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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梅影忍不住道:“我们不过刚到,崔大姊她们则到了半天了,先生神机妙算,也算不到吧。”
卢沧客又是一怔。
崔妙人则斜看了方梅影一眼,她才想起崔明珠刚才要求不得炫露的话忙又道:“崔大姊虽然不大开口,可是她学究天人,比我们都高明百倍。”
卢沧客连忙道:“是的,是的,崔仙子山藏海纳,岂是凡夫俗子所敢窥测的,卢某班门弄斧,以一个小阵为引,只是想领教高明而已,绝非有为难之急,四位经过时也可以知道,阵中的埋伏设施都已经撤掉了,其实这也是多此一举,纵然不撤,也难不住四位的。”
语毕躬身邀客,将他们邀进亭中,四人顿觉眼前一亮,才知道卢沧客设这醉花筵确是下了一番心血。
这个亭子很大,虽曰亭台,实际上该称为花堂才是,纵深宽横各有二十多丈,四壁悬纱,外罩珠帘,书栏雕栋,极尽匠心,地下铺着碧绿的绒地毯,又轻又柔,看去直如一片草坪,用手摸上去,才知道是细绒织成的。
无几无案,只有百花点缀其间,那花朵嫩叶也是人工装就的,但形色乱真,且有绸制彩蝶或停或舞。
那是因为四个人都具有绝顶的工夫,目光敏锐,看得出是假的,寻常人等到此,还以为是在花园中盖上了屋子呢,总之一切都极尽其豪华之能事。
卢沧客带他们来到前面向西边的地方,席地盘膝而坐。四个人也学他的样子,崔妙人与崔明珠居右,方梅影与江梦秋后左,把主人夹在中间、这是古仪,江梦秋是懂的,所以也没有让席之争,坐定后,卢沧客拍拍手,倚红偎翠低着头进来。首先在每个人面前安下一个玉盘,然后将牙箸及玛瑙雕成的酒爵放在每人的玉盘里。最后才在每人的酒爵里注上了淡绿色的酒液,香味扑鼻。
那酒爵典式古雅。每尊可容半斤许,等每人都有了,卢沧客举爵笑道:“今夕何幸,佳宾云集,卢某先浮一白,以示敬意,请。”
说着引爵就口。用袖子掩着,一饮而尽,江梦秋也照样的喝了,轮到方梅影时她停手笑道:“卢先生,想这醉花筵之名,想是由李青莲春夜宴桃李国序文中,设以传花,飞羽觞而醉月两句而得意。”
卢沧客道:“是的,方女侠有何指教?”
方梅影道:“指教不敢当,我只有一个建议。”
卢沧客忙道:“女侠但言不妨。”
方梅影笑道:“筵名醉花,自然是求快意不拘形迹。”
卢沧客道:“不错,所以不设席,不举乐。”
方梅影道:“可是还有许多繁文缛节,我们是江湖人,冒充斯文不是不会,但太别扭了,先生可否将这些俗套都免了,随各人高兴,不敬酒,不劝饮,因为我一闻这酒香,就知道是百年以上的陈酿花露,进口香醇,后劲可足得很,像这样一口一大爵,我是勉强能奉陪的,崔大姊与明珠则很少喝酒,未必能喝得下,为了主人的盛情,不喝又不好意思,喝醉了却更没意思。”
卢沧客连忙道:“方女侠指教极是,卢某只是尽自己的敬意,却不敢勉强各位,随各位的意思好了。”
方梅影笑道:“喝酒要痛快,一拘形式就扫兴了,因此我建议各喝各的,谁也别管谁。”
说完她单手擎爵,也没用手挡若,仰头一饮而尽。
卢沧客笑道:“方女侠豪情壮语,不愧侠女本色,卢某这一番装做,反倒是俗不可耐了。”
向崔氏二女照照杯道:“二位但请自便。”
他自己把头上的帽子也取了下来,抛过一边,然后道:“卢某附庸风雅,乃有此醉花筵之设,而且还下了一番考据的功夫,以求合唐人习俗、即此酒爵,也是仿造金谷酒会之器,今日听方女侠指示后,才知矫情刻效之俗。”
江梦秋一笑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此王翰之凉州词,以先生所携之酒器,似乎也适作放浪形骸之饮。以我们这几个恶客的身份,更不耐作繁文缛节之宴,先生事事要讲究规格,我们只好自惭形秽而避席了。”
