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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城早已一片混乱。那时无忧城有三霸:他父亲的宠妾,他父亲的宠臣,他父亲的宠子——也就是他自己了。和卫皓这个喋喋不休的仆人相比,札蠃更喜欢那两个和他“齐名”的人。卫皓口中的“奸相”对札蠃极好,总是顺着他的性子让他在胡闹中过瘾。当事情闹大了,自有卫皓口中的“奸妃”出来斡旋。但在卫皓的记忆里,这些无疑也是有檗有阗之父——上一代城主的阴谋所致。每一次卫皓提起那个人,札蠃就想起那双曾令儿时的他战栗的眼睛,一双愤怒的眼睛。
“小无量阁到底有什么秘密呢?”札蠃突然想起了那个叫江离的年轻人。这个小伙子似乎知道很多事情“他还说他师父借了父亲一件东西。如果是真的话”
“不死果是不是吃了就不会死?你师父在哪里得到的?”
靖歆突然很感激有莘不破,每一次,他总是替自己问出了最想问的话。但那江离却十分可恶,只见他微微地笑着,却不开口。蓦地,靖歆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于公之斯举起了灯,向房间里一个空无一物的阴暗角落照去:“上人,听够了吧。”
灯火倏的暴长,耀得整个房间犹如白昼。
“啊——”靖歆的真身痛叫一声,回过神来。将一口没吐出来的血倒吞入腹,面色惨青,犹如僵尸。不片刻,传来门外侍者的敲门声:“上人,您没事吧。”
“没事,滚——”
在这个气氛异常的静夜里,连这个以修养见称的方士也开始变得急躁。但是,这些情报汇集到檗有阗那里,他总结出来的,是一个不可知的阴谋。
札蠃打量着身边那个男人,他给人的第一感觉,似乎比老不死还低贱,但再细看时,那漠视一切的眼睛又泄漏出比檗有阗更尊贵的神采;{奇}松弛下来的筋骨,{书}好像比金织还要糜烂,{网}但那常人很难察觉的呼吸波动,又流出可以媲美有莘不破的气息。札蠃还注意到他的背上,似乎有一张弓,插着几只毛羽尽脱的箭。箭杆早已腐朽,但札蠃却无来头地涌现这样的想法:如果我面对这柄弓,这支箭这个想法竟然让他预感到一种没有理由的危险。
慢慢地,札蠃觉得或许更应该用野兽来形容他。这个男人死气沉沉的皮囊下,应该有着一段无比活泼的过去,否则不会有这样奇特的气质。
“应该是一匹受伤的狼,一头流血的小老虎。”他突然起了杀意。
“呀”的一声,石雁的门开了。
“你真没发现那个影子?”江离问。
“发现又怎么样?没发现又怎么样?我又不怕被听见!”
江离无语。
“对了,台侯,斛宁兄哪里去了?”
“我让他到外城商队去了。这几天是多事之时,有他在商队主持,危急之时外边的商队不至于群龙无首。”
一个年轻人从石雁的房间里倒退出来。依稀见到门槛内是一个女人的身段。年轻人喘息着,又想进门。
“别这样,我们的日子长着呢。”女人幽幽低语。劝了几次以后,年轻人终于把另一只脚也迈出了门槛。离去时走得很急忙,缩着头,把大半个面部藏在竖起来的衣领中。
女人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冷笑一声,斜斜探出身子,向墙角一望:两个男人并排着坐在一起,一双是空洞的眼,她知道,除了某个女人这双眼睛看不见任何东西——包括他自己;另一双却锋利得像刀,仿佛能刺透透任何屏障——在他面前,石雁觉得自己仿佛完全赤裸。她喜欢这种感觉。
那男人笑了笑,站起身走过来,任由石雁偎依在自己胸口,举步进房。
门重新阖上。另一个墙角,露出一角缎带。那缎带系在一个女人柔软的腰肢上。石雁的事情她没有兴趣,似乎只要刚才札蠃那举起的手不落下,她就不打算出来了。
打发了靖昕以后,有莘不破继续追问“不死果”的来历。
“提起这东西,我师父总是语焉不详,有时候还会走神,似乎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些事情。其实,那只是一颗还没有长熟的‘不死果’。”
“还没有长熟?”
“对。所以它的效用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看看老不死的样子就知道了。”
“你是说不死果让老不死吃了?”
“应该是。当年小无量阁发生什么事情我不知道,但或许就在混乱之中,老不死误吃了那颗不死果。”
“所以他才活到现在?”
“但看他的样子,活的也是不死不生的样子。”江离悠悠叹了一口气:“一个永远衰老的人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一颗没法留住青春和唤回青春的‘不死果’没有任何价值。”
有莘不破问:“当年你师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没有吃不死果?”
“你可把我看小了。你认为我会像那个牛鼻子一样,需要借助那玩意儿来保存生命?”
“哈哈,”有莘说“我失言了,你不会,你师父当然更不会。”
一直没有插话的于公之斯突然说“但是小无量阁的主人却想是吧。”
“嗯,他也算是我师父在这个尘世里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我师父并没有将不死果看作多大的秘密,因此并没有刻意去隐瞒这件事情,四十年前一次闲谈中提到以后,那位城主就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于公之斯叹了一口气,说:“不死,不死何止是他,世人哪个不想!”
“于是他问你师父要了?”有莘问。
“我师父只答应借他十年。我说过,那是一颗没有成熟的果子,谁也不知道吃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如果任由这颗果实无限期地留在人间,说不定会产生很大的祸患。”
于公之斯道:“你是说会引起争夺?”
