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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十二走进福记客栈那最后一进院子,他看见龙啸天、欧阳晓两个人坐在正北一间上房的炕沿上,直发怔,炕上直挺挺的躺着赵化龙,一动不动。

    这福记客栈的最后一进后院,原是八方镖局包下来的,八方镖局这趟镖今天早上刚上路,这最后一进后院连收拾都还没收拾,更别说住进别的客人了,偌大一个院子,空荡荡,冷清清,只有燕十二一个人,显得怪碍眼的,燕十二一见这情形,扭头就往外走。

    “站住!”突然一声沉喝从背后传了过来。

    燕十二扭头一看,满身是血的天判欧阳晓已然到了他眼前,好轻捷的轻功身法,果然不愧是八方镖局的副总嫖头,欧阳晓寒着脸,瞪着眼,一双锐利目光直逼视着燕十二。

    燕十二抬眼往那间上房看,龙啸天垂着手站在房门口,脸上的神色甚为凝重。他收回目光问道:“老人家可是叫我?”

    欧阳晓冷冷说道:“不错。”

    燕十二道:“老人家有什么见教?”

    欧阳晓道:“尊驾是干什么的?”

    燕十二道:“我,我也是住店的,今天一早眼见诸位出店,转眼工夫不到几位又这样子回来了,情知是出了什么事,所以跟进来看看。”

    欧阳晓道:“原来如此,尊驾大半知道敝局这趟镖是出了什么事了。”

    燕十二道:“我不敢说,不过看情形大概”

    欧阳晓冷笑一声道:“别大概了,夺了镖还来探探人死了没有,你们胆够大的,心也够狠够黑的,好朋友,你留下来吧!”

    挥掌向燕十二抓了过去。

    这误会不小。

    欧阳晓的掌上功夫甚见造诣,他掌未到,一片劲气已然逼到,燕十二没动,穿得欧阳晚五指掌力到,他突然微退一步,欧阳晓这一抓立即落空,而且因招式用老,一个身子不由微微往前一栽。但这位红脸天判毕竟是成名多年的老江湖,经验历练俱够老到,他一抓落空,把式用老,立即塌肩挫腰,纵跃后退。

    燕十二并没有追袭,仍连动手的意思也没有。

    欧阳晓停身在数尺外,目射惊异地道:“尊驾好身手,怪不得敢先夺镖后”

    燕十二道:“老人家侯会了,我要是那夺镖之人,老人家就无法全身而退了。”

    欧阳晓一怔,一时没能说上话来。

    只听一声轻咳龙啸天迈步走了过来,近前一抱拳道:“老朽龙啸天”

    燕十二道抱拳答了一礼:“八方镖局的龙总镖头。”

    “不敢。”龙啸天道:“既然事出误会,得罪之处龙啸天这里赔个不是,敝局遭难,祸从天降,龙啸天无暇待客,失礼之处也望谅宥。”

    这是句逐客令,但在这位成名多年的老练人物嘴里说出,听起来又是一种感受。

    燕十二自然听得出来,他淡然一笑道:“龙总镖头,我略懂医术,要是有我能效劳之处”

    龙啸天道:“多谢了,尊驾好意盛情龙某人心领,龙某人半辈子保镖生涯,身上总不离跌打、金创药物。”

    燕十二向那上房里投过一瞥,道:“以我看令高足这伤,不是单凭金创药物所能治得的。”

    欧阳晓脸色一变道:“尊驾知道我这个侄子受得是什么伤,伤在何处么?”

    燕十二道:“我并不知道龙总镖头这位高足受的是什么伤,伤在何处,但龙总嫖头这位高足的元气大伤,真力已损过巨,这是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的。”

    欧阳晓道:“瓦罐不离并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吃这碗保镖饭的人,刀口舐血,冒险犯难,这种事总是经常会碰上的,我兄弟自有治伤的能耐,不劳尊驾操心。”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老人家,事关重大,龙总镖头这位高足深得龙总镖头真传,他日恐怕要接龙总镖头衣钵,肩负艰巨,任重道远,还请老人家三思!”

    欧阳晓两眼一睁道:“尊驾这话什么意思?”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二位都是武学大行家,这还要我明说么?”

    欧阳晓脸色一变,还待再说。

    龙啸天拍手拦住了他,锐利目光通视着燕十二道:“尊驾高姓大名,怎么称呼?”

    燕十二道:“有劳龙总镖头动问,我姓燕,行十二,龙总镖头叫我燕十二,或者是十二郎都行。”

    欧阳晓冷然说道:“这算什么姓名。”

    龙啸天两道长眉微微一耸,道:“尊驾没有大名么?”

