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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去会见了该国生态组织的负责人,捎带着来参加一个研讨会,他此行就是为了这一生态项目而来。不过午餐之前,他还是象征性地带许霜逛了几家商店,但开门的总共也没几家,大家都忙着狂欢去了。负责人叫阿弗里卡诺,与牛程遥握过手就开始上台讲话,牛程遥则翘着二郎腿坐在那里似听非听。
“最大的影响不是来自武装冲突。事实上说的不那么动听的话,军事对峙往往会带来生物保护的良好效果。我们知道,全球最严密的军事分界区,恰恰是世界上最好的生态保护区,很多原以为绝种的生物都能在那里找到。照理说战场属于分崩离析的地貌,而火炮则是城镇和森林最大的伐木者和燃烧者,不过让我们不可思议的是,这并非总是带来生态学上的恶,比如前东德被坦克和炮弹折腾得天翻地覆的训练场,在德国统一后却形成了具有罕见的生物多样性的自然保护区。”
他该不是拿了冲突哪一方的好处了吧,要不就是被政府军或者反政府军用枪顶在脑袋上威胁过。
“真正成问题的是当地农民,为了解决饥荒问题,他们疯狂地砍伐和走私金莲木科的非洲栎,导致以这一树种树皮为食的巨型貂羚的食物严重匮乏,结果它们大群大群地死亡。”
“没有人直接猎杀巨型貂羚吃肉吗?”有人问道。
“很少。它的肉很难食用。”阿弗里卡诺答道“人们捕捉它,是为了它头上那稀世珍品的羚角。”
不就是要钱嘛,牛程遥心想,有了钱就没了饥民,没了饥民就没了这条生物链的塔尖,问题就全都迎刃而解了。
“目前联合国粮农组织已经部分解决了这里的饥饿问题,所以我们已经可以开始着手解决相关物种的保护问题了。”像此前一样,每当牛程遥自以为是地想到一种可能,对方马上就用一个事实击溃了他的这种猜想。
“问题是这样,什么事件一旦发生,就会引起一个必然的结果。”阿弗里卡诺的口气开始变得热情洋溢起来,可牛程遥一时还不理解他语气变化的真正原因“今天,我们有幸请到了这一理论的提出者,来自中国的牛!现在我们请他为我们”
牛程遥这才明白该自己出场了,可他的思绪还没能及时矫正过来。他只好一边起身致意一边考虑措辞,反正先把笑容堆在脸上总归没错。他的这种诡计屡试不爽,大概只有许霜等不多的人了解内情。
“这个世界到处都充满着冲突,这一点我从一下飞机就感受到了。”牛程遥果然绕了一个十万八千里的大弯来开头“但令我们欣慰的是,目前全球总的趋势毕竟还是和平与发展,因此我们还没有陷入全面战争的不幸”
7
“现在我要讲到的,就是一件发生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的故事。”许霜心想:这回绕回来的还算快。“无论对于我还是诸位来说,那都是一个十分遥远的时代。我们家族,只有我爷爷的父亲参加过一战。”
莫非又要走了?许霜在台下为牛程遥担心。
“我这里将要提到的,是两位80年前的意大利人。”许霜心想:还好,这回没正经绕走,不过——“1925年,意大利生物学家安柯拉为了研究相互依赖和相互制约的各种鱼类总数的增长情况,调查了地中海1914至1923年的鱼类捕捞业,结果他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
许霜特意四下看看,果然发现有些听众已面露倦容,只是出于礼貌才没退场。因为牛程遥所称调查建立的模型,不但在所有的微分方程教科书里都能找到,而且在所有的生态学教科书里也都能找到。可这位牛先生的演讲欲一上来,总喜欢把所有的听众都当傻瓜。光是许霜本人,这个故事就已经听过不下五遍了。
