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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处俱已惊动,人声,灯火纷纷向西院聚集,有人在呼喝,有人在追问,那些闪亮晃动的火把,和天上繁星一样,在康浩眼中不断地闪现,接近

    他情知脱身已经无望了,见花棚内有一个挖掘不久的土坑,便索性爬进坑内,又移了两盆盆景,将自己遮挡起来。

    诚然,这办法委实幼稚而可笑,但他既无力举步,内伤又急需调息,除了这样,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不多时,人声火光渐渐迫近,一大群劲装佩剑的壮汉一一包括一剑堡和太平山庄门下,正分头向花棚这边搜寻过来。

    纷沓的脚步声已到近处,火光下,只见那为首的正是一剑堡总管方涛,此外,太平山庄庄主逍遥公子以及独臂老妇和吕师爷虽然都跟随同来,但为了作客的礼貌,并未指挥搜查。

    方涛神凝重,用手遥指花棚,向那独臂老妇问:“老太太瞧见那人从院逃出来,就是翻过那堵矮墙走的么?”

    独臂老妇点点头,道:“不错,他逃脱之前,曾被老身打中一拐,业已负伤,料想逃不远,只在这附近躲藏起来了。”

    方涛四顾一眼,道:“这儿毗邻书房,除了那座花棚,能藏身的地方不多,那人既然负了伤,一定逃不出去的。”

    于是,吩咐随行堡丁道:“你们先把守住前后通路,由这座院子搜起,尤其要注意书房附近没有足印,这件事暂进不准让后院姑娘们知道。”

    堡丁们应声散开,刹时将整座院子围住,方涛取过一支火把亲自向花棚走来。

    康浩暗叹道:完了,这老狐狸正跟我作对,如今被他搜出,即使不敢加害我,也免不了一场凌辱奚落

    思忖问,方涛已走近花棚,先用火把在四周查看了一遍,然后走进棚内。

    熊熊的火光,照得棚内一片明亮,那方涛又搜查得十分仔细,连盆架或较高的花树都不肯轻易放过,遇到枝叶略密的花盆,还用手拨开花朵,探向向里望一遍才罢,康浩坐在上坑内,眼睁睁望着方涛一步一步走近,心里只册奇迹出现,或是栅外有人唤他出去?或是他突然中风生了急症?甚至盼望花棚赶快倒塌下来

    然而,任何奇迹都没有发生,方涛龙钟的影子,却到了土坑边沿。

    蓦地里,火光一亮,方涛两道锐利的目光,跟康浩碰个正着

    四目相对,形藏已露,康浩颓然一声轻叹,正准备挣扎站起身来,却不料方涛朝他露齿一笑,竟绕过土坑,大步走出了花棚,向棚外挥挥手,说道:“这儿没有人,八成已被他逃进后面院子里去了。”

    吕师爷问道:“后进院落,是何人居住?”

    方涛道:“后面乃是敝堡主的书房,再往后院,就是上房了。”

    吕师爷道:“如果逃进书房倒不要紧,只所被他潜入后进上房,惊了姑娘们却不甚方便。”

    方涛道:“吕兄请放心,通往后院的路径,老朽已命人严密护守,好歹要将他搜出来才罢,否则,老朽非仅愧对敝堡主付托,更无以向诸位交待。”

    吕师爷笑道:“老夫子言重了,俗语说:.拼着一身剐,敢偷帝皇家。天下尽多憨不畏死之徒,任何戒备森严的地方,也难保绝元宵小窥伺,何况咱们并没有分毫损失,区区小事,老夫子又何须耿耿于怀呢?”

    逍遥公子也含笑说道:“吕师爷说得对,彼此不久就是一家人,快别如此见外。”

    方涛摇头道:“公子虽然海量,但老朽职责攸关,决不能放过那胆大狂徒,一定要将他搜出来”

    吕师爷道:“搜查固所应当,却不必过分惊动,或许那人早已逃出堡去了也难说。”

    独臂老妇也改变了口气,说道:“当时老身仓促出手,那一拐,也许伤得他并不很重。”

    吕师爷接口又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别再放在心上,也不用惊搅太甚了,大家还是回去休息吧!”