    燕十二道:“龙总镖头,就是在任何一个地方,对任何一个人,我也是燕十二这三个字。”

    龙啸天道:“龙啸天一片诚心,向来也以一个诚字对人。”

    燕十二道:“龙总镖头,燕十二生平也不擅虚假。”

    龙啸天道:“那么是龙某人多疑,尊驾是哪门哪派的高弟?”

    燕十二道:“我来自和阗,雕玉为生,勉强算得上是个武林人。”

    龙啸天面泛诧异之色,道:“尊驾来自和阗,雕玉为生?”

    燕十二道“是。”

    龙啸天迟疑了一下,突然侧身摆手,道:“尊驾请,龙某人请尊驾一施回春妙手。”欧阳晓忙道:“大哥”

    龙啸天道:“二弟去招呼店家一声,让他们送热水来。”

    欧阳晓道:“这位燕兄弟为化龙治伤,也许要个人在一旁帮忙。”

    龙啸天道:“二弟只管去,这儿有我在也就够了。”

    欧阳晓没再说话,转身往前去了。

    这意思分明还是不放心,欧阳晓要留下来帮忙,龙啸天没有他一个也就够应付的了。

    燕十二何等聪明人,他心里明白,嘴里可没说破,淡淡地一笑,迈步往正北那间上房行去。

    赵化龙的伤的确不轻,那上半身就跟个血人儿一般,闭着眼,直挺挺地躺在炕上,气若游丝。

    燕十二如今站得近,这一近看他才发现赵化龙上半身的伤口共有七八处之多,伤处皮肉迸裂,向外翻着,有的地方血都凝固了,一看就知道是刀伤。

    这七八处伤以左胳膊跟右肋两处比较重。

    左胳膊一刀都见了骨,右肋上被刀扎了个洞,扎得不浅,肋骨都断了两根,燕十二看了一阵之后摇头说道:“还好,这几处伤都不在要害,右肋上这一刀也没伤着内腑,要不然令高足这条命只怕难保”

    龙啸天凝望着他问道:“尊驾看有救么?”

    燕十二道:“我这话意难道总镖头还没听出来么?”

    龙啸天道:“全仗尊驾那高超医术了。”

    燕十二道:“令高足这条命是保住了,恐怕他至少要躺上个三五个月,在这三五个月之内不能跟人动手,尤其车马颠簸劳顿,我这话总镖头该懂。”

    龙啸天道:“多谢尊驾,龙某人省得。”步履响动,欧阳晓带着一名店伙行进来,欧阳晚向着龙啸天投过探询一瞥,龙啸天飞快递过个眼色。

    欧阳晓向着那店伙一摆手道:“把水放下,忙你的去吧,有事我再招呼你。”

    那店伙本就十分害怕,两个血淋淋的人一个站在身边,一个躺在眼前,换谁谁也心寒,他白着脸答应一声,脚下飞快出门而去。

    燕十二望着龙啸天道:“事不宜迟,伤病最忌拖延,总镖头可有手巾?”

    欧阳晓道:“我这儿有。”

    抬手从腰间抽出一条汗巾递了过去。

    燕十二接过汗巾道:“得先把伤口上的血污洗干净。”

    龙啸天道:“还是让我来吧。”

    燕十二笑笑说道:“一事不烦二主,总镖头何必客气。”

    龙啸天道:“既如此龙某人就不客气,有劳尊驾了。”

    燕十二没再说话,立即以汗巾沾水给赵化龙洗擦伤口,片刻之后,赵化龙的几处伤口洗干净了,那盆水也变成了血水,燕十二身上也沾到了几处血污。

    龙啸天脸上显然地有了不安神色。

    欧阳晓脸上却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他两眼望着燕十二的每一个动作,一眨不眨,显然他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燕十二。

    燕十二只装没看见,把那条汗巾往水盆里一扔,道:“副总嫖头能不能弄瓶烈酒来,越烈的酒越好,假如能弄一瓶陈年的白干儿那更好。”

    欧阳晓疑惑的道:“尊驾要酒干什么?”

    燕十二道:“副总镖头现在别问,待会儿就知道了。”

    欧阳晓转眼望向龙啸天。

    龙啸天道:“二弟身上可还有碎银子?”

    这意思就是要欧阳晓只管放心去沽酒。

    欧阳晓何等老练,一点即透,点头道:“他们对这些碎银子没瞧上眼。”扭头走了出去。

    石家庄不乏卖酒处,地处燕赵卖的也全是白干儿,可是要找陈年的白干儿那就不太容易。

    欧阳晓还真有办法,没一会儿工夫他就提着个瓷瓶回来了,进门便道:“这是陈年的白干几,据那卖酒的说至少也有三十年窖藏,我尝过了,没有三十年,总也有二十年以上。”

    燕十二道:“副总镖头辛苦了。”伸手接过了那只瓷瓶。

    欧阳晓道:“为我这个侄子别说跑出去沽一趟酒,就是把我这条老命换了,又算得了什么,尊驾看够用么?”

