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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神,叹息一声,支颐沉思起来。

    院中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这院落前后一片出奇的静寂,静寂得使人生出一种不耐的烦躁,风轻轻的摇曳着树丛枝叶,发出一阵细微的簌簌声响,月弯如钩,虚浮树梢,洒下一抹淡淡的、像雾一样的光色。牟汉平心想:“她说的也许是真的,这个神秘得让人怯惧的女孩子,看来是无孔不入的,她可能真的知道那卑鄙狠毒的千手灵佛落脚之处呢!”

    但牟汉平仍难以使自己对她十分信任,虽然他的内心在极力的为她辩护,但衡量轻重,尤其自己,怀中揣着那块武林异宝,他知道,他目前事事都要小心谨慎,对任何人。

    他出神的想着,忽然被身边一丝衣衫飘拂的微响惊觉,抬起头来,见薛伏莲两眼闪灼地站在门口。

    他正要起身招呼,薛伏莲压低了声音道:“你不是要找那唐智吗?跟我走”

    说毕身形一晃,已飞出门外,牟汉平追踪跃出房门,遥遥望见薛伏莲如一溜轻烟似的,踏房越脊,直向西北奔去。

    牟汉平在后蹑踪紧紧追赶,不一刻工夫,来到西北城角,但见一片宅第,屋瓦连云,气魄甚是雄伟,宅内灯火灿烂,人声喧腾。薛伏莲招手示意,牟汉平脚下加力,纵身跃近,薛伏莲向他附耳低言数语,两人一左一右,箭疾分头窜开,隐入暗夜的屋影中。

    牟汉平使出身法,接连几个纵跃,已至宅院背后。此时夜色深沉,月光暗淡,毛内灿烂的灯光分外刺眼。牟汉平身形如箭,迅疾的绕院巡行一遍,正欲进入院内,突觉眼前人影一闪,遽然而没。

    牟汉平略一沉忖,不动声色,就着屋脊斜坡暗影伏下,双目如炬,悄悄向黑影隐没之处打量。

    四周夜黑如漆,却再也瞧不见一丝影迹,方才那条人影身法轻捷,轻功似很卓越,他在一瞥之间,觉得那人身形有点厮熟,但他并未深思下去,见四周再无动静,伏了一会,就又站起身来。

    刚刚站起身,突然一愕,原来满院辉煌的灯火,却在他伏下的一霎那间,全部熄灭。

    他知道行藏已经败露,索性将身形站到屋脊的明面,于是他看到大厅前的院落中,并排站着高矮四个身形。

    月色迷蒙中,只见这四人也似曾相识,但终因夜色过于晦暗,望不见面容,牟汉平微一凝神,将真气运达四肢,脚尖一挺,就要纵落院中。

    突地,院中四人中的一个灰发道人寒声道:“你父在江湖中是一派宗师,武功威望向为武林同道敬仰,怎的你却如此偷偷摸摸,尽施一些下五门中的伎俩?”

    一个稚嫩的声音由厅前廓柱边发声道:“青虚道贼,你少不要脸,我偷偷摸摸,你多正派?呸!”

    牟汉平吃了一惊,暗叫“惭愧”他因处身房脊望不到廓下,不想廓下还有人在,险险以为自己行藏败露而现身出去,现在知道这四人并非冲他而发,不觉苦笑一声,又将身体沿着瓦沟伏了下来。

    听方才那人答话的声音,很似一个稚龄童子,对一个孩童,他想不透青虚道人等,为何会这样严阵以待?

    他刚想到这里,却又听那稚嫩声音道:“呸,臭杂毛,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卑鄙下流,你还有脸说我?”