    逍遥公子连忙打了个呵欠,笑:“对!对!对!夜未央,天未亮,不如再会周公,重寻好梦。”

    太平山庄的人不愿使对方涛难堪,宽慰一番,告辞返回西院而去。

    方涛兀自装模作样,指挥堡丁继续往别处搜查,不多一会,人声渐渐远离,一场惊险,竟烟消云散了。

    喧嚣远去,庭院中重归寂静,康浩怔怔靠坑内,回想刚才经过,几乎怀疑自己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他不停地反问自己:这是怎么一回事?莫非师父的英灵在暗中佑护?莫非方涛的眼睛瞎了?竟会看不见在坑里有人?

    不!当然不!事实上方涛不但看见了他,而且还对他露齿一笑那一笑之中,包含了调和讥诮、嘲讽和深意,可是,他却轻易的放过了他,更设辞替他掩饰,将其他搜查的人都支使开去-方涛老好巨猾,心机深沉得可怕,他这样做,自然不是为了帮助康浩,而是另有目的,但康浩搜尽枯肠,却猜不透他的目的何在?

    正若思不得其解,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一条人影,正掩掩藏藏向花棚奔来。

    顷刻,那人已钻进花棚,并且哑声叫道:“康少侠!康少侠”

    康浩凝目望去,只见那人一身黑衣,未带兵刃,面目虽看不真切,从装束上,依稀可认出是一剑堡的人,于是低应道:

    “是谁?”

    那人匍匐奔近上坑,塞过来一只小瓷瓶,匆匆说道:“小:的奉总管之命,特为少侠送药而来,此地邻近西院,不可久留,请少侠尽快离开的好,瓶内是本堡疗伤圣药‘续命丹’,对内腑受震,极有神效,一次服用三粒,半个时辰以后就可提;聚真气了,总管不便亲自送来,请少侠多多见谅。”

    说完,也不管康浩回答,低头窜出花棚,疾奔而去。

    康浩握着那只瓷瓶,瓶上余温犹存,心里却惊诧莫名,如;坠五里雾中。

    这时候,他已经无暇再推测方涛的用心,虽然也不敢服用:瓶内药丸,仍将它揣进怀里,略作调息之后,便挣扎着爬出土;坑,踉跄向后院行去。

    他被那独臂老妇的竹拐伤得实在不轻,每行数丈,便须停下调息血气,才能继续举步,是以走得十分缓慢,所幸一路上并未碰到拦阻的人。

    回到后花园,天色已经微露曙光,遥望茅屋尚在五丈外,康浩用尽最后一分力量,举掌连击了四下便晕倒在树林边

    醒来时,但见红日当窗,自己正仰卧在茅屋那张食桌上,袁氏双姝和湘琴都围在桌旁,人人秀发蓬松,满脸疲惫之色。显然,为了救醒他,三人曾经耗费了不少真力。

    康浩望望三女,惭愧地道:“我太没用了,事未办成,反要你们相救”

    湘琴截口道:“刚清醒就说这些废话,早知如此,为什么偏要瞒着人去找这份苦吃呢?”

    袁珠忙道:“小琴,这也不能全怪他,当时他确是一番好意,只盼能先救醒伯母,以免你知道了会着急,同时也顾忌怕声张起来,激起变故。”

    湘琴道:“我知道他是好意,只是气他不该-个人到西院去,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他明明知道这道理,却偏偏不爱惜自己。”

    袁珠淡淡一笑,又对康浩苦笑道:“我见你内伤十分沉重,同时天色也大亮了,料想不会再有人窥伺,才冒险去把小琴和二妹叫了来。”

    微顿,又接着道:“不过,咱们的行动很小心,并没有让人知道昨夜后伺发生了事故,有许多话,我来不及告诉小琴。”她言外之意,自是暗示尚未将昨夜的事告诉湘琴。

    康浩点了点头,问道:“易伯母的情形如何?”

    袁珠道:“还是老样子,呼吸息都很正常,人却昏睡不醒,刚才小琴去唤她,也不见任何反应,看来好像是被什么迷药熏昏了似的。”

    康浩沉吟良久,叹道:“如果是迷药,不可能昏睡这么久,何况她老人家功力深厚,临敌之际,自有警觉,岂会轻易为人所乘?”

    湘琴道:“不管是什么药,反正事由太平山庄而起,只要把他们统统擒下,还愁他们不乖乖交出来吗?”