    燕十二道:“省点用,已够了。”转过身去抬手连点赵化龙前身五处穴道。

    欧阳晓跨近一步道:“尊驾这是干什么?”

    燕十二收手一笑说道:“总镖头跟副总嫖头既然把人交给了我,难道连这一点都信不过我么?”

    欧阳晓道:“这原是我大哥的意思。”

    燕十二道:“总镖头垂信,别说我没有不良居心,就是有,我也不能再伤害这位赵镖头,何况副总镖头就在左近。”

    欧阳晓听得脸一红,红上加红,他那张脸更红了:“尊驾知道我这个侄子姓赵?”

    燕十二道:“这位不是龙总镖头的得意高足,小温侯赵化龙赵镖头么?我要是连赵镖头都不知道,岂非太以孤陋寡闻。”

    欧阳晓哈哈说道:“尊驾对八方镖局知道的很清楚。”

    燕十二没答理,抬眼望向龙啸天道:“兵刃之伤伤口不洁,非得先用烈酒烧烧不可,我现在就要下手了,总镖头请背过脸去”

    龙啸天双眉一耸道:“龙某人还挺得住,尊驾只管下手就是。”

    燕十二转眼望向欧阳晓。

    欧阳晓冷冷说道:“欧阳晓今年五十多了,卅年行走江湖,十多年随着镖车来往大江南北,见过的多了。”

    燕十二没说话,淡然一笑,转过身去。

    他在赵化龙每一处伤口上浇了些酒,酒一浇下,赵化龙那伤口皮肉剧颤乱抖,龙啸天、欧阳晓看得面如土色,心如刀割。

    那瓶酒就像一瓶滚烫的油,一次又一次的浇在他两个的心上。

    顷刻间,赵化龙身上的伤口浇遍,一瓶酒也用得点滴不剩。

    燕十二把空瓷瓶往桌上一放,向龙啸天伸出了手,道:“总镖头,请把金创药给我。”

    龙啸天道:“二弟!”

    欧阳晓答应一声,从怀里摸出了一只雪白的小瓷瓶递给了燕十二,燕十二接过瓷瓶拔开瓶塞闻了闻,抬眼说道:“续骨生肌散。”

    欧阳晓道:“不错,正是续骨生肌散。”

    龙啸天道:“尊驾能闻得出药物?”

    燕十二笑笑说道:“任何药物也瞒不过我这双眼睛我这只鼻子,有了这少林秘制续骨生肌散,赵镖头起床的日子,至少可以提前一个月”

    龙啸天神情微微震动了一下,道:“尊驾怎知道续骨生肌散为少林秘制?”

    燕十二道:“想当初达摩东来,给少林带来了三样珍宝,前两样是易筋、洗髓二经,后一样就是这续骨生肌散的密方,据我所知这续骨生肌散,与易筋、洗髓二经一样为少林珍宝,非入室弟子不传,看来二位之中必有一位艺出少林。”

    龙啸天长眉轩动了一下道:“龙某人是少林俗家弟子。”

    燕十二道:“这就对了。”

    转过身去把那瓶续骨生肌散洒在赵化龙每一处伤口上。最后扯破赵化龙身上沾满血污的衣衫,为赵化龙-一包扎好,包扎妥当后,他扭过头来道:“麻烦二位一站门口,一站炕前为我守护。”

    欧阳晓没动,两眼目光炯炯的望着燕十二。

    燕十二笑道:“副总镖头,我要是安心不善,刚才下手的机会不算少。”

    龙啸天叫了一声:“二弟!”

    欧阳晓一声没吭,转身走了出去。

    龙啸天没再说话,双手往下一垂,就站在炕前。

    燕十二微微一笑,转身过去先解赵化龙那适才被制的五处大穴,然后上抗盘膝,双掌重出,一抵赵化龙心口,一抵赵化龙腰下。

    半个时辰过后,赵化龙苍白的面颊稍稍转红,人也突然发出一声呻吟,燕十二收手下炕,反手点在赵化龙睡穴上,然后举袖擦汗,笑着说道:“不碍事了,让赵镖头多歇会儿吧,睡有助于他的元气恢复,也有助于他的伤口生肌复原。”

    龙啸天目闪神光,一抱拳道:“龙某人托个大,老弟台,大恩不敢言谢。”