当年安柯拉通过对捕获量进行统计,发现由于战争影响,捕鱼业的捕捞量锐减,结果那些以弱小鱼类为食的凶猛鱼类占鱼类总数的百分比急剧增加。显然,对人来说这并非好事,凶猛鱼类毕竟不宜食用。可捕鱼量减少为什么会对弱小鱼类比对凶猛鱼类更为不利呢?百思不得其解的安柯拉求教于数学家沃特拉,希望建立一个凶猛鱼类与弱小鱼类之间数量关系的模型,以解决他的困惑。
沃特拉拿到考卷后,先将鱼分成两类:凶猛鱼类x和弱小鱼类y,并据此建立了两个方程,并发现两个方程具有始终围绕一个平衡点转动的周期解x=a/b和y=c/d。“这也就是说,当弱小鱼类的食物充足而其天敌又少时,其数量会不断增加;当不断增加的弱小鱼类数量超过平均值c/d时,凶猛鱼类的食物增加了,其数量就开始随之增长;而当凶猛鱼类数量增加到超过平均值a/b时,将会使弱小鱼类数量下降。当弱小鱼类数量下降到平均值c/d之下时,由于食物不足,凶猛鱼类数量也随之下降;凶猛鱼类下降到平均值a/b之下时,弱小鱼类的天敌减少,导致弱小鱼类数量回升,当其回升到平均值c/d时,又会引起凶猛鱼类数量的增加。”牛程遥把这段绕口令讲得眉飞色舞“两种鱼类的数量总是这样周而复始地交错变化,任何一种都既不会被灭绝,也不会无限增长。”
接下来,沃特拉将人类捕捞因素引入模型。通过计算发现,捕捞量减少时,会使弱小鱼类数量的平均值减小,凶猛鱼类数量的平均值增大。反之,捕捞量增加时,如果对凶猛鱼类捕捞多了,由于天敌减少,对弱小鱼类有利;而对弱小鱼类捕捞多了,凶猛鱼类由于食物匮乏,数量也会减少,同样对弱小鱼类有利。总之,捕捞对被食者有利。
“这就是著名的安柯拉—沃特拉模型。”牛程遥终于拉拉杂杂地讲完了这个故事“为此,沃特拉就两种互克鱼类的捕掠系统发表了他的数学论文关于生存竞争的数学理论,而安柯拉则通过对一种群体以另一种群体为食物的两种群体增长情况的调查写出他的生物学论著生存竞争。”
许霜小心地看看四周,还好,睡觉的不算太多。
“这并不仅仅是一个简单问题的解决,因为后来人们惊奇地发现,在使用化学杀虫剂的时候,这一原理惊人地应验了。”许霜知道,接在80年前故事后面的,是一个40年前的故事“1968年,由于一个偶然的原因,一种像绵垫一样柔软的介壳虫——澳洲吹绵蚧被带进了美国,这种昆虫严重威胁着柑桔业的生产。为了消灭这种害虫,人们又引进了它们的天敌——澳洲瓢虫。以虫治虫,使吹绵蚧的数量急剧降低到极少的程度。后来,‘滴滴涕’发明了,人们希望通过喷射它来进一步根绝吹绵蚧。无奈事与愿违,使用农药的结果是害虫反倒增加了。这个结果与前面的讨论结果是一致的,化学杀虫剂对害虫——相当于弱小鱼类——的消灭,不但同时危害了害虫天敌——相当于凶猛鱼类,而且进一步影响了它们的生存!”
今天还算严肃。许霜在心里赞许道。
“这一理论解决了一个动态解的问题,但是——”序言完了,正题开场。许霜抖擞精神,准备认真听讲“生物种群有它自身的发展规律,不是你想让它活它就活你想让它死它就死,还有上帝在那儿安排着呢。”
又开始了。许霜厌倦地闭上了眼睛。
“任何事件的发展,都存在一个内在的秉性,这是任何外力都无法改变的。”牛程遥到底绕回到了自己的理论“所以,只要没有到达临界点,我们对一些所谓的生态事件,完全可以听之任之,不要横加干涉。”
举座哗然,议论纷纷。
许霜在心里想:他们话里的很多单词发音都不太标准,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伪科学”或者诸如此类的词汇。
8
“你以为就凭这帮人自己真有那么大的能量啊?那都是有大国在背后支持的。”牛程遥翻看着宾馆附送的报纸“这种事都有个周期,我感觉现在的情形已经是秋后的蚂蚱,没什么可蹦哒了。小鱼还真想翻了大船啊?”
