,南有河水阻路,向东虽然最可能有村落居民,但青衫人那条小舟正是顺水向东去的,目下自以暂不照面为宜。
从地势看,西方全是高山,极目荒凉,有人居住的可能性也最小。所以康浩并不太急赶路,只求能在百里之内,寻些聊可充饥的食物,然后,有个合适的地方,静坐调息一翻,便于愿已足了。
可是,偏偏就在这种巧事,行没多久,前面突然出现一缕炊烟。
有烟的地方,必有人家,康浩陡觉精神一振,登时加快了脚步。
那炊烟起处,约在十余里外一片乱山中,及待到了近处,才看见山势掩蔽下,有一个占地不大,却颇为险峻的山谷,谷中孤零零建着一栋石屋。
石屋四周,绕着茂密的果树林,果林之间是畦畦整齐的花圃,万紫千红,径谓分明,显得井然有序。
时值阳春,谷中百花盛开,那些青翠欲没的果树上,也已经结结实累累,康浩站在谷外,早被那枝头丰盛透熟的果子引得馋涎三尺了。
他忍不住深深咽了两口唾沫,举起袖口,抹了抹嘴,但拢目四望,却发觉这山谷四面都是削壁,就像一个光滑的洗脸盆,根本无路可通。
康浩委实饥渴难耐,估计由削壁至谷底,最高不逾二十丈,凭一口真气,不难飞身而下,于是,提气纵身,飘然飞落。
脚落实地,置身花果林下,一阵阵扑鼻异香,熏人欲醉,那垂枝累串的果实,更是伸手可及。
康浩贪婪地舐舐嘴唇,直恨不得立即摘下几个,饱吃一顿。
但是,想到谷中有屋,果林并非无主,但终于还是忍住了,只好耸耸肩,举步向石屋走去。
穿越花圃,抵达石屋门前,整一整衣衫,扬声叫道:“请问屋中有人么?”
石屋内静悄悄的,不见回应,康浩又将声音提高了些,叫道:“请问有人在家么?”
谁知连叫了数声,屋中竟毫无反应。
康浩仰头,望望屋顶炊烟,不觉大感狐疑,如果屋中无人,那炊烟又从何而来呢?
啊!是了!想必石屋主人正在引火煮饭,临时因故离开石屋到果林内去了,林叶茂密,以致人谷时没有看见他,反正我目的只在索讨些果子充饥,何不且去林中找他。
于是,便重又穿越花圃,回到果林前面,大声叫喊道:“请问,林子里有人没有?”
叫了四五遍,林中也寂然不闻回应。
康浩暗暗称奇,,心忖道:此谷形势古怪,不见通路,石屋中人不可能外出,这样看来,竟是有意避着我,不愿跟外人见面了?
继而又想,天下怪癖之人甚多,既如此,休要勉强人家,索性自己动手,吃饱以后留下银子,偿付水果代价也就是了。
想到这里,自己在一笑,举手摘下十几只果子,盘膝坐在树下,狼吞大嚼起来。
那些果子似梨非梨,似桃非桃,其味香脆甜美,果肉人口即化,毫无渣质,竟然比桃梨美味不知多少倍。
康浩一口气吃了将近二十只,饥渴尽消,啧啧嘴,站了起来,正想取些碎银偿忖果值,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
扭头一看,五丈外正并肩站着两名彩衣童子。
那两名小童都只有十二三岁,身上穿着五彩鲜艳的对襟短衫,肩头各自抗着一柄花锄,小脸上,惨白得如同两张白纸,神情冷漠,目光呆注,假如不是刚才那阵脚步声,康浩真怀疑他们是用纸糊成的假人。
不过,既在这儿出现,无论像貌如何,总是主人身份,康浩连忙含笑拱手道:“对不起,在下冒昧了,敢问两位小兄弟,此地园主可在?”
两名彩衣童子木然停立,既未回答,也没有丝毫表情,只用四只冰冷的目光,怔怔疑视着康浩。
康浩腼腆一笑,又道:“在下由附近路过,被饥渴所苦,因见谷中有许多果树,所以冒昧下谷,欲向主人购买少许充饥解渴,刚才也曾出声招呼,却没见到两位小兄弟。”
两名彩衣童子缓缓转头,互望一眼,突然一言不发,抡起花锄,疾扑了过来,双锄挟着劲风,一砸肩头,一扫足踝,出手竟毒恶异常。
康浩急忙闪退,摇手叫道:“二位小兄弟请勿误会,在下并非存心偷吃,宁愿照值加倍偿付。”
两名童子充耳不闻,花锄纷飞,紧迫而上。
康浩踉跄后退了七八步,身后已是果林,无路再退,情急之下,猛提一口真气,便想徒手截挡两童的花锄。
谁知真气甫提,突觉胸腹之间,一阵剧痛,那一口尚未凝聚的真气,竟瞬然散去。
唐浩大吃一惊,再想变招退避,却来不及了。
“蓬”地一声,左边肩头首先挨了重重的一锄,身形方颠出数步,右脚腿弯上又被另一名童子挥锄扫中。
康浩拿村不稳,堆金山,倒玉柱,仰面栽倒。
两名彩衣童子抛下花锄,掳袖上前按住,从腰间解下一根牛筋索,四马攒蹄捆了个结实,然后一人抬头,一人抬腿抡着向石屋走去。
他们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此时捉住康浩,脸上也无任何表情,倒像是两具捉人的肉机器,一切都在按规行事,毫无喜怒之感。
进入石屋,眼前顿暗,原来石屋除了一道厚门,连窗口也没有,整座石屋就如一个山洞,黝黑,阴暗潮湿,更有些阴森,两名彩衣童子一齐松手,将康浩猛地摔在地上,地面全是硬石,只摔得康浩眼中金星乱闪,咬牙切齿,差点哼哟出声。
对面数尺外忽然传来一阵阴恻恻的低笑,一个沙哑而揶揄的声音说道:“难怪今天一早就听见喜鹊聒噪,原来注定有客人上门,嘻嘻嘻嘻,孩子们,点灯!让我看看这位贵客是什么人物?”
康浩凝目循声望去,只能隐约辨出那发话的地方,有一架石床,床上半躺半倚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唯因其真气涣散,目力难聚,无法看清老人面貌。
“嚓嚓”两声轻响,两名彩衣童子同时用火石点燃两盏“孔明灯”灯光分由左右屋角,交投在康浩脸上,却照不见石床上那白发。
康浩双目遽受灯光照射,顿觉眼花目眩,连忙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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