    欧阳晓一阵风般赶了进来,望炕上看了一眼道:“完事了?”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我毛遂自荐,还好没有砸锅”

    欧阳晓转望龙啸天,龙啸天缓缓说道:“二弟没见燕老弟这一身汗么?化龙现在睡得正香甜。”

    欧阳晓髯发皆动,霍然转望燕十二。

    燕十二笑笑说道:“只要副总镖头把我看成个朋友,我就知足了。”

    欧阳晓一张老脸红得发紫,道:“八方镖局突遭祸难,我兄弟沦于破产,我这个侄子奄奄一息,欧阳晓不得不加倍小心,还望阁下大度曲谅。”

    燕十二道:“副总镖头说这话我可就不敢当了。”

    龙啸天一招手道:“老弟台够累的了,请坐下歇歇。”

    燕十二老实不客气的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去,他一坐,龙啸天跟欧阳晚也跟着落了座。

    坐定,龙啸天迟疑了一下道:“老弟台那大号,真是十二两个大字么?”

    燕十二道:“总镖头,人谁没个名字,我只是喜欢人家叫我燕十二或者十二郎,其实打小至今,凡是认识我的人没一个叫过我的名字,也没一个知道我的名字叫什么。”

    龙啸天道:“既然这样,我不敢再问”话锋微顿,目光一凝,道“龙某人带着镖车,几十年来几几乎走遍了南七北六,像老弟台你这样年纪轻轻,而有这么高绝修为的,还是龙某人生平所仅见”

    燕十二道:“总镖头夸奖了,一个远来的雕工匠,说什么高绝修为!”

    龙啸天像没听见,接着问道:“但不知老弟台艺出哪门哪派?”

    燕十二道:“总镖头,我不属于任何一门,也不属于任何一派。”

    龙啸天道:“老弟台高人行径,高人作风。”

    燕十二道:“总镖头,我说的是实情实话。”

    欧阳晓突然说道:“老弟总该有个师承?”

    燕十二道:“那当然,家师是个年纪老迈的雕玉匠。”

    欧阳晓呆了一呆,没说话。

    燕十二从腰里取出他那柄雕玉小刀递了过去,道:“副总镖头见多识广,胸罗渊博,应该知道这是什么!”

    欧阳晓没接,看了一眼道:“雕玉刀。”

    燕十二指了指炕边地上他那简单的行囊道:“副总镖头要是再打开我这行囊看看,还可以发现几块本经雕琢的和阗玉石。”

    欧阳晓并没有当真打开他那简单的行囊,转过去向着龙啸天投过一瞥,龙啸天轻咳一声:“老弟,咱们素不相识,缘仅一面,老弟怎会伸手帮我”

    燕十二道:“我久仰几位的为人,一身侠骨,义薄云天,总镖头,就这一点该够了吧。”

    龙啸天淡然一笑道:“老弟台,我们这种吃这行保镖饭的人,谁出钱谁就是大爷,谁出钱就为谁实力为谁卖命,哪怕是贪生怕死的人的民脂民膏不义财,哪怕是世人唾弃痛恨的大汉奸,只要他出得起钱,吃这行保镖饭的就得保护他的生命财产,为他卖力卖命,打古至今江湖同道没一个看得起保镖的,没一个愿意于保镖这一行业,甚至于跟保镖的交个朋友都引以为耻”

    燕十二道:“总镖头,打古至今,哪个朝代没有保镖的,没有开镖局的,可见世上少不了这一行业,总镖头,保镖的挣得是血汗钱,挣得是刀口上的风险钱,挣得是餐风宿露、长途跋涉、仆仆于风尘之中的辛苦钱,既不去偷,又不去抢,正大而光明,这有什么可耻的,又比谁低下,总镖头,世上的各行各业都有他不得已的一面”

    龙啸天淡然一笑道:“看来你老弟是偏爱保镖的了”

    燕十二道:“总镖头,话不是这么说”

    一阵步履声传了过来,只见一名店伙畏畏缩缩的行了过来,他连屋都没敢进,站在门口冲着欧阳晓一哈腰道:“这位爷,您雇的车到了。”

    龙啸天望着欧阳晓问道:“怎么回事,二弟,你雇车干什么?”

    欧阳晓道:“咱们不是要回去么?我预备是一等化龙的伤包扎好就上路的。”

    龙啸天勉强一笑道:“二弟好糊涂,咱们还能回去么?”