“那这能坚持多久?应该符合您的牛氏曲线吧?”许霜半真心半假意地逢迎道“能推算出临界点是什么时候吗?”
“哎——你还别说,这还真是啊!”牛程遥的眼睛亮了一下“早知道就不带你来了,带一名搞社会学研究的学生,让他取取样,调查一番,把我的理论推广到社会科学里去。科学院不给我院士,我到社科院当院士去。”
“在社科院叫学部委员吧。”许霜心想这人怎么这么功利啊“你的意思该不是带一名搞社会学的女生吧?”
“别那么说我,那就把我看低了。”牛程遥根本不上当“女生搞社会学研究不行,出来的结果都是磨棱两可的。”
“那劳驾您给我清晰地分析一个。”
牛程遥从床上弹起来,还真的认真地给许霜分析了一番:
“这牛氏曲线的模样你也见过。”牛程遥凑到许霜眼前,让她下意识地直往后躲。牛程遥顺手在纸上画出一个正态分布曲线,同时与坎贝尔如出一辙地在其上方画出一道横线“假设这线就是一崩溃线,这波峰临界点到达的时刻已经没几天了。可按照我对这个国家历史的了解,现在全国人民就是铆足了劲,也没法把这波峰再朝上拱一拱。我要是总统,就每天吃大餐,睡大觉,度假去,钓鱼去,干什么不行啊,根本不操这份闲心。”
“除非有个外力?”
“除非有个外力。”牛程遥先是点点头,然后马上又一甩头“这外力说有就有啊?除非是机缘巧合,否则没有那么凑巧的事。没有牛大博士这两下子,不明白牛大教授这艰深的理论,那帮喜欢颠覆别国内政的家伙就连想都想不到这一点上来。”
“那这是多好的机会啊,不如把你的理论卖给他们得了。”许霜提醒道“反正国内学界对你这理论也不感兴趣。”
说实话,许霜当时真的看到牛程遥的眼睛亮了一下,但这股爱财之光旋即就熄灭了。“咱不干这种背后让人戳脊梁骨的缺德事,这钱咱拿着不安生。”
“没想到你挺坚持原则。”许霜笑道“还有个道德底线的临界点。”
“那当然了。有学问不代表非得用学问去换钱。”牛程遥扔下报纸,去翻看今天补发下来的会议资料。“所以说啊,这无论什么学科什么领域,到了最高境界,它都是相通的。”
许霜有印象,这类话她至少听过三次,加上这次就是四次;每次说这话的人,都是最不能真正理解学科相通真谛的人。
“这人是怎么回事?”牛程遥突然跳起来,吓了许霜一跳。他正指着一张熟悉的照片发愣。
“哦,这人自称是一名生态学家,说是刚刚得到开会的消息。”许霜一向踏实细致,这次与年轻的会务人员接触也多“会务组说从没听说过他,估计是个偏执狂,也就是咱们说的民科,但抱着他愿意来就来吧的态度”
“不对,这人是来搞颠覆的!”牛程遥当即断言“不要给他签证!”
“咱们可管不了那么多啊。”许霜不知道牛程遥这是在抽什么风。
“我得马上和有关部门联系!”牛程遥抄起电话就拨号,却怎么也拨不出去,许霜看不过去,帮他加拨了一个数字。
一小时后,牛程遥就见到了一名负责国家安全的低级官员。
“相信我,这人和我也算是一个领域的,我了解他。他来肯定不是为了巨型貂羚死活的问题的!”这回牛程遥没绕弯子,言简意赅地介绍了他的牛氏理论,并对有可能到来的外力深表忧虑“这家伙肯定就是来加这个外力的!”
