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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黄石生笑道:“正是皇天有眼,该当大哥要报那如山似海的血仇,才让姓尤的自己送上门来。”

    骆伯伧神情一震,脸上顿时露出了杀机。

    飞蛇宗海东急道:“四哥认实在了?不会弄错?”

    黄石生道:“决不会认错,我虽然没有见过姓尤的,但他随行的手下,确是那天夜晚在西淀湖畔空宅中见过的孝衣汉子,当时,他曾经用竹笛哨声,指挥袁氏双环”

    接着,又将适才将谈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骆伯伧道:“他要租赁这个园子,四弟可曾应允?”

    黄石生笑道:“送上门来的机会,小弟不忍拒绝,已经替大哥作主,答应租给他了,约定三日内腾出房屋,让他们搬进来。”

    骆伯伧忽然仰天大笑,道:“好极了,这真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想不到天下真有这般巧事。”

    狂笑间,五指紧扣坐椅扶手,指头竟然根根陷入木中。

    黄石生皱了皱眉,轻声道:“大哥请勿过于激动,以免影响伤势”

    骆伯伧摇摇头,切齿作声道:“若能报得毁家杀子血仇,死也含笑瞑目了,我苦等二十年,等的就是今天。苍天有眼,终于将仇人送到手中,三日之后,我要把他们一个个寸碟凌迟,活祭我那惨死的妻儿。”

    黄石生眉锋再锁,却迟疑着,没有开口。

    骆伯伧侧目问道:“四弟,你有什么话要说么?”

    黄石生淡淡一笑,欠身道:“小弟斗胆,还请大哥暂作忍耐”

    骆伯伧道:“我已经忍耐了整整二十年,-难道还不够?”

    黄石生肃容说道:“大哥,这是天赐良机,冤家偏逢路狭,但小弟以为,血仇固然要报,大局也不能不顾及,如果太急于报仇,恐怕以后再想这种机会,就难了。”

    骆伯伧瞿色道:“为什么?”

    黄石生道:“大哥请冷静想想,那姓尤的以前匿居在西淀湖畔,蓄养死土,盗劫袁氏双环尸体,岂能没有图谋?”

    骆伯伧听了一怔,颔首道:“不错,那匹夫必然有所图谋,依四弟看,他目的何在?”

    黄石生道:“现在猜测他的图谋以似嫌稍早,但当此关洛一带风云险恶之际,姓尤的突然率领手下潜入城中,显见与蛇拳门新近发生的变故有着某种关系。”

    骆伯伧凝目道:“四弟是说那姓尤的目的在于对付-庄一堡?”

    黄石生道:“也可能是为了对付那假冒风铃魔剑杨大侠的人。”

    骆伯伧沉吟道:“如此说来,那姓尤的家伙立场尚未分明了?”

    黄石生道:“所以小弟希望大哥能再忍耐十天半月,等他入了咱们掌握,就不难知道他的图谋和立场了。”

    骆伯伧长叹-一声,道:“二十年都等过了,又何在乎多忍耐十天半月,这件事,便由四弟全权布置,只别再叫那姓尤的溜了就好。”

    黄石生欠身道:“小弟遵命,这就去着手安排,大哥请安歇吧。”告退出了后园小楼。

    飞蛇宗海东也紧跟着退了出来,轻问道:“四哥,你把这房子租给姓尤的,却让大哥住在那里?”

    黄石生道:“我已经跟姓尤的说妥了,前院让给他们,后园留着自用,平时将园门封闭:咱们都由后面小门出入。”

    宗海东道:“这样只怕不太好吧?一墙之隔,那姓尤的一定会对咱们特别留意,大哥又心急报仇,万一”

    黄石生道:“初来几日,姓尤的少不了会特别监视咱们,不过你尽管放心,后园中除了我和蔡福以及几名仆妇,他决不会发觉你们和大哥的。”

    宗海东愕然道:“怎见得?”

    黄石生神秘地笑道:“你忘了当年来洛阳买这宅子的是谁了?”

    宗海东一怔,道:“是韩二哥,莫非他”

    黄石生道:“不错,韩二哥当年买下这座宅子,早巳在地底安排好各种妙用,姓尤的看不见咱们,他的一言一动,咱们却能了如指掌,否则,我怎会把前院祖赁给他?”宗海东恍然大悟,笑道:“难怪大哥总没问起咱们自己的住处,我一直心里暗急,又不便询问,看来四哥你真有先知的见,竟像早就料到今天会用上这座园子似的。”

    黄石生也笑道:“买屋置产虽是我的主意,添增机关秘室通道,却是韩二哥的安排,不仅洛阳一地,凡属天下都大邑,哪儿没有大哥的产业,这说不上先知灼见,只是未雨绸缪,狡兔三窟罢了。”

    宗海东去诧异地又问道:“但各地产业中设置机关秘室的事,小弟却一直都蒙在鼓里,大哥为什么连咱们自己弟兄也瞒着?”

    黄石生神色微变,怔了-下,才含笑道:“这不是大哥有心隐瞒,没到用它的时候,知道也没有益处,六弟,去歇息吧,明天还有得忙的。”

    两人谈谈说说,已走到前院。

    宗海东止步拱手道:“四哥也请早些安歇,小弟告退了。”

    黄石生颔首道:“这几天,姓尤的可能会对咱们这宅子严密监视,夜晚如有动静,大家务必要沉住气,不可鲁莽。”

    飞蛇宗海东点点头道,分手而去。

    那黄石生站在前厅石阶下,怔怔望着宗海东进了正屋卧室,木立良久,又亲自巡视了全宅一周,返房休息时,已是深夜了。

    从第二天起,这座节孝坊巨宅表面虽然平静如故,宅中却忙碌异常。

    黄石生指挥老苍头和几名仆妇,一面整理地底秘室,一面办采购饮食之物,仆妇都迁入后园,骆伯伧等人却避居秘室,将前院天上屋大厅全部腾让出来,然后封了后园园门。宅中仆妇均系心腹,地下秘室又有暗道和前院相通,巧手韩林早已在前屋中装置了窥视窃听的设备,人居秘室,可将前院举动尽收眼内,整整忙碌了两天,一切才算舒齐,当真是布下天罗地网,只等对头人彀来。可是奇怪得很,那姓尤的红脸老人自从接洽租屋那天来过一次,以后竟没有出现过,甚至连手下也没有来探视一下。

    三天过去了“房东”早就准备妥当“房客”却音讯渺茫。

    骆伯伧渐渐不耐,一再询问黄石生道:“会不会是姓尤的得到风声,临时又改变了主意了?”