    康浩苦笑道:“事情若是这样简单,愚兄就不会受这次伤了。”

    湘琴道:“你快说,是谁打伤了你的,咱们好歹跟他两笔账一起算。”

    康浩便将夜探西院的经过,大略述说了一遍,只省去方涛纵放送药一段,暂没有告诉三女。

    他这样做,并非为了顾全自己的颜面,而是怕佐证不足,无法使湘琴相信方涛是复仇会派在一剑堡内的内线,如果贸然说出来,于事无补,反增困搅。

    三女听毕,都惊讶不已,湘琴急问道:“康大哥,你说那打伤你的独臂老婆子像什么模样?”

    康浩道:“她脸上挂着一幅黑纱,日夜不肯取下,是以看不见她的面貌。”

    湘琴双道:“那她总有个姓氏名字,或者名号什么的?”

    康浩摇头道:“只知道她是太平山庄少庄主的义母兼师父,尚未听有人称呼她的姓氏名号。”

    湘琴皱眉道:“这就奇怪了,我曾经听爹爹说过,武林中三庄二岛一竹林’,都是家传武功,从未听说哪一家另有师父传授武艺。”

    康浩道:“凡事不可一概而论,譬如你们一剑堡,也是家传武功,堡中却聘有秦金二老两位武术教练。”;湘琴道:“那不是一样,秦金二老只是负责督导堡丁练功,从没有传过我一招半式。”

    康浩道:“她既是少庄主的义母,情形自然例外,再说,武林中的名门世家,并没有硬性规定不准子弟学习本门以外的武功呀!”

    湘琴摇头道:“虽然没有规定,但家家都视为当然禁例,如果谁家弟子偷学外人武功,那就等于自认本门武功不如人家,这是莫大的耻辱”

    袁玉接口道:“像太平山庄这些人,根本就不要脸,哪儿还顾什么耻辱不耻辱!”

    湘琴道:“不!所谓世家的门派,莫不以颜面为重,就算他们偷学了别人的武功,也不曾轻易让外人知道,所以”

    语声微顿,忽然凝容对康浩道:“我想跟那位逍遥公子见见面,大哥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康浩尚未回答,袁玉抢着说道:“这样只怕不太好吧?人家是来求亲的,而你”湘琴一挑黛眉道:“怕什么?我又不缺个鼻子,少只眼睛,难道怕人看见?”

    她口里虽说不怕,粉颈上却不期浮现出一抹红晕,回眸望望康浩,又羞怯的加上一句:“有大哥陪着我,谅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

    康浩沉吟了一下,道:“我倒觉得应该先见见那位独臂老婆子。”

    湘琴道:“为什么?”

    康浩道:“一则她是女人,相见无碍礼俗,二是昨夜闯入,后园的侍女和书僮,就是她的孙女,见面的时候,既可探听她的姓名来历,更可以觅机向她套取解药,那老婆子在太平山庄中地位十分昧昧,如果弄清楚她的底细,有了对付她的办法,其余之人容易对付了。”

    袁珠首称表示赞同,说道:“这话很对,必须‘知巳知彼’,才能设想应付的方法。”

    袁玉奋然道:“对!咱们也可以事先布置一番,然后,请她上房来相见,她若交出解药便罢了,否则,就把她当场擒住”

    袁珠轻叱道:“这可不能鲁莽,你没听康少侠说,那老婆子武功精湛莫测,岂是易与的!”

    袁玉道:“咱们又不跟她动手,只叫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怕她作甚?”

    湘琴插口问道:“二姊,你有什么妙计呢?”

    袁玉道:“办法多得很,咱们可以去药铺子里配蒙汁药,偷偷放在茶水里,也可以趁她不防备的时候,突然下手制住她的穴道”

    袁珠没等她说道,笑笑道:“简直胡说八道,你把人家当作三岁小孩子,会看不出你这种骗乡下人的花样?趁早少出点歪主意吧!”

    康浩忽然心中一动,忙道:“我有一件奇物,倒可以试试。”

    说着,从腰际易容革囊中,取出三对色分黑白,形如龙眼的果实。

    三女都诧问道:“这是什么果子?颜色好奇怪?”

    康浩道:“此物叫做‘阴阳果’,双实并生,各具妙用,举世上的迷药,再没有比它更神奇的了。”

    于是,便将自己在万毒谷巧遇毒神的经过,以及‘阴阳果’的神效和使用方法,详细告诉了三女。

    袁玉大喜道:“这些宝贝,任那老婆子是三头六臂也逃不了啦!”