卢沧客讪然道:“卢某自知腹俭,以致贻笑大方,幸得方女侠不弃谕陋而赐示,庶几回头非晚。老弟再说下去,卢某就要无地自容了。来,再罚我一杯。”
倚红刚替他把酒斟满,他很快地又干了,用衣袖一擦口边的残沥笑道:“痛快,痛快,十年前有位读书的相公经此,卢某跟他谈得还投机,听他的建议,设了醉花筵,虽然尽兴,却总不如今天这样痛快,可知酸儒误人。”
方梅影一笑道:“话倒不是这么说,问题在先生亦非其道中人,强自挤到其间,自然无法舒性了。”
卢沧客连连点头称是。
崔妙人与崔明珠这才舒了口气,暗中对方梅影感激不尽。崔明珠还是个小孩子倒是无所谓,崔妙人闯历江湖有年,书读过不少,但对这些古典礼仪却十分生疏,稍一不对,以崔妙人的脾气,这个人可丢不起,正在坐立不安,幸得方梅影一席话解了围,且她们两人也都试饮了一口百花露,酒是真好,既香且醇,爽口润喉,但到了肚子里,劲道却足得很。
崔妙人不善饮酒、所以对醉狐陆仙游那等厌恶,今天为了礼貌,假如也陪着干的话,实在不胜酒力,方梅影与江梦秋都是家传的酒量,他们可以拼得,自己一拼就醉,未免又出乖露丑,所以她对方梅影感激之心又增了一分,望向方梅影时,正好接到她会意的一笑。
倚红第三度为卢沧客注满酒爵时笑道:“爷!这么说那批女乐也不必献奏了,座有顾曲周郎,江公子可是位行家,她们的技术还不够纯熟,恐怕又会惹笑话。”
卢沧客道:“当然免了,连我听了都烦,刚才江老弟一念凉州词,已经道破出典,这种胡乐必须要你们塞上的女儿才有情调,她们一个个都瘦怯怯的,哪里能玩得好,回头还是你们俩多卖点力气吧。”
偎翠笑道:“我们只怕也难入高明法眼。”
卢沧客道:“别偷懒,我已经把你们俩送给方女侠,她要你们侍奉江老弟,但并没有肯定,最主要的是怕你们不行而增加累赘,所以你们必须卖弄精神一番,博得方女侠的首肯,才能出头呢,否则只好一辈子老死在这儿了。”
两个女孩子都为之一怔,美目流盼,看看方梅影又看看江梦秋,最后留在卢沧客的脸上,莫知所以。
卢沧客一笑道:“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倚红顿了一顿才道:“婢子们愿意一辈子侍侯爷。”
卢沧客大笑道:“别说傻话了。你们到我身边时,才十三四岁,一晃十几年了,你们还不清楚我的为人吗?如果我有意把你们留在身边,也不会教你们这么多东西。我现在百念俱空,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一定要为你们找个好出路才能放心,江公子他们尚有事在身,不能久留,过此一夕,你们就要走了,这一餐就称是为你们送别,所以你们应该乖乖的听话,别惹我不高兴。”
两个女孩子这才低应了一声,卢沧客又道:“有酒无肴不成宴,你们别光顾进酒,也该上莱了。”
倚红道:“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爷的吩咐。”
轻轻一击掌,亭外进来五个髫龄少女,个个都长得很清秀,托着五个大玉盘,-一从他们面前经过,偎翠则起立伴着她们,每到一人面前,她就用银叉挑起盘中的菜肴,放在五人身前的小银盘中,这第一道菜是冷盘,做得却十分精细,完全是各式花朵的形状,各取其本色而成。
江梦秋出身膏梁,也最懂得吃,一经品尝之后,也不禁佩服卢沧客懂得享受,以那味山茶花为例。
花朵是烤鸭皮浇上玫瑰汁而制成的,人口清香沁凉,却又松脆不减本味,他吃得出荷花是鹿脯制的,玉兰是鸡肉制的,还有几样花则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了。
卢沧客十分得意地道:“江老弟看她们还可以吧。”
江梦秋一笑道:“帝王之家,未必有此享受。”
卢沧客道:“江老弟虽是谀词,卢某却没有这等手艺,这每一朵花,都是她们亲手琢削而成。”
江梦秋忽然笑道:“卢先生精于口享,在下倒想献丑。敬先生两味粗肴,请先生品尝一尝如何?”