    黄石生含笑道:“大哥何必性急呢,反正他的租金已经预付,假如不搬来居住,咱们白赚一月房租;毫无损失,何乐而不为?”

    骆伯伧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只好苦笑一声,极力忍耐等待。

    第四天一早,黄石生刚由秘室陪骆伯他用毕早餐出来,蔡福突然匆匆奔告:“四爷快些准备,那姓尤的来了!”

    黄石生骇然惊道:“人在哪里?”

    蔡福道:“现在侧门外等候。”

    黄石生心头暗震,急忙示意飞蛇宗海东立即通知骆伯伧,一面掩闭暗道门户,一面整衣出迎。

    那尤姓老人换了一身轻袍便装,独自一人,既未带着随从,也没有骑马,竟已笑嘻嘻站在侧门外。

    甫见面,尤姓老人便拱手笑道:“贵东不在,老爹就是主人,尤某特来拜访居停。”

    黄石生连忙道:“言重了,不敢当!数日未见尤爷,老汉还以尤爷已经另找到更合适的房屋,不想搬来了呢!

    尤姓老人笑道:“承蒙老爹情让居宅,使尤某获得栖身之所,如此浓情,世所少见,尤某贱眷昨夜就搬来了,老爹还不知道么?”

    黄石生惊道:“什么?昨夜就搬来?怎么老汉这边一点声音都没听到?”

    尤姓老人道:“出门在外的人,没有多少行李,贱眷又有些水土不服,忌烦喧嚷,所以趁深夜人静的时候搬迁,不愿惊扰居停芳邻。

    黄石生心里惊悸不已,脸上含笑谦谢,急道:“失迎疏礼”于是请尤老人人内待茶。

    姓尤的欣然答应,随着黄石生进入后园,一路谈笑风生,两道目光,却不住价度量园中形势,尤其对那一墙之隔的后园门,特别多看了几眼。

    叙礼落座后,又说了些客套话,黄石便试探着问道:“萍水相识,确是缘份,老汉失礼得很,迄今未请教尤爷台甫尊讳?”

    尤姓老人哈哈笑道:“彼此,彼此,尤某也忘了请问老爹上下?”

    黄石生信口道:“老汉草字辅元,辅佐的辅,一元复始的元。”

    尤姓老人道:“尤某单名一个宁字,安宁之宁,俗得很!”

    黄石生道:“尤爷太谦了,不知宝眷人口多少?前面宅子还不够住么?”

    尤宁笑道:“不瞒老爹说,贱内过世得早,留下一个女儿,身子又太单薄,今年都二十四五岁,总舍不得嫁她出去,另外两个续娶小妾,俱元生养,人口不多,而且总赢弱得很,此外,就是一些跟随我多年的伙友,房屋尽够居住的了。”

    黄石生道:“等尤爷安顿好了,老汉再去拜见两位夫人和大姑娘。”尤宁忙道:“老爹快别劳步,小女天性畏生,两个小妾也不懂礼教,彼此既属宾主,又是邻居千万不要客气。”

    闲谈一阵,尤宁起身告辞,临行又道:“有件事,必须奉告老爹,尤某是生意人,创业之初,难免有很多应酬往来,或许夜间会吵闹些,倘遇人来客往,有什么惊扰之处,老爹休要介意。”

    黄石生笑道:“不碍事,隔着这大园子,又有高墙,哪里会传到这边来了,尤爷不见昨天夜晚府上搬迁,咱们全不知道呢。”

    尤宁点一点头,说道:“这样尤某心安了。”

    黄石生亲送到门外,长揖而别,掉转身,疾步返回秘室来见骆伯伧。

    这时,骆伯伧已经接获飞蛇宗海东的呈报,正用暗镜偷窥前院动静。

    黄石生将经过情形详述一遍,凝容道:“尤宁那厮行动诡秘,精明异常,不是易与之辈,今后咱们窥量前厅时,务必要谨慎小心,须知咱们能从传声管窃听他的说话,他也同样能听咱们的声音,一理被他发现地底的秘密,后果不堪设想了。”

    骆伯伧道:“刚才愚兄暗镜窥探前厅和正房,并未见到一个女人,他所称有二妾一女的话,莫非都是假的?”

    黄石生道:“大哥看见些什么?”

    骆伯伧道:“只有四五个小厮在打扫房屋,连一件行李也没有。”

    黄石生略一沉吟,颔首道;“这么说,他自称昨夜已经搬来,显系诈辞,其目的是要淆乱咱们的注意,真正迁人,多半在今天深夜。”

    骆伯伧冷笑道:“他这般鬼祟动作,莫非对咱们已起了疑心?”