    “住嘴!”站在青虚道人旁边的一个粗壮的汉子,暴声喝道:“别人怕你们银鼠堡阴损狠毒,我关刀耿绍奎倒要领教。”

    暗影中那稚嫩的童声卑屑地道:“好,你就先接接这个。”

    牟汉平忙里翘首引颈一瞧,却不见有什么暗器打出,心中正在奇怪,突地那方才暴吼如雷,威风八面的关刀耿绍奎,忽然在原地哇哇怪叫着,不住地虎跳起来。牟汉平轻轻皱了皱眉头,猛觉背后一声极细微的轻悄响动,大惊回头,却不知何时薛伏莲已伏在身边。

    牟汉平心中大觉羞愧,不禁暗叹一声,心想:“看来此女武功当真是不可思议了。”

    薛伏莲似看穿了他的心思,轻笑一声道:“你看你,看热闹看得这么出神,连后边来了人都不知道。”

    牟汉平苦笑一下,薛伏莲轻声又道:“你可知那孩子是谁?”

    牟汉平道:“我一直没有发现他,直到说话时,才知道他躲在廊下阴影里,起先我还以为那四个人严阵以待,是我的行藏败露了呢!”

    薛伏莲在说话时,已向他身边偎近了来,这时两人平卧瓦沟,近不盈尺,面面相对,鼻息互闻,一阵阵幽香,随风传入牟汉平鼻中,直透心脾,使他心旌不禁微微摇荡起来,他强自镇摄一下心神,轻轻移动了下身躯。

    薛伏莲嗔道:“你这人怎么啦?我问你的话呢?”

    牟汉平忙道:“噢,方才听他们说是银鼠堡的。”

    薛伏莲道:“怎么搞的?像掉了魂似的”

    牟汉平脸色蓦然飞红起来,他连忙别过头。薛伏莲吃吃笑道:“嘻,脸皮这么薄,啊!你看”

    牟汉平随着向院中望去,只见关刀耿绍奎已不在院中,想是负伤被人扶了下去,现在但见青虚道人长袍大袖,窜腾纵跃,正和一个小矮灵活的身形,在盘旋游斗。牟汉平冷哼一声,侧望薛伏莲一眼,道:“我以前只道武当名门正派,门下皆是正直人物,不想这青虚道人做事却如此下流!”

    薛伏莲漫应了一声,牟汉平又道:“姑娘到前边巡视可有什么发现么?”

    薛伏莲摇摇头,双目贯注的望着院中拼斗,半晌,轻声道:“这孩子小小年纪,功夫却精纯得很呢!”

    牟汉平再将目光移向院中,却见青虚道人掌风呼呼,威势凛冽,那矮小的身影动作滑如游鱼,穿梭腾展于如网的掌影之中。

    牟汉平道:“这孩子灵巧有余,后力不足,你瞧,他身形慢慢显得吃力了。”

    薛伏莲道:“才有几岁嘛,十四五岁能有这种功夫不错了。咦,可说的是呀,怎么始终不见唐智踪迹,别溜了吧?”

    牟汉平心中一紧,蜂腰一挺,就要起身来,薛伏莲一把将他按住,道:“你在这里看着,必要时助那孩子一臂之力,我再去搜搜看。”

    牟汉平满心不愿的又伏下身来,身边风声炊然之后,薛伏莲已疾跃而去。

    薛伏莲跃走之后,牟汉平微微怔神之际,蓦觉一缕劲风破空而至,直向头面袭来,他心中一凛,猿臂疾伸,一把抓住袭来之物,入手柔软轻松似觉不是暗器,摊开手掌一看,立时一楞,原来是一枚纸团。

    他脑中闪电数转,兀自估不透这纸团来历,游目电扫,猛见数丈之外,一条黑影飞纵而起,迅如疾矢的向院外飞去。

    牟汉平借着星月稀微亮光,将纸团打开,只见纸上用针刺孔透出几个模糊字迹,隐约是:“唐智已逃,请随我来。”

    牟汉平心中大诧,禁不住轻咦出声,心思疾然数转,不理院中剧斗,挺身跳起,向黑影奔去方向追去。

    他心中疑信参半,既不确信那字条的真实,但也并不一点无动于衷,因为他此来目的为追踪唐智,唐智的踪迹自然对他诱惑很大,还有一点就是心中汹涌的好奇心理。他此来汉中,可说除了薛伏莲之外别无人知。若是薛伏莲,根本无须以字传警,且她离去方才顷刻,时间上也根本不可能,那么是谁呢?