对方十分惊诧,却不肯轻易接受这一解释。可看到牛程遥一脸肃穆,又不得不有所担心。
“可他已经在路上了。”
“拒绝他入境啊!”“现在没理由啊”“目前不是非常时期吗?”牛程遥显出他对局势的了解“我要马上见你们政府相关部门的负责人。”
“现在所有的部长都很忙。”那低级官员解释说。
“你们总有比部长大的官吧?”牛程遥冷笑着反问道。
经过一番紧急的文件传递,牛程遥的要求终于获得了批准。幸亏牛程遥的轴脾气上来了,不给答复他就坚决不走。
“您的要求被核准了。”那名基层官员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传旨,紧张度比刚才大大增加了。
“哪个部的部长?”
“不,总统要亲自见您。”
9
牛程遥从来没有过觐见国家元首的经历,假如不算在人民大会堂远远望见自己国家领导人那次。在他以前的想象中,这个贫穷落后国度的国家元首应该是半文盲性质的,尽管他早已从国家简史里了解到了——前任独裁领袖毕业于美国一所著名的大学,而现任总统、那位昔日的游击队员也在欧洲有过一次短暂的进修。
简单的叙旧是免不了的,但双方还是很快就切入了正题。
“你的意见是说不要和反对派进行和谈?”总统缓慢地问道。
“我的意思是暂时不要和他们进行和谈。”牛程遥介绍说“按照我的理论,下下周是你们最艰难的时刻,只要扛过了这个阶段,对手的力量自然就会减弱。”
接着牛程遥向总统详细地介绍了牛氏理论。
“我在国际社会上可一向是以温和而著称。”总统有些踌躇。
“那您这次必须强硬一次。”牛程遥毫不让步。
“那个人是怎么回事?”总统问道。
“那就是个外力。你要是查查,就会发现他肯定不是一个人来的,在他后面肯定还有一个什么别的团。那些人躲在大使馆的窗户后面注资发枪,而他在那些更里面连窗户都没有的房间里计算数学公式。”牛程遥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我和你说,根本别相信什么科学家,所有的科学家都是有政治倾向的。”
总统异乎寻常的强硬让远在大洋对岸的泰勒及其手下十分诧异,因为他居然得到了与此前完全不同的信息,这让他感到非常糊涂。高压水龙没有因罢工的浪潮而失去压力,防爆警的盾牌也丝毫没被酷热的阳光晒软。国际社会的舆论一浪高过一浪,可这次总统似乎套上了保险救生圈,丝毫不为所动。但刚刚与坎贝尔一起落地的琼斯心里却有数,他相信牛程遥肯定参与其中了。
于是,群众的热情开始发酵变质,街头的示威队伍中也开始出现了杂耍艺人的身影。
“或许那里真的太热了。”泰勒有些灰心“真的不太适应橡树生长。”
“再坚持一下就过去了。”牛程遥则予以断言。
“那还得看对手还打算上什么菜。”总统一点也不敢松懈,他比牛程遥更具备政治头脑。
除了琼斯,清醒的自然还有坎贝尔。对于这一变故,在“外交方面”颇显外行的坎贝尔却毫不惊讶,现在他有十足的把握相信,那位论文作者一定参与了该国的政策设定。他知道,泰勒对这一理论一直半信半疑,但他本人却知道它的作用有多大:现在他是个外力,但这外力的作用却十分有限;而对方的外力,也许可以直接影响到最高决策层。时间不等人啊,根据计算,这曲线马上就要到达巅峰了,过了这一波再使力那费劲可就大了!