    黄石生摇头道:“那倒不是,凡做贼的必心虚,他对咱们自然要提防,但真正起疑的却未必,且待午后,小弟去度探一下就知道了。”

    骆伯伧终是放心不下,过了一会,又亲人秘室,利用旋转暗镜窥视。

    装置暗镜的秘室,就在前院大厅下层地底,镜筒由夹壁中伸至大厅屋角隐蔽处,镜口有壁饰掩蔽,以镜片折射,将厅中景象映入地底,同样的暗镜共计两具,另一具则装在正房楼上卧室内。

    窥探的结果,使骆伯伧十分失望,整个一上午,除了看见那红脸老人尤宁偶在大厅中负手徘徊之外,始终没有发现女人的影子。

    骆伯伧又命飞蛇宗海东易容外出,藏身石牌坊对面,远远监视大门动静,,宗海东枯候半日,回来报告,前门终日紧闭,根本无人出入。

    骆伯伧疑窦丛生,纳罕不已。

    午后,黄石生特地准备了拜贴,带着蔡福,由大街绕至前院;叩门求见。

    应门的,正是那天随宁来求租房屋的青衣汉子,数日之隔,主客恰好互换,如今那青衣汉子成了管家,黄石生反而成了访客。

    那汉子认得黄石生和蔡福,连忙笑脸相迎,拱手道:“原来是两位老爹,有事赐教么?”

    黄石生命蔡福递上拜帖,道:“晨间荣承尤爷驾莅后院,特采回拜。”

    青衣汉子怔了怔,忙说道:“不敢当,老爹请稍候,小的去告诉敝主人即来迎接。”

    去没多久,红脸老人尤宁便匆匆迎了出来,笑着谦谢道:“何老爹太客气了,怎好劳驾在顾,快请进来坐。”

    黄石生变着腰,巍巍颤跨进大门,边行边道:“老汉也算是半个主人,昨夜贵客宠降,竟不知道,实在失礼得很。”

    大厅落座,难免又是一番客套,黄石生暗暗注意打量,只见内外一片肃静,厅中仅有两名眉目清秀的小厮侍侯,此外,决无一个刺眼人物。

    他不禁诧异,便含笑问道:“尤爷,能不能容老汉获此荣幸,向二位夫人和小姐请个安?”

    尤宁笑道:“怎敢当老爹宠顾,理应叫贱眷小女拜见老爹才对。”

    当下毫未迟疑,回头吩咐一名小厮道:“传话进去,就说居停何老爹来了,叫两位夫人和小姐快出来见见。”

    小厮去未多久,果然环佩挣锵,香见盈盈,两名青衣丫环簇拥着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子,由正屋那边走了过来。

    黄石生顿时傻了眼,心念电转,骇然忖道:奇怪,大哥整日窥查未见一个妇女,门外也没有看见车马出入,这些女人竟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呢?

    惊骇之下,慌忙起身见礼。

    那两位姨娘大约都在三十岁左右,瘦削个儿,病靥靥的显得弱不禁风,尤家小姐则更为纤弱,鹅脸蛋,水削肩,柳腰细柔,金莲颤颤,恰似一朵娇滴滴的水仙花,被风一吹就要折倒一般。

    黄石生藉着寒喧之际,偷眼审视,怎么也看不出来这三个女儿有一丝儿会武功的模样,不觉大感困惑。

    略叙几句就酬话,黄石生坐不住,只好告辞起身,尤宁十分客气,亲自送到大门外才分手。

    回到后园,骆伯伧已经在秘室中端坐而待,眉头紧锁,神情凝重。

    黄石生问道:“大哥都看见了?”

    骆伯伧点点头,沉默良久,才废然道:“这真是怪事,我一直守在暗镜前,竟未看见那些女人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黄石生苦笑道:“其实也只能怪时间太仓促,如知道有今天,咱们应该在前院每一间房里,都装上暗镜。”

    骆伯伧道:“四弟的意思是”

    黄石道:“事情已经很显然,那些妇女昨夜一定都搬来了,只不过没有居住在正房里。”

    骆伯伧道:“那两外侍妾都很年轻,论理,该有一个跟姓的同住天上房才对,除非他们已对这座宅子起了疑心,而且,既有女眷同住,卧房应由丫环打扫,怎么却用男仆小厮清理内宅呢?”

    黄石生突觉心中一动,恍然而悟,跌足道:“不错,小弟竟没有注意过那些小厮,原来奥妙在此”

    骆伯伧诧道:“四弟想出其中蹊跷了?”

    黄石生尴尬地道:“说来惭愧,小弟谬号‘鬼脸’,素以易容术自负,却不料那姓尤的也是大大的行家,若非大哥提到那些小厮出入内宅的可疑,几乎被那匹夫瞒过了。”

    骆伯伧道:“难道那些女人,都是些小厮假扮的?”

    黄石生道:“不!应该说那些小厮,全是女人改扮的;”

    骆伯伧微微一怔,也恍然笑了起来,颔首说道:“想不到,姓尤的还有这一手,哈”

    黄石生奋然道:“此人机诈百出,堪称劲敌,小弟倒要好好斗他一斗!’骆伯伧点头笑道:“四弟准备怎样斗他?”

    黄石生目光-转,说道:“咱们早些休息,养足精神,今天夜里先给他-点颜色”

    浮云掩月,夜色深沉。

    梆拆刚叙过三更三点’,正是人们美梦香甜的时候。节孝坊前,突然悄没声息驶来了辆单套马车。

    那辆车,篷帘深垂,由-个中年壮汉驾驶,车轮都用厚厚的布絮环裹,马蹄上也套着护蹄草垫,车缓,轴滑,驶过石板路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马车远在距离石牌坊十丈外就嘎然停止,那驾车壮汉缓缓把革缰系在辕桩上-,从座板箱里取出旱烟,填烟叶,点纸煤,悠闲地吸了起来。

    他竟没有卸辔松绳,也没有下车的意思,看样子,是在等人。

    可是,等谁呢?这么夜深,街上空荡荡的,人踪全无,谁会雇车?

    那车把式却一点也不急,只是好整以暇地独坐辕头,一袋接一袋吸着旱烟!对啦!这辆车八成儿是由外地送客到洛阳,因为时间太晚,没法投店,又不能出城,准备借这坊下空地,坐待天明了。

    假如真是这样,倒不能不佩服这位车把式好耐性,距天明还有-个多更次,他居然连个瞌睡也不打?熬渡漫漫长夜,他也不饿?