    欧阳晓神色一黯,点头说道:“我知道,大哥;只是,大哥,咱们要不回去,局里还有近百名弟兄,局里也还有要处理的事务”

    龙啸天道:“我也明白,二弟,只是我没打算再回去,我预备先在这家客栈里住一阵子,等化龙的伤势稍微见好一点之后,再找个清静隐密的地方住下”

    欧阳晓两眼猛睁,道:“大哥是打算”

    龙啸天凄然一笑道:“二弟,这还要我明说么?”

    欧阳晓变色叫道:“大哥这是开玩笑”

    龙啸天道:“二弟看我像开玩笑么?我这个人别人不清楚,二弟还不清楚么?我什么时候跟人开过玩笑,再说这档子事是什么事?”

    欧阳晓脸色大变,道:“大哥真打算”

    龙啸天道:“二弟,不这样又能如何?”

    欧阳晓须发皆动,道:“大哥,走多了夜路难免不碰见鬼的,就这么一点打击,难道您就心灰意冷了吗?”

    龙啸天道:“二弟,这是一点打击么,咱们几十年辛苦,几十年血汗,几十年刀口下闯出来的,全完了,只怕连咱们那八方镖局整个儿赔进去都还不够。”

    欧阳晓道:“大哥,咱们栽了个大跟头是不错,可是咱们还爬得起来,您一身傲骨,半生豪放,您也常拿这话对兄弟们”

    “没错,二弟!”龙啸天做一点头道:“一个人摔倒了就得再爬起来,我一身傲骨,半生豪放可是,二弟,即使咱们能爬得起来,又如何?”

    欧阳晓口齿启动了一下,脸色忽然一黯,一句话也没说。

    龙啸天道:“二弟,听我的没有错,我何尝愿意,又何尝舍得,你知道,我年纪虽然大了点,可是雄心犹在”

    欧阳晓微一点头道:“我知道,大哥,可是局里的兄弟跟事务怎么办,咱们总得有个交待,总不能就这样不回去了。”

    龙啸天点了点头道:“那当然,弟兄们无论是还在局里的,或者是这趟跟咱们出来的,每一个都是跟了我多年的老弟兄,我怎么能没个交待,尤其是这一趟跟我出来的。哪一个都有家,都有老小,我要不对弟兄们的老小有个交待,我何以对”

    两行老泪突然夺眶而出,他举袖擦了擦泪,道:“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谁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几十年养育不容易,今天要是我的儿子死在刀口下,我还不那么难受,可是这些都是跟了我多年的老弟兄,人家跟的是我,我能不”

    摇摇头,住口不言。

    欧阳晓也够难受的,沉默了半晌始道:“那么大哥打算怎么办?”

    龙啸天道:“化龙不能没个人照顾,我想让二弟留下来照顾化龙,我回去一趟”

    “不,不行,大哥。”

    欧阳晓一摇头道:“要回去我回去,大哥留在这儿照顾化龙。”

    “二弟,”龙啸天道:“你我情虽是把兄弟,但怎么说这八方镖局是我的”

    欧阳晓道:“大哥,咱们兄弟之间还分这个么?”

    龙啸天摇头说道:“说什么我不能让兄弟往那圈套里钻。”

    欧阳晓霍然站了起来,抬手伸一指抵在心窝上,目光如电,须发资张,道:“大哥,我只要您一句话。”

    龙啸天忙站了起来道:“二弟,你这是干什么?”

    欧阳晓凄然一笑道:“大哥,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该死不用躲,该死躲也躲不过”

    龙啸天道:“二弟,听我的”

    欧阳晓道:“大哥,我可在等您一句话。”

    龙啸天口齿启动了几下,还没有说话。

    燕十二突然站起来说道:“二位,可容我插句嘴?”

    龙啸天道:“老弟有话只管说就是。”

    燕十二道:“二位都别那么激动,先请坐下来平静平静。”

    龙啸天跟欧阳晓听了燕十二的,迟疑了一下都落了座。

    燕十二的目光从欧阳晓的脸上掠过,落在龙啸天脸上。“听总镖头的口气,似乎是壮志消沉,心灰意冷,打算封剑退隐,可是?”

    龙啸天迟疑了一下才点头说道:“不错,不过谈不上封剑,龙某人一不打算宴请友好,二不打算昭告江湖,就这么无声无息,悄悄的找个地方住下了事,从今后江湖上没龙某人这个人”

    随着话声,脸色逐渐黯谈了下来。

    燕十二道:“且不谈总镖头的退隐打算,我要请教一下的是为什么镖局里回不得,有这么危险么?”

    龙啸天道:“倒也不是有什么危险,而是”

    住口不言,没有再说下去。

    燕十二毫不放松,道:“总镖头,而是什么?”