卢沧客先是一怔,继而大笑道:“老弟是个中行家,卢某一偿口福,幸何如之,但不知要些什么材料?”
江梦秋道:“很简单的东西,很快的时间。”
卢沧客十分高兴地道:“厨房就在后面,倚红,你快领江老弟前去,同时也跟着学学。”
江梦秋起立笑道:“不必麻烦了,指点我厨房的所在,由我自己去弄好了,我有个毛病,有人在旁边就会手忙脚乱,做不出东西来了。”
偎翠笑道:“江公子这就是行家话,烹调之道,端在师心独创,且也是不传之秘,爷虽然懂得吃,还不懂得里面的规矩严着呢,我们就等着欣赏吧。”
江梦秋到了后面,没有多久,带着个小女孩,捧了两样东西进来,在每人面前放上一点,一绿一白,绿的是一段段的小圆柱,白的是一团厚乳状之物。
卢沧客用筷子先挑了一点白的放在口中,然后又尝尝绿的。
过尝越有味,江梦秋做的本不多,分作几份后,每人的份量更少,很快就被他吃完了,似乎意犹未尽,忍不住道:“江老弟,这太好了,你是怎么弄的?”
江梦秋一笑道:“先生可知这是什么东西。”
卢沧客道:“就是不知道,卢某活了这么大半辈子,从来就没有尝过如此佳味,到底是什么呢?””
方梅影等人也吃了,一个个都傻了眼,但知其佳,谁也说不出名目来,连倚红偎翠二女也都分了一份绝口称赞。
方梅影道:“江兄弟!真看不出你一个大少爷,连衣服都不会洗的人,居然有这一手,别逗人了,快说吧。”
江梦秋笑笑道:“说了你们也不会情,一道是凉拌豆腐,一道是炒青莱心,都是最普通的东西。”
卢沧客叫道:“什么,青菜豆腐有这个味道?以上的是二种青菜和豆腐?我绝对不相信。”
江梦秋一笑道:“确实是这两样,各位极少尝过,才得口味特别而已,此理无他,终日吃膏梁,不知菜根香,如果整天吃它,就不会觉得好了。”
卢沧客道:“老弟说的虽是至理名言,但青菜豆腐,卢某也经常食用,否则厨下也不会备有此物了。”
江梦秋道:“当然,在手法上有点讲究,因为家祖晚年修道茹素,只好在烹饪与调味上多作研究,我跟着也学会了几手,寒家也精于口欲,只是不像先生这儿的排场,我们都是取最普通的材料,作最高的享受。”
卢沧客肃然起立,长揖道:“领教,领教,化腐朽为神奇,才是深得个中三昧,卢某从事做作,益见肤浅,今后如有机会,一定到府上去多讨教一番。”
江梦秋道:“家祖也雅好此道,先生跟家祖一定会很投机的,只是家祖喜好自然无拘,恐怕先生不习惯。”
卢沧客道:“不会的,卢某并非一成不变,令祖乃当世完人,在令祖面前,自然以迎合他老人家为主。”
江梦秋一笑道:“如果能这样,家祖一定也很欢迎的,只可惜为了我要闯入江湖,家祖已命令家父把家都搬走了,连我都不知道在哪里,只好等事了之后,家祖自会跟我联系,那时再敦请先生前往一叙。”
卢沧客说了几声遗憾,又道:“江老弟是大行家,你们也别献丑,随便就叫人弄弄吧,你们还是快去准备一下,把我的好马都装配起来,骑出来让方女侠过目一番,同时也把你们的剑法演一演,看看你们是否够资格跟了去。”
江梦秋含笑归座,两个女孩子也到后面去了。
方梅影挨着江梦秋的耳朵低声道:“兄弟,多亏你这两道菜把他给唬了,不敢再卖弄,否则我们都要出丑了。”
江梦秋道:“我也是怕他这一着,老实说,我跟爷爷的时候居多,对这一行并不内行,如果上的菜我们一样都不懂,反而落他笑话,所以我只好先唬他一下。”
方梅影道:“唬也要有玩意儿。”
江梦秋道:“他的玩意儿多着呢,就是这些普通的玩意儿他不屑一顾,这都要感谢爷爷,他老人家既爱吃,又要茹素,整天在豆腐茄子上下功夫,被我学了两手。”