    提到“饿”!巧得很,就在他吸到第二袋烟的时候,街尾转角处出现了-楼灯光和竹板声音。

    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矮老头,挑着一副馄饨担子,油灯插在面笼边.小锅里正冒着热气,笼架上有馄饨;也有面条,另外还有调味盒子,外加一只小酒坛。

    矮老头一边敲着竹板,一边顺着小街巍然向石牌坊走过来,头上一顶破毡帽,帽沿压得好低,昏黄的灯光,映着半张老脸,大约今夜生意不佳,老头儿一副垂头丧气没精打采的神情。

    渐行渐远,矮老头一溜眼,望见牌坊下的马车,顿时精神一振,急忙把担子挑到近前搁下,匆匆加扇添柴,巴结地问道:“老大,来碗热馄饨怎么样?”

    车辕上那壮汉却冷冷扫了老头一眼,漠然应道:“不饿!”

    矮老头陪笑道:“那么,要不要切点卤菜,喝两杯酒,御夜露寒气?”

    壮汉语音仍是冷冰冰的,说道:“不喝!”

    “嘿嘿!”矮老头招揽不成,有些尴尬,干笑道:“老大,天还早呢,喝杯酒也好打发辰光,您尝尝老汉这酒,千纯万正的状元烧,自家酿的,味道与众不同,喝了保不打盹!’’老汉不耐,截口道:“跟你说了不喝尽啥叨于啥?’’矮老头一愣,讪讪放下了扇子,苦笑道:“好!不好就不喝,生意不成情谊在,老大您何必发火了呢?”

    壮汉哼了一声,又填上第四袋烟,没有答理。

    那矮老头好生扫兴,自顾站在坊下敲着竹板,也没有开口。

    两人各据牌坊一端,那驾车壮汉猛吸旱烟,矮老头却用力敲打竹板,一声声越敲越响,就马肚里闷气,藉那竹板当泄出来似的。

    夜深人静,那竹板听来份外刺耳“梆!梆!梆!”简直就在跟敲在壮汉心窝上一样,何况矮老头耗了许久,没揽到一份生意,却没有离去的样子。

    驾车壮汉已经一连皱了好几次眉头,实在忍不住,沉声道:“喂!老头,走远些敲行不行?”

    矮老头胡子一翘,也没有好气地道:“我敲我的,碍着你什么?”

    壮汉怒目道:“你敲得老子心烦,懂不懂?”

    矮老头哼道:“这才笑话,你不愿听不会走开?谁又没请你呆在这儿。”

    壮汉叱道:“是老子先来,你叫谁走开?”

    矮老头也不退让,睑眼道:“你先来便怎样?这地方又不是你家,难道不准我老头子做生意么?”

    驾车壮汉怒火猛升,摔了冒烟袋,沉声喝道:“老子就不准你在这儿刮噪,你敢怎么样?”

    矮老头嘿嘿连声冷笑,说道:“造反了,我老头子在节孝坊卖了几十年馄饨,倒不知道这块地皮是有主的,老大,你把眼睛放亮些,这是有王法的地方,我老头子今年也快六十岁了,可不是吓唬大的,别以为你年轻力壮块头粗,老头子可不在乎这个”

    驾车壮汉凶睛暴射,狞笑道:“我看你这老混蛋是活得不耐烦了。”一长身形,跃落地面。

    不料那矮老头竟横得很,顺手抄起担上切菜刀,大叫道:“干啥?你还敢杀人不成?”

    壮汉阴恻恻道:“老蠢物,你以为老子不敢杀人么?老手想弄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不信你就试试看!”

    矮老头退后两步,心里有些虚,想再找件家伙壮胆,馄饨担子上已无用物,便把麦架上的灯笼摘下来提在左手。

    驾车壮汉一步步逼近,冷笑道:“老混蛋,死在临头还忘不了带灯笼,敢情你是怕共同泉路上看不见行走么?”

    矮老头分明声色厉内在,颤声道:“你你可别逼人太甚想当年,我老头子,也不是好惹的,打架闹事,向来不含糊”

    驾车壮汉冷嗤道:“那是当年,可惜现在你老了!”话落,突然抢身上步,飞起一脚,直向矮老头势刀的右腕踢去。

    矮老头一时未防,被踢个正着“啊呀!”一声,菜刀应“脚”而飞,吓得踉跄倒退,赶紧躲在馄饨担子后面,又摸了一柄赶麦杖,大叫道:“救命啦!杀人啦!”

    驾车壮汉喝道:“老狗,你在找死!”跨步而上,扬掌就劈。

    那矮老头绕着担子跑,扯开嗓子叫,凄厉的呼救声,响彻夜空,别看他刚才嘴挺硬,这会儿真动上了手,可就剩下喊救命的份儿了。

    驾车壮汉怒不可遏,杀机顿起,一面咒骂,一面持袖子追逐,怎奈矮老头很滑溜,总围着馄饨担子兜圈闪避,急切间竟捞他不着。

    壮汉一怒,猛抬腿,将馄饨担子踢翻,从护腿皮套中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直向矮老头扑去。

    老头失去了屏障,更毁了生财工具,急怒攻心,反忘了害怕,嘶叫道:“好小子,你敢毁我老头子吃饭家伙,我也叫你做不成生意!”