    康浩道:“不过,使用时要特别谨慎,因为这东西的颜色比较刺眼,最好跟其他同样黑色的食物混在一起,才不致引起她的疑心。”.湘琴道:“这容易,我有一罐黑枣蜜饯,把这‘阴阳果’沾些糖,混在这蜜饯里,一定看不出来。”

    袁玉笑道:“咱们自己也得当心,别真的蜜饯给她吃了,自己倒吃了假的。”

    三女笑了一阵,恨不得立刻就回上房,以便依计安排准备。

    康浩道:“伯母不能没有人守护,你们暂时别忙离开,且让我先往前堡探探方老夫子的口气,由他出面邀约老婆子来上房见面,比你们去请她更合情理一些。”

    湘琴道:“你的伤不碍事了么?”

    康浩道:“已经全好了,所以我要去前堡走动一下,以避昨夜之嫌。”

    袁玉叮嘱道:“你可别把咱们的计划告诉方老夫子,人的年纪越大,胆量就越小,这件事不能让他知道。”康浩点头答应,却向袁珠暗暗递了个眼色,袁珠会意,藉口去潭边取水,先行离了茅屋,康浩故意多留片刻,才随后而出。

    两人在屋后水潭边碰面,袁珠低问道:“有什么事吗?”

    康浩取出昨夜方涛人送来的那瓶药丸,肃然道:“姑娘常居堡中,请你仔细看看这些药丸,可认得是什么东西?”

    袁珠接过药瓶,倾出少许,略一审视,便失惊问道:“这是-剑堡的治伤圣药‘续命丹’。刚小琴就喂你服过三粒,你身上既有这种东西,受伤的时候怎不及时服用呢?”

    康浩道:“你能确定它真是‘续命丹’么?”

    袁珠毫不迟疑道:“当然能够,‘续命丹以关东人参和雪山木精草为主药,其味甜中带酸涩,一堂就知道。”

    康浩依言将一粒药丸咬破表皮,用舌关只尝了一下,果然酸甜中微有些涩味。

    他怔怔片刻,不禁喃喃自语道:“这就奇怪了,他这样做,究竟为了什么?”

    袁珠诧问道:“你在说谁奇怪了?是谁送给你这瓶药?”

    康浩连忙支吾道:“没有什么,我只是忽然想到一件别的事情谢谢姑娘代为辨别药丸,再见了。”匆匆收妥药瓶。拱手告辞而去。

    留下袁珠呆立潭边如坠五里雾中

    口口口口

    方涛好像料定康浩会来,早已泡好了两杯热茶,坐在房里翘首而待了。

    一名新拨来的小厮,垂首站在门口,一见康浩便躬身施礼道:“康少侠早,老夫子正等着您啦!”.康浩微愕,接着挑眉笑道:“方老夫子不愧知人善用,毕竟口齿伶俐的要比装哑巴的会招待客人。”

    方涛大笑而起,亲自迎了出来,拱手道:“老弟台,恭贺康复快请屋里坐。”

    人屋坐定,又亲手捧过香茗,含笑说道:“本当备酒为贺,但空腹饮酒,对内伤却是大忌,老朽只好以茶代酒,诸多简慢了。”

    康浩微微一笑,却不伸手去接,摇头道:“多谢盛情,请放在桌子上吧,在下这双手还想留着下棋用呢!”

    方涛哈哈笑道:“老弟真是风趣得很,区区一局棋的胜负何须耿耿于怀。”

    康浩道:“这叫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两人相与大笑,倒像是多年好友,把晤言欢,其实彼此针锋相对,各怀鬼胎,谁也不肯输口。

    笑够多时,方涛才换了一脸关切之色,低声问道:“内伤可曾痊愈了?那瓶药丸还有效吗?”

    康浩取出药瓶,轻轻放在桌上,正色道:“在下特来送回圣药,瓶中药丸颗粒未少,请老夫子过目。”

    方涛讶道:“这药是敝堡堡主亲自炼制的,难道老弟台也疑心这有毒?”