“是。”
“也对,如果知道这样一个长生梦的存在,说不定连我也会动心。至于那些真正的王侯将相,英雄豪杰唉,只怕是”
“绝对是一场大游戏!”有莘兴冲冲地说:“可惜没闹起来,不然就好玩得紧了。”
于公之斯愕然。江离斜睨了他一眼:“你是唯恐天下不乱。”
“没错。”
石雁喘息着,这是他今晚第二个男人,可也是他最想要的男人。
“其实他就算借到了‘不死果’又有什么用处?借来的东西不能吃,光看又没用,借来干嘛?话说回来,你师父和那位城主也太老实了。如果是我的话,说不定回头就把果子吃了。”
“呵呵,幸好这个世上像你这样勇敢又这样不要脸的人并不多。这颗不死果,那位城主也是不敢吃的,因为他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那他是”
“他想把不死果种出来。”
“啊——”“什么!”两个人几乎跳了起来。
石雁喘息着,搂着一个男人,却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个男人。
无忧城两大名妓,银环来到的日子远不如石雁长远。当金织还处在她事业的颠峰状态时,石雁就来了。那时候她还没破瓜,以很高的价格卖给了檗有阗。但檗有阗并没有要她。他买下石雁这样一批女孩子的目的,是要用来笼络过往的豪杰与要人。那一年,石雁还很小,在昏暗的灯光中,他看到了一个男人。那男人不很年轻了,但整个人却充满了英锐之气,就像他背上的弓箭一样。
除了最后一项实质性的举措外,她的口技和手法早已被训练得炉火纯青。把她卖给檗有阗的那个老鸨,手下不但养了一群群随时准备卖出去的女孩,也准备了一批用来用来训练这些女孩的男人——从七岁到七十岁。从这个老虔婆幕下出去的女人,没有一个是仅仅以容貌身段见长的。她们的温柔和手段征服了各种各样的男人——从七岁到七十岁。
那个男人不让石雁碰他的弓箭。不过在床上时,他表现得很猛,这让石雁很满意。多年的转卖早已让她对太过美好的命运完全绝望,她只希望有个比较好的结局而已。她希望这个男人向檗有阗要她,她愿意做他的外室,或者小妾。她知道这个男人至少可以雄起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如果她能给他生下一个两个儿女,那她的下半生就安稳了。她的很多姐妹和前辈就是这样的,这几乎也是她们这群人最好的归宿了。
那天晚上,当于公之斯第二次跨到她身上,她这样痴痴地想着。
但是,那个男人不但没有向檗有阗要她,而且从此以后也再没有指名要过她。每年他都会来无忧城停驻,每年两人都会见面。但石雁发现,在这个男人眼里,就像根本不知道有自己这样一个人的存在。而檗有阗也因为这个男人对她的冷淡而不再重视她,任她到外城去做那项人尽可夫的工作,只是偶尔才召她进堡。之后的日子里,每当看到隔壁的金织,她就像看到自己的未来,她的绝望和怨恨就会更深一层。那个男人是她最后一个美梦的破灭,破灭得让她心酸,让她绝望,让她怨恨,让她决意报复。
四年前,她发现他的身边多了一个年青人。
于公斛宁回到了商队。天色已经很晚了。一路上行走匆匆的他,并没有注意到那微微呈现出暗红的月色。
“少主,台侯在堡中一切安好?”
“都很好,大家照常轮值就行。”
他走进他的主车“反顾”躺下,幻想。今晚他和那个女人做得很匆忙,根本没有发泄完他的全部欲望。他伸出了手,回忆,幻想。
“看来那个城主并没有成功。”
“当然,不死果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果实,要在这个世界上把不死果种出来,本来就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何况只有十年的时间。”
于公之斯突然回想起他父亲对他说过的那些话,脑海中构筑着一个混乱的无忧城。“他的倒行逆施,大概也和这件事情有关吧。”
临近长生的美梦,不死果归还的期限一步步地逼近,长生的美梦也就一点点地破灭。如果当初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他也许还能保持一种平和的心态来面对有限的生命,但是知道长生的可能性以后,从有希望到绝望是一种足以令人疯狂的落差。然而他的败亡和整个无忧城的易主,对这个世界而言,也不过是边域上的一段小小的、无足轻重的插曲。人的生命,竟然是如此的渺小。
“你现在就要走!”
“现在就走。”
“你还呆了不到半个时辰!”
“我知道。”
“你今晚过来,就是为了这个破碗!”
“是!”“狗杂种!你不是人!”
“对。”
石雁绝望了。这个强盗是第二个吊起她兴趣的男人。一开始,她是为了报复而接近她。她要报复于公之斯,因此她要勾引一个在力量上能够和他匹敌的男人。但是真正接触以后,她开始迷上这个男人。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强盗,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悲观的强盗。他的整个身体都磨练得十分粗糙,但在床上却异常的体贴。他绝情的言语一次又一次地挑起她的怒火,但那哀伤的眼神又一次又一次地让她重新充满期待。
“滚!拿去!”
“干嘛还不走!”
“这两天会有大乱。无论如何,你得到堡里去。我已经安排好了,明天一早,檗有阗的客人里面会有一个指名要你,你把要紧的东西收拾好,天一亮就进去。”
“为什么?喂!你,别走!”
门关上。外面是男人橐橐的脚步声。石雁呆在那里,她第一次发现自己是这么不了解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