    骂着,竟将手中灯笼,砸在马车车蓬上。

    车蓬布上涂过桐油,沾火既着,刹那间,便劈劈拍拍冒起火焰。

    就在火势刚起之际,石牌坊暗影下突然窜出一条人影,贴地一滚,飞快隐入车底。

    这时,辕前马匹也受惊狂嘶,泼开四蹄,拖着车子疾奔而去。

    驾车壮汉看见车辆起火,骇然大惊,顾不得再杀矮老头,急忙转身追马车。

    但追未数步,后脑却重重挨了一赶麦杖,仆倒地上。

    马车带马飞奔,掠过巨宅大门,向左-转,笔直冲上了大街。

    那原来紧闭着的巨宅边门,突然“呼”地一声启开,门内闪出两个人,正是尤宁和那随侍的青衣汉子。

    尤宁沉声喝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青衣汉子惶然道:“是第三分舵送人的车辆,约定四更交接,他们早来了片刻。正待命清查有无跟踪暗线,不知怎么会出了意外。”

    尤宁惊诧道:“这么说,人还在车子里?”

    青衣汉子道:“正是。”

    尤宁顿足叱道:“该死的东西,还不快迫!”’青衣汉子慌忙从怀里取出-支竹笛,正想吹,却被尤宁劈手夺去,低骂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是怕人家不知道咱们的地方么?”

    青衣汉子手足失措,呐呐道:“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尤宁喝道:“不许出声动众,随你四更以前,把人抢回来。过了时限,提头来见。”

    青衣汉子唯唯应诺,展步如飞,掠奔而去。

    尤宁目光转动,正待亲自去救那驾车壮汉,突神神色微变,急急缩身退回门内,迅速掩闭了边门。

    片刻后,衣袂振风之声入耳,石牌坊下出现两条人影。

    那是两个劲装负剑的少年,衣色一紫一白,正是“抱阳山庄”两侠少庄主“日月双剑”应氏兄弟。

    应龙冷冷扫了地上馄饨担子一眼,摇头道:“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故呢,原来只是卖馄饨的跟人打架,咱们走吧!”

    应虎道:“大哥别忙,你看这小子手中还拿着刀!”

    应龙笑道:“打架嘛,当然要动刀子,这小子八成遇上了吃白食的小流氓了,仗着自己身强力壮,不肯受气,才被人捧了一顿。”

    应虎道:“咱们要不要去弄醒他来问问?”

    应龙道:“没啥好问的,爹只叫咱们探查姓杨的消息,谁有工夫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老二,走吧!”

    两人扬目向周望了望,果然没有理会那驾车壮汉,双双转身离去-尤宁隐身门后,刚松了一口气,不料那昏倒在地上的驾车壮汉,就像被人戳了一刀似的。突然“啊呀”一声叫了起来。

    应家兄弟未去远,闻声顿时止步。

    月剑应虎诧异地道:“咦!那小于叫什么?”

    应龙翻翻眼睛,道:“他挨了揍,疼得难受,怎么能不口u?”

    应虎回头望望,道:“可是,他为什么只叫一声,’又不吭气了呢?”

    应龙笑笑道:“谁知道?大约人刚清醒,现在又终于疼昏了过去了,别理他快走吧!”

    宅门后的尤宁恨不得应家兄弟赶快走,心里暗骂那驾车的人真糊涂该死。就算清醒过来,也应该装作昏迷状,怎么可以胡乱呻吟出声呢?决心等两人去后,非重重惩罚他不可。

    应家兄弟谈笑了几句,重又转身举步,但说来真怪,他们不走,那驾车壮汉倒很安静,刚要走,壮汉又叫喊出声:“啊呀!”

    这一次,连应龙也起疑了,两兄弟霍地旋身,互望了一眼,脸上都满布诧异之色。

    应虎低声说道:“我说,那小于在装死”

    应龙点点头,道:”去看看!”

    兄弟两并肩大步回到石牌坊下,分站着驾车壮汉两侧,四目炯炯,瞬也不瞬地直瞪着那壮汉的脸。

    那驾车壮汉其实早就清醒了,正因应家兄弟出现,才故作昏迷卧地未动,可是,每当应家兄弟要走,总不知从哪儿飞来一粒暗器,射在他的穴道上。

    暗器非针非镖,却是最霸道的铁蒺藜,所射穴道,亦非制命要害,却是人体最弱的软筋骨节,铁蒺藜嵌在穴道上,就像“错骨分筋”一样,虽不要命,却疼得叫人受不了,任是铁打的金刚,铜浇的罗汉,也会不由自主呼叫出声。

    这时候,他情知这应家兄弟正站在身边,虽然仍想装出昏迷的样子,无奈心虚发慌,那眼皮就像发寒热打摆子似地抖个不停,用尽全身气力,也控制不住。

    应龙瞧着好笑,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腰胁,冷哼一声,道:“朋友,别装了,快起来吧!”

    驾车壮汉犹欲掩饰,假作呻吟一声,举手揉着眼睛。

    应虎火起,用力一脚踹在壮汉胯骨上,喝道:“滚起来!”’那驾车壮汉痛得弓腰捧腹大叫,凶念陡生,藉身体掩蔽,突然抄起尖刀,猛向应虎小肚了扎去。

    应虎嘿地一声怒喝,左脚斜跨半步,旋身探臂,长剑“呛”然出鞘,只见寒芒闪缩,驾车壮汉那只握刀的右手已被齐肘斩断。

    应龙急叫道:“老二,要留活口!”

    应虎招式迅速绝伦,,剑锋飞转,还剑人鞘,左掌一沉一收,已将壮汉挟脖子提起,又在他肚上狠狠揍了一拳,冷笑道:“好小子,你是吃了熊心豹胆?竟敢跟应二爷动刀子?”

    那架子壮汉却也有些急智,仰面一望,故作惊愣,道:“呀!你是谁?”

    应虎哼道:“你连爷们是谁都不知道,就拔刀动手?”

    壮汉连忙哀叫道:“两位爷,请多原谅小人该死,小人还似为是刚才那几个地痞”

    应虎撩手一掌,骂道:“他妈的,你把谁当作地痞流氓?”

    壮汉断肘处血流未止,这一巴掌又被打掉七八颗牙齿,两眼金星乱闪,一声闷哼,昏了过去。

    应龙道:“别打了,搜搜他身上。”

    应虎冷哂道:“敢情这小子外强中干,并不结实!”