    康浩道:“药丸虽然无毒,但前车之鉴,不可不防,在下苦心甚久,实在不明白老夫子何以如此厚待?逾份之情不敢生受,只好辜负老夫子的美意了。”

    方涛摇头叹道:“这就是老弟太多心了,彼此谊属一家人,老朽如有恶意,昨夜在花棚中尽可声张,岂会先友后仇,于此画蛇添足的勾当。”

    康浩道:“在下也正情欲请教,何以日间渗毒于棋盒,晚间却承助于花棚?先仇后友,其故安在?”

    方涛笑道:“日间的事,老朽被情势所迫,为了取回证物,只好行险冒犯,其实,老朽纵有天大的胆量,又怎敢加害少主。”

    康浩一愕,道:“什么,‘少主’?”

    方涛道:“令师贵为付,方某则为属下,老弟台岂非方某的少主?”

    康浩沉声道:“你弄错了,在下的师父早已去世,决不是复仇会主。”

    方涛含笑道:“老弟台尽管不承认,事实令师并未去世,却是千真万确的,这误会将来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一天,到那时候,你就会相信了。”

    康浩怒目道:“你们为什么要一口咬定复仇会主是我师父?你们究竟和我师父有什么深仇大恨?连他老人家死后也不肯放过?一定要毁了他老人家毕生英名才甘心?”

    方涛慌忙站起身来,俯首道:“老朽怎敢诬蔑会主,老配只是据实直言,耿耿此心,可表天日。”那神情,竟是诚惶诚恐,毫无半点虚伪造作。

    康浩虽然愤怒,见此情景,却也发作不得,心想:方涛充其量不过是仇会中一名属下,未必知道会主的秘密,何况那复仇会主的音容状貌,无一逼真,连自己和骆伯伧都寻不出破绽,其他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想到这里,倒觉得方涛如此愚忠,未免可怜可笑,便轻哼一声,没有再开口。

    方涛见他默然无语,忙以虔诚的说道:“自从少主莅堡,老朽便接获会主密令,无时无刻不在护卫少主的安全,会主迭遭巨变,二次出山,立意要为咱们这些被欺凌歧视的同道出一口气,其间有许多隐衷和顾忌,难怪少主无法体谅,但师徒毕竟是师徒,一家人有话总好商量,俗语说:打架不离亲兄弟,上阵还须父子兵。少主是聪明人,想必明白这个道理”

    康浩挥手道:“好了!好了!咱们不谈这件事,我只是问你,太平山庄那个独臂老婆子究竟是何来历?你可知道么?”

    方涛摇头道:“老朽只知道她姓廖,是少庄主的义母,其余的就不太详细。”

    康浩道:“此人武功诡异难测,脸上又始终戴着一副神秘的面纱,你不觉得奇怪吗?”

    方涛微笑道:“名门世家,谁不供养着几个武林高人,这也是很平常的事。”

    康浩道:“她能受太平山庄供养,自然不是无名之辈,可是,却没有听说过武林中有位姓廖的独臂老婆子之份名号?”

    方涛沉吟片刻,含笑反问道:“原来少主昨夜前往西院,就是想探查那老婆子的来历?”

    康浩道:“不!我是另有缘故”

    方涛神秘地笑道:“少主的‘缘故’,不说老朽也能猜到”接着,又压低了嗓音,轻声说道:“这件事,尽可放一百个心,无论为公为私,老朽都不会让太平山庄和一剑堡结亲家,只要少主喜欢,老朽可以拍胸作保,湘琴那妞儿迟早是你的人。”说到这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康浩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佯问道:“你既然无意促成婚事,为什么却将太平山庄的人留在堡中?”

    方涛得意地扬了扬眉头,低声道:“少主,这是老朽‘一石三鸟’的妙计,试想易君侠平生只此一女,爱如掌上明珠,岂肯应允下嫁庞文彬那纨挎子弟,婚事十九是不会成功的,但老朽却极力挽留太平山庄坐待复音,一则可以笼络庞家,二则便于居中挑拔,等到易君侠回来,让他们当面扯破脸皮,二虎相争,必有一伤,那时,川陕一带便是咱们复仇会的天下。”

    康浩听得心惊不已,忙道:“万一易堡主竟答应了这件婚事呢?”