    这人以字传警,当然并无恶意,但为什么不现身相见,却要如此故作诡秘?

    时间仓促?但有刺字传警的耽搁,想来也并非是为时间仓促的原因了。

    那么,这人到底是何用意呢?

    牟汉平脑中想着,脚步却毫不停留,瞬息之间,既已奔出院外,院外不远,即是巍峨城垣,城墙脚下有几棵蓬茂浓密的榆树,林下荒草没胫,风声过处,哗然低啸,使人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荒凉意味。

    牟汉平来到林下,略作张望,除风声叶鸣之外,毫无一丝人迹。他有点懊恼,心头猛然一凛,想道:“别是他们调虎离山,纵容唐智逃脱之计才好。”

    想着心中立时忐忑起来,挫腰垫步就要纵起奔回,猛听身后林下一声轻响,牟汉平霍地回身,目光到处,不禁愕住。

    原来那人却是在关外率人追杀,死缠不休的“凌云崖”铁观音韩梅蕊。

    韩梅蕊冷冷的瞧着他,不言不语,牟汉平突地想起薛伏莲说她的一些事来,如旅店夜探、示警赠衣等他不知道这些事,到底是否是她所为,但牟汉平有一点却是打心底感觉到的,至少她现在对面而立,虽然面目冰冷,但却并无恶意。

    于是他干咳一声,讷讷的拱手道:“姑娘别来无恙?”

    韩梅蕊面目冷峻,毫无一丝表情,半晌她道:“你不用咒我,放心,我死不了!”

    牟汉平大大一楞,僵在当地,情形十分尴尬。韩梅蕊又道:“唐智早已回蜀中去了,你却在这里谈情说爱”

    黑影中,韩梅蕊缓缓背过去,也不知是风鼓衣衫,还是夜露清冷,牟汉平清楚的看见她肩头微耸,身躯不住的颤抖起来。两人默然僵立,鼓楼上远远传来凄凉的三更梆声,风渐渐地大起来了。韩梅蕊蓬松的乌发,被风吹掠得飘飞乱舞着,背后剑上的丝穗,不住地拂掠着她憔悴的面容,她的身形在夜色下,显得是那么柔弱而纤巧。牟汉平轻轻跨前几步,走近了她,她仍不言不动,突然,她沙声低泣起来。

    牟汉平低声道:“姑娘”

    蓦然韩梅蕊和身扑向他的怀中,痛哭出声,牟汉平手足无措的扶着她,心里一时七上八下,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过了一会,韩梅蕊渐渐止住号哭,作沙声饮泣,月色下,她脸色苍白、珠泪盈滴,使人打心底里泛起一股既爱怜又凄楚的感觉。牟汉平轻轻抚着她的香肩,手掌触处,柔软如酥,鼻端馨香隐约,不自觉浑身起了一阵奇异的战栗。

    也许夜寒器重,她衣着有点单薄,韩梅蕊在他怀中,不住的微微颤抖着,她两只纤巧的手,紧紧的抓着牟汉平胸前松驰的衣衫,她尖尖的十指,指尖戳刺着他宽阔强壮的胸膛,几乎已入肉里,牟汉平虽然刺痛入心,但他丝毫并未形诸颜色,在他脸上洋溢着的,却是一种既痛苦又快慰的笑意。

    月影渐浙西斜,夜露也越来越重,风不知什么时候息止了,四周一片出奇的寂静,远处池塘中,此起彼落的响着蛙噪,沉寂的夜空中,响起一声高吭的鸡啼。

    啼声把那一对互拥着的人影,霍然惊醒,韩梅蕊疾然纵退数步,螓首深埋,目光斜注,牟汉平仍是疾痴的站在那里。

    两人默默相望,又停立了一会,韩梅蕊低声道:“小妹已背上了叛师之名,但我并不后悔,今后你善自珍重,免得挂心。”

    牟汉平躬身道:“姑娘垂爱,真使在下感愧莫名”

    韩梅蕊道:“日下师门高手皆群集关中,一来对你堵截,二来追捕小妹”说着她声音又沙哑起来道:“小妹在关中已无法立足,反正唐智那厮已远飕蜀中,我先替你追下去,你可随后赶来。”