    说着,扯开壮汉衣襟,探手人怀,只一搜,摸出一件硬硬的东西。

    那东西,赫然竟是一朵银制襟花。

    应虎看了看,顺手交给乃兄,笑道:“这家伙准不是正经人,身上还带着娘们的饰物呢。”

    应龙比较慎重,反复反那朵银花看了许久,凝容说道:“不对!这不像是女人的饰物,倒很像是一种黑道帮派的识别标记。”

    应虎道:“可是从没听说过哪一派使用这种银花?”

    应龙略一沉吟,道:“把他带回去再说吧。”

    骄指疾落,将壮汉穴道点闭,夹在胁下,兄弟俩纵身拔起,迅速没入夜色中。

    那尤宁匿身门后,亲眼窥见手下身份败露,被“日月双剑”生擒掳走,却苦于无法现身截阻,木然良久,顿足叹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正惶恐间,那奉命抢救马车的青衣汉子已气喘咻咻如飞而至

    尤宁见他空手回来,不由暗惊,急问道:“追上了没有?”

    青衣汉子喘息一阵,说道:“总算追上了”

    尤宁道:“车上的人呢?”

    青衣汉子道:“城中到处都是一庄一堡的高手,属下怕泄漏此地秘密,不敢把人带回来。”

    尤宁心中略定,吁了一口气,道:“你所他们安顿在什么地方?”

    青衣汉子答道:“属下追上那着火的马车,将人救出,放弃了车辆,幸亏抢先一步,否则,险些跑抱阳山庄庄主碰个正着,当时恰在西城城门附近,属下临时无计,便反人送进城楼中藏匿,待应伯伦离去以后,才赶回来陈报请示”

    尤宁岔道:“应伯伦也发现那辆起火的马车了么?”

    青衣汉子道:“是的,他们拦住空车搜查,业已引起猜疑,现在正分头寻找驾车的人和追查马车来处,街上暗桩密布,非常严密。”

    尤宁恨声道:“那驾车的蠢物已被日月双剑带走了,三分舵派这种误事的人来,真是该杀”微顿,又嘉许地道:

    “余坤,你不枉跟我数年,应变处置十分妥当,等事情过后,我会录功报升你接掌第三分舵。”

    青衣汉子欠身一礼,道:“多谢爷的提拔。”

    尤宁又问道:“那城楼上安全么?人藏在上面,会不会被搜出来?”

    那青衣汉子乃姓余名坤道:“暂时隐匿还算安全,但天亮以后就难说了,属下不敢擅专,故特来提示!”

    尤宁沉吟了一下,道:“这两人太重要了,无论如何不能失去,事到如今,只有冒险把人抢回来再说了,你去通知本堂弟子,即速驰援西门,必要的时候,咱们宁可全体撤出洛阳。”

    余坤垂手道:“是否也要知会宅里准备?”

    尤宁说道:“小姐和两位姨娘,由我去通知,你快往西城守护要紧,我随后就到。”

    余坤躬身一礼,飞掠而去。

    尤宁也匆匆回到内室,吩咐侍妾女婢准备应变,如果自己天明未返,便全体撤出洛阳城。

    然后,换了一身劲装疾服,背插九环刀,用一幅黑布掩住面庞,飞身越墙而出,亲自赶往西城-

    骆伯伧坐在暗镜室内,这些经过;自然都一一映入眼中。

    口口口口

    余坤先抵西门,城楼上早巳三个人在引颈企候了。

    其中两个身着黑袍,倚壁而坐,身材都很魁梧;另外的一个容貌瘦削,却是“七义”中的飞蛇宗海东。

    余坤一到,楼上三个人都起身相迎,飞蛇宗海东悄声问道:“怎么样了?”

    余坤点点头,道:“姓尤的随后就到,现在我才弄清楚,尤某不过是一名分堂堂主,幕后还另有主使的人。”

    宗海东拽了两名黑袍人,笑道:“四哥请检视一下.看看这两位像不像袁氏夺命双环?”

    假扮余坤的黄石生凝目注视片刻,沉声道:“身裁面貌尚无多破绽,但袁崇基左手是断的,这一点必须随时留意,千万不可让左手露出衣袖外面,还有,袁氏兄弟都已迷失了本性,形同行尸走肉,你们要牢记在心,举动宜尽量迟缓,眼睛要作发直状,任凭天塌下来,也要视若无睹,无动于衷。”

    两名黑袍人一齐点头道:“四爷放心,咱们会记住的。”

    黄石生肃容又道:“常言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朝,你们久受主人厚恩,这就是舍生相报的机会,牙缝中的毒药囊虽然是备作万一,却不可不时时小心在意。”

    两名黑袍人同声道:“不劳四爷叮嘱,到那时,咱们知道自处,决不负义忘恩,决不吐露片语只字的。”

    黄石生欣慰地一笑,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话声微顿,回顾飞蛇宗海东道:“我真正的袁氏双环和余坤呢?”

    宗海东道:“袁氏双环已由蔡福送回后园,余坤伤得很重,小弟本想自己押送,却怕碰见一庄一堡的人,所以暂时将他闭住穴道,搁在城外壕里。”

    黄石生耸肩笑道:“咱们跟姓尤的斗,抱阳山庄和一剑堡插进一脚,形势鼎足而三,洛阳城里,今天晚上真够热闹的了。”

    正说着,忽然瞥见一条黑影,遥遥向西城奔来。

    黄石生举手疾挥,宗海东立即捷如飞蛇般穿楼落城外,两个假扮袁氏双环的黑袍人,也连忙倒卧墙脚下。

    俄顷,人影一闪,尤宁已登上城楼。

    黄石生沉声喝道:“什么人?”

    “是我!”尤宁一边答应,一边大步走了进来,目光一的“袁氏双环”问道:“怎么样?没有被人发觉吧?”