    方涛大笑道:“那绝对不可能,别说老朽会从旁进言,单凭少主和湘琴这份情意,哪个妞儿不爱俏?她会舍得抛下少主,去嫁那个癫哈膜庞文彬么?不过老朽却要奉劝少主一件事,在易君侠返堡之前,最好别和太平山庄的人见面,更不可再去西院窥探,以免他们发现有这位情敌住在堡中,预先作了准备。”正说着,门外小厮高声通报道:“太平山少庄主和吕师爷特来拜会总管。”

    方涛立即站起身来,催促道:“不主别跟他们照面,快请回避一下。”

    康浩冷哂道:“为什么?难道我就不是一剑堡主的客人?”

    方涛急急说道:“姓庞的跋扈得很,此时见了少主,必然引起不快,万一争起风来”

    康浩本来并不想跟逍遥公子见面,听了这话却突然生出一种被侮辱的感觉,重重哼了一声,道:“那更好,我正要见识太平山庄有些什么惊人的艺业?”

    话未毕,小厮又报道:“庞少庄主已到院门了,请总管出迎!”

    方涛急得抓头搔脑,同求道:“少主,事关重大,千万不能意气用事”

    康浩拂袖而起,冷笑道:“你若怕事,尽可躲远些,我替你招待贵客。”

    门外脚步声已到近前,只听逍遥公子尖声笑道:“招待不敢当,昨承老夫子盛情,小生特来回拜。”.方涛顿足-叹,无可奈何的低声叮嘱道:“舟等见面时,万望少主以大局为重,多多忍耐”话没说完,便匆匆迎了出去。

    康浩挑了挑眉,傲然倚桌而待,心里暗忖道:要是易君侠,不是复仇会主,就算为他而开罪太平山庄,也是值得的

    思忖问,方涛已陪着逍遥公子和吕师爷走了进来。

    那逍遥公子见康浩,神情顿时一呆,失声道:“原来老夫子正在会客,我们来的太不巧了。”

    吕师爷正和方涛含笑寒喧,也突然收敛了笑容,眼中精神连闪,拱手道:“敢问这位朋友是”

    康浩不待方涛开口,冷冷笑道:“在下姓康名浩,风铃魔剑门下。”

    逍遥公子望望吕师爷,脸上竟微微变色,仿佛很惊讶的样子。

    方涛连忙引介道:“康少侠快来见见,这两位就是名满西,南武林,川中太平山庄庞少庄主和吕师爷”一面向康浩连施眼色,示意他不可怠慢;康浩装作没有看见,只倨傲地拱拱手,道:“久仰了。”

    逍遥公子大步走了过来,一探手,猛地抓住康浩的右腕,用力摇着问道:“你当真就是康浩?”

    康浩也不示弱,一面运气护住手腕,一面左掌疾出,也扣住了逍遥公子右腕脉门,冷哂道:“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假不了”

    他只道逍遥公子欲借把臂相询的机会,存心较量,故而诧不客气,运聚真力,由左掌直逼了过去。

    谁知力道发出,那逍遥公子却好像丝毫没有准备,低“哦”了一声,眼神中立即浮现出痛苦之色。

    康浩大感意外,急忙撤力松手,倒退了一步,讶然接道:“庞兄莫非认识在下?”

    逍遥公子轻嘘了一口气,摇头道:“不!小生虽然未曾见过康少侠,早闻阁下的大名,想不到在此地相遇。”

    康浩诧道:“在下自人江湖,并无藉藉之名,不知庞兄由何得知?”

    吕师爷接口道:“康少侠乃是名师高足,出道虽晚,盛名早巳传遍江湖,太原孤身赴会,单剑独闯少林,智胜苗廷秀,义救郭金堂这些事迹,武林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岂仅我家公子,连敝人也仰慕久也。”

    逍遥公子咧嘴而笑,翘起大拇指道:“格老子的,硬是要得。”

    方涛见此情形,心里倒不禁忧虑起来,他虽然不愿康浩和逍遥公子冲突,却也不希望他们变成朋友,是以笑在脸上,愁在心头。

    康浩则是既惊且诧,疑云满腹,皆因“太原赴会”、“少林闯山”以及“义救郭金堂”这些事,都可能众口铄金,传遍江湖,唯有自己在万毒谷遭遇毒神苗廷秀的经过,除了曾在洛阳节孝坊告诉过骆伯伧和黄石生,甚至连湘琴都不知道,那吕师爷却怎会知道呢?