    龙啸天道:“老弟台该知道,龙某人既丢了这趟镖,他们对龙某人那八方镖局是绝不会放过的”

    燕十二截口说道:“总镖头,想我直言一句,这不是理由,我也没有听说过这种事,除非那劫镖之人跟总镖头有什么深仇大恨,要是那劫镖之人真跟总镖头有什么深仇大恨的话,总镖头、副总镖头跟赵镖头三位在石家庄,劫镖之人没有理由跟到八方镖局去,总镖头认为我的看法怎么样?”

    龙啸天勉强笑笑说道:“老弟台说得极是,只是”住口不言。

    燕十二道:“只是什么,总镖头?”

    龙啸天道:“没什么,老弟台。”

    燕十二道:“总镖头似乎有什么难言之处。”

    龙啸天神情微震,摇头说道:“没有,老弟台,那怎么会。”

    燕十二淡然一笑,突然问道:“总镖头可知道是谁劫走了八方镖局这趟镖么?”

    龙啸天双眉微微一耸,道:“不知道,不过慢慢我会查出来的。”

    燕十二笑了笑,道:“我以一个诚字对总镖头,总镖头又怎好以虚假对我。”

    龙啸天老脸一红,道:“老弟台这话”

    燕十二道:“听总镖头跟副总镖头刚才说话的口气,分明已知道那劫镖之人是谁,如今总镖头却以三字不知道对我。”

    龙啸天老脸红了一阵,良久始迈:“龙某人磊落一生,不愿落个以虚假对人,不错,老弟台,我确是知道那劫镖之人是谁!”

    燕十二道:“总镖头是不是惹他不起?”

    龙啸天唇边抽搐了一下,道:“也不错,老弟台,凭龙啸天这个人,这三个字,的确是惹不起他。”

    燕十二道:“能让总镖头说三个字惹不起的人,那定然是极有来头的人。”

    龙啸天道:“是的,老弟,能让我龙啸天说三字惹不起的,江湖上还真挑不出几个,那劫镖之人,的确极有来头。”

    燕十二看了龙啸天一眼,道:“总镖头恐怕没有想到,我也知道那劫镖之人是谁。”

    龙啸天神情一震,急道:“怎么,老弟台也知道那劫镖之人是谁?”

    燕十二点了点头道:“是的,总镖头,只是我想不通,也不相信,八方镖局这趟押镖的是总镖头、副总镖头跟赵镖头三位,还有八方镖局的一流镖师多位,以那劫镖之人的实力,这趟镖他们应该是绝难到手,怎么八方镖局这趟不但丢了嫖,而且伤亡惨重,且几乎只有总镖头跟副总镖头无恙”

    龙啸天目射诧异之色,望了燕十二一眼,口齿启动了一下,却没说话。

    燕十二道:“总镖头要说什么?”

    龙啸天微一摇头道:“没什么!”

    燕十二道:“总镖头可否指教一二?”

    龙啸天道:“好说,老弟台是指”

    燕十二道:“贵局这趟镖不该丢而丢,而且伤亡得这么惨重。”

    龙啸天道:“老弟台难不成以为是我”

    燕十二道:“总镖头误会了,总镖头的为人我清楚,总镖头绝不会是拿自己高足的生死,贵局财产,弟兄们的生命跟总镖头自己的一世英名当赌注的那种人。”

    龙啸天微一抬头,缓缓说道:“老弟台,我也不清楚。”

    欧阳晓突然说道:“大哥,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龙啸天脸一红道:“二弟”

    “大哥,”欧阳晓截口说道:“我这点薄名不算什么,可是大哥这半生英名闯来不易,都是凭大哥您掌中一口剑,胸中一腔豪侠正义来的,难不成就任它这么不明不白的断送了不成。”

    龙啸天脸色一变,没说话。

    燕十二道:“总镖头,副总镖头说得不错,我辈固然不必把一个名字看得太重,但也不能过于漠视,任它不明不白的断送,只因为它得来不易。”

    龙啸天听得脸色连变,半晌之后他忽然一转平静,抬眼凝目,缓缓问道:“老弟台,你探这个究竟干什么?”

    燕十二道:“总镖头,我虽是个雕工匠,可也有一腔豪侠正义,我不忍眼见总镖头这得来不易的半生英名这么不明不白的断送,总镖头要是认为我交浅言深的话”

    龙啸天道:“老弟台怎好说这四个字,为化龙疗伤之恩,龙啸天感同身受,不敢言报,还说什么交浅言深。”

    燕十二道:“拯急救难,这是一个人做人的起码条件,我不能见死不救,关于这一点,总镖头不必耿耿于怀。”

    龙啸天轻叹一声道:“老弟台大义”话锋忽转,道:“老弟台以为劫八方镖局这趟镖的是谁?”