    黄石生忙躬身应道:“抱阳山庄和一剑堡的人都撤走了,属下正欲飞报堂主,是不是趁现在把他们带回去?”

    尤宁道:“你确定一庄一堡的人真的都撤走了吗?”

    黄石生道:“属下来时没有再见到搜索的人,大约他们已经得到日月双剑的消息,赶去审讯口供的了。”

    尤宁点了点头,冷笑道:“且让他们去空高兴吧,我就不相信他们能问出一名来。”

    接着,取出一条黑巾,掷给黄石生,挥手又道:“掩蔽面目,咱们回去!”

    黄石生遵命系上面巾,从墙脚下挟起“袁氏双环”

    尤宁回头张望了一眼,沉声又道:“你带人行走,本座自会替你掩护,万一遇敌,只管夺路脱身,但要注意有没有人跟踪。”

    黄石生道:“属下遵命先走了。”身形微闪,由楼侧阴影处落下城墙。

    只见他略一审度,再举步时,却沿着城墙墙脚,奔入邻近一条小巷,并不登高越屋,仍藉街巷房檐暗影掩蔽,迅若狸猫般伏腰疾驰,转瞬间,便消失在小巷转角处不见了。

    尤宁伫立城楼,目睹黄石生平安远去,不觉含笑颔首,眼中闪出赞许之色。

    当尤宁和黄石生在城楼中交谈的时候,飞蛇宗海东正单臂扣着城垛,身子悬空斜持在城墙外面。

    直到两人先后离开西城,假冒“袁氏双环”的事也毫未露出破宗海东才暗自松了一口气,蹑足疾落城下,顺着护城壕曲身而行。

    壕中泥石错杂,野草丛生,有些地方泥土已经崩塌,留下大小不一的缺口。

    宗海东潜抵一处缺口,分开乱草,低头一阵张望,却愣住了。

    他分明记得是把余坤藏在草丛里的,可是,现在草丛竟空空如也,哪儿还有人影?

    宗海东骇然一惊,连忙扭头四顾,是这地方一点也不错,然而那身负重伤又被制住穴道的余坤是怎么不见了呢?

    失去一个余坤并不重要,问题是,假如被他脱逃回去,对黄石生却是十分严重的威胁。

    飞蛇宗海东心念电转,顿感事不平常,无奈此时黄石生已走,知会他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又急急越城而入,赶回后园。

    骆伯伧正在秘室探视袁氏双环,听了宗海东的飞报,也不禁大惊失色,顿足道:“你们擒住余坤,就该当场把他杀了,为什么又留下后患?”

    宗海东惶然道:“这是四哥吩咐的,只因那姓余的乃系尤宁亲信,四哥准备从他口中,追查尤宁的来历。”

    骆伯伧摇了摇头,道:“黄四弟一向心思慎密,怎么也做也这种糊涂事来,要问口供,应该当时就问,人没有送回来以前,怎能够冒冒失失就乔装易容去涉险?一旦姓余的脱身逃回,事情岂不是当场拆穿了么?”

    宗海东好生惭愧,垂首道;“这不能怪四哥,他原是把人交给小弟看守的,也交待过小弟,万一无法保全时,就毁了姓余的面目,都怪小弟大意疏忽”

    骆伯伧道:“事已如此,追悔无益,假如那余坤是被同党救走,现在也回到前院了,你们先准备一下,愚兄去暗镜室看看,他若果真遇险,说不得,只好硬干硬拼了。”

    说完,推开暗门,匆匆进入地底密道。甬道直达前院,暗镜室就在大厅下层,骆伯伧-脚跨进室门,便听见“扬声筒”中传来阵阵叱骂的声音。

    骆伯伧心惊不已,急忙旋开锐眼,吵目窥探

    大厅里灯火辉煌,如同白昼,厅只两个人,一个垂手肃立,另一人则大咧咧在一把虎皮交椅上。

    椅上那人身穿一袭青衣儒衫,半截身子都被椅背遮住,盾不见面貌,交椅前面的,并非黄石生,却是身为主人的尤宁。

    在交椅旁边,横放着两个长形黑布包裹,不知内藏何物。

    这时,青衣人正指着尤宁责骂道:“你身为一堂之主,受本会倚重,寄大任,如今竟闹出这么丢人现眼的事,还敢狡辩卸责,把责任推在第三分舵头上?三分舵差人不当,自应重惩,你督促不严,又该怎么说?”

    骆伯伧只觉那青衣人的声音好熟,无奈一时竟想不起曾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但见尤宁垂手恭声答道:“属下不敢卸责诿过,只求会主赐恩,让属下将功赎罪。”

    青衣人冷冷道:“本座御下一向赏罚分明,有罪不罚,何以服众?姑念你平日尚知勤奋,不无微劳,暂时革去堂主衔位,降为香主,仍着代摄银堂堂主职权,以观后效。”

    尤宁连忙拱手躬身,说道:“谢会主恩典”.青衣人截口道:“这次虽然损失一名分舵弟子,总算把袁氏双环截回,刚才你说的那个余坤,他在堂中是什么职位?入会多久了?”

    尤宁道:“他是前年才奉准入会的,本来补一名‘二等剑士’,属下见他忠诚干练,在西淀时,才呈请提为‘一等剑士’兼本堂行刑领班职务。”

    青衣人默然片刻,道:“很好,你叫他来进来见见本座。”

    尤宁欣然领命,回头扬声道:“令主有谕,召见一等剑士余坤。”

    厅外接口应道:“领谕!余坤告进。”黄石生低头叉手而人。

    骆伯伧见他无恙,才算心中略定,至少在目前,那个真正的余坤一定还没有回来。

    黄石生毕恭毕敬走到距离交椅五尺处,单腿一屈,行下大礼,道:“一等剑士余坤叩谒会主。”青衣人招了招手,说道:“知l,抬头。”

    “是!”黄石生答得很利落,迎着雪亮的灯光,毫不犹豫地扬起脸来。

    那青衣人凝注良久,忽然问道:“余坤,你以前见过本座吗?”