于是,在坎贝尔的精心策划下,艾里克在后面推,琼斯在前面拉,一道又一道的计划被输送到反对派的大本营里,在相当艰苦的条件下维持着抗议的热情与力度,等待着波峰到来时那有力的一顶。
而与此同时,牛程遥也在总统府里与这位从未谋面的对手较着劲。现在他和许霜都成了总统的座上宾,作为助手的许霜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但基于牛程遥那古怪的工作方式,那些异国他乡的总统下属却一点也帮不上忙。
“再努力一下啊。”牛程遥每次见到总统都在鼓励他,就像是在鼓励一个正长途跋涉前往校舍的小学生。
“没用的。”总统总是满脸疲惫地摇头。
“申请派维和啊!”“等联合国大会的决议出来,我的人早就被分别关进监狱了!”总统把怨气一古脑撒在了牛程遥身上,仿佛是在责备他的工作不力。
回到房间的时候,许霜一度听见坐在那里的牛程遥手上发力,把椅子把手捏得嘎嘎作响。
10
终于到了那一天。
这是牛程遥与坎贝尔同时计算出来的。
按理说,这种数学模型的解没有那么准确的。但由于事态的发展,参考因素越来越多,各类确切数据也越来越多,结果就出来这么一个看似准确其实也多少有些磨棱两可的准确时间——反正按公式算的确是这样。
牛程遥的报告在第一时间被送到了总统大人的案头,坎贝尔的报告在第一时间被送到了泰勒大人的案头,同时这一报告抄件——由于出色的谍报工作——也在第二时间被送到了总统大人的案头。
“原来他们也会算。”牛程遥翻看着总统转过来的报告抄件“‘沙滩橡树’,那帮坐在办公室里搞颠覆的人可是真没文化。”
“什么?”许霜不明白牛程遥的意思。
“这个案子总统的间谍机构已经跟踪很久了,所以我知道他们给这个计划所起名称的含义。”牛程遥解释说“这橡树是美国国树,正经学名其实是栎,quercus,山毛榉科栎属植物。可这就又有问题了,这非洲哪有什么橡树啊?”
“我印象有啊,非洲白檀木,还有一种挺著名的什么沙比利树”许霜回忆着以前涉猎的知识“而且那个阿弗里卡诺也提到过巨型貂羚的食物,金莲木科的非洲栎。”
“非洲白檀木那是檀香科的,非洲楝沙比利那是楝科的,整个就不是一种东西!”牛程遥这下可找到对手了“金莲木科的非洲栎就更扯了,那帮搞生态的没文化,好多都是半路出家的,根本没受过什么专业训练;咱们平时说的非洲栎是quercuscanariensis,直译就是加那利栎——那它也是栎科的啊!”“没想到这动物学教授的植物学知识也可以啊。”这还真出乎许霜意料。
“生物学基本分类那可算是常识。”牛程遥不屑地嘁了一声“再回过头来说,美国那也是红栎,非洲那可是白栎,或者咱们叫橡栎;而这橡树就是一俗名,真要用俗名的话咱中国多了,枹、檞、柞,哪个不行啊,都和橡树差不多。”
牛程遥自负地把抄件扔到一边,操纵着电视遥控器搜索英语节目台。
“我说牛老师啊!现在都火烧眉毛了,您居然还有闲心追究什么橡树的科属!”许霜到底年轻,在她看来,既然已经开始帮总统了,那就总该帮到底吧“万一对方把最后这个外力使对了地方,你我可就都回不去了!”
牛程遥一言不发。
“我说你干什么呢?”许霜关掉电视“今夜就是波峰了,你使力总统就还是总统,你不使力他使力总统就又成了反政府游击队的领导人了!”
“总统说”牛程遥无助地看着许霜“他也没办法。”
许霜惊讶地发现,她第一次从牛程遥那张无赖面孔上看出了岁月沧桑刻下的刀痕。
牛程遥告诉许霜:总统说他已经把所有的军队派出去了,一个萝卜一个坑。既然对方也知道这曲线,就尽了最大努力来牵制总统手下的力量。“现在他手下就只剩下总统卫队了。要是有小股流寇还能勉强对付,真要有一大群盗匪来抢他的国玺,他都一点办法没有。”
“没办法也得想办法!”一向柔弱内敛的许霜突然生出一股豪气“眼看就到午夜了,总得死马权当活马治啊!”在许霜的催促下,牛程遥只得半心半意地带着她去找总统。刚走到院落里,就听到外面响起了零星的枪声,时而也会变得比较密集。
总统一个人孤坐在那里,脸上流露出与牛程遥同样的疲惫。许霜越过两位昔日故旧对视的目光,平静地建议总统不妨最后一博。
“可我手头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总统疲惫地摇了摇头。
“不是还有总统卫队吗?”