    燕十二道:“事关重大,无证无据,我当时也没在场,不敢轻易指人,不过我可以这么说,那劫嫖之人为首的是一男一女”

    龙啸天微一摇头道:“老弟台错了。”

    燕十二一怔道:“怎么,总镖头,我错了?”

    龙啸天点头说道:“是的,老弟错了,还好老弟台这是对我兄弟,要是对别人也这么说的话,非掀起轩然大波不可。”

    燕十二道:“总镖头可知道我说的这一男一女是谁么?”

    龙啸天道:“山东齐家那兄妹俩,不会错吧?”

    燕十二心头一震,道:“正是,总镖头,难道不是”

    龙啸天截口问道:“老弟台是根据哪一点说劫八方镖局这趟镖的,是山东齐家那兄妹俩呢?”

    燕十二道:“山东齐家这兄妹俩带着一批高手来到河北,这已经是不寻常而让人动疑的事了,尤其他们不迟不早,几乎跟八万镖局这趟镖同时抵达石家庄,还派了一个人,跟八方镖局这趟镖住在同一家客栈里”

    龙啸天一点头道:“老弟台没看错,齐家兄妹这趟带着一批高手到河北来,的确是来截八方镖局这趟镖的”

    燕十二道:“那总镖头怎么说劫八方镖局这趟镖的,不是他兄妹?”

    龙啸天道:“老弟台,劫八方镖局这趟镖的,的确不是他兄妹。”

    燕十二两眼猛然一睁,道:“我明白了,他兄妹迟了一步,八方镖局这趟镖让人捷足先登,早一步下手劫走了。”

    龙啸天苦笑点头,道:“老弟台,你说着了,正是这么一回事。”

    燕十二诧声说道:“这就怪了,齐家兄妹近在咫尺,还有谁会比他兄妹快。早一步下了手”

    龙啸天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欧阳晓道:“大哥,既然告诉了燕老弟其一,这其二有什么不能说的。”

    龙啸天道:“老弟台,别说齐家兄妹人已到了石家庄,就是他兄妹已然截住了八方镖局的镖车,也快不过那批劫镖之人。”

    燕十二道:“总镖头,这话怎么说?”

    龙啸天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只因为那批劫镖之人,就在八方镖局这趟镖里。”

    燕十二一怔,叫道:“怎么说,总镖头,那劫镖之人他就在”

    龙啸天道:“我的意思是说,那劫镖之人他就在八方镖局这些人当中。”

    燕十二目中冷电飞闪,道:“我明白了,那劫镖之人是自己人”

    龙啸天道:“可以这么说,但他不是龙啸天这八方镖局的人。”

    燕十二脑际灵光一闪,道:“总镖头,八方镖局这趟镖里有个气宇颇为不凡,相貌颇为英挺的中年小胡子”

    欧阳晓须发皆动,震声说道:“就是他,这贼!”

    龙啸天也道:“老弟台,就是他!”

    藏十二诧异的道:“这我就不明白了,那中年小胡子既然不是八方镖局的人,他怎么跟八方镖局这趟镖走在一起。”

    龙啸天苦笑说道:“只因为他就是那托镖之人。”

    燕十二猛然一怔,半天才道:“总镖头这怎么说?”

    龙啸天轻轻一叹道:“老弟台,那中年小胡子就是托保这趟镖之人。”

    燕十二道:“托镖之人劫镖,这这又算什么”

    龙啸天微一摇头,苦笑道:“我也不知道这算什么。”

    欧阳晓冷吟了一声道:“除了要坑咱们,害咱们,还有什么。”

    燕十二微一点头,刚要说话,忽然他目光一凝,望着龙啸天问道:“总镖头说那劫镖之人是那中年小胡子?”

    龙啸天道:“是的,老弟台,怎么?”

    燕十二道:“就他一个人?”

    龙啸天道:“老弟台的意思我明白了,说来老弟台也许不信,他是在毫无阻拦的情形之下,没费吹灰之力把镖劫走。”

    燕十二呆了一呆道:“怎么说,他是毫无阻拦的情形下,没费吹灰之力,把镖劫走了?”

    龙啸天道:“是的,老弟台。”

    龙啸天一顿又造:“八方镖局的这些人,我、欧阳二弟、化龙、几位镖师、每一个趟子手,都眼睁睁的看着他把镖劫了去”

    燕十二道:“总镖头诸位是让人制住了?”

    “不错,老弟台。”龙啸天道:“但那不是点穴,谁要想在穴道上制住龙啸天几位,恐怕也没那么容易,事后我才明白,八方镖局的这些人,是受制于一种奇妙的药物”

    燕十二道:“一种奇妙的药物?”