    牟汉平道:“可是姑娘”

    韩梅蕊以袖揩去泪痕,凄然一笑,道:“你不用替我担心,我自能保全,唉!说来一言难尽,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牟汉平跨前数步,欲再执手抚慰,韩梅蕊跃退数尺,凄楚的道:“事已至此,什么话也不要说了,我并非不知羞耻之人,一切你都明白,请常常记住我这苦命人,就已心满意足了。”

    牟汉平急道:“姑娘对在下这一处盛情,在下就是木石”

    韩梅蕊道:“我相信你,时间不早了,薛伏莲不见你,定然生疑,你快去吧!我此去蜀中,沿路皆于要隘之地,留下梅花记号,你留心辨认就是。唐智离去已久,我得赶紧追下去,你走吧!”

    牟汉平道:“姑娘”

    韩梅蕊背过身去,不再言语,牟汉平叹息一声,转身刚待离去,蓦听韩梅蕊唤道:“喂,等一等!”

    牟汉平霍然止住脚步,纵身跃回,二人相距咫尺,韩梅蕊深深的向他凝注半晌,突地轻叹一声道:“你把衣服解开。”

    牟汉平大大一愕,诧道:“姑娘是说”

    韩梅蕊肃穆的道:“你把衣服解开,看看胸前。”

    牟汉平楞楞的望着她,僵持了一会。她叹息一声,道:“那么,你等我走了再解开看也好。”

    说着她纤手伸入衣内,摸出一只玉瓶递在牟汉平手中,涩声道:“我狠不下心这样做,你记住把这药擦在伤口。唉!我不能强逼你,假如你不喜欢我,强逼有什么用呢!”

    牟汉平陡然一震,突然觉得方才韩梅蕊指甲在胸前戳刺之处,有点麻痒起来,他不觉把手掌移至伤处。

    韩梅蕊道:“这是我师父在苗疆弄回的血虫,潜伏人身,可随放虫人之心意,随时发作,我的用意是,假如有一天你负情,我就唉!这是强不了的,随你吧!反正我这一辈子”说至此处,陡地跃身飞起,纵上城墙,电驰而去。

    牟汉平呆呆停立着,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辛酸,他无法责怪她居心叵测,他能深切的体验到这女孩子处境的艰巨,为了自己,她如今落得众叛亲离,有家不能归,假如我再负她,唉——

    他永远忘不了她离去时,那副痛苦难诉的脸色,那长长的充满凄苦无告的叹息。

    微凉的晨风,轻柔的吹来,风声里,他似乎仍可听出那叹息的尾声,长长的,凄楚而痛切。

    牟汉平痴痴的站着,模糊中,听得鸡啼声慢慢地多起来,晨风越发清冷了,他蓦然惊觉时,长衫已被夜露浸湿。

    他抬步走至一棵榆树的荫影中,靠树就地坐下,解开衣衫,低头往胸前一看,低头往胸前一看,不觉一股凉意,由背脊直泛上来。

    胸前被韩梅蕊指甲掐捏之处,五指排列,艳红似血,望之极为可怖。他把玉瓶打开,倒出药粉敷上,轻轻揉擦,药粉沾膏,有一种凉凉的感觉,过了一会,红影消退,指痕也逐渐平复。

    他将玉瓶盖起,靠在树上出了会神,看看天已将拂晓,就站起身来,拍拍身上泥土,缓步沿着城墙走去。

    路上已有早起的菜贩挑夫行走,东方霞光渐露,林间响起一片吱喳雀吵,他转过街角,远远瞧见城楼,走近时,城门业已洞开。

    在城门边,他不禁踌躇起来,他委决不下,是否要取回马匹?假如就此而去,路程非短,光天化日之下,又无法尽使脚程趋赶,唐智既已先走一日,如再耽搁,急切间哪能追赶得上。

    但如回去取马,薛伏莲势必多所纠缠,想来想去,拿不定主意,正在踌躇,忽觉衣袖被人一扯,急回头望时,却见一个魁伟的老人身影,一闪隐向墙角暗影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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