    他越想越觉得奇怪,忍不住多打量了那吕师爷两眼,恰好吕师爷也正望着他微微而笑,彼此目光相触,康浩忽然心中一动

    适时,吕师爷含笑说道:“我家公子对康少侠神交已久,-难得在此巧遇,倘蒙不弃,就移驾西院,杯酒一叙,少侠意下如何?”

    康浩赦然道:“怎好叨搅!”

    吕师爷道:“四海之内皆兄弟,少侠何必客套,我家公子正思回席酬答方才夫子昨宵款待的盛情,倘得少侠作陪,正是无上荣幸。”

    方帮忙道:“老朽天为地主,理当由老朽作东。”

    逍遥公子哈哈笑道:“要得,要得,格老子你请客,我出钱。”

    康浩推辞不过,只得同行。

    一行人来到西院,果然由逍遥公子拿出银两,委托方涛代办,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顷刻间,就端出一整桌极丰盛的酒席来。

    主客入席坐定,却不见那姓廖的独臂老婆子祖孙三人。

    康浩暗觉奇怪,忍不住探问道:“听说庞兄有位义母,乃是武林中绝顶高人,不知能替在下引介引介么?”

    逍遥公子笑道:“康兄请先喝酒,我干娘刚被一位袁姑娘请到上房作客去了,等她回来,自当替康兄介绍相见。”

    方涛听了这话,顿时惊容露面,不禁用困惑讶诧的目光,频频向康浩偷望。

    康浩也暗怪湘琴太过性急,竟不待回音便把老婆子诓了去,万一不能得手,岂不闹出事来

    度间,逍遥公子逸兴遗飞,不停地举杯敬酒,康浩却挂念着计谋成败,显得唯唯否否,神思不属,一心只想早点抽身,赶回后园去。

    无奈那逍遥公子一味攀谈邀饮,竟然大有一见如故之意,吕师爷也找上了方涛,一杯接一杯敬个没完,不多久,一坛五十斤装的“状元红”已经喝得点滴无存,吕师爷又再开一坛来。

    方涛业已有七八分醉意,摇摇晃晃站起来,打着酒话道:“老朽年迈,不胜酒力,实在不能再喝了”

    话未说完,却被逍遥公子挥手拦住,道:“酒逢知己干杯少,今天能结识康兄真是生平一大快事,非喝个痛快不可。”

    方涛苦笑道:“少庄主如未尽兴,不妨和康少侠多喝几杯,你们年轻人酒量好,老朽委实无法再陪了,何况堡中还有许多琐碎事务,必须老朽去处理”

    逍遥公子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天大的理由也不行,格老子的,不醉不归,醉了再归!”

    方涛道:“老朽已经醉了!”

    逍遥公子佛然不悦,道:“自己知道醉了,那就是没有醉,方老夫子,你不肯赏脸喝酒,莫非怕酒里有毒药么?”

    方涛忙:“少庄主言重了,老朽怎敢!”

    逍遥公子把眼一瞪道:“我这个人向来一根肠子通到底,不会转弯抹角,格老子臭话说在前面,今天谁要中途逃席,谁就是看不起我庞某人!”

    吕师爷急忙打圆场:“公子何必认真呢?方老夫子身为主客,岂有不待终席的道理,当然会陪公子喝到尽兴才罢了。”

    那方涛无可奈何,只好重又坐下。

    他为了掩蔽身份。不敢以内功逼抗酒力,勉强又喝了十来杯,只觉天旋地转,终于一头栽倒桌上。

    逍遥公子向吕师爷施个眼色,低声道:“试试他是真醉或是假醉?”

    吕师爷试了试方涛的脉息,点头道:“的确是真醉了。”

    接着,招手唤来一名随侍壮丁,沉声吩咐道:“你送方老夫子回东院休息,传话撤去残席,凡是一剑堡的人,一律不许进入院。”

    康浩听得吃了一惊,连忙推开杯盏,长身欲起

    逍遥公子突然伸手将他拦住,低笑道:“康贤侄,你可不能走,咱们还有好多话要谈哩!”

    康浩骇然失声道:“你们是”

    逍遥公子笑道:“你先别嚷,仔细看看咱们是谁?”

    康浩定神看了好一会,又回头望望那吕师爷,心里忽然一阵狂喜,激动地叫道:“原来是四叔和六叔!”