    黄石生朗声道:“没有。”

    青衣人阴恻恻一笑道:“那么,适才你进门的时候,为什么竟有惊诧之色?”

    黄石生甫一迟疑,那青衣人立即变脸叱道:“回答本座的问话!”

    黄石生忙俯首道:“求会主恕属下失礼之罪,属下才敢说。”

    青衣人怔了一下,点头说道:“好!本座准你失礼一次,但要据实直言,你说吧!”

    黄石生道:.“属下一直无缘拜谒会主,心目中,总认为会主多半是一位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头子。适才奉召进门的时候,忍不住偷望了一眼,却万没料到会主竟然这般丰神俊逸,更如此年轻,属下内心惊惶,不觉就流露出”

    话没说完,青衣人已哈哈大笑起来。

    骆伯伧在秘室中也不期芜尔,暗想:千穿万穿,马屁不可穿。这话,委实有些道理,看来四弟非仅机警,更深悉个中三昧呢!

    但闻那青衣人大笑道:“余坤,你很会说话,也颇具胆识,以你的才智,当一名‘一等剑士’仍太委屈了些,本座有心升你为香主,你可愿意?”

    黄石生忙道:“属下自知平庸,不敢妄求升迁,只盼能追随本堂尤堂主,为会主尽忠效力,于愿已足。”

    青衣人颔首道:“你能不忘故谊,十分难得,不过,本会向重赏罚公平,今夜你临变不乱截回马车有功,本座特别破格擢拔,提升你为银堂香主,俟后你要知恩图报,竭智协助尤堂主,多替本会出力,知道吗?”

    黄石生躬身应道:“谢会主恩典。”

    青衣人顿了顿,又道:“现在本座另有一件更重要的任务,交你去办,也是给你们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事成必有重赏,如再出意外,却休怪本座不顾情面。”

    尤宁一震,忙俯首道:“谨领会主令谕。”

    青衣人用手指指两个长形包裹道:“把它们解开了。”

    黄石生应声上前,半蹲解开包裹上的绳索,布中掀起,登时一怔。

    原来包裹中竟是一男一女两个活人。

    那女的是个老妇,身着斑烂彩衣,男的穿一件大红道袍。两人穴道都被制住,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眼珠子却转个不停,老妇怒容满面,道人则流露出惊诧迷惆的神色。

    青衣人问道:“尤堂主,认得这两人么?”

    尤宁道:“属下只认识那道人是火莲观的火道人,至于这位老妪,却从未见过。”

    青衣人得意地笑道:“提起这老婆子的名号,只怕会叫你吓一大跳,她发年三目天魔田继尧的独生女儿田娥,又名田雅芳。”

    尤宁果然大吃一惊,失声道:“她就是名称“黑谷一娇”的彩衣娘娘田娥?”

    青衣人道:“不错,也就是四凶中火神郭金堂的情妇。”:

    尤宁迟疑了一下,说道:“属下虽未见过彩衣娘娘田娥,唯据江湖传闻,那田娥乃天生丽质,姿色颇佳,但这位老妪却”

    青衣人大笑道:“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岁月匆匆,山河尚且会改变,何况一个女人的姿色。”

    尤宁一怔,也不禁哑然失笑,拱手道:“的确,属下竟忘了时光无情,红颜易老。”

    青衣人收敛笑容,招招手,将尤宁唤近椅前,附耳密语了一阵,最后又正色叮嘱道:“此事关系重大,无论如何要弄出个结果来,本座随时派人来听消息,三天之内,必须得到确实地点!”

    尤宁唯唯诺道:“属下全力赴,决不让会主失望,可是,这火道人”

    青衣人冷冷道:“他本来是受我之命办事的,但耗费时日,并无所获,本座怀疑他别具私心,可能东西就是被他隐匿了,故而一并擒来,交给你严加侦询,假如事情与他无关,尽可把他除去,以免泄漏秘密。”

    尤宁诌笑道:“会主放心,在‘搜魂’之下,不怕他不说实话。”

    青衣人点点头道:“但也不可操之过急,这件事耍多多借重令师妹,事成之后,定有重赏,你们只管安心办事,原订的计划,不妨延展数日实施,如能先办妥这件大事,放眼天下武林,谁还是咱们的对手?”说完,傲然一笑,站起身来。

    尤宁和黄石生一齐躬身道;“恭送会主。”

    青衣人摆手道:“免!”人影微闪,飘然掠出大厅。

    就在青衣人起身离去的刹那,骆伯伧已从眼镜中看清他的面貌,情不由己,机伶伶连打了两个寒噤,若非自掩口掩得快,险些忍不住要失声惊呼出来。

    青衣人那高挑的浓眉,灼灼的眼神,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这一切,骆伯伧熟悉得有如自己掌上的指纹,二十年来,无时无刻不在脑际映现。

    这是多么亲切的一张脸,纵然再过二十年,他也能一丝不:差的镂绘在心扉上,对那张脸,他曾经倾注过真诚的友情,更寄托过复仇的希望。二十栽阔别,生死如谜,却万万想不到会:在此地重现,尤其是在自己灭门仇人的大厅中。

    这意外的发现,震撼了骆伯伧,几乎使他整个脑子变成一个锅乱糊。瞬息间,他恍惚度过了千百年,好像想到许许多多事,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

    他木然地站在暗镜前,直如泥塑木雕般,一遍又一遍,无声地问着自己道:“杨君达!杨君达!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室门悄然启开,骆伯伧仍懵无所觉黑牛李铁心,探头进来,低声叫道:“四哥回来了,请大哥去一下,有急事禀报。”

    连叫两遍,骆伯伧才矍然而醒,问道:“你说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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