    龙啸天道:“是的,老弟台,这种药物甚是奇妙,它能算准时候发作,也只是一刻工夫,可是这片刻工夫对一个劫镖的人来说,已经是绰绰有余的了。”

    燕十二道:“这是什么药物?”

    龙啸天摇头说道:“这个我还不知道。”

    燕十二道:“不用说这药物一定是那中年小胡子下的了。”

    龙啸天道:“当然一定是他,可笑龙啸天走南闯北几十年,这一回竟糊里糊涂的栽这么个跟头,吃了人家的药还茫然无觉,懵懂不知,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谁又想得到那托镖之人会劫镖的呢?”

    燕十二道:“总镖头怎么知道诸位是受制于药物?”

    龙啸天苦笑一声道:“老弟台,世上没有定身术这一说,他没有向我等出手,当这趟镖刚出石家庄不远,走到两片青纱帐之间的时候,那中年小胡子动手劫镖,我等想拦而力不从心,根本丝毫动弹不得,只有眼睁睁的看着他从容离去,等他走得不见了,我等才恢复过来,老弟台,你说,这不是药物作祟,是什么?”

    燕十二沉吟了一下说道:“这是什么药物,这般奇妙,我怎么没听说过”目光忽然一凝,道:“他没有向诸位动手,是在毫无阻拦的情形下,从容劫镖,从容离去的,没有一招半式的拼斗?”

    龙啸天摇头说道:“没有,当时我等丝毫不能动弹,又怎么能拼斗。”

    燕十二道:“既然没有拼斗,赵镖头这一身重伤跟那多位镖师,还有几十名趟子手的伤亡,又是怎么造成的?”

    龙啸天缓缓的说道:“老弟台,劫镖的是那中年小胡子,伤人的则是山东齐家那兄妹俩。”

    燕十二一怔,讶然说道:“幼镖的是那中年小胡子,伤人的则是山东齐家那兄妹俩,总镖头,这是怎么一回事?”

    龙啸天道:“老弟台,我刚才不是说过山东齐家那兄妹俩来迟了一步么?那中年小胡子劫了镖刚走,那兄妹俩便从不远处那片青纱帐里转了出来,他兄妹俩,加上带来的多名高手刹那间围住了镖车,他们要镖,我说他们迟了一步,他兄妹不信,于是就打了起来,老弟台,化龙的伤,跟我手下那些镖师,那些兄弟的伤亡,就是这么造成的。”

    燕十二道:“凭他兄妹跟那些人,劫镖已属不易,怎么会造成贵局这么惨重的伤亡?”

    龙啸天叹了口气造:“老弟台哪里知道,那药力尚未消尽,我等四肢虽然已能动弹,可是两膀之力连缚鸡都怕不易,怎么能动手拼斗。”

    燕十二双眉一扬,霍然说道:“那中年小胡子的一着借刀杀人之计,他没有向诸位伸一根手指头,却把诸位留给齐家兄妹,此人好狠好毒的心肠!”

    龙啸天苦笑了~声道:“老弟台没说错,此人一向以阴险狠毒著称。”

    燕十二道:“总镖头,那中年小胡子自始至终一直是一个人么?”

    龙啸天道:“不错,老弟台,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他一个人,让我们这些成名多年的老江湖全军覆没,倾家荡产”

    燕十二道:“总镖头,他劫了镖离去的时候,也是一个人么?”

    龙啸天看了燕十二一眼道:“老弟台的意思我明白了,八方缥局这趟镖保的只是一件玉器,据说价值连城,这件玉器放在最后一辆镖车里,其余的镖车里装的全是石头,这是那中年小胡子的主意,他说得好听,这样可以让人摸不透虚实”

    燕十二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一个人能弄走一趟镖”顿了顿,接着说道:“总镖头,很明显的,这中年小胡子是早就打好了算盘,想一网打尽八方镖局的精英,因为据我所知,保这种镖,顶多一个人,或者多派一个也就够了,保这种镖也可以把它当暗镖,用不着总镖头跟副总镖头亲出,带上那么多位镖师,十几辆镖车浩浩荡荡的招人耳目”

    龙啸天点头说道:“老弟台说得不错,我的意思原也是派化龙一个人保超暗镖的,无如那中年小胡子坚持这么做,老弟台该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出钱的便是财神爷,我怎么能不听他的,再说人家托镖的都不怕过于招摇,我们这长年在刀口上讨生活的人又怎么好露一点怯意。”

    燕十二叹道:“这一来总镖头上了人家的大当了。”

    龙啸天苦笑着,没说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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