    逍遥公子吃吃笑道:“总算没白疼你,还记得咱们这些没出息的叔叔!”说着,抹去脸上易容药膏,敢情这位“逍遥公子”竟是飞蛇宗海东,吕师爷却是鬼脸书生黄石生。

    康浩惊喜交集,扑翻跪倒,硬声道:“真想不到会是两位叔叔,中州一别,想煞小侄了。”

    黄石生急忙探手相扶,感慨的道:“咱们寻你寻得好苦,你三姑被砍断一只左足,咱们也险些丧生在红衣火炮之下,千里迢迢,九死一生,仿佛做了一场恶梦,所以刚才在东院相遇,咱们几乎不敢相信真的是你!”

    康浩含泪问道:“骆伯父和三姑他们现在何处?”

    黄石生道:“三姑断足残废,现已和夺命双环以及田娥等一同被护送回保定去了,你骆伯父和李七叔则因身具特征,易容较难,故而没有同来,如今都在终南山中等候消息。”

    康浩奋然道:“四叔,咱们现在就去见他们,好吗?”

    黄石生摇头道:“光天化日之下,不可鲁莽,等夜晚再说吧!”

    康浩问起孟三姑断腿缘由,黄石生也询问康浩脱险经过,彼此互述别后遭遇,感慨万端,稀嘘不已。

    尤其康浩得悉孟三姑为了自己,竟被丑潘安罗凡砍断一只左足,而自己却在河底甬道中反助罗凡脱身,愤慨之中,又增无限悔恨。

    黄石生安慰道:“大丈夫恩怨分明,原是应该的,三姑虽然断了一只脚,她若知道你已经平安无恙,相信她会含笑释怀了。”

    康浩叹道:“小侄只觉得人与人之间,恩仇界线,太难分辨,譬如罗凡与我无仇无恨,仅为了霍玉兰一面之辞,便欲将我置之死地,可是,那冉肖莲,却在危急关头,不惜冒险救我脱险,究竟他们谁算对我有恩?谁算对我有仇?真叫人无从论断。”

    黄石生忽然目光一闪,道:“你提起冉肖莲,我倒想起一桩怪事,当咱们得神鹰之助,追踪赶到封城外那座庄院的时候,因为去迟了一步,复仇会主已经焚庄逃走,火势熄灭后,却在一间石屋内,发现一具女人的尸体”

    康浩大惊问道:“那具尸体像什么模样?”

    黄石生道:“尸体的头颅,已遭内家掌力击碎,面貌无从辨识,但在背被却被人用利刃刻划了四个字,写着‘抗命者戒’。”

    康浩心头一震,失声道:“一定是冉肖莲她舍命救我脱险,自己竟遭了复仇会的毒手”

    语声一阵颤抖,凄然又道:“唉!这可怜的女人,一生受尽了欺凌和屈辱,想不到临死也如此凄惨。”

    黄石生却微微一笑,道:“你说她死得可怜,我倒以为她死得奇怪。”

    康浩诧道:“怎样奇怪?”

    黄石生笑着从怀里取出一封信,说道:“你先看看这封信是谁写的?”

    康浩见那封套上写着:“留交巫老前辈亲启”字样,连忙抽出内笺,其中也只有寥寥数语,写道:“复仇会主即一剑堡主,欲求确证,速往终南。”

    笺内未落姓名,但字迹娟秀,一看即知是出自女子手笔。

    康浩愕然道:“这封信是从哪里得到的?”

    黄石生道:“咱们由那座庄院折返客栈,这封信已经存放在柜上了,据客栈掌柜说,送信人是个少年书生,而且说话时语声清脆,一双大大的眼睛十指纤细白嫩你想,除了冉肖莲,还有谁知道复仇会主就是一剑堡主?”

    康浩不禁皱起眉头,沉吟道:“这的确是件奇怪的事,如果冉肖莲没有死,那被杀的女人又是谁呢?四叔,你看会不会是她事先写好了这封信,付托给一位心腹侍女送去?”

    黄石生笑道:“当然也有此可能,不过,我总觉得那冉肖莲不是平凡女子,她既然对人世怀着满腹仇恨,岂能甘心就这般默默无闻的死了。”

    康浩喟然道:“这世上亏欠她的太多,但愿她能获得些补偿才公平。”

    黄石生道:“话虽如此,但那份补偿的代价,只怕十分沉重”接着,话锋一转,低声问道:“这些日子你在堡中可曾查到什么证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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