“但没有军官,没有懂英语的人。”
“您自己呢?”许霜问道。
“你觉得问这个问题对吗?”总统和蔼地看着这个天真的小姑娘。
“那就只有我们了。”牛程遥看着许霜倒吸了一口气。
“我一直等着你主动请战呢。”
总统近乎恳求地注视着牛程遥。这使许霜第一次感到他像一个慈祥的叔叔。
11
星月下的剪影,把村落描述得如同神话幻境。牛程遥率领着那支总统卫队,悄悄地潜伏到了路边。许霜瞥见牛程遥的侧脸,坚毅得一点也不像一名知识分子。许霜很担心牛程遥一上来就会中弹,光靠军训那点本领是不足以上战场的。
这里的村政权与前政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对外联络和交往也十分醒目,总之乃此次兵家必争之地,却刚巧被反对派忽视了——他们只关注城市了。许霜不懂政治,但她从总统的言谈中,知道控制了这里就意味控制了一切,这里的成败就是外力效果的直接显现。
在他们出发之前,总统就在总统府里潜藏了起来。他安慰牛程遥道,对手不会想到他敢于这样孤注一掷不留一兵一卒在身边。本来牛程遥严厉地命令许霜与总统留在一起,但许霜用中文告诉牛程遥,乱兵真的冲进来这里一样危险。牛程遥没办法,只好携带家眷开赴战场。
第一声枪响之后,许霜就开始祈祷。平时她没什么固定的宗教信仰,反正现在把平时能想起来的神灵都拜会了一遍。此后她就一直堵起耳朵闭上眼睛数自己的心跳,此时此刻消磨时间比节省时间对生命更为有利。
许霜没想到战斗会进行得如此顺利,总统卫队轻而易举地就攻陷了那里。不过这时她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没等她喊出声来,牛程遥便做出了那个相当愚蠢的举动。
届时牛程遥可能突然想起了早年电影里的情节,挺身扬枪挥手,但还没等他喊出那熟悉的“同志们,冲啊”就中弹倒下了。但从整体的连贯性上,许霜真觉得像极了反映解放战争时期的电影镜头,牛程遥应该在其中饰演一名班长或排长。
没有战友过来帮忙,许霜只好自己爬过去抱起死沉死沉的牛程遥。
“别动我,疼啊!”许霜四下寻找,这才发现伤口在小腹上,她甚至摸到了那个弹孔。许霜张开手去堵,结果手湿湿的,显然是弄了一手血。
“没事,这野战服不吸水,否则一下雨战士就得负重了,所以看起来血很多。”牛程遥倒是先平静了下来“应该没打在动脉上,我心里有数。”
“别说话了。”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那个理论你别解释。”牛程遥打断了许霜的争辩“这理论表面看起来十分简单,但从数学角度上有很深的内涵,那帮生物学家不喜欢我罢了。”
许霜没有回答。这都什么时候了!留遗言呢?