方梅影也笑道:“将来做你家的媳妇儿可不容易,且哪儿找个女易牙来才能侍侯得两老满意呢。”
江梦秋微微一笑,没有作答,这时已改由那五名侍女上菜了,形式虽极尽华丽,却没有什么特别的花样,酒至半酣,一个侍女卷起珠帘,使大家都可以看清前面,那是一片草地,倚红与偎翠都作塞外胡姬的打扮,紧身小袄,足挂蛮靴,头戴皮帽,骑了两头骏马,得得小驰而来。
到了亭前,欠身作礼后,开始表演骑术,那倒是真功夫,马身上金装银饰,十分华丽,却没有鞍子。
他们忽而马上,忽而马下,左右穿梭,镫里藏身,表演完后,又换了两匹马,同时也叫了几十少女帮忙,每人手执一根长幡,两女催马急驰,冲到那些少女身边时,她们手挥长幡平扫过去,两女立到一提缰绳,两骑凌空急跃,让长幡贴腹而过,一次又一次,最高时,居然可跃空五六丈高,跳出十来丈远,马好骑术更精。
第三度换马,场上的布置也变了,由传女们搬出十几个鼓形的瓷墩,那原是供人坐的,他们却别出心栽,另作用处,每相距十来丈,就安下一个,排成两行。倚红与偎翠飞速催马,跑到第一对瓷墩时,两腿轻挟,马就跳了起来,四蹄收拢,恰恰落在瓷墩上面,然后纵了出去,落在前一个瓷墩上。一个个地跳过去,马蹄不沾一点地,只有到了最后一跃时,偎翠的那匹马用劲略大,将瓷墩踢翻了一个。
卢沧客已表示不满意:“这妮子最近太懒了,疏于练习,否则不应该出岔子的。方女侠,你看这些马如何?”
崔明珠忍不住道:“好极了,卢先生,真难为你怎么训练的,我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好的马匹!”
卢沧客笑道:“不过是闲下无事,驯着好玩而已,但为了搜罗这些马匹,倒是下了一番功夫!”
方梅影笑道:“跳高、行险,配合主人的行动进退,它们都很够水准了。如果先生以它为赠,我倒宁可买一头普通的马骑骑,它们都不合用!”
卢沧客一怔道:“这还不能合侠女的意!”
方梅影道:“我们要一匹马是为了代步,不是为了表演给人看,因此还是以能行为主!”
卢沧客道:“但是这些技能对各位都有帮助的,行险路、越河涧、突围、避追兵、躲暗器、闯箭林,它们都应付得了,我是专为战斗而训练的!”
方梅影笑道:“我们是江湖人对江湖人,不是正式的对兵作战,翻山越涧,躲暗器,闯箭林,我们自己都办得到,不必借重畜生,何况也没有人会用这种方法来对我们,再者这些马只擅一技,顾此而失彼。”
卢沧客道:“不,它们不只表演一技而已,都会的、”
方梅影道:“还是不适用,我看过了,它们的智慧不低,体力欠佳,长行百余里后,就累得跑不动了。”
卢沧客道:“它们的耐力和速度都是经过敝人的特别训练,尚可再加三四成的催逼还应付得下。”
方梅影一笑道:“如果每一匹都折价二百四十两银子卖给我们,我就要了,如果言赠,我宁可敬谢不敏。”
卢沧客微感难堪道:“方女侠这话就是骂人了。”
方梅影庄容道:“这是最正经的话,这些马虽然还不错,但都是有价可求之物,市面上也还买得到,我又何必须一份人情呢,我们的行囊还没有到求告的地步。”
卢沧客苦笑道:“二百四十两一匹,女侠也出很大便宜一点,它们目前的身价,也总在两千两左右。”
方梅影一笑道:“在我来说,四十两才是买马的本价,因为四十面一匹的马我也照样能行能跑,二百两是付给先生的训练代价与饲养的料费,这个代价也就过得去了。”
卢祖客脸色变了一变。最后才苦叹一声道:“方女侠乃今世伯乐,在下以这种庸乘出示,实乃自取其辱,倚红把厩中的另外一批马赶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