“总统应该知道,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牛程遥几乎是在声嘶力竭地喊叫“但愿其他单位都能像我们一样顶住。顶过临界点!翻过波峰期!这受过教育的总统啊,就是有点软弱。”
“总统受得伤比您要重。”许霜轻声说道。
牛程遥和许霜刚一离开,总统府就被一群散兵游勇攻了进去。一路乱枪下来,总统被流弹击中。当他被从办公桌下拖出来时,手也捂着肚子,鲜血从指头缝里汩汩流出。
士兵们看到昔日只能从电视里看到的最高统帅一时也有点发蒙,总统问清他们的单位,严厉地斥责了他们的行为,同时警告他们国家目前尚未失控,想要继续活命就应该马上听从自己的指令。考虑到他们的数学水平,总统没给他们讲解牛氏理论,但他脸上的信心确实折服了这群掉队的士兵,并使他们为己所用。其中一个小头目还是相当效忠总统的,马上组织好散兵成为临时总统卫队。
平息了局势之后,总统联络了牛程遥,其时是许霜接的电话。得知双方的局势都在控制之中后,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听说总统也受了伤,牛程遥坚持要与总统通话。听着话筒那一侧腹缠绷带手捂伤口的总统正在咧嘴吸气,牛程遥热情地为他打气。
“只要我们扛过这一段!”牛程遥鼓励着总统“您可要坚持啊!”“我这正坚持着呢!”总统忍住剧痛,咧着嘴回敬牛程遥。
最后,在最关键的时刻,反对势力终于败下阵来,街头的人群旋作鸟兽散。
牛氏曲线顺利地迈过了临界点。
尾声
“告诉他,我特别感激他。”牛程遥作态地对许霜说道“在国内,我这破玩意没人搭理;可到了贵国,居然提到了颠覆人家政权的高度。”
牛程遥提出来想要见见坎贝尔时,作为阶下囚的坎贝尔自然别无选择。其实他早就该做后事打算,但在曲线过了最高点之后,他还想来一次最后的加温,希望在非峰值点再使一把力,不过那需要的能量可就大了,自然轻松地败下阵来。临到他们准备离去时,总统的人马已经封锁了全境。持有外交官护照的艾里克和琼斯在监狱外面拼命努力,而作为生态学家的坎贝尔却在监狱里等待营救。
总统告诉牛程遥,他不打算真的长期囚禁这位“生态学家”只是给他一个下马威吓唬吓唬他而已。
牛程遥在审讯——反正不能说是会晤——的时候派头十足,居然不与对方直接对话,而是像真正的外交谈判一样使用翻译!许霜只得又做了一个新兼职。
“就是在我们那里,也只是借用了阁下的曲线理论。”坎贝尔的回答不卑不亢。
“别起哄啊!要是没那几页纸的基础理论,您能想到这个吗?”牛程遥果然没等许霜翻译就开始大肆反击“我还告诉你啊,就是诺奖委员会发下通知来,他也得认我这个原创。”
阁下又开始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许霜厌倦地闭上眼睛。
“其实我一向特别喜欢贵国的秩序与规则。”牛程遥突然笑了笑“但是所以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民族自豪感?不对啊,我这是在外国啊。”
“正义感。”许霜把坎贝尔的话翻译了出来。但她心里在想:不过就是残留的愤青情结呗。
“对的对的,我也是可以有点正义感的。”牛程遥很高兴坎贝尔的评价“别人说我这说我那,可从没人对我的正义感质疑过。”
见面到了这个份上就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许霜相信,牛程遥本来真是带着一种惺惺相惜的学术姿态前来交流的,放弃一切意识形态与国家之争;可他的个人素质到底太差,结果这场见面就变成了胜利者对失败者的无情嘲弄。
结束的时候,坎贝尔临走嘟囔了一句,牛程遥反应极快,马上接口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呵呵,这个我们祖先早就说过了。”
其实这句话的最好翻译应该是“天不灭曹”许霜心想。
不出许霜预料,牛程遥没有谢绝国家元首的嘉奖,据说除了丰厚的奖金还有一块比芒果还大的勋章。他自然更不会谢绝那盛大的颁奖晚会,于是许霜只好一个人先回来了。当然,牛程遥答应奖金与她分享。
到了机场,抬头看看明媚的蓝天,许霜做出一个决定:与牛程遥分手。
牛老师教导的对。非理性是不对的;可我对他的依赖同样也是非理性的。要想真正长大,就应该彻底离开他。
从今之后,他更会牛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但也许真能小有所成。有时候一次巧合的成功,会让一个傻瓜误以为自己很聪明,并用整个下半生来竭力证明自己真的很聪明。
“见到你很不好意思。”当许霜还在飞机上的时候,坎贝尔已经来到了泰勒面前。
“不是你的错。”
“这个项目可以取消了吧?”
“不。我们会追加投资。”泰勒把目光投向地球仪的另一端“还有下一次。”